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食”与“滋养”:食人主义理论视角下的林译解读

2016-03-07 05:57文月娥
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林纾原文小说

□文月娥

[湖南科技大学 湘潭 411201]

“吞食”与“滋养”:食人主义理论视角下的林译解读

□文月娥

[湖南科技大学 湘潭 411201]

食人主义认为“翻译是一种输血”,主张“吞食”并创造性地改写原文,把外来文化融入本土的文化模式和传统,以此丰富和滋养本土文化。该理论为阐释林纾的翻译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从原文选择来看,林纾翻译的是“强者”文化;从翻译策略来看,林纾采取的是“食人”翻译策略——改写;从“食人”的效果来看,本土文化从其翻译中获得“滋养”与“力量”。

食人主义;林译;改写;吞食;滋养

引言

林纾(1852~1924),一位不懂外文的桐城派古文学家,机缘巧合,踏上了翻译之路,与他的口译者共译出183部外国小说,获得“译才并世属严林”的美誉,成就了中国翻译史上的“林译小说”。“林译”其实是口译者与笔录者林纾共同再创造的结果。林译现象的发生,除开林纾个人的机缘巧合,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中国半殖民半封建社会时期。面对西方列强的入侵,有着民族忧愤意识的士大夫阶层发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号召,主张学习西方列强的长处来壮大自己,以与西方列强抗衡。在翻译界,严复、林纾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这种思想。无独有偶,远隔重洋的巴西也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面对葡萄牙殖民者,采取了更为激进的行为——“食人”,吃掉传教士,用他的血和肉来滋养自己,壮大自己。巴西翻译界把“食人”引入翻译研究领域,衍生出食人主义翻译理论,探讨从英语到巴西语言的翻译:主张吞食强势文化,吸取其营养增强自身文化身体机能。这对同属第三世界的我国翻译研究有着重要借鉴意义。目前国内只有少数学者对食人主义翻译理论进行介绍与运用研究,如蒋骁华[1]、潘学权[2]、谢天振[3]、胥瑾[4]、杨司桂[5]等。从食人主义视角来探讨林译现象的研究则更为匮乏。因此,本文将从食人主义理论视角对林纾的翻译作一个案研究,以期进一步理解林译及食人主义翻译理论的可操作性。

一、解读基础:食人主义理论

食人主义翻译理论来自巴西,起源于葡萄牙主教被巴西土著人吃掉的“食人”故事。1963年,De Campos题为“On Translation as Creation and Criticism”的论文把“食人”引入翻译研究,衍生出一种非欧洲中心主义、后现代的翻译理论。在De Campos看来,翻译有如“食人”,后来巴西翻译界用这一术语隐喻殖民化及翻译体验:殖民者连同他们的语言都被吞噬,以一种符合本土人需要、纯粹又充满活力的新形式出现,来增强吞噬者的精力[6]136。“食人主义”翻译以创作和再创作为特点,汲取原文本的养料,生成不同于后殖民地殖民者语言的目标文本,并给原文本注入新的活力[6]137。食人主义翻译理论强调“吞食”(devouring)强势文化,以“重新创作”(reinvention)等形式改写原文,以此“滋养”(nourishing)自身文化。“吞食”是“滋养”的前提,“滋养”是“吞食”的目的。食人主义翻译理论为解读林译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林纾与其口译者“吞食”了什么?是如何“吞食”的?又是怎样“滋养”了本族文化呢?

二、吞食“心中的强者”:林译选材

食人主义者吞食的对象分为三类:强壮的人,有权势而且受人尊敬的人,通灵通神的人[1]64。他们吞食“心中的强者”,从中获得营养和活力;隐喻到翻译中,即吞食强者文化,吸取其养分,藉以增强自身的文化身体机能。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也通常会选择“心中的强者”,翻译文学强国或优秀作家的上乘之作。1898年,梁启超在《译印政治小说序》说,“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士、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因此他明确提出要“采外国名儒所撰述,而有关切于今日中国时局者,次第译之。”[7]37-38梁启超主张译介“外国名儒所撰述”,意即翻译“强者”。被誉为“中国以古文笔法译西洋小说的第一人”的林纾,尽管同仁梁启超、郑振铎等对他嗤之以鼻,扼腕叹息,说他“所译本率皆欧洲第二三流作者”,似乎离“外国名儒所撰述”甚远,但从以下资料来看,林纾的翻译选材确实符合“吃掉”“心中的强者”模式。(1)从原作来源来看,林纾的翻译选材基本源于文学强国。尽管学者们统计数据不一,但足以佐证。阿英在郑振铎《林琴南先生》和寒光《林琴南传》统计的基础上指出,林纾翻译的小说“英国计九十九部,一七九册;美国二十部,二十七册;法国三十三部,四十六册;……俄国七部,十册……。共一七一部,二七九册。”[8]张俊才认为林译小说涉及11个国家的作者117名,涉及的作家以英国为最,作家62名,作品106种。其次为法国,涉及作家20名,作品29种[9]。(2)从原作作者和作品来说,林纾翻译了诸多文学巨匠的经典之作。林纾翻译所选文本,尽管良莠不齐,但举凡莎士比亚、笛福、司各特、狄更斯、塞万提斯、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易卜生、欧文、斯托夫人、兰姆等,这些由林纾首先介绍到中国的作家,都是世界一流大家。[10]86他译介了俄国托尔斯泰的《现身说法》等6部作品,英国狄更斯的《贼史》等5种,莎士比亚的《凯撒遗事》等4种,司各特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等3种,法国小仲马《巴黎茶花女遗事》等5种,大仲马《玉楼花劫》等2种。难怪有人赞叹林纾“介输名著无数,而后邦人始识欧美作家司各德、迭更斯、欧文、仲马、哈葛德之名”[11]。尽管林纾译得最多的是英国柯南道尔、哈葛德的作品,达三十余种,但即便是被评论界称为三流作品的哈葛德小说,林纾共译23本,其中17本都印有3版以上,一些甚至多到5版或6版。这也颇能显示林译哈葛德小说的影响与魅力。由此看来,林纾翻译的选材基本符合“强者”路线。

其次,从林纾个人角度来看,他所译的都是他心怀敬意的“强者”。他非常感佩狄更斯那“专意为家常之言而又专写下等社会家常之事”的平民倾向与精彩绝伦的再现艺术,发出“迭更司以至清之灵府叙至浊之社会,令我增无数阅历,生无穷感喟矣”[12]77的感叹。与此同时,他也佩服哈葛德“叙言情,叙鬼怪”的“文心之细,调度有方”[12]40。他认为“哈氏文章,亦恒有伏线处,用法颇同于《史记》”[12]40-41,在林纾眼中,“英文家之哈葛德,诗家之莎士比亚”都是“文明大国英特之士”,“特喜译哈、莎之书”[12]20。他曾表示,要采用“西人哈葛德”和“迭更先生”的笔法来写小说。

三、吞食与改写:林译策略

Bassnett在《后殖民翻译理论与实践》中这样说道:“食人主义隐喻用来说明译者应该如何对待原文”[13]5-6。关于如何对待原文,De Campos这样说,“翻译不是设法将原文当作理想的模式加以复制,而是运用本土现存传统,挪用译者当代诗人最好的诗歌。”[14]185。“运用本土现存传统”和“挪用”就是以本土文化现存的模式来“包装”外来文本,意味着翻译对原文的“尊重”和“背离”[13]4-5。此外,De Campos在翻译实践中创造了一系列的翻译术语,如作诗 (verse making)、重创工程 (a project of recreation)、想象重构(reimagination)、传输光明(translumination)、移植天堂(transparadisation)、跨越文本(transtextualization)、重新创作 (reinvention)、创造性翻译 (transcreation)、移植魔鬼(transluciferation)、移植海伦 (transhelenization)、给诗意重新谱曲 (poetic reorchestration)和弑父记忆消失(a patricidal dismemory)[1]65。这些术语纷繁复杂,但也呈现出共性:大多采用前缀“trans-”与“re-”。“trans-”意即“超越”,“re-”则指“重新”和“改变”。因此食人主义翻译不再是对原文亦步亦趋的复制和模仿,而是以原作为基础进行的重新创作(reinvention)和再创作(recreation)是对原文的超越与颠覆。这与Andre Lefevere 的改写理论(rewriting)殊途同归。Lefevere认为翻译是一种改写,是对原文进行一定程度的重释,改变或调适[15]。

晚清是中国文化的转型期,流行大刀阔斧的意译。究其原因,有学者用“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及“非不能也,是不为也”[7]38来概括。在林译中,有其“不能也”的误译、漏译,最为主要的是其“能”而“不为也”的误译。这正如钱钟书所说的,“‘讹’里最具特色的成分正出于林纾本人的明知故犯。”[16]785“讹”就是“误读”,就是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和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去解读另一种文化[17]。换言之,“林译小说”在很大程度上是林纾用自身的文化传统、思维方式完成的对西方文学的误读,既有无意识的“误读”,更有有意识的“误读”——即切合当时中国的意识形态和诗学理念,对西方文学进行创造性的改写。具体而言,他采用了如下改写手段。

(一)改写手段之一:“删者删之”

“删者删之”即钱钟书眼中的“漏译”,这在林译作品中也是普遍存在的。为了“让作者走近读者”,林纾删掉了原文中那些读者无法理解和无法接受的内容。鉴于中国小说强调故事情节而轻视心理和场面描写,林译在译作中大多压缩或删除各种场景描写而突出故事情节。《黑奴吁天录》原文中的情景、肖像和心理描写及有关宗教的内容在不影响情节的发展时每每都遭删除。如原文第四章共12页多,但林译本的篇幅不到一页;其中乔治少爷念《圣经》以及大家唱赞美诗的部分,林纾就全部删去了,变成一句概括性的话,“一日傍晚,汤姆为邻人延引,宾主歌呼,方极酣嬉,而丧败意致之事至矣。”[18]13在《David Copperfiled》第一章,Dickens用了整整127个字来介绍接生医生的温和性格[19]。在《块肉余生述》中,这段文字则变成了12个字:“医生平婉不忤人,亦不叱狗”[20]。此外,与中国传统文化相抵触的地方,特别是译者认为“有伤风化”的情节也通常被删去。林纾这种“任情删节”的译法在他的译序跋中得到印证,“书中歌曲六七首,存其旨而易其辞”,“节去其原文稍烦琐者”[12]43-44,“删节纲目”[12]76。

(二)改写手段之二:“益者益之”

“益者益之”即增添法。林纾增加一些中国传统小说所具有的一些叙事话语。如在《黑奴吁天录》十三章,林纾这样开头:“著书者曰:吾于以上十二章,均叙悲惨断肠之事,令人寡欢。今吾须少易壁垒,令观者一新其耳目乎。”[18]62这开头语就有如中国章回小说里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各位看官”等说书人套语。林纾这样的叙事方式让读者以为读的就是中国传统小说,从而拉近了中国读者与西方小说的距离。此外,林纾经常在作品中显身,发表自己的见解。如在《黑奴吁天录》第43章,林纾隐身于哲而治,发表针对中国国情的看法,“吾今回念同种之羁绊于美洲,禽狎兽侮,无可致力,脱吾能立一国度,然后可以公法公理,向众论申,不至坐听白人夷灭吾种。唯公理公法,有国者方有其权,无国之民,匪特理法都无,纵复哀之弥肆其毒。…… 悉力保种,以祛外侮。吾志至死不懈矣!”[18]202-203林纾也会对原文进行润色修饰。正如钱钟书所总结的“他(林纾)在翻译时,碰见他心目中认为是原作的弱笔或败笔,不免手痒难熬,抢过作者的笔代他去写。”[16]202如《黑奴吁天录》第二十章描写托弗收唱歌时的情形:“目睫开合,闪闪露光,张双翼如鸟振翅,足上下跳踏不已。”[18]“张双翼如鸟振翅”为林纾所添加,把小孩子的灵活写的更为逼真。

(三)改写手段之三:“窜易者窜易之”

“窜易”是林纾对西方文学加以“华人之典料”进行中国化改造的手段之一。林纾的“窜易”首先表现在对小说名的改造上。林纾深受儒家理学的浸淫,又深受中国文学“史传”传统的影响,因此林译小说书名中既有儒家倡导的“孝”,又有“史”“传”“录”“志”“记”之类的字眼,如《孝女耐儿传》《英孝子火山报仇记》《双孝子喋血酬恩记》《黑奴吁天录》《贼史》等。其次,“窜易”表现为对西方文化意象的中国化。如在《吟边燕语》的《驯悍》(The Taming of the Shrew)中,写男主人公Petruchio第一次见有“悍妇”之称的Katharine之前的心理活动“If she rails at me,why then I will tell her she sings as sweetly as a nightingale”[21]。林纾译为“苟肆口詈者,我将美其声如黄鹂。”[22]“nightingale”(夜莺)变成了“黄鹂”。因为汉语文化境域中,黄鹂的声音最美。在《黑奴吁天录》中,林纾把“Evil rolls off Eva’s mind like dew off a cabbage-leaf”[23]247译成“如吾夜娃尘污何得遽侵。此女盖出水新荷耳。骤雨密点,不能有一星之驻”[18]117。“白菜叶”(cabbage-leaf)变成了“新荷”,源于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文化意象。在《金梭神女再生缘》中,林纾化“蛇”为“龙”,把“the Snake of royalty”译成“冠独龙之冕”。此外,他用传统文化色彩非常明显的词汇来翻译专用名词。在《金梭神女再生缘》里,他用皇室用语和君臣关系词汇来翻译西方专有名词。如用“太子东宫”译“王子”(prince),“羽林”译“卫士”(a guard of soldiers),部下在国王面前自称“臣”,王“宣阿治修入”,“寡君特命老夫来延足下入觐”等;埃及人的宫殿里出现了“藻井”“铜鼎”之类的东西[24]。再次,林纾用儒家道德诠释西洋小说内容。《Jimmy Brown Trying to Find Europe》描写的是一个11岁孩子在遭姐姐、姐夫虐待的情况下,历尽千难万险,远赴异国他乡寻找父母,主要是表现西方民族勇于探险的精神。而林纾把书名译成了《美洲童子万里寻亲记》,从伦理道德角度对待原作,在译作中添加“孝”元素,认为童子“出百死奔赴亲侧”完全在于“孝”的力量。在《黑奴吁天录》第14章,圣格来问其女儿夜娃(Eva)为什么要买下汤姆,夜娃回答,“I want to make him happy”[23]148。夜娃本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此语也源自其善良的品格与基督教倡导的仁爱。但林纾将其译成了“此奴于水中拯吾性命,顾欲得之”[18]70,意指夜娃买下汤姆是出于“知恩图报”的中国传统美德。总之,林纾用充满传统中国道德意味的改写悄然将中国读者引领到了传统道德规范的边缘,从而接受西方文学和文化。

综上,林译,正如邱炜菱所说“以华人之典料,写欧人之性情,曲曲以赴,煞费匠心”[7]91。他用自己的古文话语体系和传统文化心理,对原文进行删减、增益和改写,完成了对于西方文学精神和文化内核的东方化历程。他这种任情删节在史料中也能找到印证:“凡删者删之,益者益之,窜易者窜易之,务使合于我国民之思想习惯。”[7]29因此,经过删改的林译小说通常注重故事情节的紧凑、曲折动人,契合晚清民初读者喜好及期待视野。

四、滋养:林译效果与影响

在De Campos看来,作为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交流的媒介,翻译是一种食人行为,一种弑父行为。De Campos认为:“破坏原作(扼杀父亲)的翻译意味着,在原作(父亲)不在场的情况下,通过用不同的有形物(语言)使原作(父亲)继续生存,从而颠覆原作。在超越/越界(trans)的空间中,翻译进行了一场输血。”[3]534借助这种“文化输血”(blood transfusion),译文使原文的“后世”(afterlife)得到确认,是一种“具有确认作用的行为”(act of affirmative play)。通过文化输血,原语文化的精髓进入译语文化。在食人主义理论框架中,翻译也是“获取力量的行为”(empowering act),译者“吞食”了原文可以获取创造的力量;翻译还是一种“滋养行为”(nourishing act)——在翻译前,译者从原文、与原文有关的文化积淀、目的语文学、文化积淀中得到滋养;译出后,目的语获得滋养[1]64-65。林纾以敏锐的时代直觉,宽宏地译介西洋文学,以此丰富和滋养中国文化和文学。通过翻译这种文化输血,他让西洋文学在译语环境中获得“重生”,拥有其“后起的生命”;让译者、读者获得创造的力量,让中国文化和文学得到了滋养。

(一)滋养自我:对林纾的影响

译者林纾从其翻译中得到 “滋养”与“力量”。这首先表现在林纾对西方文学的洞察和体验。林纾在其“口受而笔追”的翻译过程中,以其高超的审美体验与敏锐的洞察力,辨别西方文学流派“如辨家人之足音”[12]77。林纾从译作中发现外国小说“处处均得古文义法”[7]4,并常在序跋中比较中西文学的异同;当论及狄更斯、哈葛德时,更是把他们与《史记》、韩愈之作相提并论。“西人文体,何乃甚类我史迁也”,他把西方小说的叙事艺术,与士大夫崇仰的司马迁《史记》并论。在中西文学比较之时,林纾始终把中国传统文学当做比较背景,旨在促进国人对西国小说的认识和理解,被一些学者认为是开中国比较文学之先河[25]。其次,林纾的创作也得到了其翻译的“滋养”与“力量”。林纾采用“哈葛德”和“狄更斯”的笔法来写小说。如林纾把司各特作品“英国式的骑士精神”和“以爱情为纬线”构建小说体系的创作方法运用到自己的创作中去。他的作品《剑腥录》写戊戌政变与庚子国难,以邴仲光和刘丽琼的爱情为线索;《金陵秋》写林进述攻克南京,以王仲英和陆秋光的爱情为线索;《官场新现形记》写袁世凯窃国,以王癯仙和郑素素的爱情为线索。他还效仿狄更斯的创作手法创作了短篇小说《程拳师》。

(二)滋养他人:对文学青年的影响

中国一代代文学青年都得到林译的“滋养”与“力量”。有学者如是说,林译小说数量众,题材广,滋养了“五四”新文学的整整一代人[26]70,甚至几代人。确实如此,周作人就曾说他是因为林译才对外国文学有兴味[10]110。郭沫若也承认“林译小说”是他“最嗜好的一种读物”[27]117。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中说,“接触了林译,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16]777。张爱玲高二时就写过《斐洲烟水愁城录》的读书笔记,还曾在美国纽约大学奥本尼分校做过“The Exotic West:From Rider Haggard On(西方之异国情调:从哈葛德说起)”[28]的讲座。林译小说既让其读者了解中国文化之外的文化和风光,也启发其读者引进和发掘其他的文化风景,激起他们译介和创作的欲望和热情。周作人说“我从前翻译小说,很受林琴南先生的影响;翻译《红星佚史》也是直接受林译哈葛德小说的影响。”[29]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迅速为中国读者和新小说家所接受和模仿,明显的例子可以举出钟心青的《新茶花》、何诹的《碎琴楼》,苏曼殊的《碎簪记》和徐枕亚的《玉梨魂》等。“没有晚晴,何来五四?”一语中的,言说了晚晴翻译对五四新文化和新文学的重要影响。作为晚清翻译的旗帜,林纾的翻译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三)滋养社会:传播西方新思想

林译的“滋养”与“力量”更表现在引进西方新思想,倡导“民主”、“自由”,激励国人“爱国保种”等方面。林译小说题材众多,能从不同方面对晚清民初社会提供借鉴。有学者这样说:“吾友林畏庐先生夙以译述泰西小说,寓其改良社会,激劝人心之雅志。自《茶花女》出,人知男女用情之宜正,自《黑奴吁天录》出,人知社会贵贱等级之宜平。若《战血馀腥》,则示人以军国之主义,若《爱国二童子》则示人以实业之当兴。”[30]134他翻译《黑奴吁天录》希以此“为振作志气,爱国保种之一助”[12]5。除此之外,他还翻译了其他战争题材作品和社会政治小说,如《布匿第二次战纪》和《滑铁庐战血余腥记》。他通过这些作品的翻译,来传达这样一种理念:“摭取壮侠之传”,“振吾国民尚武精神”[12]23,最终才能救国于“不国”之中。面对西方列强侵略,中国民族危机日益加剧的情况下,如此译作点燃了中国民众的民族意识和爱国热情。邹振环把林纾所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迦茵小传》《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和《拊掌录》五部译作纳入《影响中国近代社会的100种译作》中。这也足以证明林译的“力量”。

五、结语

食人主义翻译理论涉及翻译选材、翻译策略和翻译效果。在翻译选材上,林纾与其口译者选择了强势文化文学,符合“吞噬心中的强者”模式;在翻译策略上,林译在尊重原文的基础上,又背离原文,采取“增”“删”“窜易”等改写策略,使译文符合晚清意识形态和诗学理念,契合了传统文化根基深厚但西方文学知识贫乏的士大夫读者的期待视野,让原作的精髓进入译语文化,完成文化输血;在翻译影响上,林译不仅“滋养”自己和一代代文学青年,而且引进了西方新思想,从而全面滋养了中国的文学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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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vouring”and “Nourishing”: Lin Shu’s Transl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annibalism

WEN Yue-e
(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Xiangtan 411201 China)

Cannibalism considers “translation as a kind of blood transfusion”. Through creative rewriting of the source text, the foreign culture is melted into and enriched the native culture and tradition. This offers a fresh perspective to penetrate into Lin Shu’s translation: seen from the choice of source texts, Lin Shu translates the strong culture; seen from the translation strategy, he adopted the cannibal method——rewriting; seen from the effect, his translation empowered and nourished the native culture

Cannibalism; Lin Shu’s translation; rewriting; devouring; nourishing

K059

A [DOI]10.14071/j.1008-8105(2016)03-0080-06

编 辑 邓 婧

2015 − 06 − 0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英汉对比视角下作为重写的翻译过程研究”(13BYY044);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西学东渐与清末民初译名问题研究”(13YJC740136)和湖南省教育厅社会科学基金(12C0139).

文月娥(1978− )女,四川大学博士研究生,湖南科技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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