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江南,光阴微凉

2015-12-23 06:52夜鱼
诗歌月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光阴月光

夜鱼

那夜的月光太诡异了,到处是它的白手指。

你靠在古桥沉厚的石栏上,下颌长出前朝的苔藓。月亮的白手指在上面拂过来拂过去。

我徜徉其间,错把你当成船了,情不自禁想登上去,又不敢。

正犹豫,已被你一把握住。那一刻,我听见河水妖精般狡黠地笑出声,我有些晕眩。

好吧好吧,我承认,触摸是捅破窗户纸的第一步。

月光变本加厉,你模糊得斑驳恍惚。影子交错歪斜,把我想问的话弄得零零散散。

酒肆茶寮不入,那里充斥着太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现代笙歌。说什么

月亮代表我的心?

事实上,今夜的月亮,在我眼里只是一把不用就会作废的钥匙。

就算打开心门,也有被误读的可能。

于是避开喧嚣,躲在一角古典的屋檐下,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试着去开启江南的款款深情。

总觉得这段光阴,华美,但微凉。

你我之间不过只隔着一壶茶一盆绿植,却云遮雾绕似的远。其间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丝连。

月光失效了,它抓挠出一河暖昧,却不肯梳理出清晰的波纹。

窗外的大地,月光洒在河上,河水又链接着更多神秘的水域。常常让人深陷错觉。以为前世今生不过是一片勾连缠绕的漫漶。

身处其间,你内心的水系纵横交错。我想原谅自己,我怎么可能熟视无睹,避水而行?

曾经燃烧过吴越烽火的城池,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背后,似乎还隐藏着金戈铁马之声。它的旖旎与氤氲,在我看来却是绵里藏针。

七夕不是节日,是一把双刃剑。金风玉露真的能胜过人间无数么?

难道俗世幸福是最终落败的吴,不食人间烟火才是卧薪尝胆的越?

或许你是大慈悲,不忍让我遭逢倾城之败,颓然甚至崩溃。

因为近,人间的焰火远比月光强劲,直截了当地穿帘而入,迅速洞穿纠结与迟疑。

若真是青春不在,我们的脸颊为何还会泛红?

我分明又看见了当年的携李,在青梅竹马的清风里,迸出一朵朵的小火焰。酸甜替代了关于酸甜的回忆,真实地萦回在唇齿间。

我亦有了慈悲,不去点破。也不必点破。

如同一只老旧的檀木箱,疤痕与裂纹都无损清香从骨骼里散溢。

那一刻我猜测,你前世的袍袖里说不定还藏过我给你的信笺和玉器。难怪此刻的情愫与气息如此熟悉,像庭院里遍植的茉莉,不奢望院墙外的世界,只想吐出些白净的香气,清润江南青苔密布的光阴。

我注定会对着一睹江南的粉墙,对着墙外化蝶的热闹花粉,清守满枝丫的素净。

纤薄的白花瓣,雪一样凉。

你殷勤款待的鳝丝面,我嫌太甜了。

关于吴越之地的记忆,滞留在我童年虚渺的懵懂里。

离乡后,荆楚的麻辣已然占据了我的味觉,习惯了嘎嘣脆的爆裂,我无法再度适应甜糯软腻的包围。

此味似曾相识,奈何我已不是那只当年燕了。

忽然明白乡愁并非消逝于拆迁的废墟。

光阴才是最凶悍的推土机,窖藏的记忆,抵不住生活的流水。

但让你津津有味的评弹和戏曲,也能软绵绵地牵扯我。就算一句也听不懂,也不妨碍柔中带刚的民间将我一把擭住。

在一尊黄杨木根雕佛像前驻足。

匠人们把光滑的部分给了大智若愚的慈悲笑容。道劲凹凸的部分却给雕成了袈裟佛衣。

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袈裟只是形式的象征,它顺滑也罢,不平整也罢,都不影响觉悟者修炼的禅心。

是去适应或是继续抵制都不重要了。月亏时的银光并不比月盈时轻。

重要的是你吴侬软语中的才识智慧,你腕中之笔的吴越霸气,你悲愤墨迹背后的慈悲,你调侃嬉笑之下的柔情,才是我的乡愁,我的江南,是我再也不可复制的绝版恋情。

此后,我的思念是斜枝疏落的光影,是静立案头的寂。

在静寂的日常白帛上,有我的青枝绿叶,有我的白云蓝天,有我的炊烟柴米……

在枕边,在办公室,在菜场,在一捆芹菜和一堆土豆之间,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从容而笃定地沉浸。我如此幸福,拥有了恒久的青春和力量。

淇水颂

面对你,笔变得黏滞,远不如一条淇河鲫流畅,深潜或浮游,都是切肤的感受。

怎样才能探入你内在的肌理?

都说应该从源头开始。那好吧,循着“淇水悠悠,桧楫松舟”的悠远诗韵,沐着氤氲如梦的湿气,从殷商便开始,直到今朝,究竟该选哪一位先人的足迹做摹本,来临下这一河汩汩了千万年的深情厚意?

大禹、鬼谷子、孙膑、毛遂、花木兰……骄子荟萃,数不胜数。无论帝王谋士,还是英雄豪杰,都是不可复制的孤品。但我也深知,绕过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形,他们的骨血都来自于同一个水系,吸吮过同一源头的乳汁。

不如放弃临摹吧,先喝一口滋养过众多精魄的圣水,然后洗去笔里陈腐的残渣,以归零的清澈之姿,俯身向你。

这是我早已失去的时辰一一

一轮红日跃出水面,天空呈现出快乐的红晕,植物们发出新鲜的拔节之声。

鹤姿优雅,滑翔的弧线正好吻合着你的一脉流动。哦,鹤鸟们获取了比我们更高更广阔的视线和角度。

翎羽划过弯曲环绕的你,太极图般的身段,到底是鬼斧神工的技艺,还是上天摆出的迷局?

中原大地上的淇水啊,你舞动的身形如此曼妙又如此玄奥,以至于我泅渡一生,也难于泊人参透了悟的菩提。

或许遍布河岸的足迹里,有过心领神会的赤子,但历经风雨冲刷,早就没了一丝可供解读的痕迹。

我抱着一颗艰难回溯的心,奉上所有风雨中的踉跄,叩问上苍一一

今生我还有没有机会,叠合你魂魄的韵律?

我就是那出发时曾经频频回眸的少年啊,饮尽天涯的苦杯,开始怀念往日青葱的两岸,试图再一次触摸你曾经宠溺过我的温柔胸襟。

今日之水似乎带着更加复杂的意味。

一丛诗经里的蒹葭,在成分复杂的新雨里,依旧恣睢着古典的美姿。

作为主角的人影,却渐渐放弃回味,眩惑于新世界,执迷于比翅膀更快更飘忽的迅捷。封闭轨道速度之快,不等白露成霜,新时代的云蒸霞蔚已逼退了传统里慢悠悠的灯盏烛火。

比锦书快比竹简快的电网,切割着又麻痹着悠悠等候的心。

总有坚持恪守的人,一笔一划,横撇竖勾。传承着汉语里的精髓,恭敬着华夏文化里的美意。

总有脚踏实地的人,年复一年耕种沃土,种下信念的种子,春夏秋冬,不急不躁地萌发、灌溉,采摘。

风声鹤唳,山雨欲来。有土有根,还怕什么呢?

跟随着你暗流汹涌的崎岖足迹,散落的河道旁,捡起一些民间抵御疾苦的良方。两岸子孙们世世代代膜拜的图腾,最有力的,还是糅合了你血脉的黄土。

在其上禾苗高粱高举旗帜,点点棉朵绽开嫣然的白云。大地的腰身从贫瘠到粗壮,从寒怆到温暖。

你的儿女们无暇发出逝者如斯的哀叹,依靠你,他们有更多魔术要演绎。因为唯有丰硕饱满才能与你大手笔的奔涌相配。

淇河两岸气象万千,花红柳绿是读不完的风景。

厚茧覆盖的乡村,肌肤澄明的新城,都是书不尽的传奇。

即便一对相互搀扶的背影,也有说不完的沧桑和甜蜜。

我忽然羞于拿出自己的诗,和你相比,它们太过纤细苍白。而你看似柔婉的曲线,比岩石野藤还顽韧坚硬。

一叶旧日的扁舟划开薄雾,苔痕斑驳的船身,载着历史的忧恨,缓缓穿过它自身所剩不多的余生。

英豪失踪已久,祖先们梦境里的轮廓等待着显影。

我浓墨重彩的新航船已挂好了风帆。想要吟诵一首水乳交融琴瑟和鸣的诗,以此闹醒你的沉酣,纾解你挂了千年的孤独忧郁。

你说一一

不论格律,亦无所谓快慢,护好我两岸的绿吧。

好让诗人们继续描绘《诗经》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青葱与干净。

诗人们听到了么?这从太极乾坤传来的诫谕。

梦中的,画幅中的,诗笺中的淇河啊,滋养了美丽鹤壁城的淇河啊,隽永灵动的大地,唯有你的描述最神奇。

闪烁的波光是深沉的技艺。你每一次的涌动都是一行诗。

一只鹤盘旋着,开始转述第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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