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偷回自己——我的少年生活记事之二

2015-12-03 15:52陈孝国
今日湖北 2015年17期
关键词:干柴窝棚娃子

■文/陈孝国

夏夜,偷回自己——我的少年生活记事之二

■文/陈孝国

月光如水银般地泻在地上,远山朦胧如画。

我和平娃一人背着约六七十斤重的干柴,在月光下吃力地往山下走着。

走到半山腰时,已经后半夜了,月光被巍峨的大山遮住,山路顿时变得模糊起来。我脚下踩住一块圆滑的石头,身体一歪,一背干柴倒在路下。

我哭丧着脸爬起来,把背架子放在路中心,前后用石头和打杵子支好,然后从路下草丛中把干柴检起来,一根根地码在背架子上。平娃把背篓放下来,帮我的忙。

把柴全部码好,我似乎又恢复了体力,背起来迅速望山下走去。走下河谷时,月亮已经落了。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回窝棚,否则被生产队发现就糟糕了。爹妈要挨批,我们会挨打。于是我和平娃把柴寄放在河边农家,迅速往山上爬去,走了足足一个小时,约十三里上坡路程,我们赶回窝棚。

我们四肢八叉地摊倒在窝棚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一会儿,平娃说:“还搞两次,就可以凑两百斤了。嘿,两百斤,就是一块四角钱;再搞个两百斤,就有了二块八角钱了,那么就可以做一件衬衣了。”平娃用手撑着下巴,乐滋滋地幻想着。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没影儿呢,你在做梦啊。”

平娃说:“莫泄气嘛,慢慢来,积少成多啥。”

天色已经大亮了,我们要赶回家去,吃了早饭去上学。两人在路边割了一捆草,背起来回到家里交差。

平娃和我都读五年级,可是他的个子比我大,也比我有力气。他一次可以背七十至八十斤,我最多背六十五斤。所以计算起来,他挣一件衬衣的钱比我要容易。我虽然不服气,可是这是拼体力的事,不是能讲狠的。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说,因为我们是打着给生产队守野猪的旗号在黑夜里搞资本主义,一旦被人发现,可就完蛋了。

也就为了一件衬衣啊。

那时节,正是文化大革命中期,也就是一九七一年吧,我们连白色的衬衣摸就没有摸过,过夏天,身上仍然穿的纳扎佗,百家衣。一件衣服上,如果只有一两个补巴,那算是好衣服,出门才穿。平常身上穿的衣服不少于十几个补巴,一层层的积累,一件衣服有好几斤重,过夏天穿在身上,汗了一道又一道,没有换洗的,只有天天穿,衣服上的白色汗斑象图画上的河流一样,一层层地翻卷着浪花(不过,这是我后来才这样理解的,在当时我的眼中,并不好看)。小孩子总是爱好的,看到别人穿着雪白的衬衣,心里就十分喜欢,于是,我和平娃利用给集体守野猪的机会,晚上偷偷砍柴卖。一百斤七毛钱,要四、五百斤柴才能做一件衬衣。

大约是第四次背着柴下山的时候,还没到后半夜,我们就动身了,在路过大田苞谷地时,被村里的贫协主席发现了,问我们这个时候背柴到那里去?我不会撒谎,平娃忙说道:“背回去烧啊,你说我们会背到哪里去?”贫协主席反而被问住了,停了一会才说道:“为什么不在早上背?”“早上时间来不及,我们先背一段路了,早上就少背一截路啊。”“我怀疑你们背下山去卖?”平娃笑道:“我们会吗?黑达夜的我们敢下山吗?再说卖给谁呢,你告诉我们呀?”贫协主席没话说了,转身走了。我们知道瞒不住了,第二天早上只好把柴背回家了。

平娃说:“背柴卖不是办法。人吃了死亏还担惊受怕,想别的办法吧。”

我不知道平娃又准备想什么新点子。

天色黑得象锅盖覆盖着大地,北风如狼一般地呼啸着。大雨要来了。

平娃子走出窝棚,望着漆黑的苞谷地说:“么娃子,你还想不想衬衣啊?”

“当然想啊。”

“你跟我来。”

“做什么?”我问道,脚步不停。来到田中,平娃说:“选大些的,老些的苞谷,连根拔起来。”

“你想干什么?”我提高了警惕问。

平娃低声说:“弄去卖呀。”

“这不是偷吗?被人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

“你真是个猪,谁发现得了啊?这不是点播的。撒播的苞谷,这里拔一棵,那里拔一棵,根本不会被发现。”

我发现平娃说的有理。问道:“谁教你的呀?”

“队长呗。我么叔发现他经常这样搞。”

“那你么叔也偷啊?”

“哈,现在谁不偷啊,不偷的是傻猪。”平娃笑道。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十分害怕,犹豫不决,不敢动手。

平娃催我:“快动手啊。”

我说:“我不敢,是队里的呀。”

平娃子呵呵一笑:“么娃子,你真没用,即使有人发现了,不晓得说是野猪拱了的吗?”他一边说,一边行动。窜进田中,这里拔一棵,那里拔一棵,不一会儿就抱回七、八棵苞谷抱回窝棚。

我有些害怕,拔了两棵苞谷,就不敢拔了,走回窝棚。平娃子见我只拔了两棵,皱皱眉头。我问道:“怎么弄了卖,这些苞谷杆儿怎么处理?”

平娃子说:“把包米扭下来,晒干了卖呀,一斤三毛钱,多划得来呀,比卖柴强多了。至于苞谷杆儿嘛——”平娃停了停说道:“丢到老林里,等干了,拿来烧掉。”

我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我们这里是大山,东山一家,西山一家。毁林开荒种的田也隔很远,尤其是要在野地搭窝棚守的田,离住房十几里路,平常人们是不会来的。所以平娃子这样说,是有道理的。

但是我毕竟胆小怕事,加上爹是队里唯一的读过书的农民,平时对我们的教育很严,别说偷,就是在路上拾到的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准我们碰。这天早上我回家后,心里十分紧张,觉得自己做了贼,脸上火辣辣的发烧。终于被父亲发觉我的不正常,经不住父亲的盘问,我便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

爹听了我说的话,好半天没做声。他叹了一口气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不去守野猪了,明天平娃问你,你就说我不准你去,别的事你一概不说。”爹说完就进屋去了,我站在门外听爹跟妈商量什么,但没听清楚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就上学去了。

过了几天,我放学回来,妈递给我一件雪白的新衬衣说:“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这天晚上,爹把我拉在卧室里,耐心给我讲了很多做人的道理,特别是要我记住:做人要三稳,口稳,手稳,身稳。口稳就是说话要谨慎,不要乱说,要想清楚了再说;手稳就是不要偷摸,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要凭自己的劳动获得。身稳就是为人处世要谨慎,男女关系要恰当等。要做到人穷志不穷等等。

我终于明白爹跟妈商量的什么了,为了我走正道,借钱给我做了一件衬衣,以免我学坏了。年底才给人家还账。

这年的夏天,我迷失了自己,又重新拾回了自己。爹妈不仅给了我一件新衬衣,更重要的是给了我做人的良好质量。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步入中年人生,可是这件小事我仍然记得很分明。无论社会怎么变,发展到什么地步,做人的良好道德质量不能改变!

(作者单位:湖北兴山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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