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词隐含、物性角色和“NP1+的+NP2”结构

2015-12-09 12:14
语言研究 2015年4期
关键词:谓词物性语义

李 强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袁毓林(1995)提出“谓词隐含”的概念,以此解释“的”字结构的称代规则;“谓词隐含”的方式包括两种,一种是“的”字结构中的名词(NP1)和中心语名词(NP2)之间存在某种述谓关系(predicative relation);另外一种是“的”字结构中的动词性成分(VP)和作中心语的有价名词(N)之间有某种述谓关系,而表示这种及物关系的谓词没有出现。前面一种情况如下面例1)组,后面一种情况如下面例2)组。

1)红木的家具 → 红木制造的家具

公社的土地 → 公社拥有的土地

绍兴的黄酒 → 绍兴出产的黄酒

今天的报纸 → 今天送来的报纸

2)游泳的姿势 → 游泳造成的姿势

关门的声音 → 关门发出的声音

开车的技术 → 指导开车的技术

出差的经费 → 用于出差的经费

谓词隐含概念的提出帮助我们解释了一些语法现象,对于认识语言结构的语义内涵具有一定的启发性意义。特别是对名名组合、动名组合等结构而言,有了谓词隐含的概念,可以帮助我们看到语言表层结构背后隐藏的语义信息。这对于国际汉语教学和中文信息处理来说同样具有积极的影响①魏雪、袁毓林(2013)以现代汉语(特别是网络搜索词)中名名组合的语义关系及其解释为主要研究对象,在生成词库论的指导下,构建名名组合的释义模板,并且汇集成一个汉语名名组合的释义模板库,在此基础上初步实现了一个汉语名名组合的自动释义程序。可以预见,该自动释义程序无论对于国际汉语教学还是中文信息处理来说都会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近年来,随着生成词库理论的兴起和发展,语义信息的还原(recovery)和重构(rebuild)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谓词隐含相关问题的研究。本文结合生成词库论中事件强迫的相关内容,对“NP1+的+NP2”结构(简称“的”字结构)进行研究,主要围绕以下几个问题展开:(1)隐含谓词的“的”字结构的分类,即哪些“的”字结构可隐含谓词,哪些结构不隐含谓词;(2)“的”字结构中谓词隐含现象的限制条件,即解释为什么有的结构能够隐含谓词,而有的结构却不可以;(3)名词物性角色对“NP1+的+NP2”结构语义的影响和制约。

一 事件强迫与物性角色

在生成词库理论的框架下,谓词隐含被称为“事件强迫”(event coercion)。所以有必要首先对事件强迫做个简单的介绍。事件强迫概念的提出最初源于对英语中下列现象的观察(转引自Pustejovsky 1995:115):

3)a.Mary wants a beer.b.Mary enjoyed the movie.c.John began a book.

上面三例中的动词“want”、“enjoy”和“begin”在语义类型上要求后接的语言成分必须表达动作性的语义,但实际出现在语言表层形式上的成分分别为“beer”、“movie”和“book”等具有指称性的名词性成分。因此,动词后接成分的理想语义类型与实际语义类型发生了冲突,由于动词是整个句子的支撑性和关键性成分,它的强迫作用较大,因而会强迫名词在实际的语义解读过程中产生事件性的语义。上述三例完整的语义表达是:

4)a.Mary wants (to drink)a beer.b.Mary enjoyed (watching)the movie.

c.John began (to read)a book.

隐含的动词“drink”、“watch”和“read”在语义解读中被还原出来了。但接踵而至的问题是:为什么被还原出来的是这些动词,而不是其他一些动词?比如a句中不能是“throw”、“buy”,b句中不能是“make”、“choose”,c句中不能是“sell”、“pick”。基于对这个问题的思考,Pustejovsky在亚里士多德“四因说”的基础上提出了物性角色(qualia role)①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Aristotle’ s four causes of knowledge),即质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和动力因。。物性角色是生成词库理论的核心内容,它是一套词项物性结构的描写框架,尤其是针对名词的语义信息,主要包括四个层面的语义知识:

(1)构成角色(constitutive role):描写一个物体与其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包括材料(material)、重量(weight)、部分与组成成分等;也指物体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构成或组成其他物体。比如,“门”的构成角色中,因材料质地不同,可以分为木门、钢门、铝合金门、塑料门、铁门、铝木门、不锈钢门、玻璃门等;同时,“门”也是房屋的组成成分,其构成角色说明门是房屋的一部分;

(2)形式角色(formal role):描写对象在更大的认知域内区别于其他对象的属性,包括方位(orientation)、大小(magnitude)、形状(shape)、维度(dimensionality)和颜色(color)等;

(3)功用角色(telic role):描写对象的用途(purpose)和功能(function)。主要包括两种,一种是直接功用角色(direct telic),人可以与某物发生直接联系,如beer的功用角色是drink;另一种是间接功用角色(purpose telic),指某个事物可以用来协助完成某个活动,如knife的功用角色是cut;此外,功用角色还可以描写人的社会功用,比如,“音乐家/批评家/科学家”等具有一定身份且以某项特定的活动为职业的人群,他们的功用角色就分别是“创作音乐/批评社会或艺术作品/进行科学研究”;

(4)施成角色(agentive role):描写对象怎样形成或产生的,如创造、因果关系等;比如,饺子是用皮和馅儿包出来的,那么饺子的施成角色就是包这个动作;场景定义型名词“乘客、被告”的施成角色就是乘车活动或控告活动;

有了上述四种物性角色,就可以回答上面提到的问题。之所以是动词“drink”、“watch”和“read”在语义解读中被还原出来了,是因为这些动词都是名词的功用角色。因此,最合适、最自然的隐含动词也应是它们,除非有恰当的语境支持,否则不会出现其他非功用类的动词。

结合汉语的实际情况,物性角色对一些语法现象的解释也同样有效,正如引言部分所列举的谓词隐含的现象那样。但是,要想对与名词相关的全部语义信息有所了解,上述物性角色还有待完善和补充。袁毓林(2013、2014)在四种原始物性角色的基础上进行了深入挖掘,将物性角色的总数扩展为十种,除了已有的四种之外,其余六种分别是单位角色、材料角色、评价角色、处置角色、行为角色、定位角色②关于这十种物性角色的定义和介绍,可参看袁毓林(2013、2014)。。这十种物性角色基本上涵盖了与名词所指事物相关的动作、属性、评价等信息,在一个较为充分的平面上对名词进行了描写。

二 “NP1+的+NP2”结构的语义类型及其所隐含的谓词

“NP1+的+NP2”结构隐含谓词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现象,但并不是所有的结构都能补出一个相应的谓词,哪些结构能补出谓词,哪些结构不能补出,需要做一番深入的考察。宋作艳(2009)探讨了“NP1+的+NP2”中的事件强迫,但她关注的大多是隐含谓词的一类结构。而“的”字结构中谓词隐含的情况是比较复杂的,并不是所有的“NP1+的+NP2”都能隐含谓词。我们通过对孔令达(1992)、黄国营(1982)所归纳的“NP1+的+NP2”结构中“NP1”和“NP2”的语义关系的考察发现,“的”字结构中谓词隐含的现象主要分为两大类:(1)可隐可现谓词;(2)不隐含谓词。其中,(2)类又可以划分为两个小类:1)补不出谓词;2)必须补出谓词。下面,我们分别依次讨论这三类情况①需要指出的是,类似于“七岁的小朋友→小朋友有七岁”这类需要经过句式转换才可以添加谓词的情况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围以内。本文只考察不需要经过转换即可添加谓词的情况。:

(一)谓词可隐可现

这主要包括十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

1 表非固有领属。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是NP2的领有者,但NP2不是NP1的固有成分,NP2可以转移到其他NP1的领属之下。例如:

5)小张的铅笔→小张拥有/使用的铅笔 小王的衣服→小王拥有/穿的衣服

左手的手套→左手戴的手套 这家工厂的铅笔→这家工厂生产的铅笔

老李的意见→老李拥有/发表的意见 北京市的计划→北京市拥有/制定的计划

可以发现,表示非固有领属关系的“NP1+的+NP2”结构基本上都隐含了谓词,甚至有的结构还可以补出两个。非固有领属表达一种领属关系,一般情况下都可以通过动词“拥有”来联系NP1和NP2;除了动词“拥有”之外,隐含的谓词还可以是NP2的功用角色和施成角色,比如,“使用、穿、戴”分别是“铅笔、衣服、手套”的功用角色,“生产、发表、制定”分别是“铅笔、意见、计划”的施成角色。此外,隐含的谓词还可以是NP2的处置角色,但是,该处置角色必须能够表达NP1和NP2之间存在某种领属关系;否则,“NP1+的+NP2”不能还原为“NP1+V+的+NP2”。这可以从下面两组例子的对比中看出:

A组

6)小张的铅笔→小张买的铅笔

小王的衣服→小王获得的衣服

老李的意见→老李补充的意见

北京市的计划→北京市执行的计划

他的几千块钱→他偷的几千块钱

B组

小张的铅笔*→小张送人/丢弃的铅笔②*→符号表示不能转换成。

小王的衣服*→小王卖/扔的衣服

老李的意见*→老李拒绝/听取/赞同的意见

北京市的计划*→北京市废弃/否决的计划

他的几千块钱*→他捐赠的几千块钱

A组中,NP2的处置义动词“买、获得、补充、执行、偷”等暗含着NP1是NP2的领属者,所以这些隐含的谓词可以还原到“NP1+的+NP2”之中;B组中,NP2的处置义动词“送、丢弃、卖、扔、拒绝、赞同、听取、废弃、否决、捐赠”等暗含着NP1失去对NP2的领有控制,所以这些动词不能还原到“NP1+的+NP2”之中。

2 表质料(材料)。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是NP2的构成材料,NP2是NP1的成品。例如:

7)木头的桌子→木头制作的桌子 缎子的被面→(用)缎子做/缝的被面

羊肉馅的包子→羊肉馅做的包子 铁的架子→(用)铁做/焊接成的架子

大理石的雕像→大理石制作的雕像 玻璃的窗子→玻璃做的窗子

呢子的大衣→呢子做的大衣 红木的家具→红木制造的家具

由此可见,表示“质料-成品”关系的“NP1+的+NP2”都隐含了谓词,且该谓词通常情况下都是NP2的施成角色。比如,“制作”是“桌子”的施成角色,“做/缝”是“被面”的施成角色等。如果谓词不是NP2的施成角色,就不能在“NP1+的+NP2”结构中隐含。例如:

8)木头抵押的桌子*→木头的桌子 红木换的家具*→红木的家具

棉布当的衣服*→棉布的衣服

“抵押、换、当”都是NP2的处置角色,非施成角色,所以它们不能隐含在“NP1+的+NP2”结构中。崔应贤(2004)认为这类“的”字结构的NP1和NP2之间没有潜在的主宾关系,所以整个结构可以按照字面义理解,而不存在所谓的谓词缺省问题。我们的看法和他不同,谓词隐含在这类“的”字结构中还是很普遍的。他认为NP1和NP2不存在“潜在的主宾关系”,也就是NP1和NP2不能分别做主宾语,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例如:

9)那两根木头做了桌子 那两块玻璃做了窗户

那一吨大理石做了雕像 那两根红木制造了家具

很显然,上面这些例子中,NP1能够做主语,NP2也能做宾语,NP1和NP2之间通过制作义动词联系了起来,动词在“NP1+的+NP2”的表层结构中被压缩了。

3 表处所。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表示处所,NP2是该处所涉及的对象①文贞惠(1999)认为“房间的温度”也表示处所关系。但我们认为将其看作领属关系更宜。因为一般表处所关系的“的”字结构都可以转换为“NP2在/位于NP1(上/里)”,比如,“茶馆位于街口”、“书在架子上”,但不能说“温度在房间里”。。例如:

10)街口的茶馆→位于街口的茶馆 天桥上的小摊→位于天桥上的小摊

海淀区的大学→位于海淀区的大学 长安街的饭店→位于长安街的饭店

书架上的书→书架上摆放的书 楼上的房客→楼上住的房客

房子里的人→房子里住的人 马路上的车→马路上行驶的车

这类“的”字结构内部可分为两种不同的情况:a.当NP2为占据较大面积的空间事物时,如“茶馆、小摊、大学、饭店”等,隐含的谓词通常是“位于”等,且只能处于NP1之前;b.当NP2为并不占据较大空间面积的一般事物时,如“书、房客、人、车”等,隐含的谓词分别是“摆放、住、行驶”等,它们通常是NP1的功用角色和NP2的处置角色。正因为这些动词分别联系着NP1和NP2,所以在“的”字结构中更容易隐含。如果动词语义上仅联系NP2,与NP1没有语义上的联系,那么,该动词被隐含的可能性就变弱,换句话说,这些动词不是“NP1+的+NP2”结构最容易激活出来的动词。例如:

11)房子里的人 ? →房子里绑的人②? →符号表示转换不自然。书架上的书 ? →书架上买的书

橱子里的衣服 ? →橱子里洗的衣服 桌子上的铅笔 ? →桌子上扔的铅笔

动词“绑、买、洗、扔”等都是NP2的处置角色,但与NP1在语义上没有什么联系,因此,这些动词在“NP1+的+NP2”结构中被自然激活的可能性较低。

4 表时间。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表示时间,NP2大多表示在NP1的时间范围内发生或出现的事物或事件。例如:

12)昨天的报纸→昨天出版的报纸 中秋的福利→中秋发放的福利

晚间的新闻→晚间播放的新闻 冬季的运动会→冬季举办的运动会

兔年的火灾→兔年发生的火灾 清代的家具→制作于清代的家具

唐代的诗人→生活在唐代的诗人 秋后的蚂蚱→存活于秋后的蚂蚱③袁毓林(1995)认为该例不隐含谓词,但我们认为NP1前仍可补出谓词“存活于”。

这类结构中隐含的谓词一般来说都是NP2的施成角色,比如,“出版”是“报纸”的施成角色,“播放”是“新闻”的施成角色等;同时,对于有生物NP2而言,隐含的谓词还可以是它的行为角色,比如,“生活”是“诗人”的行为角色,“存活”是“蚂蚱”的行为角色。如果谓词是NP2的处置角色,通常情况下是不能在“的”字结构中隐含的。例如:

13)昨天扔掉的报纸*→昨天的报纸 中秋享受的福利*→中秋的福利

晚间听到的新闻*→晚间的新闻 冬季取消的运动会*→冬季的运动会

秋后捉到的蚂蚱*→秋后的蚂蚱 清代出口的家具*→清代的家具

5 表属性特征。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用来描述NP2的属性特征。例如:

14)敌意的目光→带有敌意的目光 创造性的成果→具有创造性的成果

优势的项目→具有优势的项目 历史性的机遇→具有历史性的机遇

因为这类结构的原始形式是“事物+具(带)有+属性特征”,所以“具(带)有”自然成为该结构中较为常见的隐含谓词。此外,隐含谓词还可以是NP1的处置角色或施成角色。例如:

15)塑料纽扣的制服→订塑料纽扣的制服 高帮的白球鞋→安高帮的白球鞋

塑料底的布鞋→配塑料底的布鞋 白胡子的老头→长白胡子的老头

粉红格的外套→印粉红格的外套

“订、安、配”分别是“塑料纽扣、高帮、塑料底”的处置角色,“长、印”分别是“白胡子、粉红格”的施成角色。

6 表来源。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表示NP2的来源。例如:

16)上海的产品→上海生产的产品 绍兴的黄酒→绍兴出产的黄酒

新疆的棉花→新疆种的棉花 郑州的毒蘑菇→郑州出现的毒蘑菇

河南的矿难→河南发生的矿难 江苏的霍乱→江苏出现的霍乱

这类结构中隐含的谓词通常都是NP2的施成角色。可分为两种情况:(1)当NP2是产品、物品类名词时,隐含的谓词包括“生产、出产、种”等;(2)当NP2是表示事件的名词(过程名词)时①这些名词一般称为“事件名词”(韩蕾2006)。,如“毒蘑菇②这里的“毒蘑菇”指“毒蘑菇事件”,为事件名词。、矿难、霍乱”等,隐含的谓词通常是“发生、出现”。如果谓词不是NP2的施成角色,一般来说都不能被隐含。比如:

17)上海推广的产品*→上海的产品 绍兴宣传的黄酒*→绍兴的黄酒

四川出口的榨菜*→四川的榨菜 河南调查的矿难*→河南的矿难

江苏面临的霍乱*→江苏的霍乱 郑州销售的毒蘑菇*→郑州的毒蘑菇

7 表比喻。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NP1和NP2在性质上具有相似的特征,NP1充当喻体被用来说明本体NP2所具有的属性。例如:

18)铁的纪律→像铁(一样硬)的纪律 大海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阔)的胸怀

英雄的战士→像英雄(一样伟大)的战士 钢铁的长城→像钢铁(一样坚固)的长城

这类“的”字结构中隐含的谓词通常是NP1的处置角色“像”,它将NP1和NP2之间的比喻关系更为直观地在语言表层上展示出来。

8 表同一。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NP1和NP2具有同一性。例如:

19)四化的目标→实现四化(这种)目标 股东的身份→作为股东(这种)身份

一年的时间→长达一年的时间 暴发户的杜家→成为暴发户的杜家

教师的职业→作为教师(这种)职业

在上述例子中,隐含的谓词通常是NP1的施成角色,比如,“实现”是“四化”的施成角色,“作为”是“股东”的施成角色,“长达”是“一年”的施成角色等等。

9 表相关。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NP1是NP2所关涉的对象和内容。例如:

20)论文的事情→关于论文的事情 骆驼的故事→关于骆驼的故事

大会的消息→关于大会的消息

在这类结构中,NP2是内容义名词,相当于一个容器,可以容纳展开的事件,而NP1所指代的事件内容可以填充到其中,在语言表层形式上该事件由NP1指代③关于名词代表动词短语的现象,具体可参看袁毓林(2002)。,比如,“论文的事情”可以指“发表/提交论文的事情”,“骆驼的故事”可以指“买/骑骆驼的故事”,“大会的消息”可以指“举办/取消大会的消息”。一般情况下,该“的”字结构隐含的谓词是NP1的处置角色“关于”。

10 表计量。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NP1起到对NP2计量的功能。例如:

21)三斤的鲤鱼→重达三斤的鲤鱼 十五斤的大冬瓜→重达十五斤的大冬瓜

五万字的论文→长达五万字的论文 五十米的井架→高达五十米的井架

在上述例子中,隐含的谓词一般都是NP1的施成角色,比如,“重达”是“三斤”的施成角色,“长达”是“五万字”的施成角色等。

(二)补不出谓词

这主要包括六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

1 表固有的领属。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是NP2的领有者,且NP2是NP1的固有成分,NP2不可以转移到其他NP1的领属之下。NP1和NP2之间补不出相应的谓词。例如:

22)张三的鼻子 老刘的耳朵 小张的性情

北京的气候 我的眼睛 小张的英语

崔应贤(2004)曾指出:“唯有领属关系的偏正结构在语义上才具有隐含的句法上的述谓表述特征,换句话来说,此时的NP1和NP2才具有潜在的主宾关系。” 但从上面这类“的”字结构中看到,并不是所有表达领属关系的NP1和NP2之间都能补出相应的谓词,唯有表达非固有领属关系的NP1和NP2之间才能隐含谓词;可见,崔先生的这段话还应加以严格的限定。

2 表时间。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与“二(一)”节中的第4类不同的是,不仅NP1表示时间,NP2也表示时间,NP1是NP2的一个参照点,NP1和NP2之间补不出相应的谓词。例如:

23)冬天的下午 去年的春节 上午的九点钟

去年的夏天 明年的九月

3 表成数。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代表事物,NP2代表数量,或者NP1代表数量,NP2代表事物,语义上表示事物数量总和中的一部分,NP1和NP2之间补不出相应的谓词。例如:

24)原料的百分之八十 资金的一部分 藏书的一半

一半的收入 三分之一的教师 大多数的学生

值得注意的是,当NP1表示数量,NP2表示事物时,“NP1+的+NP2”结构存在歧义:一种情况是上例中不隐含谓词,表示事物总量中的一部分;另一种情况隐含谓词“占”,表示事物的数量就是NP1所表达的量,NP1对NP2起到修饰性的作用。比如:

25)收入占(资金来源的)一半→占(资金来源)一半的收入→占一半的收入→一半的收入

教师占(代表人数)的三分之一→占(代表人数)三分之一的教师→占三分之一的教师→三分之一的教师

学生占(总人数)的大多数→占(总人数)大多数的学生→占大多数的学生→大多数的学生

4 表范围。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NP1表示范围,NP2表示范围中的成员,NP1和NP2之间补不出谓词。例如:

26)亲友中的重要人物 文具中的铅笔 食物中的肉类

学生中的佼佼者 代表中的共产党员

5 表特征。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NP1通常用来描述NP2所具有的特征。NP1和NP2之间通常补不出谓词。例如:

27)紫色的翅膀 景泰蓝的花瓶 A字式的阁楼

心形的项链 弧形的彩虹

6 表计数①文贞惠(1998)认为“两架子的书”和“半框子的煤”同样表达计数,但我们认为这里NP1是计量。一方面,如果是对“书”计数,应该是对作为单独个体的书的本数的计算,如“三本书、四本书”等;另一方面,“煤”是不可数名词,通常情况下是不能单独计数的,只能计量。。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NP1起到对NP2的计数功能,主要表现为年龄计数。NP1和NP2之间补不出谓词。例如:

28)七十岁的奶奶 七岁的小朋友 两岁的小猫

(三)必须补出谓词

这主要包括三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

1 表工具。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2是有关NP1的动作行为所涉及到的工具。例如:

29)切水果的刀→*水果的刀 装杂志的箱子→*杂志的箱子

盛酱油的杯子→*酱油的瓶子 放报纸的书架→*报纸的书架

捆日记的绳子→*日记的绳子 剪羊毛的剪子→*羊毛的剪子

写日记的本儿→*日记的本儿

在该类结构中,NP2的功用角色必须出现在语言表层形式之中,否则“NP1+的+NP2”结构不能成立。

2 表职业身份。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2表示一种职业身份,NP1是该职业所涉及的具体内容和领域。例如:

30)开采石油的工人→*石油的工人 教语文的老师→*语文的老师

演喜剧的演员→*喜剧的演员 开采煤炭的工人→*煤炭的工人

担当主任的医生→*主任的医生

在该类结构中,NP1的施成角色必须出现在语言表层形式之中,否则“NP1+的+NP2”结构不能成立。

3 表属性。表达这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与“二(一)”节第5类的不同,NP1虽然表示NP2的属性特征,但相关的谓词必须出现在语言表层之中。例如:

31)看电影的票→*电影的票 卖百货的商店→*百货的商店

制造细菌的武器→*细菌的武器 生产陶瓷的工艺→*陶瓷的工艺

描写历史的小说→*历史的小说

在该类结构中,NP2的功用角色必须出现在语言表层形式之中,否则“NP1+的+NP2”结构不能成立。

综合上述,谓词在“NP1+的+NP2”结构中的表现形式主要有三类:可隐可现谓词、补不出谓词和必须补出谓词。为什么会出现这三类不同的情况,换句话说,这三类情况出现的条件分别是什么?我们认为这与“的”字结构中NP1和NP2所代表概念或实体之间的紧密程度相关。

三 “的”字结构中谓词隐含现象的限制条件

正如上一节所指出的那样,“NP1+的+NP2”结构中的谓词隐含现象主要有三类,而造成这三类情况的原因是因为“的”字结构中NP1和NP2所代表概念或事物之间的紧密程度不同。

对比这三类情况,我们发现:那些语言表层形式中不能隐含谓词的“的”字结构中的NP1和NP2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紧密的,可分为两种情况:(1)NP1和NP2是一种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或者说,NP2是构成NP1的一部分。比如,表固有领属语义关系的“张三的鼻子”,“张三”包含“鼻子”,“鼻子”是“张三”的一部分;表时间的“上午的九点钟”,“上午”包含“九点钟”,“九点钟”是构成上午的一部分;表成数的“藏书的一半”,“藏书”包含“一半(书)”,“一半(书)”是“藏书”的一部分;表范围的“文具中的铅笔”,“文具”包含“铅笔”,“铅笔”是“文具”的一部分。这种包含关系有时被认为是一种原型的领属关系(张敏1998:327),而原型的领属关系稳定性较高,领属关系也不易改变,所以领有者和领有物之间不需要其他外在的因素把它们相互联系起来,比如谓词;换句话说,它们之间的领属关系通过一种自然的、内在的部分-整体关系来进行维系。所以,表达上述四类语义关系的“的”字结构中的NP1和NP2之间补不出相应的谓词。(2)NP1是NP2本身所固有的一种属性特征,比如,表特征语义关系的“紫色的翅膀”,“紫色”是“翅膀”本身所固有的颜色属性;表计量语义关系的“七岁的小朋友”,“七岁”是“小朋友”本身所固有的年龄属性。因为NP1和NP2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所以它们之间不能补出相应的谓词。

那些谓词必须要在表层形式出现的“的”字结构中的NP1和NP2,它们所代表的事物需要依赖一定的动作行为建立起联系。比如,表工具类语义关系的“装杂志的箱子”,动作“装”将容器“箱子”和容纳物“杂志”联系在一起;表职业身份类语义关系的“开采石油的工人”,动作“开采”将个体“工人”和事物“石油”联系在一起;表属性特征类语义关系的“看电影的票”,动作“看”将实体“票”和事物“电影”联系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不能成立的“NP1+的+NP2”结构都可以转换为合法的“NP1+NP2”复合词形式,比如“杂志箱子”、“石油工人”、“电影票”。当“NP1+NP2”结构中间插入“的”后,近似于复合词的“NP1+NP2”中的NP1由非指称性变为了指称性①在这些复合词中,NP1失去了指代事物的能力,表现为不能受数量词修饰,比如,不能说“一本杂志箱子、一桶石油工人、一场电影票”。但在相应的“V+NP1+的+NP2”结构中,NP1仍可指代事物,比如“(能)装十本书的箱子、开采(了)五桶油的工人、(能)看三场电影的票”。此外,张敏(1998:232)认为无“的”的定中结构DN具有称谓性,起称谓作用的是N,而不是D,亦可说明D是不具有指称性的。,可以指代独立的个体,但NP1和NP2所指称事物之间缺乏必然的联系,比如,“箱子”和“杂志”、“石油”和“工人”、“电影”和“票”,它们之间没有内在规约化的联系。若要弥补这一点,在语言表层形式上就需要通过补充一个与NP1和NP2都相关的谓词来重新建立它们之间的联系。这也符合“词汇完整性假设”(lexical integrity hypothesis,Huang1984),即短语(句法)规则不能影响(或适用)到词汇内部的任何成分,否则语言结构自身就需要做出一定的调整。

那些谓词在语言表层形式中可隐可现的“的”字结构中的NP1和NP2之间的关系介于紧密和疏松之间。一方面,NP1和NP2之间存在包含、相同或相似性的关系,这种较为亲密的关系决定语言表层不需要谓词来连接NP1和NP2,另一方面,NP1和NP2之间的关系也可以通过谓词得到强化和巩固。比如,表非固有领属语义关系的“小张的铅笔”,“小张”是“铅笔”的领有者这种确定的关系可以直接通过“的”字结构表现出来,同时,因为这种关系是非固定和可转移的,因而可以用动词“拥有”来进一步确认这种领属关系;表质料语义关系的“木头的桌子”,“桌子”本身是由一些材料构成的,在“桌子”的语义结构中包含了其材料特征,所以“木头”和“材料”的关系可以直接表现出来,同时,木头是一种无特定形状的材料,桌子是一件有特定形状的成品,由材料到成品的转变可以通过动词“制作”加以明确表示;表处所语义关系的“街口的茶馆”,“街口”作为一个更大的空间可以容纳“茶馆”,显示空间也能以隐喻的方式领有实体(张敏1998:328),同时,这种容纳关系可以通过动词“位于”加以明确;表达时间语义关系的“中秋的福利”,时间名词“中秋”具有一定的时间跨域,与空间具有相似性,基于这种相似性,人们很容易将三维空间所具有的容纳能力通过隐喻性的方式移植到时间名词之上,因而使时间名词也具有一定的空间性,所以在该时间段发生或出现的事件或事物都能被置于该空间之中,在语言表层形式上这种包含关系可以直接通过“的”字结构表现出来,同时,动词“发放”明确了“福利”的来源方式和途径;表属性特征语义关系的“敌意的目光”,因为“敌意”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描写性特征②施春宏(2001)指出名词包含关涉性语义成分和描述性语义成分。关涉性语义成分说明客观性内容,而描述性语义成分说明评价性内容。类似于“敌意、优势、创造性、铁”等名词具有很强的描述性特征。,所以可以直接充当“目光”的修饰语,同时,因为自身的名词性词类特征,可以后附于动词“具有”之上;表来源语义关系的“绍兴的黄酒”,地名“绍兴”可以广义上被当作产品“黄酒”的领有者,因而该领属关系直接可以表示为“的”字结构,同时,“绍兴”和“黄酒”之间的生产地-产品关系可以更为直接地通过动词“生产”表现出来;表比喻语义关系的“铁的纪律”,因为“铁”自身所具有的坚硬等属性,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类似形容词的语义特征,可以形成“的”字结构修饰名词“纪律”,同时,“铁”与“纪律”在属性上的相似性特征可以通过动词“像”表现出来;表同一关系的“股东的身份”,“股东”就是“身份”,“身份”就是“股东”,可以直接构成“的”字结构,同时,这种同一性关系可以通过动词“作为”加以明确和强调;表相关语义关系的“论文的事情”,由于“事情”是内容义名词,相当于一个容器,可以容纳“论文”,“事情”和“论文”处于包含-被包含的关系,可以直接形成“的”字结构,同时,也可以通过谓词“关于”将这种包含关系更为明显地表示出来;表计量语义关系的“三斤的鲤鱼”,一方面,“三斤”是“鲤鱼”本身所具有的重量属性特征,这种关系可以直接通过“的”字结构表现,另一方面,谓词“重达”也可以将这种重量属性特征更为明显地表示出来。

由此可见,“的”字结构中谓词出现与否是受到NP1和NP2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影响的。在谓词可隐可现的情况下,NP1和NP2之间具有同一性、相似性和包含性关系,其中,包含性关系可以被认为是一种非典型、非固定的领属关系。正因为NP1和NP2之间具有自然的联系,所以可以直接形成“的”字结构;同时,句法表层形式上亦可以通过谓词将NP1和NP2之间的语义关系加以突出和强调。在谓词必须隐含的情况下,NP2是构成NP1整体的一部分,它们之间的领属关系是典型的、固定的,NP1和NP2之间具有必然的联系,所以句法表层不必出现谓词。在谓词不能隐含的情况下,NP1和NP2所代表的事物缺乏规约化的联系,关系疏松,反映在“的”字结构中就是必须通过谓词将NP1和NP2联系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张敏(1998:232)指出,“的”字结构具有分类性和述谓性,这分别对应于形容词简单形式充当的名词定语结构和形容词复杂形式充当的名词定语结构,比如“热的水”和“热乎乎的水”,其中,形容词“热”和“热乎乎”都具有述谓性①“述谓性”指的是“NP1+的+NP2”结构包含着对NP1概念和NP2概念的逻辑-语义关系的一个含义微弱的断定(assertion),如“NP2是NP1的”或“NP2是与NP1有关的”。,但只有“热”具有分类性,即可以对“水”进行分类,而“热乎乎”却没有分类性。我们认为,这种差别也同时反映在谓词可隐可现的一类“的”字结构中。谓词隐含或浮现的“的”字结构中的名词性定语都具有述谓性,比如,“木头的桌子”可以转述为“桌子是木头的”,“木头制作的桌子”可以转述为“桌子是木头制作的”。但只有谓词隐含的“的”字结构中的名词性定语具有分类性,而谓词浮现的“的”字结构中的名词性定语却没有分类性,比如,“木头的桌子”中的“木头”具有对“桌子”的分类性特征,而“木头制作的桌子”中的“木头制作”却不具有或较少具有对“桌子”的分类性特征。此外,即使在都具有述谓性特征的谓词隐含“的”字结构和谓词浮现“的”字结构中,名词性定语的述谓性强弱也是有一些差别的。仍以“木头的桌子”和“木头制作的桌子”为例,当“木头的”做谓语形成“桌子是木头的”时,“木头的”显然更具有分类性和对比性的意味,而当“木头制作的”做谓语形成“桌子是木头制作的”时,“木头制作的”更具有描述性的意味。正如陆丙甫(1988)所注意到的,DdN结构带有一种隐含的对比的意味,如“黑的鹅”暗示着与其他颜色的鹅(如白鹅、花鹅)的一种对比,类似于“木头的”充当谓语,如“这只鹅黑”。“黑糊糊的鹅”中的定语则纯然是对中心语的描述,类似于“木头制作的”充当谓语,如“这只鹅黑糊糊的”。可以这么说,“的”字结构中谓词的隐含决定了名词性定语述谓性的强弱,谓词隐含的“的”字结构述谓性较弱,而谓词浮现的“的”字结构述谓性较强。

四 名词物性角色与“NP1+的+NP2”结构的歧义现象

朱德熙(1980)已经指出,汉语中的“NP1+的+NP2”句式是有歧义的。比如:

32)小熊猫的杯子(有小熊猫图案的杯子/属于小熊猫的杯子)

鲁迅的书(鲁迅写的书/属于鲁迅的书)

大地主的父亲(父亲是大地主/大地主之父)

诗人的风度(诗人那样的风度/诗人所具有的风度)

但他同时也指出,并不是所有的“NP1+的+NP2”结构都有多义现象,下面这些例子没有歧义,是因为词义相互制约,排除了产生歧义的可能性:

33)木头的桌子 书的封面 小李的哥哥 人类的历史

但词义是如何相互制约从而消除歧义的,朱先生并没有详细地交代。我们认为,从名词的物性角色及名词自身的语义特点出发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多义现象背后的原因。

徐阳春、钱书新(2004)指出:“NP1+的+NP2”结构的歧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领属关系和属性关系的重合;一是不同意义的领属关系的重合。前者如下面的A组,后者如下面的B组。

34)A.艺术家的气质——艺术家所拥有的气质/像艺术家那样的气质

大地主的父亲——大地主的父亲/作为大地主身份的父亲

中国的朋友——来自中国的朋友/中国拥有的朋友

小熊猫的杯子——小熊猫拥有的杯子/画有小熊猫的杯子

B.鲁迅的书——鲁迅写的书/鲁迅藏的书/讲述鲁迅的书

徐悲鸿的画——徐悲鸿画的画/徐悲鸿收藏的画/画徐悲鸿的画

老张的书记——老张担任的书记职位/老张所在单位任命的书记

张三的原告——张三担任的原告身份/张三(为他)辩护的原告

通过上面两组例子可以发现:“NP1+的+NP2”结构的多义性源于NP1和NP2隐含谓词的多样性;而谓词的多样性又是因为NP(包括NP1和NP2)有多种物性角色。这又分为两种情况:

(1)隐含的动词是NP1的不同物性角色,以A组为代表。比如,“拥有”是“艺术家”的行为角色,“像”是“艺术家”的处置角色,两个不同的谓词分别表达了领属和属性的语义;“父亲”和“大地主”表达固有领属关系时,补不出相应的谓词,表达属性关系时隐含了“大地主”的施成角色“作为”;“中国”和“朋友”表达属性关系时隐含“中国”的处置角色“来自”,表达非固有领属关系时隐含“中国”的行为角色“拥有”;“小熊猫”和“杯子”表达领属关系时隐含“小熊猫”的行为角色“拥有”,表达属性关系时隐含“小熊猫”的施成角色“画”。

(2)隐含的动词是NP2的不同物性角色,以B组为代表。比如,“写”是书的施成角色,“藏”是书的处置角色,“讲述”是“书”的功用角色;“画”(v)是画(n)的施成角色,“收藏”是“画”的处置角色;“担任”是“书记”的施成角色,“任命”是“书记”的处置角色①需要注意的是,两个“书记”并不一样,“老张担任的书记”中的“书记”是[职位身份];而“老张所在单位任命的书记”中的“书记”是[人+职位身份];所以,前者的“担任”是施成角色,后者的“任命”是处置角色。;“担任”是“原告”的施成角色,“辩护”是“原告”的处置角色。

可见,“NP1+的+NP2”结构之所以会有歧义是因为NP1和NP2存在多种物性角色,导致的后果就是可以填充到该结构中的谓词具有多样性,从而产生同形异义的现象。而不同的物性角色从根源上来说又是由NP1自身的语义特点决定的。比如,对于“艺术家”,它既指一类人,也指这类人所具有的特征,因为百科知识和生活经验常常提示我们,无论是音乐家、画家、舞蹈家等等,他们的气质不是一般人可堪比的,并总是以一种独特的形象外表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胡子长、头发长、身材高挑等等这些特征已经成为这类人的一个显著标志;所以在“艺术家的气质”中,“艺术家”除了作为常规的【+人】形成领属语义外,还可以作为【+特征】形成属性语义,即“像艺术家气质的气质”,而对于其他一些并不具有明显特征的NP1来说,就不会有多种理解的可能性,比如,人们不会把“小王的眼睛”、“司机的风范”理解为“像小王那样的眼睛”和“像司机那样的风范”;再比如,“大地主”可以指人,也代表了一种身份象征,所以在“大地主的父亲”中,除了作为【+人】义形成的领属结构外,还可以作为【+身份】义形成属性结构;“鲁迅”除了作为一个个体的普通人之外,还有自己特殊的身份标签“作家”、“文化名人”,所以在“鲁迅的书”中,当“鲁迅”作为一个普通人时,他可以像很多人一样“藏书”,当他是一位作家时,他还可以“写书”,当他是一位文化名人时,他还可以被别人“讲述”,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也就不会产生这些多义的现象。可见,NP1的语义特征能够对物性角色的种类进行限定,从而使之产生合适的语义解读。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歧义缘自高层句式“NP1+的+NP2”,而不是上面完全相同的低层具体语法形式,这主要体现在表制作义的结构中。比如:

35)

A

玻璃的碟子/玻璃的纽扣/玻璃的戒指

玻璃的窗户/玻璃的书柜/玻璃的镜子

B

缎子的枕头/粗布的枕头

木棉的枕头/海绵的枕头

按照谓词隐含的观念,“NP1+的+NP2”中隐含的谓词是“制作”,但实际解读该结构时,并不能用“NP1+制作+的+NP2”来统一解释。A组中的表示质料的N1是相同的,“玻璃的碟子/纽扣/戒指”都可以还原为“玻璃制作的碟子/纽扣/戒指”,但“玻璃的窗户/书柜/房子”并不能解读为“玻璃制作的窗户/书柜/房子”,实际情况是,窗户、书柜、房子都只有部分是由玻璃制造的,而不是全部,所以更为准确的解读应为“玻璃制作的窗户面儿/书柜窗/镜子面儿”;B组中的表示质料的NP2是相同的,“木棉/海绵的枕头”可以还原为“木棉/海绵制造的枕头”,但“缎子/粗布的枕头”并不能解读为“缎子/粗布制作的枕头”,而只能是“缎子/粗布制作的枕头套”,因为枕头有枕芯和枕套之别。通过分析可以看到,表制作义的“NP1+的+NP2”,有的语义还原为“NP1+制作+的+NP2”,有的还原为“NP1+制作+的+NP3”(NP2和NP3有整体部分的关系),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因为NP2物性角色的构成角色,NP2本身可肢解为多个组成部分,表示材料的NP1就可能修饰NP2最为突出的那个部分。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名词物性角色或是产生不同的隐含谓词从而影响该结构的整体语义,或是产生NP2的构件成分从而影响该结构的局部语义。这些都体现了物性角色对于“NP1+的+NP2”结构的语义有重要影响,而物性角色的多样性又是可以从名词本身的语义属性中预测到的。正如袁毓林(2013)所言:“谓词隐含学说无法直接从‘名词+的+名词’结构或其构成成分上,有效地预测或限定其中所隐含的谓词的范围……有了物性结构这种语言知识的表示平面和描写框架……从而为谓词隐含现象给出简单、整齐的语言学解释。” 我们可以紧随其后再补充一句:物性角色的范围和类型又可以从对名词语义和属性的把握中得到限定。

本文在谓词隐含,也即事件强迫理论的框架下探讨了汉语的“NP1+的+NP2”结构,根据该结构的语义关系,对该结构能否隐含谓词以及隐含什么样的谓词进行了归纳和描写;同时解释了为什么有的结构可以隐含谓词,有的结构不能隐含谓词,本文将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归结为NP1和NP2所代表概念或事物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如果NP1和NP2关系紧密,语言表层不需要隐含谓词;如果NP1和NP2关系疏松,语言表层需要依赖谓词来为它们建立联系的桥梁;如果NP1和NP2关系介于两者之间,语言表层的谓词可隐可现。这也体现了认知语言学所提出的“距离相似性”原则,即关系越紧密的成分在语言表层形式上越相互靠近,反之则越相互疏远。最后,文章谈到了“NP1+的+NP2”结构的歧义性问题,歧义性源于NP1和NP2隐含谓词的多样性,而谓词的多样性又是因为NP(包括NP1和NP2)有多种物性角色。

崔应贤(2004)认为“谓词隐含”的观念不应太过放大,主张部分“NP1+的+NP2”结构,比如“红木的家具”,可以按照词的实际意义去理解,解释为“红木材料的家具”。但我们并不这样认为,谓词在“NP1+的+NP2”结构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它是对该结构进行句法分析和语义分析的基础,没有谓词隐含的概念,“NP1+的+NP2”就会出现大量的歧义现象,比如,“诗人的风度”既可以指“像诗人一样的风度”,也可以指“作为诗人的风度”;“鲁迅的书”既可以指“鲁迅藏的书”,也可以指“鲁迅写的书”,还可以指“讲述鲁迅的书”,等等诸如此类的现象都离不开用谓词隐含去解释。此外,隐含的谓词对于计算机信息检索、问答系统、机器翻译等自然语言处理任务都有所帮助。比如,“木头的房子”,Google在线翻译给出的是“wood house”,但标准的翻译应该是“wooden house”①Google在线翻译网址:http://translate.google.cn/;“木头制作的房子”,Google在线翻译给出的是“house made of wood”;可见,如果计算机知道“木头房子”其实就是“木头制作的房子”,从而给出“house made of wood”的翻译结果,也比“wood house”更为准确和标准。此外,在生成词库论的背景下研究“NP1+的+NP2”结构,可以对该结构的语义进行还原和补充并使之充盈,这对于国际汉语教学,特别是汉语学习者对于某些特定结构的理解和习得也是大有裨益的。

【附记】本文承袁毓林教授指正,谨此致以诚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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