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全国联网严歌苓口述:我再也无法轻歌曼舞

2016-01-14 12:10
妇女生活 2016年1期
关键词:编舞文工团前线

小时我最喜欢的是唱歌跳舞,歌唱得好,舞当时也觉得跳得好,但后来到了文工团,才知道自己其实条件不好,身体不够柔软。

当时,进部队参军是件光荣的事情,而且出路很好。为了参军我先去了北京。正巧成都军区也在招兵,我过去给他们朗诵诗词,又跳舞又唱歌。表演完了,考官觉得还行,就说这个孩子我们要了。

在文工团就是唱歌跳舞加训练,日子都差不多,一晃过去几年。在文工团后期,大家发现我会编舞。领导就说,要不你就编舞,去舞蹈学校跟着搞创作。在舞蹈学校学了三个月,我的舞蹈语汇丰富得很快,还参加了专业组排练,编了许多舞。编舞就要写歌词,写歌词就要写大纲,要写出来,这个歌表达的是什么、主题是什么,其实就像写一个个小故事。我那时歌词写得好像不错,领导比较满意,而且写大纲时速度也挺快。团支部发现我会写,就让我业余来编墙报。那时慢慢发现,自己好像真是能写,挺会写。大概这个时候,已经进成都军区七八年了,我十八九岁了。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了。我就说我得上前线,心里想的很简单:当兵的,不上前线怎么行呢。当时很缺记者,领导就同意了,给我发了个特别通行证,又配了一把五四式手枪。乘火车到了川滇边境的攀枝花,下了车,坐当地军分区的汽车,到会理的野战医院。按程序先报到,住进简易房,紧接着就开始工作了。

医院里全是前线拉回来的伤号,到处都躺满了人,连走道都堵住了。当时越南那边声称,中国的战士如果死了,反而是减轻了负担,所以要让我们受伤,要残废,这才造成负担。他们把地雷挂在丛林里的植物上,比较小,看不清,我们的战士前进的时候,拿手一撩,雷就响了,手臂就炸断了,胳膊就没了。一夜之间,医院就能多出上千个伤号。

说是做记者,其实我也不会采访,就跟着护士,待在医院里,哪个战士愿意跟我说话,我就跟他说几句。他们其实很难开口,大部分人,打仗前一天还是边境上的庄稼汉子,结果一爆发战争,第二天就被招兵了,就去打仗了。他们认生,也没经过训练,有时候我问半天,他们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更不敢拿本子记了,有时我发现,本来好不容易说几句,我一拿本子出来,对方就僵住了,又没话了。我只好争取不拿本子,纯凭记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的虚构能力很强,新闻内容不够我就凑,拿想象去编。

有一个士兵让我特别难过,特别难忘。他是个孤儿,被一个女孩子家里收养了,做成了“摇萝亲”,就是说,在摇萝里面就定亲了。长大以后,本来他就等着跟这个女孩子结婚,但是战争来了,他当兵了,刚上前线,就一颗炸弹,把他的生殖系统炸坏了。护士跟我说,我们发现他有自杀倾向。有一回,我跟护士进去帮他量体温,不小心挠到他了,他就格叽格叽地笑起来了,我就放心了,当时觉得,这个人已经好了,他能笑了,应该不会自杀了。但是后来,我回了成都,听医院那边的人说,他还是自杀了。

回到成都,我就没法跳舞了,我觉得自己成熟了,轻歌曼舞没意思。再加上我的作品在《解放军报》和军区的报纸上发表了两篇,变成铅字,我马上有点膨胀。政治部和文化部的领导就说,你别去跳舞了,就去搞创作吧。我当然就答应了,很快开始写作了。

不久以后,我调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去写剧本。那里条件就更好了,铁道兵全年免票,坐上火车,全国到处可以去,哪里都能采风,感觉特别优越。在北京,我接触了一大帮文学青年,也开始接着读很多书,那时读书不再局限之前的经典,也不再只是苏联文学,而是读一些在当时很当代的美国文学,还有后现代主义的法国文学。当时我们聚在一起讨论文学,就像俱乐部一样的小团体。

现在看,如果当时在成都军区,没有去参战,我可能都不会写作。

(摘自2015年8月19日《报刊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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