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颂

2015-12-11 23:50莫独
滇池 2015年12期
关键词:分水水沟哈尼

莫独

水源林

任何一个哈尼山寨,都有自己较为固定的传统的水源林,或大或小,一片,或者数片,被自己的村庄和周围的村寨所认可。这些水源林也许就在村寨边,通过连接寨神林,和村寨天然地连成一片,成为村寨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也许离村寨较远,隔山隔水。但无论远近,这是保证本村人畜饮水和灌溉田地所需水的根源。

水源林一般都有自己村寨的守林员,有的专职,有的兼职。

一个村子一旦把某片树林划归为本寨子的水源林,那就要求全村的人共同来爱惜、守护这片林子,原则上不允许任何人享有特权,砍伐这片林子里的树木。只有碰到村里的人家造房起屋这种特殊的用材时,才经过寨老们的商议,给予一定数量的砍伐。像寨神林里的树木一样,水源林里的树木,通常任其自然生死。

寨神林,其实就是每个村寨水源林的代表。

而阿倮欧滨神林,就是位居多娘阿倮山梁上的整个绿春县城的水源林。从绿春历史以来,绿春县城山梁上的所有哈尼人,把阿倮梁子东部的山梁阿倮欧滨当做神山、神林、神水源,是有历史根源和生活总结的。

分水木

因为灌溉的需要,哈尼梯田间修造着纵横交错的一条条的水沟。顺着这些水沟行走田间,一路上,不时会见到一节节凿有凹口的木头,截水横埋在沟里,让水从木头上人为的凹口里淌过。这些木头,就是哈尼族民间所说的分水木;这种方法,叫刻木分水。刻木分水是哈尼族特有的,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原始的传统分水方式。

分水木主要以多年生长的黑心树为材料,这种树木质地坚硬,耐泡水,有时还越泡越硬,使用时间长。一旦做好后,流水不易冲扩水口,也不便于别有用心的人轻易改宽改阔水口。

分水木横埋在须列出支流的地方,长度以水沟的宽度而定。每个分水木的出水口至少有两口,凹口宽的为主流,靠沟墙;窄的为支流,靠沟堤,被分流的水即通过木刻的支流口离沟出堤而去。木刻的主副凹口深度一至,深度以水沟的深度和水流量而定,下埋时,凿口底与水沟的泥层平面即可。不同的是凹口的宽度,每个凹口的宽窄,以分配的水流量的多寡而定,多则宽,寡则窄。

一条水沟开挖成后,根据水沟的水流量及水沟所承担的梯田的灌溉量,在寨老的主持下,有权享用该水沟水源的人家,集中协商分配水量,共同刻凿分水木,并一起把分水木埋进相应的水沟段。每一丘田,都得到相应的水量,保证耕种的需求,粮食生产获得丰收。

分水木一旦埋下,若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一般不再轻易移动。

发明并使用刻木分水,是哈尼人在长期经营梯田管理水利的系统劳作中,总结出的最精彩、最经典的一笔。

洗水井

水井,是哈尼族建村立寨的先决条件之一,是保证整个村寨人畜饮水的主要设施。所以,通常情况下,每一座哈尼山寨,都至少会有一口水井。

半月形的水井,开凿在离村子数百米远的村尾。一潭亮洼洼的水,一年四季,被茂密的竹林、万年青和油子林等常绿树环抱着,阴凉、清爽,再酷暑的天,一旦走到水井边,就会被一股凉爽抱个严实。下田下地或从田地里返回家的人,渴,或者不渴,都喜欢跑到井台边,拿起小竹筒舀一瓢灌上一阵,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在哈尼人的心里,只有自家寨子里的井水,才是甜的、饱满的、清爽干净的,才能够让人喝个透实。

水井是山寨里水神的家。洗水井就是祭祀水神,祈讨安康。清洗水井的主要工作,就是打干井水,铲除井壁上的杂草,清除井底的陈泥,修砌井堤,清理水井周围的杂物,填补村子到水井的路径,补植井边的树木等等。如此,让六月节来临之日的凌晨,给到水井取祭水的村人们不但脚下安全,更主要的是能背到清洌的圣水祭奉祖先。洗水井,这是一种个人行为,是山寨里乡亲们行善积德的一种传统方式,所以,从来不需要集体的任何动员或组织,完全是自发的、民间的、家庭式的。为了抢到这个福分,在规定的日子里,总有人在黎明前的第一时间里,三五弟兄约好,趁黑打着火把早早地就把水井洗好。

背圣水

每逢苦扎扎节 (六月节 )来临的前夜,多娘绿春阿倮梁子上的哈尼山寨,有背圣水的习俗。

何谓圣水?就是自家所在山寨里的井水。哈尼人认为,只有寨井的水,是受到寨神守护的水,是和阿倮欧滨神水相通的水,是最干净的,没有污秽。只有这样的水,祖先才会喜欢,才能献给祖先。

鸡叫三遍,寨子里的人家,便一家家打着手电、火把,摸黑穿过寨子,去村尾的水井背水(挑水)。

这一担水,要家里的儿媳或小辈们去挑。年轻的儿媳妇们,总是郑重地穿上自己婚嫁时的嫁衣,端庄、尊重,仿佛去赴一场人生很重要的聚会。

桶里要放一片芭蕉叶——这是哈尼族去取祭品时的规矩。

背水往来的路上,遇人互不打招呼,不讲话,亲不亲的人都擦肩而过。人到水井边后,先要洗脸、洗手、冲冲脚,洗去自己身上的污浊,然后洗桶,再打好水折回。

次日清晨,早起的哈尼老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爽爽地喝上一口井水,那才叫他们来劲。

当日苦扎扎祭献祖宗的祭肉,必须用这担夜里挑回来的井水来煮。

祭水源

几场雨水过去,哈尼山上,再没有一种没被叫醒的植物了,满世界,都用绿绿的青葱,诉说着自己的苏醒与茁壮。

仰头遥望高处,透过寨子高高低低的屋顶,可以望见更高处的寨神林直插云天的树尖,用嫩绿的叶片,轻拂着蓝天白云。我知道,这汩汩汩汩跑过眼前的水流,就来自那里。这每一滴水,都是那些叶片酿造的生命甘露。

一柱紫烟,从阿波罗马的老祖田里袅袅升入天空。

这是父亲点燃的。田头的一小片空地上,父亲用石头堆起了一个三角灶,烧着水。然后,他又两手并用,忙着清除覆盖了田头水沟的杂草,在田与水沟的结合处,搭起一座枝叶的祭台。搭祭台用的是生长在田沟边一种叫鲁塑的树的枝叶。

父亲把关着鸡鸭的竹笼提到沟头,蹲下,一脸肃穆地面对着水沟,轻轻启动着嘴唇喃喃低语,然后,在田头把鸡鸭一一宰杀。只有这样的时刻,我才看到,一身硬骨头的父亲,那种胆小、谨慎、小心翼翼的神态。

茂盛而黛绿的稻禾,密密地挤满了五月的稻田。

这是一次常规的祭祷梯田水神的仪式,哈尼话叫“欧海说”,祈祷并感谢水神,给梯田和稻谷送来源源不断的水流,使稻谷能够茁壮成长,顺利走向秋天的收获。

祭水源,用同样的祭品,要进行生熟两次祭仪。

除了祭祀稻田的水神(水源),哈尼人还祭献井神,祭献沟神,祭献河神等等,祭祀方法大同小异;祭献的目的也大同小异,主要心愿就是一是感谢,二是祈愿。

寨子脚下梯田的水,来源于寨头的神林,寨头的神林,是阿倮欧滨大神林的子孙。耕作的一生,哈尼人对水,或者说对水神,一直怀有深深的敬畏与希冀。

终老水

每一位在自己打小长大的衣胞的山寨终老的哈尼老人,他(她)最后的愿望,不是考虑如何公正地把遗产分配给儿孙们,也不是交待后人要如何如何勤劳、勤俭,珍惜好时光。这个愿望很简单,就是喝上一口村尾水井里的水。

当一个人家的老人年老体衰,面临人生最后的时光时,家人要及时安排好人,临时去村尾的老井里打水,喂给老人送终。

最后喝下这一口喝了一生的村井的水,老者才缓缓地闭上双眼,安心地走上回归老祖宗的居地的路途。

这口水,它的水根,在寨神林,在阿倮欧滨,在自己一生用心灵仰望和守望的神山上。归根结底,作为一个有村庄的人,就是老死了,也要继续获得阿倮欧滨山神的庇护,抱紧与阿倮欧滨血脉相连的联系。

路边小水塘

在哈尼山乡行走,一般是不消担心受干渴折磨的。

哈尼山寨普遍建在半山腰上,平时上山或者下田下地,都要行走一段不短的山路。哈尼人出门,很少有人把水壶背在身上的,都是随地取材,就地饮用。在长长的山径边,总会有些泉眼,或者溪流。哈尼人把每个泉眼,挖出简易的小水塘,就成了一个最好的饮水处。塘边,插根棍子,上面扣只小竹筒,那就是现成的竹水杯。同样,把溪流稍加处理,在水口处搭个小竹槽,又是一个饮水处。有竹杯用竹杯,没竹杯就直接用嘴逗着竹槽饮用。有时,为了防备水蚂蟥,就顺手从溪水边擗一片野芭蕉叶,做成斗状接水喝。

哈尼山地素有“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美誉,能有这么些大大小小由地下冒出来的水塘,缘于哈尼人对自己所生活的这地区森林的爱护。

哈尼人的这些饮水地点是固定的,当地的人,都知道哪里有个小水塘,有条小溪流。每天劳动,在村庄与田地间往来,都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解渴。

因为水塘的水是活的,水塘一年四季清洌洌的,水也十分凉爽。

平时,严禁在水塘里吐口水,严禁在水塘周围和溪流上游大小便。这些都是约定俗成,大家自觉去履行,没有谁去限制。

赶水

在高坡上数百级甚至上千级的哈尼梯田间,穿越着一条条梯田的血脉——水沟。对于水沟的经营,有众多传统的管理模式,赶水,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有的村寨,为此选出了沟长,专门负责某条沟的通水、赶水工作。其劳动报酬,是享有其供给水流服务的人家,每年秋收后给予其一定的谷物。

赶水集管理和疏通于一体。平时,只要理一理落进沟里的泥土、石头、枯枝烂叶,不让杂物阻碍流水就可以了。必须用心赶水,是发生在水源出现特殊情况的状况下。

有时水流太小,各家分到的水不能正常流到田里,几家就协商好,分时段或分天数,单独给某家集中赶水,使有限的水能充分流到田里。如此,每家轮流来赶水。

特别是在枯水季节,每一条支流的水流量都很小,甚至断流。这样,要把每一处的水,一点一点地赶拢,赶进主沟里,积少成多。这时,赶水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往往是没日没夜不分昼夜地在沟上忙碌,一分钟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碰到这样的年景,多娘绿春人就都把希望寄托在阿倮欧滨上,祈盼阿倮欧滨早日降下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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