喜鹊落窝

□刘正权

喜鹊落窝

□刘正权

老话有时候也经不住推敲，这么跟你打比方吧，老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在方圆百里，黑王寨山够高了，林了够大了，偏偏少了人们口中念叨得最多的一种鸟，喜鹊。

这一点，小春绝对留心过，黑王寨有成群结对的麻雀，也有南来北往的燕子，甚至连凶狠的老鹰也隔三岔五地在天空亮亮相，可就是难见一回喜鹊。

黑王寨的喜鹊只在窗花里安身，要么在中堂画里登上梅花枝头。

小春就想，啥时自己能有一只喜鹊就好了。

小春是在七月初七这天生的，那时小春的奶奶还在，奶奶正在葡萄架下跟小春娘讲古话，一个乡下老奶奶能讲什么古话呢，不外乎就是牛郎织女在天桥上相会的事了。

当时小春娘就插了一句嘴，难怪黑王寨不见一只喜鹊呢，原来都飞天河上搭桥去了！小春娘是外地嫁到黑王寨的，不知道黑王寨一直都没喜鹊落过窝。

小春奶奶就脸上暗了一下，一个地方，连喜鹊都没有，在渴盼喜庆日子的乡下人眼里，是很没面子的事。

更让小春奶奶把日子过暗的事还在后头呢，小春爹在小春洗三那天下寨挑水，被七寸子毒蛇咬伤了筋脉，毒气顺筋脉迅速循遍了全身，小春爹硬撑着把水挑上了山，黑王寨的规矩，奶娃儿洗三得用新鲜水煮艾蒿，长大了蚊虫不沾身。五月端午插艾蒿就是这么个讲究，五月端午不插艾，蚂蚁爬虫咬黄太！黄太是指男娃娃的小鸡鸡，小春是女娃，可山里的孩子，哪个不是搭着地气长大的，对蚊虫蚂蚁啥的自然要防一防了。

小春的澡没洗完，爹就硬了身子，小春奶奶逼着小春叔叔下了学，每天给月子里的嫂嫂挑水。

没挑上一年，小春奶奶就叫寨里人闲话给淹死了，说老陈婆会过日子呢，安排小叔给嫂子挑水吃。

那有啥呢？自古以来就有嫂子小叔稀里糊涂一说啊。

呵呵，其实不糊涂，嫂子喝小叔的水，小叔吃嫂子的奶，肥水不流外田呢这是。

小春是在闲言碎语中长大的，三岁时，小春有点记事了，小春坐在葡萄架下问娘，今天不是七月七吗，娘你干吗不上天去啊？

小春娘一怔，上天，干吗啊？

小春噘了嘴，娘你说爹在天上陪牛郎的，今天七月七，鹊桥相会啊，娘你去和爹会一会吧，小春自己等叔叔来了一起玩。

小春娘一把抱紧了小春，今儿个叔叔是不会来的，这样的日子，更惹寨里人闲话。

自打小春奶奶死后，小春娘请人把水缸移到了院门外，小春叔叔每天三担水都不进屋，一来怕寨子里人嘴快，二来嫂嫂如果想朝前迈一步的话也方便有人进来。

朝前迈一步就是改嫁的意思。

小春叔叔的心思，小春娘懂，懂了又能怎样，两世的饭好吃，两世的人难做。

小春叔叔那天抱着小春下寨去报名，七岁的小春该启蒙了。寨上的学校拆了，要到集上的中心小学，老师把小春叔叔当成了小春的爹，老师冲小春说，你爹扛你来的啊，真是望女成凤呢。

小春嘴一嘟，我才不成凤呢，我要成喜鹊！成喜鹊？老师哈哈大笑，冲小春叔叔说，您这闺女真可爱！小春叔叔脸一红，吭哧了半天，啥也没说出来，他这人，话本来就不多。

报了名回来，小春冲娘说，娘，老师把叔叔当我爹了，要不以后我叫他爹？没爹的孩子在班里受人欺呢。

小春娘脸红到脖子根，使眼色一瞪小春，瞎说啥呢？

小春叔叔这回吭哧出了声，要不，嫂子咱们合家过吧。

合家过？小春娘脸一沉，好说不好听呢。

小春叔叔就低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滴泪砸在尘土里。

小春不懂事，小春说，娘你是不是怕爹在天上生气啊，我七月七上鹊桥跟他说说，你们合了吧，他再不回来，我要叔叔当爹了。

小春娘眼角一红，别说鹊桥了，你要能七月七在黑王寨找到根喜鹊毛，我就和你叔叔把家合了。

黑王寨是没有喜鹊的，小春叔叔心一灰，低头走出了院门，门刚掩上，小春娘的哭泣声就追了出来。

小春没哭，小春说，娘你别哭，小春给您找喜鹊毛。

小春娘心里苦笑了一下，小孩子的话，能当真吗？隔夜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间像流水，一转身，小春又长了一岁，小春生日这天，放学好久了，还不见小春回寨子来，上二年级的小春已不要大人接送上学了。

小春娘慌了神，顾不得寨子里人的闲言碎语，拉了小春叔叔寨上寨下寨里寨外地疯找，天黑时，在北坡崖上的一棵树上，才看见小春正从一个鸟巢里掏出一只刚出蛋壳的小鸟，小春小心翼翼地捧了那小鸟下来，冲娘说，它太小了，身上还没长出喜鹊毛来呢。

小春娘说，要喜鹊毛干啥，这么小的鸟，害命啊你。

小春说，今天七月七啊，我拔根喜鹊毛给爹捎信啊，让你和叔叔合家。

小春娘心里一颤，乖女儿，你就是娘心中的喜鹊啊！小春叔叔没说话，悄悄捧起那只鸟，三两下爬上树放回了鸟巢，真怪了，什么时候北坡崖上有喜鹊落了窝寨里人都不知道。

（原载《天池》2015年第8期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