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兔子

2016-01-14 15:37白歧
岁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门牙兔子头发

白歧

门牙及后来的事

兔子给你讲讲门牙的故事,行么?这故事得一点点地说,如果中间有停顿,那肯定是我打嗝了。兔子讲一句话时,要想半天,好多事都发生的太远啦!我只能从后来说起。

后来,山楂树成了花园里的大王。它裸露着身子,脱下蝉和黄蜂的手足,用一堆彩色的猫头鹰的羽毛为自己编了一只兔子。它喜欢兔子长三颗门牙,为什么不行呢,门牙用来亲吻不开花的树枝,亲得金闪闪,胖乎乎。树又用它来做月亮,放在嘴巴里当哨子吹。

我得明白一点,除了猫头鹰大王,周围还有挺多别的事。有些事改变的比较快呀,但是它们为什么会变呢?后来,野荆棘被深夜里跑过的马群驯服。它不再拒绝长刺的玫瑰,带草叶的黑莓和白肚皮的松鼠。它不愿自己像一顶暴烈的王冠那样对近前的事大呼小叫,它甚至不愿自己只穿灰棕色的外套,梳粗麻头发。“如果我变得好像一个盛满鸢尾草的小荆棘丛,那不是更好么,我知道马爱吃蓝色的草。”它想吸引一匹偏爱蓝色的马。

如果你住的地方是离兔子近一点的,就会有圆圆的花园和泡沫的河。长鹳是不会来的,只好跟鱼打交道。后来,鱼在水里渐渐失明。它尽量贴着河岸游,脚趾触到水底的扇形贝壳和星星的乳房。它害怕除自己身体之外的任何东西。鱼的灵魂是九支不同颜色的杏树根凿成的绿鸽子,它走到浮萍中间问候它可怜的朋友,鱼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兔子的尾巴短,就跟鹿鼻子一样。所以大尾巴的,可能都是比较了不起的吧。比如说,狐狸。后来,狐狸每天只吃六颗樱桃。它的爪子和舌头被染成粉红色。它在农夫的院墙外敲树干,用白天收集的云霞在上面写字。狐狸第一次写字很紧张,它吃掉最后一颗樱桃,但它仍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写的。比樱桃更美的诗在它的眼眶里打转,它因为不能成为第一只大尾巴诗人而悲伤。

兔子和女孩站成一排,女孩是较矮的那一个。兔子得弯腰够着女孩分开的头发。后来呀,后来我们村所有单眼皮的女孩都改名了。天快黑的时候,所有的母亲走出院子朝路尽头喊“花”“风”“树”“鸟”,一群女孩子呼啦啦飞回了,剩下山里的植物和青鸟张大嘴巴面面相觑。

是的,就是这样。门牙碰在哪儿,哪儿就得睁眼睛,服服帖帖地看一看。哪怕有时候确实并没什么稀奇的故事发生,也还得很快很亮地把自己打开一下。

不跟夜晚和好

今晚兔子有点不高兴。我坐在一堆椅子和两只四只腿的旁边,头很痛,我不想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傍晚时风很响,像分出手脚的阳光耀耀作响。我催促自己立刻站起来,我催促自己立刻作出选择。兔子很久不再跳舞了。不是十一月的错,不是月亮的错,我披头散发,咯噔咯噔心里全是落叶的皮肤,全是开闭开的亮亮地湖水。无声无息的舞步呀,在衣裳里吮吮发颤。它们是甜甜的黑色的椰果呀,只差一步,我就要紧紧闭着眼掉眼泪了。

在离开故乡前,我给一个人写信“无端端的美丽摇动我,它要和我言和交好。”可如今再不能够了呀。那时我整天围着树林和山冈打转,走很远摘樟树叶子回去泡水,洗头。现在每天晚上,我仍梦见那雾气蒙蒙的小山坡,金甲虫高高地栖在松子间,我有一棵苹果树,胀满的脚趾和一顶春天的小花轿。我好爱好爱那时候的自己呀。

兔子有点害怕这个陌生的北方。任意一个故事的谜底都将把我难倒。我种花,泥土却合不拢。人在窗子底下轻轻敲,叫唤我,我只好扭着双手贴住墙壁悄悄哭。天呀,这可难过了!哗啦啦的年轻的面孔升起来,哗啦啦的胳膊环绕着一双圆眼睛,然后全弄丢了!

驾一辆马车来吧。带我离开大皮鞋,拴在帽子上的细腰带,淡绿色的长耳朵垂下来,我们要在每一座头发系住嫩树枝的石头房屋前留下—个娃娃,所有的乌云和风暴都要从肩头上重重地摔倒在地。驾一辆马车来吧!让我随你走,把关在双腿里的鬼魂连根拔起。我再不要说多余的话,再不要蹲在树中间哭出声音!我不会逃跑,永不会!

一生只玩一次跳山羊

兔子只从童年里带了一点钱出来,兔子只带了一点钱回到童年。

我在宽大的巷子里走直线,穿样式很旧的裙子,头发刺青色,裙子长到脚背上。扭呀扭,扭呀扭,我在走直线。没人提醒我鞋后跟裂了口子,没人叫我回家吃饭,没人知会我约好要来的人不会再来了。

玩一会儿跳山羊吧。我们弯腰,拱起背,手扶着膝头,一关一关往上走。其实,我们谁也没这么做。我们仅仅在想象这样的场景:弯腰,背拱着,下一关比前一关要高一点。

正午的家门口静悄悄的,我甚至连自己跑动时带起来的风声也听不见。太阳平静而疲倦,世界上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过的事件全聚在我向下蹲的膝盖四周。一个人梦见新闻,里面有大楼爆炸和瘟疫,暴力冲突。女人在不知觉中回到灯火通明的厨房,她手里握着剥了一半鱼鳞的死鱼。另有男人穿行在一场热闹的晚会中,闪光灯和杯底透明的白酒相互碰响,套在深蓝色西服里的他是一只机警而耳朵柔软的松鼠。他咧嘴与人搭讪,油腻腻的爪子光亮得像另一场梦。

不可信的春天

在冬天我要把头发留长,等它粗枝大叶地散开,戴花给你看。春天,春天起大火,我一边一边插花,上头还有雨天发亮的水泡。一把抓在你额头,你要为我狠命地疼一下。我会紧挨着你坐下,你得掰开我的手掌,去抓住被我握着却永远不能让我眼发现,或是坐下来砸碎的果壳。兔子是清白的。我一直在为两只绿色的耳朵苦恼,因为太多声音,太多声音在领会我,从侧面蒙住我的眼睛但我是很弱小的呀。如果你来了,我就会有一顶花园里最神气的帽子,我能和一群声音呆在一群,当然,我身边还会有你!你会绕完地球来找我。我站在你对面,你带来了蓝色的起风的海。

一千个人从童年里牵出一千匹马,我却愿将马上的你带回我无依无靠的童年。回去那月光下的大路,回去不能言传的荒山野岭。回到爱一个人就过去一生的日子。我微笑着,我为你把头发梳得直直发光,我为你端正地坐好,我为你把心咽到肚子里。我为你无所能与不能。

桂花树一眼望到底是什么呢?是你蓝上衣的大口袋图案;小白船一眼看到底是什么呢?是你耳后茸茸的花纹;兔子的心一眼望到底还能有什么呢?是你干净的鞋袜和清晨醒来的脸。每只兔子只能拥有一只花椒树罐头,四只就成了大鼻子,坏东西。我是你的兔子,你愿意给我几个,我都觉得好得不得了。

你比星球还大

抱着我吧,骑士。我还不够大,你却已经让我想做成一件大事。我要把时间从花园上空连根拽起,我要把魂魄从音节中摇身揪住。你知道,我要,完全面朝你,仰大双眼,我们将笔直地站着。无论一只兔子和一只骑士应该如何,我们都得站得又挺拔又美丽,直到我的舌头穿过风暴的中心找到你的。

把我们的城堡盖在在山下,细细的屋顶和窗子。用青石做路,大门外挂着纸灯笼和哨子。院子里种栀子树,树下有秋千。我在门槛坐着缝衣裳,衣摆绣着绿松鼠和雪地里的浣熊。我累了,悄悄坐上秋千,你得一边看书一边推我。兔子的身影和云朵全落在你的书页上。你看一眼,再看一眼。我就要钻进花轿里,钻到盖头底下。你举手掀开我,我就再也逃不走了。

我要在花园里种一棵柳树,当你来时,穿灯笼的衫子,胸口金灿灿含着喷薄的破晓时分。我的脸一会朝树顶看,一会掉转向你。树的尖叫是我的,树的枝繁叶茂也是我的,而我全是你的。你尽可以从我声音的落差中屏息,尽可以从我的枝叶中采撷涨动的渴望。每块岩石投下的黑影,如果容不下你我两个人,我就不爱。每片树林结的骨朵,如果涨不满你我两颗心,我就不喜欢。我的剧痛是大风和花蕊的喘息呀,要不是岩石,要不是树林,我又怎么会这样满心爱慕,软塌塌地任其沸腾!

杀死一根白发

深夜底下相互认识的人,讲一半忘掉全部。我爱你,我先死。天亮之前有河狸上岸,树枝倒闭,世上到处是呼喊。天亮之前有倾盆大雨,我的小雨鞋挨了一巴掌。它熠熠生辉,我不是它。我不弱。你别来得太早,我十白。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浑身袒露,虚张声势。你会记住一点消失的动作和音节,你会记住,并很快了解它们软弱的那部分在哪。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么苦?我拿玉换你手里的石头,我拿上好的换你亏空的。我没有缺损。我好爱你呀,我变好。

我无数次在夜里走来走去,时时停住,忍不住捂着额头跳一会舞。木头箱子又大又黑,我在里面种一点黑,种一点火。但是我那么孤独,我以为自己是见不得人的。我时常孤单单地坐在后园下的屋子听风吹树叶的声音。它们朝四处流淌,又在日头升起处回转。一直以来,我坚信人比声音低,才不糊涂。但太多人不信水里的故事。他们的一生都不倚靠声音,也不举手打开耳朵。

这个人间洒满了虚幻的火星呀,那些佯装意乱情迷的人实际上最最冷漠无情。他们一面像追逐猎物一样将爱情赶进网罗里,又一面拒绝雷鸣,暴雨,抵制流动的岩浆,但这是不符合爱情的逻辑的。我爱你,我的每一根骨头每一缕头发都在试图模拟和接近这种表白,但连这也是可悲的,因为爱是发抖,是满天的花满天的云,我写出所有的句子,唯独不能准确地描述它,我只有呼应它。

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此,一夜衰微的何止是朝梅。我不敢老,不敢泄露点滴暗香,因你尚在霜雪途中向我狂奔。你一日不来,我一日不肯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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