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黑格尔的艺术解体观

2015-11-22 21:00■张
剑南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解体黑格尔感性

■张 敏

黑格尔关于艺术的思考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皆在于其庞大的历史叙事的理论与逻辑的自洽,艺术之所以走向解体或者说终结亦在于此。文章试图从哲学对艺术取代和对市民社会的思考两个方面,来阐释黑格尔艺术之所以走向解体的深层次的原因和内涵。

黑格尔的“艺术解体”观,今天更多的与阿瑟·丹托的“艺术终结”论一起被提及,除了理论上的渊源之外,似乎这样的表述更能引起视听上的震惊,而后唤起更多的关注与讨论。这里,笔者欲尽力掌握和把握黑格尔的原意——艺术究竟何以解体,这其中又有着怎样的深刻内涵?黑格尔关于“艺术解体”观,可以说是其庞大而谨严的理论体系自洽之后的必然结果。黑格尔在他的《美学》第一卷中,开宗明义地将“美”定义为“艺术哲学”,或者更确切一点,“美的艺术的哲学”,并将美学看作是哲学的一个分支。由此看出,黑格尔是从哲学的角度来研究美学的,是对艺术和一般美学作的哲学的思考和考察。

一、哲学对艺术的取代

作为一个客观主义论者,黑格尔将整个世界历史的发展,看成是理念自我展开的过程和结果,是绝对理念在其一定发展阶段的表现,绝对理念的自我演绎经过了逻辑阶段、自然阶段和精神阶段。在逻辑阶段,绝对理念处于纯概念的发展,概念在自身中进行纯粹逻辑的演绎,且这个演绎本身与时间无关,它先验的永恒存在于自然和人类社会出现之前,并构成了自然与人类社会存在的本原和本质,黑格尔将研究概念自身演绎的这一部分称之为逻辑学;到自然阶段,绝对理念为了使自身得到进一步的实现和发展,扬弃了自身的抽象性而异化为自己的对立面——自然界,于是,黑格尔将自己哲学的第二部分称之为自然哲学,其中包括力学、物理学和有机物理学(生物学)三个领域。理念在逻辑的抽象阶段的存在只是“潜在”、“虚有”或“抽象的有”,自然阶段的存在是仅是“自在”的,而到了精神阶段,存在成为“自在且自为的”,这第三个部分的哲学,黑格尔称之为“精神哲学”,并将它分为 “主观精神”、“客观精神”、“绝对精神”三个部分,进而绝对精神又相对应地显现为艺术、宗教和哲学三个具体阶段,而艺术自身也经历了象征艺术、古典艺术、浪漫艺术的三段式。由此可以见出,黑格尔关于艺术解体的论点与他的体系观念间的关系之紧密。

这样,黑格尔的美学便显示出两层体系意义,这两层体系意义,同时使艺术皈依于哲学:一方面,是美和艺术在整个哲学体系中的地位和意义;另一方面,是美和艺术本身构成的一个体系。这两个方面自然是相互关联而不可分割或孤立看待,也不可相互混同的。

在黑格尔看来,艺术、宗教和哲学都是对绝对精神(心灵)的表现。“艺术从事于真实的事物,即意识的绝对对象,所以它也属于心灵的绝对领域,因此它在内容上和专门意义的宗教以及和哲学都处在同一基础上”,但是又呈现为不同的形式,第一种形式是艺术,它以感性形象来把握理念;第二种形式是宗教,它以想象或表象来把握理念;第三种形式是哲学,它以概念或思维本身来把握理念。

按照黑格尔将艺术作为其构建哲学体系大厦的一部分来说,这里的艺术向宗教,宗教向哲学的过渡是必然的,艺术之所以解体,就在于绝对理念从艺术阶段向宗教乃至哲学阶段的发展,在于绝对理念在内容和形式上进一步由有限性向无限性的转化,在于绝对理念自我认识向启示与哲学进展,而不是采取一种感性直观的活动方式。黑格尔自身也认为艺术之所以能够有以艺术方式之外的去表现绝对的一个阶段,在于“艺术本身还有一种局限,因此要超越这局限而达到更高的认识形式。……我们现在已不再把艺术看作体现真实的最高方式了。”这里的所谓“局限”,在于 “艺术是用感性形象化的方式把真实呈现于意识”。黑格尔认为,艺术在自然和生活这样的有限领域,有比它较前的一个阶段,也有比它较后的一个阶段。在较前阶段,“艺术的形象还没有把它的完满的内容完满地表现出来供形象的关照。但是到了完满地内容完满地表现于艺术形象了,朝更远地方瞭望的心灵就要摆脱这种客体性相而回到它的内心生活。”而适合这一状态要求的就是以观念为意识形式的 “最接近艺术而比艺术高一级的领域”,即宗教。可是宗教也不是绝对心灵的最高形式,因为内心生活的最高形式不是情绪与观念的虔诚,而是更富于心灵性的自由思考,而正是哲学的特征正在于理自由的思考和理性的把握。这样,艺术和宗教在哲学里得到了统一,艺术终于止步于哲学,“艺术的形式已不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

另外,黑格尔类似于其他的艺术史家那样,也持有一种自然进化的艺术史观的立场,根据“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即理念与感性形象的统一,这一理想,将艺术分为象征艺术、古典艺术和浪漫艺术三种类型,并且这三种艺术类型的发展和演变,也体现了整个人类艺术的发展史。在象征艺术阶段,由于理念自身还不确定,理念本身无法找到它自身所要的形式,所以形象也不确定,二者(理念与形象)之间只是象征的关系,因此,以具有神秘泛神主义性格的东方原始艺术为代表,如建筑。到了古典艺术阶段,象征艺术的双重缺陷被克服 “理念自由地妥当地体现于在本质上就特别适应这理念的形象”,理念和形象之间自由而完满的协调,提供出完美理想的艺术创造和关照,但是由于古典艺术所特重的人体雕刻,所表现的心灵,也仅仅是“人的心灵”,而不是永恒的、具有普遍意绝对心灵,而不能按照他的真正概念得到自由地表现。因为这一缺陷,使得古典艺术归于瓦解,而且使艺术转到更高的第三种类型,即浪漫型艺术。在浪漫型艺术中,“艺术的对象就是自由的具体的心灵生活,它应该作为心灵生活向心灵的内在世界显现出来”,由于这种“心灵生活”,理念从它和它的外在因素的协调统一中退出。源于此又一次引起理念与形象的不一致,理念溢出了形象。依黑格尔看,“理念只有从自身中才能找到它的真正的实在和显现。”所以,这三种艺术类型,对于理想的美,“始而追求,继而到达,终于超越”,而这种“超越”既意味着浪漫艺术的最终解体,也意味着对艺术的一种辩证扬弃,即艺术最终让位于宗教和哲学。

二、市民社会的艺术思考

在黑格尔美学那里,是两种东西使艺术走向了解体,除以上所分析的思想体系方面的“内在悖谬”之外,另一个则是黑格尔身处时代的整体艺术和文化状况——市民社会,但是黑格尔并非只是简单的指出市民社会对艺术的不利,而是试图在这种不利中,为艺术找到出口,而这个出口,依然是哲学。这样看来,两方面的原因是完全统一在一起的,可以说都是黑格尔哲学美学出发点的结晶。但是无论如何,黑格尔还是再一次将我们带入了“艺术——历史”的视野。

在美学讲演录中,黑格尔认为我们现时代的一般情况是不利于艺术的。原因在于,对于黑格尔来说,近代社会是散文的时代,处于枯燥的“散文状态”的,这种状态,总的来说,对艺术是不利的,其表现在:近代市民社会中人们的认识方式和行为方式对艺术的生存和发展是不利的,被普泛的观念、形式、规律、规箴意识所笼罩,而与艺术兴趣与创作所需要的感性、具体、个性的生气相违背。

我们现代生活的偏重理智的文化迫使我们无论在意志方面还是在判断方面,都紧紧抓住一些普泛观念,来应付个别情境,因此,一些普泛的形式、规律、职责、权利和规箴,就成为生活的决定因素和重要准则。但是艺术兴趣和艺术创作通常所需要的却是一种生气,在这种生气之中,普遍的东西不是作为规则和规箴而存在,而是与心境和情感契合为一体而发生效用,正如在想象中,普遍的和理性的东西也须和一种具体的感性现象融合成一体才行。

这种“反思”的特点,被黑格尔称作偏重理智的文化,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的认识、实践及相关的科学,处处渗透着抽象与普遍,以反思为根据和准则和模式,对艺术家也同样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他们“不仅由于感染了他周围盛行的思考风气,就是爱对艺术进行思考判断的那种普遍的习惯,而被引入歧途,自己也把更多的抽象思想放入作品里,而且当代整个精神文化的性质使得他既处在这样偏重理智的世界和生活情境里,就无法通过意志和决心把自己解脱出来,或者借助于特殊的教育,或是脱离日常生活情境,去获得另一种生活情境,一种可以弥补损失的孤独。”

由于“反思”意识对整个社会生活领域的统治,近代市民社会给艺术带来了困难,它和艺术本性格格不入,使艺术转移到人们的观念世界中,而丧失了一种生动的灵气,损害了艺术按其本性所需要的理性与感性的美感统一,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换言之,反思的抽象性和普遍性本质,排斥和削弱了艺术的感性因素和特殊性方面,艺术的能力退步乃至失去了,“就它的最高职能来说,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的事了。”因而,“艺术的科学在今日比往日更加需要,往日单是艺术本身就可以使人满足。今日艺术却邀请我们对它进行思考,目的不在把它再现出来,而在用科学的方式去认识它究竟是什么。”这种“科学的方式”,黑格尔认为就是“美学”,即对艺术进行哲学思考。哲学是按照必然性去认识对象的,因此,将艺术作为必然性的研究对象就必然要揭示艺术内容和手段的内在本质的发展,而对艺术而言,其本质便是“绝对精神”或者说是“心灵”,因为艺术是由心灵产生的,不仅其内容要意识到心灵性,而且其外在的感性外形,心灵也已渗透了进去。对于心灵而言,构成其最内在本质的东西正是思考。而就心灵的本质就是思考而言,“艺术还远不是心灵的最高形式,只有科学才能真正的证实它。”因为哲学就是通过思考来把握理念自身的。所以,一方面,黑格尔,认识到了市民社会不利于艺术的发展,但另一方面,这种不利的时代背景更引发了黑格尔对艺术的深刻思考,思考的结果便是,心灵最终还是要回到自身,艺术最终还是要皈依于哲学。

总之,黑格尔的“艺术终结”或者更准确的说“艺术解体”观,包涵了他对伴随资本主义而产生的市民社会的文化和艺术现实的失落,但更重要的是一种绝对理念或者说主体意识逻辑运作的结果。可以说,这种不断向上的“心灵”发展,导致了黑格尔眼中哲学对艺术剥夺。其精髓在于,“他真正知道艺术如何丧失了作为真理的开启场所的地位,从而沦为挂在人们墙上的装饰品时,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应该将艺术与真理关系理解为线性发展的关系。在黑格尔看来,真理内容(即 “精神”)将依次以艺术、宗教,最后是哲学作为其形式外观,故而他必然的结论是:艺术将被哲学所取代,从而走向终结。但是黑格尔没有注意到,艺术与宗教或真理内容之间可以发生同时共在的关系。显然,黑格尔的“偏执”,使阿瑟·丹托受益匪浅,从而成为他“艺术终结论”的直接理论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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