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阴山(中篇小说)

2016-03-15 06:24白欣怀
草原 2015年7期
关键词:鬼子

白欣怀

1

残阳如血,几近黄昏,在羊群“咩咩”归牧之时,村东突然响起了锣鼓唢呐的声音。

“快来看哪,‘小红鞋鼓匠班安鼓啦!”于是,村民们迅速涌向村东的张家。

天闷热,乐声沉重。

“小红鞋”是归武地区独一无二的女鼓匠,身穿齐膝大襟缎袄,绿绸长裤,脚蹬一双红绣鞋。唢呐长啸,“小红鞋”面似桃花,双目含情,纤纤秀指在乐管上灵秀地跳动,曲子尽兴时,她将喇叭头摘在手里,变出各种花样来,于是叫好声响起一片。

“起开,起开”,村里的二锅扣拖一条长凳分开众人,来到“小红鞋”身边,搀扶“小红鞋”站在凳子上演奏,顺手在“小红鞋”屁股上捏了一把,引起了众人的哄笑,鼓匠班的所有人照样吹吹打打,似乎不以为然,因为这种事已司空见惯。二锅扣得意忘形,随手又摸“小红鞋”的奶子,“小红鞋”的秀脚瞬间飞起,脚面在二锅扣脸上迅速扇了两记耳光,脚底踢在了二锅扣的额头上,三招动作连续施出,一气呵成,二锅扣的前额马上映出了月牙形的血迹。“小红鞋”的绣鞋非同一般,鞋底钉制了一副马掌,让二锅扣苦头吃尽。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阵叫好与哄笑。

这边热闹非凡,那边恸哭断肠。六岁的张纯平失去了娘亲,棺木前哭得死去活来,一阵黑风吹过,瓷盆里的纸灰吹了满脸,与泪水掺和在一起,头发火燎了一半全然不知。几声闷雷响过,一阵通天接地的黑旋风席卷了灵堂,烧纸漫天飞舞,唢呐鼓匠停止了呜咽,接着豆大的雨点倾泻而来。人们仓皇逃离,闭门长叹:“纯平娃的命真硬!”

张纯平12岁开始过起了流浪生活,走过了许多村庄,也去过萨县、厚和、包头……走饿了要口饭吃,天黑了就在破房炕洞、瓜庵过夜。

后来,是姑夫找到了他。

姑夫把张纯平带回家中,姑姑见到他又黑又瘦,衣衫褴褛,便哭得像泪人一样。

姑姑卖掉了手镯,给张纯平缝补了衣服,就这样他开始上学了。

学校有十多名老师。张纯平的老师姓刘,名琪,字洪雄。他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很瘦,与他的名字大不相称,扁平的脸盘上,两道很重的眉毛总是紧锁着,走路有时像个文人,慢慢地踱着方步;有时又像个军人,气度很是轩昂。讲课时,除书本之外,还讲农民、工人、地主、资本家这些不同的阶级、阶层,讲穷人是怎样穷的,富人是如何富的,还讲做人的道理。

1936年春,国民党派兵到保尔哈少抓捕共产党,刘洪雄及校长李政芳,教师王英杰也在抓捕之列。因此,这些老师就不能在名言小学教书了。

“七七事变”后,日军大规模侵略中国,绥远省立归绥师范学校怕日本飞机轰炸而解散,张纯平在此上学不到半年便无奈回家务农。

劳动两个月,刘洪雄的话不时响在耳际,“不能当亡国奴”。

同班同学杨培林,比张纯平大两岁。每次考试成绩全班第一。张纯平凡事都要与他商量。

深秋,天已很冷,场上的粮食也已打完了。

“走,咱们去找刘老师,是念书,是劳动,还是去打日本,叫他给出出主意。”杨培林像是早已打定了主意。

俩人连晚饭都没吃,待太阳落山,就向腾家营子村出发了。

惨淡的月光洒在身上,天已很冷,俩人却穿着夹衣,但二十里路走得满身是汗。到了腾家营子刘老师家,不巧,刘老师出远门了。当师娘得知他俩是刘洪雄的学生,看出年轻人焦灼的心情后,才说:

“在白塔村的二油楞家。”

于是,俩人又走了七里多路程,高高的万部华严经塔在月色中展现在他们面前。

张纯平、杨培林久闻白塔壮美,但他们不敢流连,很快就找到了二油楞的住处。

这户人家在白塔村东,里外间的正房。刘洪雄从套间走到外屋,热情地和他的学生寒暄。

“说说吧,你俩找我干啥?”刘洪雄开门见山。

“我们在家心烦得慌,请老师给出出主意。”

“咋,不想在家劳动了?那你们想去念书,还是想去打日本?”

张纯平想等杨培林回答,可杨不吭声。张纯平其实很想继续读书,可又不好开口,只好说:“老师说吧,看我们干甚好。”

“跟我去当兵,打日本,怎样?”

当兵,当共产党,打日本,说实在话,张纯平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杨培林,杨培林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刘洪雄见他们犹豫,又把他们领进了里屋。

里屋通盘大炕上坐了八九个人。除名言小学校长李政芳、老师王英杰两人外,其他人都不认识。这几个人有的拿着长枪,有的背着短枪。背短枪的人三十多岁,有一种长者的威严。另一人更引人注目,此人气宇轩昂,身材魁梧。身穿破棉袄,腰缠烂麻绳,腰里别着一对盒子枪,脚踏一双绥远城里有名的“老三顺”靸鞋。虽说是鞋号够大,但因他的脚大,只得把鞋口铰开一绽。这两人前者是杨植霖,后者是高凤英。只是张纯平与杨培林不知情罢了。

“这些同志都是抗日的,可以说是八路军,也可以说是游击队。”刘洪雄说,“我们正在研究打日本人的事。你们如果不愿当亡国奴,想打日本侵略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让这位杨老师给你们好好讲讲。”

杨植霖说话很和蔼,叫他俩坐在身边,问过了姓名,了解了来意,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你们念过书,有文化,懂道理,不愿再过苦日子,不愿当亡国奴,这很好,很对。”杨植霖抚摸着张纯平的肩膀,“但过好日子,不当亡国奴,就得起来和日本侵略者干,要干,要打日本侵略者,就得靠共产党,靠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共产党的最终目标,就是在全中国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民当家做主的新社会。现在,民族压迫是主要的,我们必须打击日本侵略者,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当然,这不会一帆风顺,要吃点苦头,受点罪,有时还可能遭受挫折和失败,但这不要紧,只要定准章程,看准目标,失败了再干,就一定会胜利。远的不说,就说你们刘老师吧,开始打日本失败了,可他没有气馁,这几年他一直在教育、号召、动员人们打日本,现在又积极参加进来,原因是他认为共产党的大目标一定能实现,一定会胜利……好啦,你们到外屋休息,想好了,决定参军,明天早晨告诉我。”

杨培林和张纯平对这些话都感到非常新鲜。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想这些道理,脑子里像是开了两扇门敞亮多了。鸡鸣三遍,俩人商量之后,就对杨植霖说:

“老师,我们决定了,去参军打日本。”

2

这段公路北有一片树林,树林北面是一片高粱地,高粱叶子已败,高粱穗已熟透。阵风吹过,黄叶沙沙作响。

公路边搭建了一个席棚,席棚里摆了两张炕桌,炕桌四周是土坯垫起的“小凳”。棚外砌了一个简陋的灶火,一个大烧锅架在了土灶上,土灶里木柴火噼噼啪啪地吐着火舌,烧得正旺,锅里的山药蛋已熟,有的已经破肚,一股股熟食的清香冒了出来,让饥饿的人垂涎欲滴。

棚楣上高悬了“劳军”二字,棚内备有用柳条油漆卡子盛装的两大卡子好酒。

一位壮实高大的汉子棚里棚外忙着张罗碗筷,此人身穿老蓝布大襟棉袄棉裤,戴了一顶毡帽,一双“老三顺”大靸鞋因脚大而铰开了一个口子,此人正是高凤英。灶旁蹲着一位伙夫,黑脸重眉,环眼大耳,三十多岁年纪。此人便是白塔村的二油楞。还有两位年轻小伙子在洗山药,一个是张纯平,另一个是杨培林。

“叮咚咚、叮咚咚”,一个面孔奇瘦,眉毛奇长的小货郎自西而来,此人手摇拨浪鼓,见人便吆喝道:

“针头线脑顶针子,

头绳篦梳剃头刀。

七尺布条裹小脚,

五尺花布做小袄。

灌馅麻糖圪料料,

琉璃圪板儿哄小小

……”

此人操山西口音,棚外放下担子,毫不客气地坐在棚内道:

“掌柜的,俺出门在外不容易,能不能卖给点吃的喝的?”

“行,客人请自便,马上给你端过来。”高凤英道。

此时,公路上一拨散兵退了下来。有的士气沮丧,没精打采倒背着枪;有的脑袋胳膊缠了绷带,一瘸一拐地颠簸着;还有的拖着枪被军官们赶着仓仓皇皇地逃跑。一些达官显贵用汽车、骡子载着皮箱什物和姨太太儿女,横冲直闯鞭挞着沿路的溃军和难民,一溜烟朝西去了。

东面和西面还有几个“劳军”的茶棚,散兵们开始聚集在各个摊点上。

天已正午,路上的尘土被踏起阵阵白烟,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老总,快坐下歇一歇吧!”

高凤英对一个挂盒子枪的小头目说。

小头目大咧咧地迈进了席棚,坐在了桌前:

“有甚好的尽量给爷上!”

四五十号疲兵见状,不等小头目说话,纷纷用手捞了锅里的山药兜在衣襟上,跑到树荫下横躺竖卧倒了一地,枪支扔得到处都是。又见小货郎吃酒吃得正在高兴,于是众人又来抢了粗瓷大碗,盛酒跑进了小树林畅饮。

“老总,俺们这里穷村背舍,没甚好东西孝敬您,让俺敬您一碗酒吧!”高凤英把酒给小头目倒上,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头目吃了败仗下来,心情沮丧堵塞,今天难得见了好酒,又被高凤英的豪爽感染,接过酒来,与高凤英碰了碗,咕咚咕咚地与高凤英同时喝下。

小头目脸红得像猪肝,双目奇涩难当,一会儿便趴在了炕桌上…一

正在烧火的二油楞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四处拣枪。

“你要于啥?”一个年长的老兵立马警觉。

“老总们慢慢地喝酒,俺怕你们的枪丢了,走了火更是了不得,我这才给你们集中集中!”

老兵正在狐疑,东面战马长嘶,尘烟飞扬,两位军官疾驰而来。

“崔副官、田副官来啦,快走哇。”有的散兵大惊道。

此时,呼哨一声,高凤英迅速将小头目的手枪夺在手。二油楞和张纯平、杨培林将大枪快速背在身上。树林后又跑出几位庄稼汉模样的汉子,一起夺枪而去,各个茶棚的“劳军”者也同时行动,夺枪奔向青纱帐……

马上的崔副官、田副官见局势有变,迅速向高凤英开枪。

高凤英且退且打,崔副官的耳朵被打穿,满脸都是鲜血。

现场乱作一团,只有小货郎处乱不惊,仍旧品着好酒。

夺枪者很快不见了踪影,崔副官龇牙咧嘴地喊疼,田副官气急败坏地把大锅一脚蹬翻在地,抽出马鞭,向醉酒的小头目和散兵劈头盖脸地抽打……

“没到河曲,就发生了这等大事,你说咱们该咋样向李维业师长交待……”剧痛过后,崔副官想到了更大的后果,便向喘着粗气、打乏了的田副官问计。

田副官扔掉马鞭,蹲在地上哀声口义气不说话。

“嘿嘿嘿!”席棚里传出了一阵冷笑。

“笑个?!”田副官怒火中烧,拾起马鞭向山西货郎怒道。

“俺笑你们有勇无谋!”

崔、田二人见货郎脸上掠过一丝阴险,出言不凡,便问道:

“你有办法?”

“你们进棚来!”货郎以命令的口气对崔、田道。

崔、田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地走进席棚。

货郎让二人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崔、田点头称是。

甫建抗日队伍,就赢得了大胜仗,抢收粮食的刘洪雄、杨植霖听到捷报后亦异常高兴。高凤英带领队员们把缴获的枪支弹药藏在了德胜沟,在山里待了两天,趁天色昏暗悄然回到白塔附近的腾家营子村刘洪雄家里。

“操你祖宗的,到哪‘刮野鬼去来,叫爷等了你们一天?”

刚推门进屋,里面的骂声让众人大吃一惊。

“咦!小财哥,老李森,我说咋山里的狐子都在乱叫唤,原来是李老人家来啦。”

高凤英等人挨此人骂娘,显得异常高兴。

此人名叫李森,黑瘦且精神,老枯树般的手里端一竿大烟袋。长玉嘴,铜烟铙。吞云吐雾时还误不住骂人。李森小名叫金小财,土默特旗西马群人氏,蒙古族。1929年受共产党派遣到蒙古国学习,回国后在蒙古军“老一团”部队里做地下工作。今日来腾家营子村是由张家口出发回包头“老一团”而路过的。

二油楞看见李森坐在炕上,高兴地夺过他的大烟袋,把烟锅的余火磕在炕沿上,又从荷包里挖了新烟叶,而后翻转烟锅,从炕沿上把余火安在烟锅里,惬意地吸了一口,吐罢烟圈,给李森讲智取枪支的事情。

“小子们,真的发财了?那手枪呢?拿出来给爷看看。”李森装出一副贪婪相。

“埋了!”

“埋了?埋哪了?”

“山里头。”

“你们这些活鬼,有好处总不想着爷,爷今儿个给你们带来财运,冲你们枪的事就不告诉你们!”

“啥好事?”高凤英来了兴趣。

“就不说!”李森活脱脱是一个老顽童。

“你不是老说‘山狍野鹿打住伙吃么,今天咋小气了?”二油楞说。

“那你拿枪来,让你和爷伙吃一回!”

说归说,骂归骂,谈起正事来李森却严肃得很,此时他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

“我途经土牧尔台,有一队国民党散兵抢了老乡的马匹和粮食,驮子上取出了现洋和大烟板子,像是一块肥肉,发财的机会到了,不知道你们干不干?”

“干!”二油楞磕掉烟灰,马上兴奋起来。

高凤英沉吟良久,决定与刘洪雄和杨植霖商量。

中午,地下党毕力格巴图尔派归绥旧城南柴禾市肉铺的小伙计送来一封鸡毛信,信中说一队马驮散兵已到了白塔村东。马33匹,驮子上全是抢掠来的钱财什物。

又过了一个时辰,张纯平回来报告,溃军已到了黑土洼,停下来打尖不走了。

高凤英、刘洪雄、杨植霖一致决定,吃掉这块肥肉。

三十多名队员迅速出动,从高粱地里慢慢地向溃军靠近。

一声口哨,在高凤英、刘洪雄、杨植霖的带领下,众人一窝蜂地扑向溃军。

散兵手中的枪在惊慌中打响了。

此时,在黑土洼的南、西、东三面响起了喊杀声,高凤英等人知道中了敌人的埋伏,立即命令队员撤退,撤过高粱地,发现敌人已向北面迂回包抄,高凤英不慌不忙,将北面包抄的敌人一个个击毙,由杨植霖、刘洪雄在后面掩护,快速地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奋力向山里撤退。

后面,敌人紧追不舍,途中队员王计蝉腿部中枪,刘洪雄便背着他跑,戈壁滩上一牧民正在放马,遂将自己的带缰坐骑让给了刘洪雄,刘洪雄将王计蝉放上马背,飞身上马首先疾驰进了山中。

夜幕降临时,队伍在山中约定地点会合,清点人数,失踪三人,一人负伤。

崔副官、田副官用计成功,使抗日开路先锋队受挫,对小货郎更是刮目相看。动员小货郎做他们的军师,小货郎道:

“军师倒是大可不必,你们的前途可是大事。”

崔、田被他吊起了胃口,“请先生给我们指条明路。”

小货郎道:“傅作义一败涂地,只好退守河曲;李维业一蹶不振,不思进取。你二人又丢枪丢马丢人,回去正好做替罪羊。此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为今之计不如投靠满洲帝国,保你二人前途无量!”

崔副官和田副官点头称是,言听计从。

在小货郎的引领下,经归绥城特务机构“羽山公馆”出面,崔副官崔有福,田副官田云生带领所部五百余人马叛变国民政府,日本人把他们编为宪兵队,驻陶卜齐到太平庄一带。

胡汉生的连队有一挺机枪,可惜机枪上缺一个枪弹板,高凤英想通过城里的关系解决这个问题。

春初,高凤英乔装打扮下山了。高凤英携妻子从什兰岱出发,领孩子进了归绥城,大街上“仁丹”“大东亚新秩序”等巨幅招贴和标语让妻子莲莲觉得眼花缭乱,到了归绥旧城九龙湾的绱鞋铺,高凤英打开包裹,将包里大人小孩的鞋底鞋帮交代给了掌柜,而后走出鞋铺,此时已是大半前晌了。

旧城北面的和合桥焙子铺,是奎璧驻守的地下联络站。高凤英尚未到达目的地,突然三个穿便衣的警察横在当道,瞪着眼睛,枪顶着高凤英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地将他抓走了。

高凤英被抓到附近的一个警察署,未经审讯就被送进日本宪兵队。日本宪兵队设在东顺城街路北的一所狭长院子里。院子分三进。前院门没挂牌子,荷枪挎刀的鬼子出出进进,腿后跟着嗜血成性、耷拉舌头的大洋狗。沿甬道,穿牌楼,走到里院,是一座起脊瓦兽的楼阁,一看便知,这是要害机关。再往里面,便是一个小院,靠墙一溜都是冈室,窗口挂满铁丝网。此大院清朝年间曾做过蒙古军营盘。日寇侵占归绥后,里院设宪兵司令部。宪兵头子何野就住在这里。

开庭审问了,高风英拒不承认自己是山里的游击队,一口咬定是奉公守法的庄户人。

“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何野脸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动。

“太君,您心明眼亮,不要听人道听途说,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哪!”

翻译官马云经过翻译,何野略有疑惑!

“太君,小人断定此人必是山里的游击队,瞧他的手便是拿过枪的。”保尔哈少的地痞混混二锅扣投靠了日本人,是何野手下最勤快的狗。为了邀功,总是屁颠屁颠地跑个不停。他不相信马云翻译官对何野的翻译说的是真话。可自己又无法解释,急得他猴脸变色,”小红鞋”给他额头留下的马掌印更是血红见光。

马云翻译道:“此人的手虽然像拿过枪的,却必是拿镰刀锄头的样子,憨头憨脑的哪像个游击队。”

“我对天发誓,他要不是游击队,我就天打五雷轰。何况外面有证人做证。”二锅扣一点也不松口。

何野命证人来见。高凤英一眼认出,这人便是操山西口音,手拿拨浪鼓的挑担小货郎。小货郎叙述了高凤英智取枪支的事,并指着那双铰开口子的鞋说,此鞋就是山上穿过的。

翻译官马云将小贩子的话简单地译给了何野,抢枪的事只字不提。

“不打不招,要实话就得动刑。”二锅扣急了。这回何野听懂了,于是令人动刑。

几个鬼子将高风英押进刑讯室,拖倒在地,首先是一顿毒打,高风英没有口供;接着,用桶把洗澡水灌到他嘴里,还是没有口供;鬼子大为生气,又用煤油辣椒水灌他,待肚子胀得敲打如鼓,几只大脚就在上面踩来踩去,高凤英的五脏六腑给踩翻了,煤油辣椒水和洗澡水从嘴里、鼻子里漾了出来。问他口供,还是没有。然后又打,又灌,死过去,再喷过来,这样几经折腾,高凤英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游击队。鬼子没了办法,给他加了一副沉重的铁镣。

一连审问几天,高凤英始终说的是两句话,“我是庄户人”“是土默特旗总管衙门常科长的外甥”。陪审官有一姓童的科长,他看到高凤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便动了恻隐之心,就让妻子把话传给了常科长。此时,莲莲也急得不行了,城外到城里往返无数次找常科长想办法。常科长是高凤英堂兄德克进的舅舅,抗战中为共产党的地下工作办了不少事情,此次当然少不得从中周旋。只是二锅扣仍然在出坏水,对高风英相当不利。这天晚上,二锅扣到其姘头二凤凤家过夜,刚想敲门,从门楼上飘下一个人来,借月色二锅扣认出,此人正是“小红鞋”。急忙拔枪迎敌,孰料自己刚摸枪柄,手背麻疼,枪已到了女鼓匠“小红鞋”手里,“小红鞋”的脚掌再次踢在了二锅扣的额上,二锅扣忙跪倒在地,磕头似鸡啄米一般,“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小红鞋低声道:“以后你再掺和高凤英的案子,小心你的狗命!”瞬间功夫,“小红鞋”跳上院墙,沿屋脊很快消失了。

三十天过去了,何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常科长又托人求情,送上绸缎等礼物,案子渐渐松懈下来了。

第三十五天,高凤英出狱。手腕、脚腕已经化脓,腿肿得老粗,连步都迈不开了。

山里环境艰苦,杨植霖把高凤英送到土默特旗善岱村养伤。而后连夜赶回大青山,住在东沟村的老威召(大名张占山)家。

3

东沟村四面都是山坡,到村子周围坡度减缓。村南只有一条路通向山外的察素齐镇。村南路侧有一座山神庙,山神庙北侧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石门,叫南天门,进入南天门就是东沟村了。

杨植霖走了几户人家。做鞋的妇女们便亲热地向他打招呼,杨队长长,杨队长短地叫个不停。

“信号树倒啦!”突然山梁上有人示警,于是全村的人紧急动员,背着大包小包、抱着小孩扶着老人,有章有序地向村北的老虎沟撤去。

刚才还是世外桃源的东沟村,很快便成了是非之地。

村民们紧急撤离,五名游击队员护送,乡亲们来到五里以外的大梁上,眼看北面山坳里的蓿泥板村就在眼前,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众人发现,不见了杨植霖和他的警卫员小郝。

鬼子在南天门架起了机枪,过往行人只能进不能出。整个村子翻了个底朝天,鬼子一无所获。

最后,鬼子的大洋狗摇着尾巴,跑到村西的老窑口不停地转圈。

汉奸狗腿子干豌豆冲着煤窑里喊:“出来吧,皇军请你们出来呢。”

里面没有人答应。

“快点给爷出来,不出来就点火熏黄耗子啦。”于豌豆又喊。

这时,特务白骨衬果然弄来了柴火,将火点着,抬来了扇粮的扇车向里面吹烟。

这时,里面才有人应道:“不要点火,我们全都出来了。”

“呼哧,呼哧。”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了窑工出来时的喘气声。

一个,两个……窑工们全身漆黑,只看见每个人白眼球,看不见他们的面容。他们手提窑灯,因怕阳光刺眼,一个个捂着眼睛。一共出来9个人。

“都出来了没?”干豌豆道。

“都出来了!”

鬼子命窑工们洗去黑脸,白骨衬和干豌豆一个个辨认。

“没有!”

“你的下去!”鬼子对白骨衬说。

白骨衬不敢不下去,只爬进窑里十几米,见有岔道,便在那里蹲着不敢进去了。

过了许久,白骨衬往脸上抹了一把煤灰,慢慢地爬出洞来。

“太君,里头没有人。”

此时,杨植霖和警卫员正躲在煤窑的掌子面深处。

白骨衬不敢进去,向鬼子撒了谎,正好保护了杨植霖二人。

“你的,说的是真话?”鬼子知道白骨衬贪生怕死。

“太君,真的没有!”

无奈,鬼子撤了。但留下一个连人马继续守候。

村民撤退时,杨植霖为掩护群众藏匿给养迟了一步,藏在了老威召张占山家的山药窖里,后见收得紧躲进了煤窑。

天晚时,几户胆大的村民们返回村里,烧火做饭。

鬼子围了三天不退,村民们有的陆续回村,这天晚上,刘家院里响起了号啕大哭的声音,说是刘根栓的爹刘老秀才死了,正在人殓。

第二天,村里的财主老威召张占山主持丧礼,指挥村民起灵出殡,在一阵哀哭声中,棺木在众人的抬扶下直奔南天门而来。

南天门门口,白骨衬把出殡队伍拦下了。

干豌豆斜着嘴眼,一一辨认,还是没有找到杨植霖。

白骨衬用一根松树干敲敲棺材道:“这里有人吧!”

“有,是俺爹!”刘根栓含泪说道。

“撬开棺材看看。”白骨衬道。

“宝龙,不能啊,那可是断子绝孙的事呀!”本村白骨衬的老姑见侄孙要开棺,急忙拦阻。宝龙是白骨衬的真名。

“老姑是怕你出事呀,刘秀才死于麻风病,你要是开棺,染上‘传头子怎办?话又说回来,棺材凿了银钉,有活人也捂成死人了!”本地人称传染病叫“传头子”。

白骨衬一时没了主意,干豌豆怕被“传头子”毒死,便道:“走,走,让走吧!”

鬼子守了5天,搜查了5天,没有见到杨植霖的踪影。鬼子得到游击队里的内线“野狼”的确信,满怀信心要抓杨植霖,却扑了个空。

“‘野狼的情报是准确的。”白骨衬道,“事有蹊跷,干脆挖坟验尸!”

老秀才的坟挖开了,却是空棺一个。

鬼子又进村抓人,村里人已逃了个精光。

于是,鬼子便放火烧房。南片儿十几户人家的房子火光一片,老秀才的房子连墙垣都被推倒了。村民们站在后梁上虽8里远,却看得清清楚楚,女人们哭成一片。

杨植霖在棺材里逃出了东沟村,辗转进入察素齐,住在了由西北边防自卫军二、三团合编的防共自治军第二师(简称防共二师)师长韩伍(时人称王潘伍)的府上。

4

于豌豆盯上了杨植霖的老家什报齐。钉盘碗的、磨刀剪的、赶毡子的、卖针头线脑的、讨吃算卦的“红会”特务经常活动在杨家的房前房后。国民党队伍也经常进村里查看。

杨植霖的妻子杜鸣新(小名杜安桃)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干豌豆怕杜鸣新溜走,准备把她抓起来。

鬼子何野不同意。他听了白骨衬的计谋:放长线钓大鱼,一举抓获杨植霖。

杜鸣新在村里的环境越来越危险。于是,组织上派与高凤英一起夺枪时负过伤的王计蝉护送杜鸣新与女儿杨秀清进山。

杜鸣新以回娘家为名,首先来到苏盖营子沟苏盖营子村。回到娘家稍事休息,杜鸣新便绕道清水沟前往井儿沟游击队根据地。父亲不放心女儿,远远跟在后边接应。

杜鸣新骑一头小毛炉,挺着大肚子,穿一件月白色大襟上衣,黑单裤,梳个很大的盘髻头。小秀清坐在鞍前,双手紧抓着驴鬃。王计蝉头戴大草帽,草帽上系两条宽飘带,上身穿一件漂白的土布对襟衫,下身穿黑丝绸宽口单裤,尖口皮底黑色礼服呢鞋,手摇大折扇,看上去风流潇洒,且能言善辩。过坝口子时,有伪军守候,王计蝉敬烟点火,嘻嘻哈哈,说自己是走后草地的旅蒙商人,接姐姐走亲戚路过此关。关卡的伪军很巴结他,还说:“咱弟兄们好说话,以后多照应。”上了岭,过了梁,又过了几道关卡,杜鸣新和王计蝉都庆幸今天顺利过关。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牛羊的肚子吃得滚圆,悠闲自在地回村了。天边的晚霞灿烂夺目,鸟雀正在归巢,一位小后生正在玩小松鼠。看见他们三人,忙从墙头上跳下来,庄重地向杜鸣新点点头表示问候,伸手将小秀清抱下来,说:“给你玩,专给你捉的。”回头向房里喊:“来啦,嫂子接回来啦。”村里的姑娘们、媳妇们立刻围了上来,问长问短,都不见外,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山里的女人们开起玩笑真不含糊,笑得前仰后合。婶子大娘们脚小走得慢,来迟了一步,不甘落后,立刻摆出权威的架势:“没规矩,人家走了远路,担惊受怕的,身子又重,你们没点眼色行事,就这么迎接亲人呀?快去准备。”眨眼间,红糖、鸡蛋,自己孩子穿过的小衣服、草纸、小米,生孩子用的各种物品摆了半炕。贺家奶奶毛遂自荐要给杜鸣新接生。李家老奶奶挤进妇女人群对杜鸣新说:“她婶子,听说你也是有能耐的人。我大儿子给游击队送信叫日本人捉住给杀了,二儿子参加游击队打仗牺牲了。我又把三儿子送到咱游击队,给他哥们报仇,就跟上你哇,早晚有个照应。你妇道人家,带着个小娃娃不容易,若有闪失乡亲们对不住你,三娃子要跟上你,我这心就放下了。”

杨植霖感动地看着乡亲们。

杜鸣新亲切地对李三娃说:“好兄弟,跟着我你要受累。”李老爹说:“他嫂子,你指拨他学点打鬼子的本事,咱中国人不能白死,得多多消灭日本鬼子,收下他吧!”三娃就是送小松鼠给杨秀清的小后生。杨植霖一直没机会说话,这时笑着点点头说:“我想留个孩子照顾你们二老,三兄弟整天跟着游击队,只是队上太苦了。”三娃说:“我不怕苦。”

久别重逢,杨植霖与妻子都非常高兴,待女儿睡去,便拥抱在一起热吻起来。

小秀清刚懂事,杜鸣新就训练孩子三件事:注意见过的人,记住他们的相貌特点,动作习惯,穿着打扮;记住自己已走过的地方,注意环境,方向特点;注意周围的气味,声音,睡着也要睁一只眼,不要睡死了。战争年代,每时每刻精神都很紧张。小秀清养成了不枕枕头的习惯,睡觉时头枕炕沿或睡在地上,耳朵直接接地,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杨植霖问:“你们一路上没碰到什么情况吗?有没有发现生人?最近风声很紧,特务四处乱窜找游击队……”

“我们一路小心,没见尾巴。”

小秀清梦中插话说:“进村后,我在墙上玩松鼠,看见两个身穿白衫黑裤的人,窜庄稼地走了。”杜鸣新生气地说:“你怎不早说?”

“我还当是咱游击队的人哩。后来总也不见露面,是不是出去办事?”

杨植霖不等孩子说完,道:“可能是敌人放出的探子,准备转移!你和孩子跟老百姓一起走!”

全家立刻准备停当。哨兵报告有情况。杨植霖骑马带队首先抢上西窑子的最高山顶,此时此刻枪声大作:人喊、马嘶、枪响,乱成一片,震撼着山谷,回声不断。李三娃不知从哪儿走来,背起秀清,架着杜鸣新的胳膊说:“嫂子,快跟上我。

他们在黑夜里冲撞在乱石杂草丛中,借着天上的星光和子弹的火光,进到一个窑洞。三娃说:“嫂子,你和娃儿在这里,我出去打探消息,弄点吃的就回来。”三娃走出去不放心,又回来嘱咐“千万别动地方,鬼子找不见这地方”。枪声噼噼啪啪响了大半夜,从身边呼啸穿过,母女俩刚到井儿沟不熟悉,又不敢贸然出去,越等越心焦。太阳初升,大雾迷漫,什么也看不清,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吓。好不容易挨到半前晌雾才散去。杜鸣新好几次低声地呻吟,叫小秀清守在洞口,观察动静。透过乱草缝隙往外看,后窑子的坡上有一块平坦的空地,立着拴马桩。村子里无人走动。村对面山坡上鬼子挥着闪光的刺刀把老百姓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赶到东追杀。正当鬼子大肆屠杀得意忘形的时候,游击队突然冲杀而来。

游击队只有几十人。老百姓有游击队撑腰,不再逃跑也围了过去。鬼子不知底细,狼狈逃窜,不辨方向乱跑。

敌人退去后,打扫战场,游击队也有伤亡。奔波了一夜半天,乡亲们都精疲力竭了,三三两两结伴回村,游击队员也回村做饭吃。秀清也想回村去。杜鸣新说:“我不能走动了,要等人来再说,不明外边真实情况,万一回村敌人又杀回马枪就撤不出来了。”天气闷热得喘不过气来,又渴又饿。杜鸣新说:“要下大雨了。”

突然枪声又起,乡亲们又奔跑逃命,游击队迅速抢占高地。夜里的日本鬼子二十多个,游击队比鬼子人多,地形熟,硬打了一仗。第二次来的敌人可多得多,游击队撤出了战斗。杜鸣新问女儿:“听枪声零零乱乱,不像是鬼子部队,从哪个方向来的?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小秀清观察了一会儿:“是从后沟开来的一伙人,数不清有多少,穿什么衣裳的都有,有骑马的,有步行的,有拿长枪的,有拿短枪的,还有空手的。”此时乡亲们进家刚点火冒烟,有的尚未进村,正在坡上走着,又都惊得四下逃脱了。只抓到一个白发老婆婆,脚上头下被吊在后窑子的拴马桩上,一边拷打一边逼问:“八路婆在你们村生娃娃,别人都跑了,你咋不跑?是不是留下来给她接生的?快说!八路婆在哪里?她跑不了啦。不说打烂你这老骨头!”老婆婆的头发银丝一般,长长的飘散开来,她只是哎呦不说话。杜鸣新母女从窑洞口看拴马桩的场景清清楚楚。敌人的叫骂、拷打听得真真切切。老人说:“你们别打了,你们一来,全村人都吓得跑光了,你们走到哪哇不吃饭?没人给你们做饭吃甚呀?”拿鞭子的官白骨衬说:“先记下你这老不死的一条命,快给老子烙油饼炒鸡蛋。他妈的,我白骨衬什么时候吃过空城计?快给老子搜!见鸡杀鸡,见猪杀猪,老子保护你们连个慰劳的人影都没有。”老婆婆说:“老总,日本鬼子进村来糟害,你们咋不打?”此时白骨衬懒得理她。匪兵用马鞭这儿捅捅,那儿敲敲。鬼子烧过的房子无人救火,仍在冒烟。干豌豆亲自下令:“家有人不砸锅,家无人砸锅,有几口砸几口。”并把此话用锅底灰写在墙上。顽军们用从地窖里、山墙石缝里搜出来的白面、猪肉、粉条、胡麻油、活鸡等分开做饭。婆婆侍候干豌豆、白骨衬饭食,其他人自己做。饭罢又开始搜山。婆婆几次想逃都被捉回去看管起来。

敌人怕游击队埋伏,鬼头鬼脑地搜索,眼看向杜鸣新藏身地来了,吓得小秀清心惊胆战,嘴里发苦。

正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杜鸣新阵痛一次紧似一次。西窑子方向又传来枪声,敌人又往那边扑去,杜鸣新问道:“影儿几时了?”小秀清道:“不知道甚是影儿?”杜鸣新有气无力地说:“看太阳在哪个方向,看草影子在哪边。”秀清看看天:“太阳正在当头顶,哪棵草都没影子。”杜鸣新唉了一声:“时当正午,这孩子‘命硬,一生下来就多灾多难。”她坐在草上,流了好多血,血从身底下往外流。杜鸣新不让秀清看,让她紧紧守住洞口,观察外边动静。杜鸣新又让孩子用手抓地上的浮土往血上洒,怕搜山的狗闻到血腥味。浮土用尽了,硬土挖不动,就用手抠墙上的土,墙上留下了小秀清带血的指痕,杜鸣新让孩子找块小石片切脐带,附近哪有可用的石片,全是草。沟底有石片,离得太远,不敢出去,杜鸣新取下头上别的发卡,早已磨得溜光,怎么切也切不动,急得没办法,小秀清出主意:“妈,用牙咬吧。”杜鸣新穿的白衣早已成了血衣,索性脱下来包了娃娃。她已筋疲力尽,脸色苍白,双眼深陷,一下子瘦了许多。她靠着洞壁,闭目养神,大汗淋漓,头发散开来,沾在脸上,像水洗过一样。小娃娃生下来未哭一声。活着,死了?杜鸣新无力照看婴儿。小秀清也不敢过去看她,生怕她哭出声来。窑洞比外边冷,凉飕飕的风让人脊梁骨都抽搐。她们都感到舌干焦渴。又不知游击队的情况,度时如年,就这样煎熬地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小秀清迷迷糊糊睡着了。天黑得像扣了个锅。山里的穿沟风很硬,睡梦里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响,小秀清一下子醒得一清二楚,悄悄摸着妈的手,妈紧紧地搂着她,谁也不说话,大气也不敢出,只听洞外有男人的声音道:

“嫂子,我是贺家的兄弟,我妈答应给你接生的,叫干豌豆拉走做了人质。”杜鸣新让他进洞来说话,“游击队转移了,乡亲们还不敢回村。李三娃为从这里引开敌人,在战斗中牺牲了。白天实在没办法来,我们实在不放心你这儿。”

贺家兄弟听说杜鸣新已生了小娃娃,很高兴,脱下自己穿的夹衣给杜鸣新穿上:“嫂子穿上吧,夜风大。敌人想要赶尽杀绝,咱们可要传宗接代,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咱中国人的后代。”他从怀里拿出烙饼,熟鸡蛋,给小秀清吃,饼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杜鸣新哭了,吃不下,悲泣地说:“大兄弟,大娘为给我接生,不避难,才让敌人抓走的,只怕凶多吉少。三娃兄弟也为我舍了身。我一上山就连累了乡亲们。”贺家兄弟安慰说:“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杨队长打头领着我们拉起抗日游击队,打日本鬼子,他是为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连家小也不顾,乡亲们哪能见你有难不管呢?再说敌人杀红了眼,谁落到他们手里也照样遭难。”贺家兄弟说罢悄悄地走了。

杜鸣新认为必须转移,不能老躲在一处。上哪儿去呢?村里是不能进去的。记得上山时路边有块麦地,麦子长得很高,麦地深处有一座坟地,有几棵大树,坟地里有起过坟的坑。坟坑内半墙上打了小窑,可以藏身。半夜里下起瓢泼大雨,一道道金蛇轻舞的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几声震动山谷的炸雷,从头顶远远地滚过,格外阴森可怕。井儿沟平时是条干沟,一下雨,就地起水,四面八方的水从山上下来,汇成山洪,立即奔腾咆哮。坟坑里的水越积越多,她们被泡在透骨寒冷的冷水里打着哆嗦。杜鸣新由于生产的疲劳和痛苦,战斗的惊吓,流血过度,一天一夜水米未沾牙,山风吹,雨水浇,开始抽风、昏迷。小秀清不知该如何是好,又不敢大声喊,只能默默地流泪。

好容易熬到天亮,雨小了。杜鸣新一手拉着小秀清,另一只胳膊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挣扎着爬出坟坑。杜鸣新说死也死在光明的向阳坡吧。她们一步一滑连摔带爬好不容易来到村边。井儿沟被洗劫一空了。后窑子的两户人家被大火烧得片瓦无存;西窑子的十几户人家被大火烧得只留下半堵墙,哪里还有村庄?哪还有家?到处是烂石堆,冒烟的房梁木桩,烧死的猪羊断肢残骸随处可见,焦臭难闻。乡亲们有咬牙切齿咒骂的,有悲号啼泣的,有要跟游击队参加战斗的,有呼唤亲人的。反正躲不过敌人的蹂躏,不如和敌人拼命还能死里逃生。西窑子的后坡上还有几眼窑洞未被破坏,人们往那集中。正在过河中途,突然枪声又起,老百姓又惊吓得四散奔逃。子弹带着风嗖嗖地从头顶、身旁飞过。杜鸣新后脑勺被子弹擦过,一绺头发掉下来,血顺着脖子从后背流下来。

“妈,你流血了!”

“快走!”

来不及擦伤口,杜鸣新拉着秀清在逆水中挣扎,又一飞弹射来,从杜鸣新的腰右侧穿过,衣服冒烟了,血顺着衣襟流到河里。第三颗子弹又从她的左大腿处穿过,身边的河水都被染红了,三处枪伤都未伤着骨头。河里的水位由于雨后山洪暴涨,漫到了秀清的脖子上,水流急,冲劲大,秀清的鞋在奔跑中不知丢于何处,光脚在尖利的石头上踩过,顶不住冲来的浪头,趔趔趄趄地挣扎着,左一口右一口地呛喝着水。她们抢渡过河水,挤进一条石缝里藏身。秀清说:“妈,把妹妹藏在这儿,咱们再逃得远点,等回来再抱她吧。”杜鸣新道:“她不哭、不吃,还是抱着吧。”

一位失散的游击队员路过,他飞身下马来救。杜鸣新道:“先救孩子,别管我。”此人抱起秀清上马飞奔,一边跑一边开枪射击追来的敌人。突然从侧面飞来一粒子弹打中了他的腿,两人都从马上掉了下来。

雨后的夜,风格外地冷。天上的繁星远远的、淡淡的,小秀清的心里空空的。自己不知是在什么地方,闻到战马特有的气味她清醒过来,马嘴轻轻地碰她的身子。秀清从山上落马滚至山下,被架在一丛酸枣树上,头顶是悬崖峭壁,脚下是万丈深沟,看一眼,吓出一身冷汗,动一动身子,疼得钻心。附近有人轻声说:“小女女,爬到马背上,马会带你冲出去的。”秀清道:“我架在圪针上,腰疼,怕过不去呀。”那声音又说:“我是抱你上马的叔叔,姓贾,腿断了不能走,你快爬到马背上去,死死抓住马鬃,千万别松手,这是好马,一定能冲出去,叔叔另想办法。”秀清的脸、手都被划破了,身上的衣服撕成了条条,左手中指甲破碎,身上到处是血。她咬紧牙关,不知爬了多久,生怕掉下山沟去。她已筋疲力尽,昏迷几次后,都被马嘴碰醒,挣扎着抱住了马脖子。其实,马离她很近,马原来是趴着的,贾叔叔喊口令道:“冲、冲、冲!”只听耳旁的风呼呼响,快如乘风驾雾,朦胧中不知去向。一声战马嘶鸣,秀清又清醒了,很远的地方有战马遥相呼应。秀清被驮到了离井儿沟很远的桦树林里。游击队员们正在四处找秀清。没想到豹花马将她救了回来。

杨植霖见到了女儿和豹花马,听到了妻子与救女儿的贾力更的下落,于是,迅速安排队员们救人。

5

这年秋天,贾力更曾两次爆破厚和发电厂,结果都因敌人戒备森严,未能奏效。这次终于有了打算。

贾力更伤痛未愈,就前往大同侦察,终于查明,日寇企图向南进攻晋西北根据地,向西进攻伊盟、后套,进而形成对陕北苏区的钳形攻势,选择了大同作为后勤基地,并在城北的卧虎湾构筑了军火库,现在正在储运大批武器弹药。

侦察归来,贾力更迅速和地下党取得了联系并研究对策。奎璧说:“如果这些武器弹药投到战场上,必将给中国人民造成巨大的灾难,必须设法炸毁这座杀人武库。”于是,大家制定了行动的方案,组成了以贾力更为首的爆破小组,成员是阿拉腾扎布和王计蝉。

十月,爆破小组一行三人化装来到大同城,贾力更安排阿拉腾扎布和王计蝉以客商身份住在了旅店,以备策应,自己扮作乞丐继续进行侦察。几天过后,他进一步搞清了鬼子军火列车都是开到卧虎湾南边不远的岔道上卸货的,搬运军火的都是雇来的穷苦百姓,其中还有些乞丐。摸清情况后,贾力更设法与一些乞丐混在一起,当上了搬运军火的苦力。

头几天,贾力更干得十分卖劲,监工的鬼子说他是个忠顺的良民:“这个苦力大大的好!”贾力更暗中仔细地观察了军火库里弹药的堆放和警戒情况,牢记在心。一天深夜,他摸出工棚,到预定地点与阿拉腾扎布接头,取上了制作“定时炸弹”的汽油、硫酸和麻纸。

第二天,贾力更散披着烂皮袄,若无其事地去上工。鬼子见他进来,一把抓住他的皮袄领子要搜查,监工的鬼子道:“他的,良民的干活,良心大大的好!”那鬼子便没有再搜查。

贾力更的汽油、硫酸和麻纸藏在袖筒里,他有惊无险地将这些东西带入了军火库。这天,贾力更干活更卖劲,监工的鬼子几次伸出拇指夸他道:“你的,大大的好!”

太阳落山时,搬运的苦力活将要结束,鬼子戒备也松懈了。此时,贾力更背着一箱弹药钻进了弹药箱的空隙间,迅速把“定时炸弹”制作安放妥当,塞到了预备好的弹药箱之间。然后不慌不忙地出了军火库。

贾力更在蒙古国八年的学习中,按照组织安排,接受了特种技术训练,侦察、爆破样样本领出众。

回到工棚,贾力更抓紧时间准备下一步行动。半夜时分,忽听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卧虎湾顷刻变成火海。

爆炸成功了!贾力更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与激动,快速走出工棚,轻蔑地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鬼子和伪军,趁着混乱,迅速向西奔去,与阿拉腾扎布和王计蝉会合。当鬼子倾巢出动,大肆搜捕八路的时候,他们已经飞身跃上西去的列车……

贾力更智炸军火库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塞外阴山。日本侵华司令长官黑石都为之而震惊且以百万大洋悬赏贾力更的人头。鄂友山听到此讯,拳头在炕桌上擂得山响:“他妈的,露脸事都让共产党干了!”

于是,他苦思冥想,咋能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从而树树自己的威名。

6

王小娃参加了八路军。

王小娃去河槽里淘米,河边有大姑娘小媳妇在洗衣服,河水清澈见底,各色的鹅卵石在太阳的照射下更加光怪陆离地好看,女人们正在扬水嬉笑打闹,河对面操场上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歌唱声:

白泥墙上贴对子,

有红似白二妹子。

红是红来白是白,

脸蛋蛋好比果子花开。

红丹丹嘴唇白蛋蛋儿脸,

黑顶顶头发花毵毵眼。

王小娃和姑娘媳妇们看那唱歌的人,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通鼻阔口,长得标致精神。歌声悠扬,婉转,动人。

“胡连长,唱得好!让俺们艾艾姐跟你对对歌!”李恩怀的媳妇大声道。

热辣辣的温艾艾真的亮开嗓子热辣辣地唱了起来:

半斤莜面推满笼,

想哥哥想得不由人。

半碗碗红豆半碗碗米,

拿起个筷子想起个你。

想哥哥想得迷了窍,

压饸铬抱起个铡草刀。

想哥哥想成个糊涂蛋,

一翻身抱起个浆米罐。

连长胡定良还想再唱,看见组织部部长薛世英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便偷偷溜走了。

薛世英向妇女们打招呼:“妇女同志们,辛苦你们啦,这个月你们的被服生产工作完成得很好,姚喆司令员还表扬了你们!今后,还希望大家继续努力。姐妹们,我们要解放妇女,开展新生活运动,那些‘哥哥呀‘妹妹呀的歌就别再唱了,我教你们唱战斗的歌。”

胡定良参加革命比较早,在打仗上颇有一套。办事胆大心细,遇事机灵善变。再加上人长得倜傥潇洒,常受到人们的夸奖,竟忘了军纪,和万家沟打窑滩的一个十六七岁、外号叫“红萝卜”的闺女勾扯上了,他们的事在部队和老乡中都有很大的反响。此次又因“哥哥、妹妹”的对歌,薛世英让三团长朱有德勒令胡定良反省一个月。

这天晚上,日寇黑石部队要血洗万家沟根据地。

这次署名雪豹的情报,就是源于刘洪雄之手。

于是,部队紧急撤退,转移到井儿沟。

是晚,黑石旅团倾巢而出,围歼万家沟的“胡子”,结果一无所获。

据刘洪雄情报所言,隐藏于游击队内部的“野狼”必须尽快剪除,否则后患无穷。

立脚未稳,杨植霖正在布置除奸工作,“雪豹”又来情报,日寇正在组织进剿井儿沟。

于是,部队只好化整为零,分头行动。

福岗留穿上了日军服装,让组织部部长薛世英和王小娃扮作日伪宪兵,大摇大摆地来到伪防共二师,在韩伍师长的府上住了下来,就在此时,胡定良叛变了,因为薛世英断定他就是潜伏多年的“野狼”。

胡定良见薛世英咬住他不放,反省一个月后,他以搞给养为名带走了一个排。

胡定良叛变后,又拉与他曾在同一个连担任指导员的党生贵。党生贵动摇了,他当时带蒙古游击队的一个排给大青山三团搞值勤工作。一天,当内蒙古游击队的大部分人马受大青山二支队命令在西沟老窑驻扎,准备待命打击胡定良时,党生贵带上他的一排人马过来了,谁都以为他是自己人.没想到他和胡定良暗中早有约定,于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和胡定良把内蒙古游击队的枪缴了,逼走数十名游击队精壮战士到东沟宿尼板去了。

高风英的通信员小王也被逼走了!

小王被逼在宿尼板后,心里记挂着高凤英,总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情景。胡定良知道他与高凤英情深义重,才不放心他,命令五班长不要给他枪。五班长为了自己红火享受忙不迭地离开了,让小王看管抓来的姑娘媳妇,这些女人苦苦哀求小王放走她们。傍晚,小王见胡定良拉走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心里十分气愤,就把所剩妇女都放了,接着自己也跑了。

小王跑了一夜,第二天半前晌到了烂木桥村,这时大青山支队姚喆司令员和于占彪、姜文华、高凤英走了过来,小王突然从大石下站了起来。于占彪眼快,惊异地说:“这不是你的小鬼?”高凤英一见,分外高兴。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小鬼回来啦,小鬼回来啦!”小王跑上去,向姚司令员等指挥员行了军礼,一头扑在高凤英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淌了下来。他一五一十地向首长汇报了胡定良的情况。听了小王的汇报,支队领导决定跟踪追击胡定良,不管其是不是“野狼”,都要予以痛击。经过几次打击,被胡定良带走的人又少了许多,无奈,他只好带少数兵丁,到毕克齐投降了日本人,公开沦为汉奸。

7

鄂友山多次拜访韩伍想要得到好处,但总是一无所获,于是迁怒于八路军游击队,从各个方面限制八路军的活动。

此时中日战争形势日军已陷入泥淖,达不到速战速决的目的,故把胜利寄托在国共两党的摩擦分裂上,到处展开诱降活动。而王有功认定绥蒙支队在大青山的发展壮大,对他所创建的第三路军,有着莫大的危险,于是他想出一条自己不付代价,利用日本人来剪除潜在的敌人的计策。

于是,又给厚和日军特务机关宫奇秘密去信,表达“投效皇军”的意愿,条件是“先进兵消灭八路军”。但宫奇更诡诈,答复的条件是“先把部队拉出大青山,在指定地点整编后,再议进兵”。……宫奇将了一军后,便大肆宣传:“打八路,不打自卫军。”

正月初五晚上,自卫军八团团长郭玉林驻地热闹非凡,郭玉林宴请了各团连级以上的官佐庆贺新春。并且还请来了小红鞋鼓匠班前来助兴。

待苗英、李正才、贾汉卿、郭玉林、韩相国、鄂友山等人落座以后,小红鞋鼓匠班的丝竹唢呐声便敲打演奏开了。

“等一等,等一等,老夫来也!”此时,一个人尖着嗓子叫喊着跑了进来。

众人惊奇,来人大家都认识,原来是八路军游击队的老李森。

“你们吃好饭也不通知咱老李一声,害得爷来这里顶上脸蹭饭吃!”

“讨吃烂鬼的八路军又嘴馋啦,来,坐你鄂爷爷这儿!”鄂友山道。

“鄂毛驴嘴里吐不出人话!”李森径直坐在了鄂友山身边。

此时,羊肉、猪肉、鸡肉、狍子肉……各色硬盘饭菜端上来了。

丝竹又起,开场演的便是《阿勒奔花》。

“啪!”众人正听得入迷,鄂友山将炕桌拍得山响,“唱的什么乱头子蒙古语,听也听不懂,来,给爷们唱个《十八摸》!”

李森见鄂友山半碗酒下去要难为小红鞋,忙道:“小红鞋唱戏唱得枯干叫渴的,来,喝哥一口酒。”

小红鞋接过酒碗,将少半碗酒一饮而尽!

“好酒量!”众人齐声喝彩。

“来,哥喂你一块肉。”李森又夹起一块狍子肉送在小红鞋嘴里,小红鞋却没有下咽。

“老李这个灰圪泡真还会泡女人呢,人说老子爱女人,八路军也是这副德行!”鄂友山惊奇地说道。

“鄂师长可会迷拢女人哩,是不是?”李森见鄂友山点头又道,“来,小红鞋,你嘴对嘴把肉喂给鄂师长!”

小红鞋果然把嘴里的肉吐在鄂友山嘴里,鄂友山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原来,李森的这块肉已放了泻药巴豆霜,鄂友山的眼直直地盯着小红鞋的胸部,怎能知道李森下套。小红鞋是李森暗中请来的,自然知道这场戏该怎样唱。

小红鞋端起盛满酒的大碗道:“各位官爷,小红鞋敬你们一碗。”

众人有的喝了一碗,有的喝了半碗,有的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李森偷偷将酒倒掉。

“来,坐在山爷的腿上!”鄂友山道。

“没见过个女人!”李森冷讽热嘲地说。

“爷睡过日本女人,你睡过?”鄂友山道。

“爷在蒙古国学习的时候,俄国女人一大群,咱老李理都不理,你太没见过世面啦!”老李森道,扭头又对小红鞋说,“你们到后院休息去吧,这板子洋烟给你们做费用。”小红鞋等人得了大烟,乘机离去。

“甚?爷在黄埔军校的时候,张治中将军都要另眼相看,你还敢恶心老子!”鄂友山道。

“黄埔军校算个屁,老子上的是苏联东方大学!”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苗英忙来解围,岔开话题,想从李森口里套出有用的东西。这时,鄂友山直喊肚子疼,提了裤子便往外跑,贾汉卿也离开了酒席,待鄂友山完事,贾汉卿扶着他到另屋休息。

苗英、李正才也很快离去休息。

于是,郭玉林与在座的人狂赌起来,李森赢了大部分的钱,推说要去休息,众人不允,于是又把钱还给他们,方才得以脱身。此时已是拂晓,突然枪声大作,喊杀连天,几颗手榴弹破窗而人,郭玉林、韩相国等人顷刻毙命,在彭德大主任的带领下,八路军部队早将敌人团团围住。黄厚带一个连包围了红崖,三营负责解决王有功司令部及其三路军,地方部队紧紧配合,将自卫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森出屋后取了枪支,直奔鄂友山住所,鄂友山、贾汉卿正在前敌指挥部从梦中惊醒,正疑何来土匪拧枪下马时,李森破门而人,抬手一枪击中鄂的颈项,几名战士闯进屋来,将鄂友山五花大绑。苗英、贾汉卿被杨植霖活捉,随军看管起来,又在一次与日军接火的傍晚,苗、贾二人趁机逃跑了。

鄂友山受到了不被捆绑的优待,由四名战士押解上路,走到崖头时,他意识到要被处决,突然两手抱住脑袋,奋力跳下悬崖,几声枪弹擦耳飞过。鄂友山身体强壮,滚在了一棵柏树上,并未摔伤,越过大青山,跑到了后山,找到了四路指挥郭怀翰部,让军医做了简单的治疗后,急忙潜入萨县城的耶稣堂养伤。

在追击第四路顽军时,彭德大主任中弹牺牲于明安滩前沿阵地。

8

大青山八路军正当庆贺反顽斗争胜利之时,“雪豹”派杨培林送来情报:“野狼”向日本人汇报了韩伍的情况,希望组织早作准备。

韩伍得知这一情况,向赵诚、吴建勋请示。大青山支队的意见是:“如果敌人动手,即将部队拉上山打游击。”韩伍据此精神,在通往归绥、包头的道路上以及察素齐、毕克齐火车站附近设置了警戒部队,监视日军动向,以防不测,并保证防共二师与大青山支队的联络畅通。一连六天,韩伍见无动静,就撤回了部队。谁知就在这天晚上,日寇调集大批军队和警察于次日凌晨包围了防共二师驻地,大部分官兵被缴械,30多名连以上军官和180多名士兵被抓走,军官关押在归绥警察局,士兵关押在归绥警察学校。韩伍与吴建勋等人逃出虎口,在大青山下的把什村集中了部分人员,经吴建勋请示八路军绥察二支队司令员于占彪同志,组织决定将余部收编为大青山蒙古抗日游击队,任韩伍为司令员,吴建勋做政治工作。

韩伍将这部分部卒安排妥当后,经中共土默特旗蒙古工委同意,前往包头设法营救被捕人员,但几经周折,营救无效,鬼子用机枪将24名连以上军官全部杀害。

“野狼”加紧了危害根据地的行动。

8月份,“野狼”派下线跟踪了我地下交通员,并以此为线索,日寇在归绥城制造了白色恐怖,绥蒙地区党组织被敌人破坏,绥蒙各界抗日救国会损失惨重。“雪豹”刘洪雄等许多同志被杀害,就连道教会虔诚的王老道也未能幸免。

“野狼”是谁呢?根据地上至领导,下至战士,几乎所有人都成了被审查对象。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田野里飘了一层薄雾,月光清亮清亮的,蛙声鼓噪了一片。黑魃魃的崖头幻化出各种动物、人物的形象,远山笼罩了神秘的面纱……

“扑棱!”一只宿鸟从大榆树上惊起,只见一条黑影来到树下,在树身上麻利地动作了几下,便迅速蹿人高粱地,瞬间不见了影子。

王小娃半夜小解看得真切,悄悄地来到树下,看看四下无人,发现树身上有一个树洞,树洞里放块石头,拿去石头,发现了一封插了鸡毛的信件。

王小娃把信揣人怀里,把石头又放在了原处。

树杈上,仍有一块石头,王小娃没有挪动。

回到屋里,王小娃将信交给福岗留,福岗留打开信件,信全是由日文书写,信上写道:

“野狼”安好,此番事成,全仰仗君所作为。成效卓著,匪首“雪豹”刘洪雄伏法,去我天皇芒刺,君功不可没。今又除去奸人韩伍之患,更显君为大日本帝国之精英。效忠天皇,乃吾辈之本分,希君扬我武运精神,速除共匪之首杨植霖、高凤英、贾力更等人,君将以威名彪炳于神社之上,望努力!

宫奇君

福岗留看罢,迅速熄灯。两人悄悄潜伏在高粱地里,等待“野狼”现身。

一个时辰过后,果然有一条黑影出现在树下,迅速将手伸人树洞。

福岗留、王小娃同时出现在来人面前。那人蒙着面,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月光下寒光刺目。匕首眼看就要插在抱特务腰身的王小娃身上,福岗留迎上一棒,将匕首打飞,那人又将手枪从胸部掏出,福岗留迎门面一棒击向那人的太阳穴,那人“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枪却响了。

枪声惊动了站岗的战士和宿营的官兵。大家纷纷向这里跑来。一位首长首先来到事发地点,“砰!砰!”两枪,将蒙面人击毙,月光下尚可看到黑黑的血流与白白的脑浆。

开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组织部部长薛世英。薛世英拿去蒙面人的黑面罩,众人大吃一惊,原来是副团长文盖。

“‘野狼终于现身了!”薛世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9

这天,一个小货郎手拿拨浪鼓,肩披长褡裢,担小担,唱着《卖布头》歌,来到水磨沟的茶坊村,站岗的儿童团领他来见于占彪。

于占彪老远就嘹见来人是贾力更,于是高兴地从屋里跑到院外出来迎接。

进屋后于占彪给贾力更倒水。贾力更说:“不忙喝水,有一笔发财的机会来啦!”

于占彪很兴奋:“说说看,说说看!”

在归绥城西南二十里的塔尔号后营子和耿家营子,驻防伪蒙古军一个排,排长叫栗圪登,牧放数百匹军马。如果能夺过这批军马,除解决蒙古游击队的骑乘外,还可以支援友军及根据地的老乡。于司令员分析了情报以后,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带队夺马。为了保密,此事只有李井泉、白如冰、杨植霖、李维中知道。

秋收将近,有草滩的地方已进入了打草季节。空气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青草芳香,地里,青纱帐漫天遍野。入夜时分,在青纱帐的掩护下,蒙古游击队与和林游击队分别向耿家营子和后营子摸去。

耿家营子的军马,圈在村北翟家的院内。四合头院,正面是马脊梁土大门,西正房边有一穿堂,后面就是军马园圃,一个班的伪军分住在上西房和正房两厢。

高凤英侦察了翟家宅第,同队员们搭人梯进了马圐圙,按原定方案首先把马匹惊动起来。前院的两个值勤兵一听马匹“嗒嗒”乱跑,赶紧开门探视,把门的几位游击战士低喊了声“不许叫”,上去就把两人捆了起来。另几名战士穿人前院,一部分战士上了西房。

突然,“乒——乒”两声,子弹从东墙那边飞来,一个战士挂了花。原来敌伪的冀班长和黄副排长出去鬼混,黄副排长没有回来,冀班长回来恰巧遇上情况。他伏在院东的小园圆里,放了一枪。敌方哨兵原先看见西房上这么多人,一时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后面枪响,壮大了胆子也开了枪。游击队迅速还击,哨兵腿上中了一弹。这时房上的枪声像鞭炮一样响着,密集的子弹向正房方向射去;为了不伤害百姓,游击队员未拉响线空投了几个手榴弹,借此造成四面楚歌之势,以吓唬敌人。十几个伪军还在梦里,忽听枪声一骨碌爬了起来,像切了头的瞎虻,在屋里乱闯一顿,然后都龟缩在灶火旮旯。

枪声停息了,高凤英和战士们跳下房去,挨门喊道:“这厢是谁?”里面答:“是老百姓。”轮到正房和正房中间那厢不应声。战士们一起涌进屋里,把伪军一个个拖了出来,有穿裤子的,有没穿裤子的,都打着寒战讨饶命。高凤英交代了政策,作了训话,命令伪军穿上衣服,领游击队战士进园圆逮马。没有缰绳和笼头的,战士们就解下腰带系了笼头。马匹大部分来自牧区,是怕生人的草马。蒙古游击队的战士把几个与马熟的伪军逼上,让他们骑着马在前面带路。

蒙古游击队和耿家营伪军接了火,枪声惊醒了后营子的敌人。敌伪排长栗圪登带领伪军全副武装上了房,陈璋看看已不好进院,命令游击队向耿家营转移。到了耿家营子,剩余的几个伪军也已逃走。和林游击队一拥进去,驮走了料房的马料和给养,把剩余的十几匹马也都赶走了。

出村时,正赶上外面鬼混的黄副排长回来了。黄副排长急忙藏在麻子地里,听到和林游击队的战士边走边议论道:

“高凤英队长真是尉迟敬德公,神机妙算总打胜仗,咱们不服不行呀!”

指导员陈璋道:“咱们回去得向他学几招。”

这次夺马任务完成得比较顺利,耿家营子的三百多匹放场战马全部被夺光,并且还缴了一个班的枪支、一千余斤马料和部分给养。

伪黄副排长找到了栗圪登排长,报告了此次夺马的八路军首领叫高凤英。

在归绥市日军最高司令部里,黑石司令长官闻听战马被夺气得暴跳如雷,将排长栗圪登的脸打得像紫茄子一般。

“高风英的,死了死了的!”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命令‘野狼,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高凤英!”

10

高凤英病倒了。

其时,山里山外蔓延着一种可怕的时疫——血汗病。症状形同南方的疟疾,乍寒乍热,热时大汗淋漓,冷时脊骨痉挛。严重的昏迷不醒,血流不止。有的人家晚上还见炊烟,早晨便断了烟火,人们说:“传头子来了!”

游击队很快染上了此病,整班整排的战士病倒了。由于缺医少药,营养不良,不少战士因此而死去。当时也没有什么特效药。为了止鼻血,战士们把头发剪下来煨着,弄到病人鼻子下让闻,说是能止血,实际上抵不了什么事。

高凤英也被传染了,初得病时还能勉强支持,关照其他生病的指战员。不几天,自己也躺倒爬不起来了。他脸色蜡黄,壮实的身子变成一把干柴,好几天光说胡话,不省人事。这种病很缠手,传染性特强,对面说话也能传染,常常好了又复发.起来又跌倒。因此,大青山支队政治部决定让高凤英单独在“小火烧”南边的一个窝铺里养病,由通信员小王一个人精心侍候。

听说高凤英病倒了,乡亲们送来了鸡蛋、鸡,猎户兄弟送来了狍子肉、石鸡半鸱。

在高凤英清醒的时候,他总是挣扎着让小王扶起身来,向乡亲们一一答谢。

快嘴吴二嫂口无遮拦地说道:“咱游击队个个是铁打的汉子,‘传头子来了也是打不倒的,兄弟你好好养病,养好了给贾力更兄弟报仇,可惜贾力更兄弟为护送青年们去延安学习被鬼子打死了!”

“什么?!贾力更……”

高凤英乍听噩耗,马上休克了过去。

小王慌了手脚,忙给高凤英切人中,做人工呼吸,嘴对嘴从嘴里吸出许多浓痰,高凤英才缓过一口气来。

乡亲们见高凤英脱离了危险,才悄然离去。

此后的几天,高凤英昏迷时大喊“康富成,富成兄弟!”醒来时眼盯着荆条子房顶不说话。

康富成是贾力更的汉名,高凤英与其关系形同骨肉。

小王精心地养护着他的这位兄长,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小王给高凤英做饭、端屎、倒尿、洗衣服。高烧时,小王给他揩干身上的汗水,发冷打战时,就给他盖好被窝,并使劲抱住他。

这天,组织部部长薛世英打探到了高凤英的养病地点前来探望。他送来了三个美国牛肉罐头,两包中药,并坚持要自己熬好,亲手端进了窝棚。

“小王,把高队长扶起来,让他趁热喝了吧,山下人都说这药作用可大哩!”薛世英说。

小王一手扶着高凤英的脖子,一手来接药碗,然而,小王的手却故意一软,药洒了个净光。

“咋搞的?这么不小心!”薛世英瞪眼怒道,然而,他马上换了一个脸色笑着对高凤英说:“一会儿把另一服药煎了再喝吧!”

薛世英说是有事,很快便走了。

高凤英对小王说:“兄弟,你不相信薛部长?”

小王道:“一看他就不是好人!”遂把另一服药扔下了山涧。

由于蒙古游击队的部分骑兵发生过哗变,小王同村的那几个都跑了,有的同志担心小王也会偷跑,于是建议把他调换岗位。新来的这个小鬼名叫郝宽宽,萨县人,15岁,刚参军不久。小王领郝宽宽进入窝棚,说明来意。高凤英深沉而慎重地对小王道:“你做饭去吧,我考虑考虑。”

小王用盆盛了沟水,在窝棚前的三块石头间生起了火,山柴的火苗噼噼啪啪地响,一会就把盆中的水烧沸腾起来了。小王在盆里添了米,米饭咕嘟咕嘟地煮着;高凤英神色凝重,显然他在用心考虑这个问题。

稀饭煮熟了,三个人用茶缸子盛着吃了饭,高凤英慢慢地对小王说:“组织上让你去你就去吧,我也有同胞弟弟,我看你和我自己的小弟弟一样。你暂且回去,我去延安的时候再带你吧……”高凤英的声音颤抖了,他舍不得小王离开。小王眼圈红红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高队长再在一起。临别时,他把脸盆洗得干干净净,茶缸涮洗得明光锃亮,安顿了小郝柴米油盐的放处,叮咛要注意高队长的身体与安全。才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高凤英。

现在高凤英的病已经好多了。自此以后,郝宽宽就一直跟在高凤英身边。

天一天天地冷了,山里的八路军和游击队粮食补给困难,衣裳单薄,急需筹集过冬的给养。组织上把任务派给了蒙古游击队。高凤英和奇峻山分头行动,高凤英去武川庙儿沟一带,奇峻山去萨拉齐西北的山区尔沁窑子一带。

阴历九月初,高凤英一行十几人从武川三道坝一带顺沟南行,取道万家沟的“大火烧”,打算到一前晌村和奇峻山指导员会师。

万家沟系八路军大青山支队司令部、中共绥蒙区委的驻地,李井泉、白如冰、杨植霖、李维中、彭德大等首长曾在这里住过。

沟南的“大火烧”住着山民高龙一家,1938年前因日寇骚扰无奈从吸麻湾迁到沟南“小火烧”,后来日本人将“小火烧”烧了两次,烧光抢光后高龙又到了西面的“大火烧”,父子俩掏了一个窑洞居住了下来,后来他们和八路军一起在西坡上又掏了5个窑洞。于是,这些窑洞就成了游击队员们的落脚之处。

高龙成了八路军游击队的朋友,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高凤英与绥蒙区党委社会部部长王聚德的到来,使这里热闹起来。王聚德初来,成了这里的稀客,为了招待他们,炊事员在给大家安排吃荞面时,特意弄了一斤白面。王聚德、高凤英不让搞特殊,硬把白面倒在荞面里。他们唱歌、吹笛子、拉二胡、漫山曲儿、打快板、唱二人台。整晚上红红火火的。

这天夜里,根据“野狼”的准确情报,鬼子出动了。日本鬼子的12辆汽车从萨拉齐镇出发,沿路抓了许多带路的,开到了小万家沟沟口。鬼子跳下汽车,翻过几道山梁,把“大火烧”包围了。

王聚德,陕西省清涧县人,原系中共中央社会部成员,1940年由延安派来大青山区,担任绥蒙区党委社会部部长。他所领导的社会部由区党委及中央社会部双重领导。其主要任务是搜集日伪军情报,配有一部电台及几个译电员,向中央社会部直接汇报工作,使延安能及时了解大青山的情况。此次“野狼”用了一石二鸟之计,谋算到了中共的“大鱼”。

为了便于白天行动,鬼子没有在夜间动作,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才发起进攻。

农历九月初五的早晨,小鸟刚刚呜叫,山梁上的树木清晰可辨了。小战士李天宝和刘交其到山下抬水,正在舀水时,忽听山上有人在招呼他们:

“喂——喂——”

二人抬头一看,见对面山上伏着鬼子兵,钢盔明晃晃的,正向他们瞄准呢。

李天宝拔腿就跑,鬼子兵开枪了。天宝跑上山梁,报告敌情。刘交其机灵鬼大,把帽子顶在四尺多高的马茹子树上,迷惑敌人。马茹子是山间丛生的灌木,红皮叶小,荆条上生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形棱刺。刘交其顶好帽子,在枪弹声中左转右踅,不见了。

其时,前天晚上吹笛子的勇夫也在沟里,敌人发现了他,照他头上就是一枪,子弹在头皮上擦了一道血印,他迅速卧倒,乘机跑脱。

“哒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响了,雨点一样的子弹向“大火烧”梁上的窑洞射去。窑洞上的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高凤英、王聚德听到对面的枪声,当即组织战士在洞里还击敌人。此时,敌人的枪声大作,子弹像暴风雨一样泼来。弹鸣的声音响彻山谷。凭枪声的方向与经验,他们断定已被敌人四面包围。高凤英和王聚德知道事态严重,果断迅速地把重要文件与来往信件用火点着,而后,他们利用窑帮作掩护向敌人还击。此窑洞没有窑门,只用荆条捆子堵了门面,此时荆条捆子已倒了,从洞外看洞内情况一览无余。鬼子的掷弹筒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洞口的泥土四处飞溅。

南窑洞背着南山上敌人机枪的方向,是唯一可组织突围的一面,曾组织了两次突围,但由于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以密集的枪炮封锁,突围没有成功。

北窑洞正对着敌人的机枪,首先遭到了惨重的打击。

高凤英所住的西窑洞在一个缓坡下面,缓坡的斜右侧形成陡势,有一道落差很大、树木丛生的深涧。他的勤务兵已经冲上缓坡,再有几步就可下坡入涧,但腿部受重伤不能前进。

高凤英离西北方向人沟的缺口仅有十几步,只需二三十秒的时间就可纵身人涧,转入环形沟,在巨岩的掩护下像勇夫和刘交其那样有脱身的可能,而此时却因销毁文件失去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同志们,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们共产党人决不能被吓倒!今天正是为同胞和战友报仇的时候!打狗日的!”弹雨中,战友们听到了高凤英的呼喊,每个人都热血沸腾,把仇恨的子弹射向敌人!

高凤英双手挥动着盒子枪,专打敌人的机枪手,敌人的机枪数次哑巴了。但数十倍的敌人越来越凶猛。

此时,高凤英想起了死去的战友贾力更、刘洪雄;想起了日寇刺刀尖上挑着的婴儿;想起了被鬼子凌辱的同胞姐妹;想起了被鬼子用连枷杆打得死去活来的妻子莲莲……鲜血,在他的额头、脸上淌着;鲜血,在他的胸中燃烧。愤怒的光芒在他的双目中迸射。那些依山挖筑的窑洞,竟成了难以攻克的堡垒,尽管敌人兵力强大,火力迅猛,也未能在短时间内夺下这十几人的阵地。鬼子几次组织进攻,企图攀登“大火烧”山峦进攻,都被八路军和游击队健儿打下去了。战斗一直从清晨打到中午,八路军和游击队的手榴弹打光了,子弹已所剩无几。他们只好试图突围。高凤英腿部受了重伤,胸侧、腹侧、头部各中一弹,壮烈牺牲,时年32岁。王聚德在激战中为国捐躯,其余11名指战员战斗在最后一刻而阵亡。只有高凤英的勤务兵因腿部重伤仍倒在缓坡上。

枪声停止了,山沟里到处弥漫着硝烟硫磺的味道,此时寂然无声如人间地狱。日兵身披绿色伪装,攀上“大火烧”山梁,把几层窑洞搜查了一遍,把弹尽粮绝的三个战士和高龙父子用绳子捆在一起,逼迫他们跪在高凤英住过的西窑洞前,身后架上了机关枪。负伤的勤务兵被鬼子从缓坡上拖下来,摔在了窑洞口。勤务兵很年轻,不足20岁,不久前还在疾病中。他满脸是血,艰难地匍匐着向高风英的遗体爬去,想再看一眼兄长一般的队长。鬼子不等他爬近高凤英的遗体,就抱起机枪扣动扳机,在他的胸部、腹部打了一梭子弹……

被捆的高龙父子和战士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一个个悲愤交加,眼里迸出泪花。

鬼子把各个窑洞细搜一遍,希望能发现重要情报。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里工作的王聚德是中共中央社会部的人。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片纸无存。鬼子把窑洞的石头炕板子都扒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于是将每一块石头炕板子都压在了高凤英的遗体上。

掩埋烈士遗体是由王建功及勇夫通知,赵锁具体组织。这天,万家沟里“大火烧”附近的各个山梁、圪凹里住的男人,凡能行动的都来了。因担心敌人再次搜山,东山上还特地派了老乡放哨。

来掩埋烈士的这二十多个老乡没有一个不熟悉高凤英的。他生前无论住哪个村,每到清晨,老乡们总会听到他站在院子里给战士们下命令:“担水,扫院!”战士们闻风而动,高凤英也拿着扫帚“嚓嚓”地扫了起来。人们都说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求老乡办事,总是用商量的口气:“你顾上顾不上?给咱们背一背柴火去。”背回来,他又征求意见:“在哪儿吃饭?和战士们吃,就给你做上;要是回家吃,就把面打回去。

掩埋烈士的老乡默默地站在高凤英的遗体前面,心里有满肚子话,但一个个怆然无言。他们看到,一场大病以后,高凤英比以前消瘦了许多,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棉花。已是深秋,他身上破旧的蓝布夹衣包裹里面瘦弱的身子,怎能耐得过山沟里寒风的侵袭!大家禁不住泪洒衣襟……

组织部部长薛世英哭红了双眼,蹲在地上不说一句话。

赵锁含泪道:“高队长他们和咱们一个碗沿上吃饭,给他们裹上胡荆子再埋吧!”大家给高凤英、王聚德等遗体上裹上了一人高的荆条,安葬在窑洞西面的一丛槭树下面。顺坡势上面3人,中间5人,下面4人。槭树的叶子像榆树叶似的,密密地长着。秋霜过后,红殷殷的,片片红叶被冷风吹过,洒在了新坟上。此时,一位年轻战士从坡上跑下来,爬在高凤英的坟头边哭边用手刨坟上的土,手被石子划出了血水,但他浑然不知,众人认得,他就是高凤英的患难兄弟,通信员小王。

“哥呀,你咋这就走了呀,你走了侄儿子嫂子咋活呀!你说带我去延安,咱俩一面都没见你就这样了呀!……”

这时,众人又抽泣起来。突然,小王奋力扑向组织部部长薛世英,将其按倒在地,双手狠狠地掐住了薛世英的脖子:

“就是你害死了高大哥!就是你害死了高大哥!”众人忙将他拉开,大家都说:

“小王疯了!”

11

老五红,姓张,排行第五,蒙古族,土默特旗鸟尔素村人。与毕占海同为韩伍左膀右臂。

“小红鞋”是老五红的义妹。时人又称他俩为“阴山二红侠”。

1936年,老五红在百灵庙参加了蒙政会保安队暴动,后保安队被改编为“蒙旗保安总队”,随军在毕克齐驻扎。章文锦制造“内讧”,打死云继先,弄垮部队。老五红跟随韩伍参加了李根车的蒙古游击二大队。李根车剥夺了韩伍的兵权,老五红又随韩伍离开了李部,另扩充兵力,后来被编为伪防共二师。

防共二师受挫,组成蒙古游击大队后,韩伍司令员经常寻找战机,以壮大自己。

这天,张五红团长的义妹“小红鞋”送来消息,李海龙将鄂友山的人放了“路灯”,鄂友山准备在大烟开刀后报复李海龙。

老五红听罢,心中便是一动,一条借力打力、釜底抽薪的计谋马上形成。

张五红团长找到韩司令员如此这般地汇报了自己的想法,韩伍连连点头。

在“七七事变”前,萨县和托县境内,有三个官府都是无可奈何的独立王国,在托县韩国良把持祝乐沁,在萨县天主教堂独占二十四顷地(地名),再者就是李海龙操纵六道坝。

绥远沦陷伊始,李海龙便投降了日本占领军,被任为伪安民保乡司令。该地有一位毕业于绥远中山学院的学生陈治国,搭救了因战火阻绝,不能回到南方的国文老师朱静雅,将其推荐给李海龙。李海龙把朱静雅供养起来,赖以出谋划策。

把总窑子扼武川、固阳、萨县三地道路之交通中心,其战略位置不言而喻。李海龙在周边山崖要隘都筑有大小不等的明碉暗堡,拱卫该村。他住的院子里辟有一花池,上层培土栽花,下层砌筑砖墙,留有射击孔,底层地道直通兵房。朱静雅将这些建筑命名为“鸳鸯阵”,将李海龙奉为“玉麒麟卢俊义”。日常以“李员外”作称呼。

八路军曾对李海龙进行了两次惩罚,但收效甚微。

这天,鄂部连长周贵堂率32人,驻扎在固阳县的北气沟油房壕村。不想遭到伪靖安军的进攻,坚持到傍晚的时候,搬到了西面的沟里。遥望一百多骑兵迎面而来,士兵准备开枪射击,周贵堂制止道:“这明明是鄂师长派人来支援咱们,瞎打什么?”

说话间,百骑已风驰而来。此时众人才发现是李海龙的队伍,想抵抗为时已晚,陷入了重围,只好缴枪被俘。李海龙令32个俘虏跟在骑兵道左。走一段路,信手枪毙一个,以至于斩尽杀绝,李海龙此举称为“放路灯”。

鄂友山得到“油房壕事变”信息后,轻弹眼泪,直气得五内生烟,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直到南平川大烟开刀取浆的时候,决心包围李海龙,赚取烟税,以报“放路灯”之仇。

这天中午,李海龙在把总窑子家中,突然来了两位自称是鄂师长派来的不速之客。来人一位是气宇轩昂的汉子,一位是年轻机灵的小青年。他俩分别是张五红和小王。

“李司令,久仰了,在下是鄂友山师长派来拜访您的,现在鄂师长带领1800号人马集结在山阴的一面,却因天气酷热,官兵口干舌燥。鄂师长令我俩前来通知,马上熬好绿豆汤派人送到山上解渴,并限于日落前交齐烟税500两,少一分也不行。你们如不同意,先杀了我俩,鄂师长自会派兵分头到各村征收……”

李海龙见来人目光犀利,说话铿锵有力,事先又没有侦得有关鄂友山部队在附近活动的任何情况,毫无思想准备,沉吟良久,又问计于师爷朱静雅。朱静雅乃一介书生,哪见过此等阵势,早已“响震失色”,遂对李海龙道:“我等无大军做后盾,措手不及。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妨暂敛英雄之气,以图日后!”

李海龙此时也认为鄂友山若无大军作后盾,绝不会贸然派来俩人枉送性命。于是马上派人指定多户人家赶快熬好绿豆汤,派后生们担着桶送上山,并给烟农分摊烟税负担数量,勒令日落前必须缴到。当送米汤的人们把担子挑到山脚下时,兵士便让他们把桶放下回去再挑,由自己把桶担到山上饮用。如此反复挑到红日西沉,也没有解了这1800人的口渴,连烧火的村妇们都惊奇地说:“他们咋就这么能喝呀?”

日落前,坐催烟税的老五红与小王取得了李海龙交付的500两大烟,在李海龙的恭送下离开了把总窑子。上山后韩伍司令员与战士们一片欢腾,既佩服老五红的计谋,更佩服张团长与小王的胆识,真是“鞭敲金镫响,高唱凯歌还!”

李海龙派人观察鄂部集结的地方,回报说,估计来人不到200,送上去的绿豆汤都倾倒在山沟中。李海龙听罢,不禁怒火中烧,大骂鄂毛驴诡计多端。

朱静雅慢条斯理地说:

“此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呢。”

受此羞辱,李海龙对鄂友山恨得更是咬牙切齿,发誓与鄂势不两立。

12

韩伍智赚烟税,既挑拨了李海龙与鄂友山已经恶劣的关系,又为部队的发展增加了经费。于是,在回山的路上买了两坛烧酒、鸡蛋、粉条,于当晚在小万家沟沟口的明安庙驻扎下来,第二天中午庆贺胜利。

适逢杨植霖、勇夫、福岗留、王小娃从萨拉齐建立反战同盟回来,于是,共同为此次胜利而举杯庆贺。

饮酒间,谈起了时事。勇夫道:“近日川底百姓议论日本‘红会训练出百名武士,专门找抗日队伍的领导机构搞暗杀活动。这些人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尤其是他们练就了绝世奇功‘忍术,能直立于当空之中,说得神乎其神。”

杨植霖道:“‘红会一直都在培训特务,这些特务都有一定的本领,化妆、疾行、耐力、语言、枪法、特技,都各有所长,失败时宁死不降,确是我们的劲敌。但会‘忍术的武士可信度还不太大。”

“福副官,‘忍术真的有那么神吗?”老五红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福岗留问道。

福岗留扶扶眼镜道:“‘红会新培训的武士确实是日本浪人的后代,他们自幼就参加了野兽般的训练,他们的格斗技能主要由柔道、相扑、武术、刀法、剑法等多种功夫演化而来,主要以实战为目的强化训练,以适应各种恶劣的环境及应对挑战极限。因他们的武功已炉火纯青,所以不知情者称其为‘忍术。日本帝国的忍术虽传言几代了,但真正见到的人还是没有……”

老五红听罢,心中奇痒难当,他说:“有机会的话,咱老张还真想和‘红会的鬼子过过招!”

“红会”的话题过后,众人又谈起当前的军事、政治形势以及日后的打算来。

过了起晌时间,通信员骑马而来,向杨植霖等首长敬礼后对张五红团长道:“薛部长在万家沟组织部召开会议,通知您前去参加。”

杨植霖等人也正准备回机关,于是张五红取了赚来的烟土,与韩伍告别,一行五人回万家沟去了。

就在当天晚上,营长刘成科叛变了。

韩伍的蒙古游击大队成立后,党组织派绥西敌工科长黄天祥、骑兵支队敌工科长李直二人协助韩伍做政治工作。是晚,韩、黄、李三人正在研究工作,叛徒刘成科奉“野狼”之命带领手下闯进了韩伍的屋子,当场打死了韩伍司令员,黄天祥正准备反抗,已被叛兵打倒在地,五花大绑捆起来。

刘成科哗变后,驻扎在归绥城南的桃花,为防止老五红报复,将黄天祥、李直挟持在私牢里,每日增加岗哨,严防不测。

为了营救黄天祥、李直,李森找到了张锁,要求张锁向刘成科要人。

张锁,蒙古人,与刘成科同是土默特旗妥妥岱人。张锁19岁去“老一团”当兵,曾任班长,与李森交情甚厚。“老一团”被遣散后,他参加了马卫队。1938年马卫队被编为伪蒙古军十六师。张锁先后任排长、连长。刘成科杀了韩伍,在日本人面前立了大功,一时趾高气扬,眼里哪能放得下他这位老同乡,硬生生地拒绝了:“吃点喝点行,要人求情的事免谈!”

张锁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建议找冯富祥想想办法。

冯富祥与刘成科同是土默特旗妥妥岱人氏,他们一起参加了韩伍的防共二师。刘成科的叛变,令他痛心疾首。冯富祥向老五红献计道:“赚取其家人,可换回黄天祥、李直二人。”

半夜时分,冯富祥领着小分队和老五红跨过铁路线,摸进妥妥岱村,冯富祥叫开了刘家的门,将刘家一家六口请上了山,并将事情的原委经过告诉了刘老爷子。刘老汉气得直骂刘成科混账东西,败家子。

刘成科得知家人被劫,只好放走了黄天祥、李直二人。刘家人安然回到了妥妥岱。

然而,事情并未因此而了结。老五红总是寻找各种机会找刘成科算账。决心为韩司令员报仇。

韩伍去世后,老五红带领余部编为“抗日游击队”。仍任团长,活动于大青山抗日根据地筹集物资。

这天,老五红得到可靠消息,刘成科在白石头沟的村子里正和姘头粉团子厮混。

老五红怕失去这次机会,只带小王两人两骑直取白石头沟而来。

进村后,找到粉团子的院落,老五红大踏步地向屋里走去。

此时,刘成科破门而出,越上东墙,顺坡向北面的沟里跑去。

“活捉刘成科,替韩司令报仇!”老五红一边对小王说,一边直撵刘成科而来。

刚转过一道石崖,5名日本武士拦在了他们面前。

“八格牙路!八格牙路!”鬼子都穿着黑色夜行绸衫绸裤,脑袋裹了条巾,上书“武运长久”字样,中间是血色圆图。见老五红迎面而来,便将手中的刀枪扔在地上,向老五红挑战。

老五红见状,知道他们便是“红会”的武士,于是将双枪递给了小王。拉开架势等待敌人进招。

第一个鬼子俯身扑来,直取老五红的腰身,老五红闪身让过,鬼子快速收势,单腿直取老五红的裆部,老五红双脚点地,闪身跃到敌人身后,重拳击中敌人后脑,鬼子一个趔趄没有站稳,扑倒在地时前脑磕在了一块石头棱角上,顿时血流如注,爬不起来了。

第二个鬼子来势凶猛,以攻代守,不给老五红留半点进招余地,老五红卖了一个破绽,飞脚击攻敌人心窝,鬼子暗喜,伸手接了老五红的左脚,欲将老五红倾翻而力劈之,孰料老五红借敌人接脚之力,右脚已经跟进,直点鬼子的眉心,这一脚非同小可,鬼子当即倒地,七窍出血而亡。

5个鬼子倒下两个,其余的3个鬼子互相使了眼色,一起扑上前来,老五红见状,面无惧色。3个鬼子同时出招,一个出指直取老五红双目,另一个鬼子出重拳黑虎偷心,再一个鬼子出扫裆腿专攻老五红下路。

岂料老五红出手奇快,左手接了鬼子的重拳,右手单接鬼子的双指,俯身向下用力回拉,攻击老五红下路的扫裆腿正好踢中了另两路鬼子的要害。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皆在毫秒之间完成,没等鬼子明白怎么回事,说时迟,那时快,老五红已从靴子里抽m匕首,“噗、噗、噗”,三个鬼子同时被捅了肚子,死于非命。此时,石崖后打来一发子弹,击中了老五红左肩胛骨上,老五红怒目回头,见是刘成科,与此同时,小王手中枪已经开火,将刘成科击倒在地。

然而,就在此时,小王手中的枪亦被打飞了。“哈哈哈哈”,笑声中,大柳树上跳下一个人来,老五红与小王俱是一惊,来人却是组织部部长薛世英!

“你,你敢暗算我们!”张五红怒道。

“哼,啥叫暗算,这叫智取,怪只怪你们一个个愚笨,被我‘野狼耍了个团团转。”薛世英将小王的枪踢远,将张五红的双枪从小王身上抢去,一手一枪,对准了张五红与小王二人。

“‘野狼?怪我瞎了眼,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有不瞎眼的呀,可是你们却没有因他而怀疑我。”薛世英指指小王道,“这小崽子早怀疑我啦!”

“呸,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小王怒道。

“骂吧!过了嘴瘾老子送你见阎王。”薛世英自豪地说,“你们的‘雪豹刘洪雄厉害吧?但他没斗过我,死啦!文盖是我的人,取信时被福岗留与王小娃发现,被我击毙,灭了口,保了我!高凤英堂堂七尺好汉,我去送药若不是被小王这小子从中破坏险些送命,但他也没逃过我的手心,让王聚德陪他一起,死了!贾力更的行踪被我掌握,未到延安中途丧命,死了!韩伍名震阴山,乃当世豪杰,当我把你老五红诳走后,他也没逃过我的手心。今天你俩被我诳到白石头沟来,也是死路一条。可惜呀可惜,不愧打家劫舍的好汉,死前还赚了5个日本武士!”

“啪!”说话间,薛世英的枪响了,小王的胯部又中了一枪。说时迟,那时快,老五红忍着肩部枪伤,拣起地上的匕首甩向薛世英,薛世英的胸部中了利刃,手中枪顿时开火,老五红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中。

薛世英跪倒在地上,胸部的匕首并未伤及性命,他又将枪口对准了负伤的小王。

突然,一匹红马飞驰而来,马上一袭红衣衫的女子扬手抛出一条红线,红线闪过,薛世英的咽喉中了一镖,飞镖的红绸在薛世英的颈项上随着山风而飘动。

此时,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一队铁骑飞驰而来。为首的是杨植霖杨大队长。骑兵指战员看到眼前情景,都摘去了帽子,低下了头。

卫生员抢上前去,将小王抱在腿上,迅速为他包扎枪伤。

“小红鞋”泪流满面,默默地将张五红的遗体放在马背上,而后割去薛世英的脑袋,挂在了马鞍上。“五哥,妹子来迟了,咱回家吧!”轻身跃上马背,向沟外飞驰而去……

悲哀的唢呐声,在白石头沟飘然回荡!

第二天,薛世英的人头挂在了归绥城的门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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