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遥远的时代(选章)

2015-12-23 06:35王西平
诗歌月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爱情身体

王西平

在某个遥远的时代

整条河在哗哗作响,像一堆明亮的词,在阳光下,多么富有净化和克制的力量,那一刻,我站在高处,正与一场没有方向的风并肩握手。

呵,又一茬落叶,降临在了我们的中间,清晰而粗厉,犹如一场慌乱的雨水。

所有的鸟站在他们的肢体上,像某个遥远时代的罂粟花,闪光、歌唱,回声从明丽的天空渗出,越来越近,越来越远。那一刻,大地在宁静中倾坠,所有的门开了,世界投进幽静的面影,我看见自己,像一滩深海,弯下去变暗,伏上来变明。

呵,秋天来了,鱼,以及任何明净的事物,一闪而过,在我的身体里,举起柴禾与刀。然后,越过它们编织的光亮,朝四面八方走去,如一张潜入心底的网。

哦,我要飞渡你,在逆流的时光里,一次次地脱尽花瓣。

然后,赤裸着身子,握紧那片缄默不语的水。

两个人的城堡

现在,我们隔着床铺大声说话,像一对城堡,彼此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花在其中,血就躲开,因此而消失,看不见自己的手。

一对舌头碰响的声音,掉进水里,生根,发芽,好像什么一闪,终于步入了你,有一部分溢出,或深或浅。

那一刻,零钱洒了一地,在每一个角落,观察着我们的贫贱。

共同的记忆,像大雪急下,整整一年,我们在各自的身体里成长为孩子,深埋的童年,已碎成一堆。

我们在心里疾走,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走失在半开半合的积木里。外面空空的,我只在最深的火里醒着。

你坐在对面的黑中,裁补衣物,中间是一段发光的尺子。在你之下,我无法握紧它的刻度,那些不朽的瓷,还是要抽出来,然后擦亮,磨成薄薄的饭碗。

无言而洁净的米粒,顺风落进,像单音节的词,从很远的边缘,反射来一些白色的光芒,照耀着,像至今的我们。

镜中人

你从遥远的地方走来,最终埋葬在一面镜子里。

你的周围是空的,没有一扇窗户。

我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在你力所能及的地方,种上了花草,希望它们朝坟丘突起的方向生长。

我说你害怕不,那里没有电灯,没有楼梯,只有不好不坏的天气和大量的水面,那是你所在的另一个星球。

风很大,你走得很快,有多次你想回头看看自己沉着而轻盈的形体,希望它是唯一喊住你的人。

现在,你终于感觉到了轻微的振动,有人在敲我们的门,这正是你所担心的,如果一旦开口,整个世界都会碎掉。

事实上,在妊娠期,你根本无法排解那些游离不定的污渍,它们从不同方向聚来,像一片幽暗的星云,恶心你,削弱你。

它们的光是反射的,但足以毁掉一切,包括我们的爱情。

隐痛和焦虑啊,这正是镜中的岁月,这正是一万年的黄昏。

现在,你在那里渐渐老去,像一颗岭南的荔枝,将自己缩在小小的唐朝,浊泪涟涟。再往后走,就撞见桃花木的框,它被抽离了芳香,荡在你的腹部,任经血摆渡。

我多么渴望人们都在熟睡的时候,听到婴儿的啼哭,连同他活脱脱的肌肤,从镜中蹦出来,这全身涂满鱼腥味的尤物啊,它将唤起我一生的幸福与陶醉。

不速之客

我再次看见它,那只猫,每天这个时候混迹于我们的烟火。

它在不同的房间穿梭,像一只盛大的铁壳船。这个黑色的不速之客,它会把整个星空从窗户外扯进来,然后,它在近处的暗礁隐没,伺机跳上茶几。

它用一堆废弃的动词改造了一把手枪,瞄中了鱼缸里的鱼群。它潜伏的姿态多么优雅,像收紧了翅膀的非洲之神。

这个时候,你可以避过所有的发光体,摸它一下,它就在你撑控的范围内,已经很老了。它的腹部微鼓。可以断定,这是一只来自马六甲的船体,所有的零件伏在它的体内,相互挤压、磨损。

现在,它的胡须伸入桌上的闹钟,醮上了时间的汁液,所有的,向下流动,在每一个焊接的疼处,反射着我们人类的心机。甚至有那么几次,它竟然站了起来,像人那样走动,并在每一块砖的,折缝间,按上阀门。然后一边想心事,一边扬起它乌黑的手,它决定来一次突破,假如试验失败,那么,它的枪口是不是会对中我?

我们的爱情

我说爱你,世界就会在关闭之前悄然绽放,这需要花的后坐力。

现在,我步行穿越你,像一个饱满的空间,备好了工具和水,然后,沿着一片阳光,下降到密林深处。想象伐到了一把椅子,那一刻我牵着你的手,这多么重要。

我相信有一种力量在我们的头顶埋藏得很深,它可以翻开一切拍照、取证,然后赞叹多么俊美的骨头。

已经足够了,如果爱情搁在噪声里,好比被卡车堵着。

是的,你爱上了我,却什么也不曾发生。谁也不希望这样老下去,像一张纸,在灰烬的深处消融,那些渐渐远去的白,便是我们出行的船体,我希望它借助风的斧力,解开细密的水纹。我更希望它让我们重新流动,相互走访,然后在一次失约中变疼,变空。

世界就像一台大功率的机器,有一对可以不停磨损的手,我听到了它们彼此厮咬的声音,像一种瓷坠入另一种瓷,没有规律,没有深浅,只有永恒。

它们粉碎了我们的爱情。

接下来,它们还要进一步粉碎我们的爱情。谁知道呢?

那个夜晚的秘密让我们彻底清空了一张脸,包括一生的身体。

情色庄园

这情色的庄园里,玉米掰开了玉米,我热爱它内部的腥热。

蝴蝶自有它的道理,停在苜蓿之上,多像读书的花花公子。而蜜蜂是它在另一个时间里的变异,多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受孕。

真正的爱,裹在木头里。木已成舟,爱在哪里?

纵然你阅遍千山万水,看到的只是沧海一粟。纵然你有地裂般的力量,剖开的,只是火柴里的火。

有时候,我宁愿相信黑暗,设想一下,有汽车这样的障碍物划来划去,有城市这样的容器膨胀伸缩。然后,把自己投进如此场景,似乎水流在枯竭里,声音响在空洞中。

我的身体是一个巨大的枢纽。天体在我的周围正在剥落。

那一刻,你还是幼虫,在事物核心的广场中央,朝不同的方向摇头,以此来辨析飞翔的存在。

想到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身后的风会自动跌倒。这自欺欺人的怂恿者,散落在台阶上下,不停地抬起一片片树叶的眼睛。

秋天来临。

我开始借助尘土清点庄园里的植物。一棵与另一棵之间的缝隙中,淤满了你的呼吸。每一个木质的身体里,挂起了迎娶的裙帐。

我与你的肖像走在紧密的地毯上。

红色的底片多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未来的孩子啊,他们的快乐由我们共同的颗粒组成。

多年以后,你看着他们老去……

我看见的泥人

他们从泥土中走出,请不要惊慌,我所看到的和整座村庄的人,都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看我化为静泊的月光。他们什么也不说,一步步地逼近,逆行我的身子,我在那些模糊的隐语中解读蓝天,我试图用心撕下那些幽暗的浮云。

他们在村口悄悄地交换口粮,沉默的粟,忧郁的谷,一粒一粒,堆砌在我的肺部,膨胀发芽,面向太阳,铺开,闪出湿哑的嗓音,所有的记忆被唤醒,就像是在世界的肌肤上掀翻了一块霉斑。他们的心中都有一匹好马,大雪过后,马蹄深深浅浅地埋在歌里,就像孤独悄悄跨进身体。

在蓬勃茂盛的阳光下,在黄金的麦田地,我所看见的,和整座村庄的人,在一滴水中流转,不论是多少年前,不论是多少年后,所有的人,活不出自己的指纹,砍柴,烧饭,捕鱼。有时候,他们会打开幽暗的欲念,举家搬迁,从左手到右手,所有的日子只有碗口那么宽一一

这是一段任何风无法抵达的远,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身体里找出口,不停地出发,不停地出发,

一年四季,都是在沿着粮食生长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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