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叙关系中的库尔德问题及影响论析

钟冬樵



区域研究

土叙关系中的库尔德问题及影响论析

钟冬樵

[内容摘要]库尔德问题是土叙关系中的重要问题。叙利亚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库尔德工人党的支持严重损害了土叙关系，1998年叙利亚断绝与库尔德工人党关系之后土叙关系明显改善。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叙利亚政府开始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民主联盟党，从而严重影响了土叙关系。民主联盟党的兴起对叙利亚危机的发展、土耳其中东外交的演变、涉及中东4国的库尔德民族问题以及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演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土叙关系库尔德问题民主联盟党

库尔德问题长期以来是影响土叙关系的重要问题。库尔德工人党是一个土耳其库尔德人的反政府武装组织。从1984年开始它发动一系列针对土耳其的武装活动和恐怖活动，成为困扰土耳其政府的一大难题。*据统计，从1984年库尔德工人党开始武装斗争到1999年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奥贾兰被俘，共有近37000人在战争中丧生。Metin Heper and Nur Bilge Criss,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Turkey,Lanham,Md.:The Scarecrow Press,2009,p.191.叙利亚曾是库尔德工人党的重要支持者，因此土叙关系长期恶劣。1998年，叙利亚在土耳其压力下停止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并驱逐库尔德工人党成员，土叙关系明显改善。但自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叙利亚政府为了削弱国内反对派力量，同时制衡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的土耳其政府，再次利用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民主联盟党，使其成为控制叙利亚北部与土耳其接壤地区的重要势力。叙利亚政府对民主联盟党的支持严重恶化了土叙关系，库尔德问题再次成为影响土叙关系的重要问题。

一、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前的库尔德问题与土叙关系

库尔德工人党活动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库尔德工人党在政治上具有左倾色彩，希望通过一场“民族民主革命”推翻土耳其的“殖民主义统治”，建立“人民民主”的库尔德国家。*Öcalan,Manifestos,pp.190～192,quoted from Cengiz Gune,The Kurdish National Movement in Turkey:from Protest to Resistance,New York:Routledge,2012,p.88.1984年8月15日，库尔德工人党在哈卡利省的塞姆丁利(emdinli)和埃鲁赫(Eruh)对土耳其武装部队发动袭击，打响了一场旷日持久战争的第一枪。*Aliza Marcus,Blood and Belief:the PKK and the Kurdish Fight for Independence,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7,p.80.这一时期美苏进入“第二次冷战”，中东地区爆发了两伊战争和有以色列和叙利亚参与的黎巴嫩冲突，国际局势由缓和重新走向激烈冲突，全球局势和中东地区局势明显紧张化，叙利亚支持库尔德工人党便发生于这一大背景下。

土叙两国之间长期存在着领土争端和水资源分配争端。叙利亚政府希望通过支持库尔德工人党，打库尔德牌，以迫使土耳其在相关问题上作出让步。

叙利亚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始于20世纪80年代。1980年土耳其发生军事政变，库尔德政治反对派遭到镇压，库尔德工人党骨干力量在其领袖奥贾兰的率领下逃亡叙利亚，得到叙利亚政府的庇护。*Aliza Marcus,Blood and Belief:the PKK and the Kurdish Fight for Independence,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7,pp.52～53.在叙利亚的支持下，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控制下的黎巴嫩贝卡谷地建立军事基地，并在叙利亚的帮助下进行军事训练。*Bente Scheller,The Wisdom of Syria’s Waiting Game: Syrian Foreign Policy under the Assads,London:Hurst,2013,p.100.在叙利亚生活着数十万库尔德人，他们多数居住在叙利亚北部距离土耳其不远的地区，其中很多是在土耳其凯末尔时代3次库尔德暴动时从土耳其逃到叙利亚的难民，与土耳其库尔德人有着亲缘关系。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政府的支持下，从叙利亚库尔德人中招募兵员。据统计，大约有20%的库尔德工人党武装人员本来就是叙利亚公民。*Christian Sinclair and Sirwan Kajio,“The Evolution of Kurdish Politics in Syria,”Kurdnet,www.ekurd.net/mismas/articles/misc2011/9/syriakurd348.htm,2011-09-02.库尔德工人党开始针对土耳其的游击战以后，叙利亚成为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力量的重要后勤供应基地。20世纪80年代初库尔德工人党主要从伊拉克北部基地袭击土耳其。90年代初海湾战争后地区形势发生变化，伊拉克库尔德武装与土耳其的合作关系加强，土耳其军队和伊拉克库尔德武装的攻击造成库尔德工人党的巨大损失，一部分库尔德工人党武装人员从伊拉克北部转移到叙利亚。*Aliza Marcus,Blood and Belief:the PKK and the Kurdish Fight for Independence,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7,pp.246～247,p.254.从1995年中期开始，库尔德工人党武装人员从叙利亚领土出发，进攻土耳其与叙利亚有争议的伊斯肯德伦地区，这是叙利亚政府支持库尔德工人党武装活动的新动向。土叙关系继续恶化。1995年和1996年土耳其与叙利亚的宿敌以色列先后签署几个军事合作协定，对叙利亚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以色列还向土耳其军队提供军事训练，增强了土耳其军队的作战能力，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在战场上遇到了越来越大的困难。*Bente Scheller,The Wisdom of Syria’s Waiting Game:Syrian Foreign Policy under the Assads,London:Hurst,2013,pp.110～111.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奥贾兰后来说，早在1997年，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在军事上已经失败了。*Bente Scheller,The Wisdom of Syria’s Waiting Game:Syrian Foreign Policy under the Assads,London:Hurst,2013,p.111.这为日后土叙《阿达纳条约》的签署奠定了军事上的基础。

1998年秋天，土耳其终于采取决定性措施，将大量军队集结于土叙边境，并宣布叙利亚通过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反土武装活动已经对土耳其发动了“未经宣战的战争”，这一行动将遭到土耳其军事上的反击，*F.Stephen Larrabee and Ian O.Lesser,Turkish Foreign Policy in an Age of Uncertainty and Corporation,Santa Monica,CA:Rand,2003,p.145.战争阴云弥漫开来。叙利亚本身国力不及土耳其，又处于土以两国夹击之下，不得不在美国中东盟友埃及的调处下与土耳其签订了《阿达纳条约》，满足了土耳其的要求。《阿达纳条约》规定，禁止库尔德工人党成员进入叙利亚进行活动，驱逐奥贾兰，不允许给予库尔德工人党武器、后勤和财政支持。*Reuters,October 21,1998,quoted from Robert Olson,Turkey’s Relations with Iran,Syria,Israel,and Russia,1991～2000:the Kurdish and Islamist Questions,Costa Mesa,Calif.:Mazda Publishers,2001,p.114.叙利亚在压力下履行了协议，关闭了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营地，并驱逐了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奥贾兰，奥贾兰于1999年被土耳其逮捕。土耳其取得了针对库尔德工人党问题的重大胜利，结束了土叙之间的对抗，为日后土叙两国改善关系奠定了基础。关乎土耳其核心利益的库尔德工人党问题的缓解是土叙关系良好发展的必要条件。

《阿达纳条约》签订后，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营地被关闭，库尔德工人党不再获得叙利亚政府的支持。库尔德工人党残余势力也遭到叙利亚政府镇压。2003年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势力成立民主联盟党。从2004年开始，叙利亚政府开始大量逮捕包括民主联盟党成员在内的库尔德政治活动家，民主联盟党成员所受的惩罚往往比其他库尔德政党成员更严厉。叙利亚政府对库尔德工人党及其在叙利亚的分支的态度的变化既是土耳其的外交努力和履行《阿达纳条约》的后果，也是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伊拉克库尔德地方势力坐大，使叙利亚担心本国出现库尔德分裂主义的结果。

作为两国发展关系障碍的库尔德工人党问题的缓解使土叙关系进入了一个黄金时代。2004年1月，叙利亚总统巴沙尔访问土耳其，这是叙利亚建国以来第一位访问土耳其的总统。*Sami Moubayed,“Turkish-Syrian Relations,the Erdoan Legacy,”www.setav.org/document/Policy_Brief_No_25_Sami_Moubayed.pdf, 2009-04-21, 转引自周俊：《转型中的土耳其外交——埃尔多安时期土叙关系研究》，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硕士论文，2009年6月，第27页；张学琼：《当代中东库尔德问题》，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论文，2010年4月，第184页；旷思思：《埃尔多安政府的中东外交政策分析》，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论文，2012年12月，第16页。当年12月，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访问叙利亚，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并就边界问题达成协议，叙利亚承认了土耳其对伊斯肯德伦地区的主权。*张学琼：《当代中东库尔德问题》，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论文，2010年4月，第184页。2007年1月，土叙自由贸易协定生效，土叙两国贸易额迅速增长。*2007年贸易额达到12亿美元，而前一年贸易额仅为7.97亿美元，www.mfa.gov.tr/turkey_S-commercial-and-economic-relations-with-Syria.en.mfa, 转引自周俊：《转型中的土耳其外交——埃尔多安时期土叙关系研究》，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硕士论文，2009年6月，第28页。2009年4月土叙两国举行了联合军事演习，建立了高层次的战略合作委员会。*旷思思：《埃尔多安政府的中东外交政策分析》，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论文，2012年12月，第16页。这体现了库尔德工人党问题对土叙关系的重要性。

二、叙利亚危机爆发后民主联盟党兴起和土叙关系发展趋势

2011年3月，叙利亚爆发大规模反政府示威活动，示威活动很快演变为反政府力量与政府军的武装冲突。土耳其站在西方国家一边，与叙利亚政府就叙利亚危机进行商谈，要求叙利亚政府向反对派让步。8月土叙谈判最终破裂，土耳其要求叙利亚巴沙尔政府下台。*Raymond Hinnebusch and Özlem Tür,Turkey-Syria Relations:between Enmity and Amity,Farnham,Surrey,England;Burlington,VT:Ashgate,2013,pp.130～131.叙利亚反对派在土耳其境内建立了流亡政府性质的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得到了土耳其和西方国家的承认。土耳其成为叙利亚反对派的重要支持者和西方援助叙利亚反对派的重要通道。

面对在国内蜂拥而起的反对派力量和支持反对派的北方强邻土耳其，叙利亚政府开始考虑重新与本国库尔德人，尤其是与库尔德工人党叙利亚分支民主联盟党进行合作。叙利亚库尔德人生活在叙利亚北部与土耳其交界地区，如果在库尔德人地区出现一个亲政府的库尔德力量，将对叙利亚反对派形成一种有力制衡，而且库尔德工人党长期与土耳其作战，在土叙边境地区再次出现一支库尔德工人党力量，将有效遏制土耳其扩大在叙利亚的影响。2011年4月叙利亚政府开始向库尔德人示好，重新给予12万名库尔德人叙利亚公民权。*Marianna Charountaki,“Kurdish Policies in Syria under the Arab Uprisings:a Revisiting of IR in the New Middle Eastern Order,”Third World Quarterly,February 2015,Vol.36， Issue 2,pp.337～356.5月23日叙利亚政府在释放国内政治犯时将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民主联盟党成员释放。*唐志超：《中东库尔德民族问题透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42页。叙利亚政府恢复了与民主联盟党的关系，从叙利亚北部库尔德地区撤军，并将控制权交给了民主联盟党及其控制下的武装力量，到2012年7月中旬叙利亚军队已经撤出除卡米什利市之外的整个叙利亚库尔德地区。*Bente Scheller,The Wisdom of Syria’s Waiting Game:Syrian Foreign Policy under the Assads,London:Hurst,2013,p.11.叙利亚军队从库尔德地区撤退时把大量武器和弹药留给了民主联盟党武装人员，这实际上体现了叙利亚政府对民主联盟党的支持。*John Caves,“Syrian Kurds and the Democratic Union Party(PYD),”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December 2012,http://understandingwar.org/sites/default/files/Backgrounder_SyrianKurds.pdf,2015-06-25.

库尔德工人党不会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库尔德工人党虽然起源于土耳其，但是已经发展到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等国，其目标也不仅仅局限于土耳其库尔德地区的自治，而是希望实现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等国库尔德地区的自治，并在此基础上在不改变这些国家领土和边界的前提下建立由各库尔德人自治区域组成的邦联。叙利亚库尔德地区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长期是库尔德工人党招募兵员和获得后勤补给的重要基地，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奥贾兰在叙利亚库尔德人中有着很大的影响，库尔德工人党不会放弃借此机会发展在叙利亚的势力。据说库尔德工人党与叙利亚政府达成协议，恢复了双方合作。民主联盟党领导人萨利赫·穆斯林从伊拉克北部戈兰山区返回叙利亚境内。*Bakr Sidki,“The Syrian Revolution and the Role of Turkey,”available online at www.ib.boell.org,2012,quoted from Bente Scheller,The Wisdom of Syria’s Waiting Game:Syrian Foreign Policy under the Assads,London:Hurst,2013,p.42.在叙利亚政府支持下，民主联盟党势力迅速壮大。民主联盟党建立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人民防卫部队(YPG)。2013年民主联盟党实践奥贾兰的民主自治理论，在其控制地区建立了科巴尼(Kobani)、扎兹拉(Jazira) 和阿夫林(Afrin)3个自治州。*Michael M.Gunter,“Iraq,Syria,ISIS and the Kurds:Geostrategic Concerns for the U.S.and Turkey,”Middle East Policy,Volume 22,Issue 1,Spring 2015,pp.102～111.2013年11月12日民主联盟党发表《临时自治宣言》，宣布成立叙利亚库尔德地区临时过渡政府，使叙利亚库尔德人自治成为现实。*肖文超：《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与“西库尔德斯坦”自治的前景》，《世界民族》2015年第2期，第57～65页。

民主联盟党意在谋求叙利亚库尔德人自治，在叙利亚内战中与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派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民主联盟党领导人萨利赫·穆斯林曾说：“在大马士革的各支统治力量的来去对库尔德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库尔德人维护自己的生存。”*Karen Kaya,“The Syrian Crisis from a Neighbor’s Perspective:View from Turkey,”Military Review,March-April 2014,p.235;Patrick Seale,“The Kurds Stir the Regional Pot,”Washington Report on Middle East Affairs,October 2012,Vol.31，Issue 7,pp.32～33.但由于叙利亚反对派得到了土耳其支持，民主联盟党与叙利亚反对派具有更深的矛盾。叙利亚反对派对叙利亚库尔德人自治持反对态度，叙利亚反对派一些组织谴责民主联盟党与巴沙尔政权勾结。*Mohammed M.A.Ahmed and Michael M.Gunter,The Kurdish Spring:Geopolitical Changes and the Kurds,Costa Mesa,California:Mazda Publishers,2013,p.234.而民主联盟党则指控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和叙利亚自由军接受土耳其财政和政治支持，并怀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反库尔德计划。*Mohammed M.A.Ahmed and Michael M.Gunter,The Kurdish Spring:Geopolitical Changes and the Kurds,Costa Mesa,California:Mazda Publishers,2013,p.235.2012年2月，民主联盟党拒绝参加在突尼斯举行的有60个国家代表和多个叙利亚反对派组织的叙利亚之友会议。*Michael M.Gunter,“The Kurdish Spring,”Third World Quarterly,Vol.34,No.3,2013,pp.441～457.这种立场实际上有利于叙利亚巴沙尔政府。但是，自2013年秋天开始，面对极端组织“伊斯兰国”(2013年该组织正式名称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2014年正式改名为“伊斯兰国”)的共同威胁，民主联盟党武装与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开始联合对“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作战，这体现了民主联盟党为了更高的目标是可以与叙利亚内战中其他派别包括叙利亚反对派合作的。民主联盟党武装起源于库尔德工人党武装，战斗经验丰富，又得到了叙利亚政府留下的充足武器装备，是一支战斗力较强的队伍。2013年10月，民主联盟党武装将“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驱逐出叙利亚库尔德地区的哈萨卡地区，11月民主联盟党武装在追击“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过程中控制了库尔德族聚居区之外一些叙利亚领土。2014年2月，民主联盟党武装攻占了战略重镇塔尔·布拉克。2014年5月，民主联盟党武装与叙利亚自由军拉卡革命旅联合行动，将“伊斯兰国”组织武装驱逐出拉卡省的几个镇。*Fred H.Lawson,“Syria’s Mutating Civil War and Its Impact on Turkey,Iraq and Iran,”International Affairs,November 2014,Vol.90，Issue 6,pp.1351～1365.可以说民主联盟党武装是抗击“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的一支重要力量。

民主联盟党与土耳其的关系比较敏感。民主联盟党起源于土耳其反对派武装库尔德工人党，土耳其不希望看到一个与库尔德工人党关系密切的武装力量出现在叙利亚北部与土耳其接壤地区。为了防止土耳其出兵叙利亚，打击民主联盟党，库尔德工人党曾对土耳其发出过警告，称如果土耳其出兵叙利亚库尔德人地区，“整个库尔德斯坦将成为战区”。*“Kurd PKK Rebels Threaten Turkey if It Enters Syrian Kurdistan,”Mar.22,2012,www.ekurd.net/mismas/articles/misc2012/3/turkey3851.htm,2015-04-22.民主联盟党的主要目标是实现叙利亚库尔德人自治，并没有从叙利亚北部袭击土耳其的目标。民主联盟党也与土耳其进行了接触。2013年7月26日民主联盟党领导人萨利赫·穆斯林对土耳其作了惊人的访问。在会谈中，萨利赫·穆斯林一方面表示，叙利亚库尔德人不谋求脱离叙利亚，对土耳其的领土完整没有威胁；另一方面则说，叙利亚库尔德人需要建立“一个临时的机构，直到叙利亚的混乱结束”。这种建立自治政权的思想与土耳其的愿望是明显不符的，双方仍然存在很大分歧。*“The Kurds Should Not Be Left Out of the Opposition,”Sabah,July 26,2013,quoted from Michael M.Gunter,“Iraq,Syria,ISIS and the Kurds:Geostrategic Concerns for the U.S.and Turkey,”Middle East Policy,Volume 22,Issue 1,Spring 2015,pp.102～111.土耳其仍然敌视民主联盟党，民主联盟党也仍然对土耳其充满戒备。另外，这一时期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与土耳其军队发生多次冲突，双方谈谈打打，时战时和，始终未达成持久的和平协议。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民主联盟党与土耳其的关系和民主联盟党对土耳其的基本态度。

叙利亚政府支持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民主联盟党的行动严重恶化了土叙关系。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谴责叙利亚政府在叙利亚北部向库尔德工人党提供避难所，并警告说土耳其对此“不会无动于衷”。他还宣布“如果有必要的话，土耳其有能力派兵到叙利亚境内行使追击库尔德叛乱分子的权利”。*Patrick Seale,“The Kurds Stir the Regional Pot,”Washington Report on Middle East Affairs,October 2012,Vol.31,Issue 7,pp.32～33.

土耳其之所以作出如此强烈的反应，是因为担心民主联盟党控制下的叙利亚北部地区会再次成为库尔德工人党的后勤基地，甚至会成为库尔德工人党向土耳其境内发动袭击的基地，也担心叙利亚库尔德人在叙利亚北部建立事实上高度自治的机构，将鼓励土耳其库尔德人的分离倾向，对土耳其的领土完整形成威胁。因此，土耳其政府对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态度与对利比亚卡扎菲政权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土耳其虽然也追随西方要求卡扎菲下台，但是对西方军事打击利比亚一直采取不情愿和消极的态度，始终未向利比亚派出军事人员，而对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土耳其则持相当强硬的态度，多次呼吁西方对叙利亚进行军事打击。可以说库尔德工人党因素对土耳其这种态度的形成起到了关键作用。

库尔德工人党因素深刻影响了这一时期土耳其的叙利亚政策。面对叙利亚局势的这一新发展，土耳其采取了支持叙利亚自由军反对民主联盟党，联合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制约民主联盟党，向民主联盟党直接施加压力并在民主联盟党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战斗中采取观望态度，在国际压力下才不情愿地向民主联盟党提供有限支援的政策。

巴沙尔政府重新与库尔德工人党联合使土耳其采取了更坚定地支持反对派取代巴沙尔政权的立场。一方面，如果巴沙尔政权延续其统治，土耳其将面临巴沙尔政府支持的库尔德工人党的严峻挑战，其安全前景不容乐观；另一方面，如果反对派取代巴沙尔政权，反对派由于土耳其在叙利亚危机期间的支持，会与土耳其建立良好关系，并与土耳其共同打击库尔德工人党。*Gonul Tol,“The Kurdish Dimension to Turkey’s Syria Policy,”www.aina.org/news/20120410152504.htm, 2015-06-25.土耳其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物资和军事装备，并向叙利亚反对派施加自身的影响，促使其对民主联盟党采取抵制态度，叙利亚反对派成为土耳其倚重的抗衡库尔德工人党的力量。叙利亚反对派与民主联盟党之间发生过多次冲突。其中规模较大，延续时间较长的一次是2012年与2013年之交在赛莱·卡尼耶(Sere Kaniye)发生的叙利亚自由军与民主联盟党武装的冲突。2012年11月，叙利亚自由军在这里驱逐了民主联盟党武装，但是在2013年1月16日，民主联盟党武装又重新夺回了叙利亚自由军占领的地区。*Karen Kaya,“The Syrian Crisis from a Neighbor’s Perspective:View from Turkey,”Military Review,March-April 2014,p.235.叙利亚反对派一度成为得到土耳其支持、抗衡民主联盟党的重要力量。尽管在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兴起后，叙利亚反对派与民主联盟党联合抗击“伊斯兰国”组织，但叙利亚反对派对民主联盟党势力的扩张仍起到了一定的制约作用。

土耳其也与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进行密切合作，以制约民主联盟党势力的发展。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主导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虽然同属库尔德人，但与库尔德工人党存在意识形态上的差别，库尔德民主党推崇西方民主，而库尔德工人党则具有明显的左倾色彩，主张走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在叙利亚也存在一系列与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意识形态近似的政党,并且于2011年10月在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首府埃尔比勒联合组成了库尔德民族委员会。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对这些政党和库尔德民族委员会有一定的影响力。土耳其希望通过加强与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的合作来制约民主联盟党势力的扩展。2014年3月，土耳其与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签订了一项石油输送协议，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可通过穿过伊拉克和土耳其的输油管线每天出口10万桶原油。这增强了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的经济实力，也进一步加强了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在库尔德自治政府中的地位。*Fred H.Lawson,“Syria’s Mutating Civil War and Its Impact on Turkey,Iraq and Iran,”International Affairs,November 2014,Vol.90，Issue 6,pp.1351～1365.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强烈反对民主联盟党在叙利亚推行的库尔德自治计划，并在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西部边界建立壕沟网络，以阻止与库尔德工人党关系良好的伊拉克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等政党向民主联盟党提供武器和物资援助。*Ibid.之后面对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共同威胁，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与民主联盟党改善关系，共同抗击“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并填平先前挖掘的壕沟。*Marianna Charountaki,“Kurdish Policies in Syria under the Arab Uprisings:a Revisiting of IR in the New Middle Eastern Order,”Third World Quarterly,Volume 36，Number 2,2015,pp.337～357.但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与民主联盟党之间仍存在深刻矛盾。2014年4月3日，在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的支持下，叙利亚库尔德民主党、库尔德团结党和库尔德自由党两个派别联合组建了新的叙利亚库尔德民主党。叙利亚库尔德民主党希望在叙利亚库尔德地区拥有更多的权威，不愿意由民主联盟党统治叙利亚库尔德地区。*Ibid.土耳其也支持库尔德民主党系统的各叙利亚库尔德政党，土耳其外交部长达武特奥卢曾说：“民主联盟党不代表所有库尔德人，相反，存在一些组织，它们正因民主联盟党的压力而受到严重困扰。这些组织要求我们的帮助。”伊拉克库尔德民主党以及与其意识形态相近的一些叙利亚库尔德政党仍是土耳其借以制约民主联盟党发展的重要力量。

土耳其也直接向民主联盟党施加压力。2013年7月，达武特奥卢对叙利亚库尔德人表示了土耳其的三点愿望：第一，不要与巴沙尔政府合作；第二，不要形成基于民族或宗教的事实上的机构；第三，不要参与可能危害土耳其边境安全的活动。*“The Kurds Should Not Be Left Out of the Opposition,”Sabah,July 26,2013,quoted from Michael M.Gunter,“Iraq,Syria,ISIS and the Kurds:Geostrategic Concerns for the U.S.and Turkey,”Middle East Policy,Volume 22,Issue 1,Spring 2015,pp.102～111.这主要是对在叙利亚库尔德地区占支配地位的民主联盟党施加压力。在打击“伊斯兰国”组织的战斗中，民主联盟党势力扩大到库尔德地区之外，控制了许多其他民族聚居的地区。土耳其对民主联盟党在叙利亚的发展采取了限制措施，在幼发拉底河西岸地区为民主联盟党划定了红线，阻止民主联盟党武装力量推进到红线以西，并为此在2015年对民主联盟党武装进行了两次军事打击。*Uur Ergan,“Turkey Strikes Kurkish PYD in Syria Twice:Turkish PM,”Hürriyet Daily News,http://www.hurriyetdailynews.com/turkey-strikes-kurdish-pyd-in-syria-twice-turkish-pm.aspx?pageID=238&nID=90427&NewsCatID=352, 2016-01-06.

2014年9～10月“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围攻民主联盟党控制的科巴尼市，土耳其拒绝出兵援救科巴尼市。库尔德工人党和“伊斯兰国”组织在土耳其眼中都是恐怖组织，土耳其政府不能出兵支持任何一个恐怖组织。土耳其实际上希望民主联盟党与“伊斯兰国”组织在战斗中互相削弱。在国际舆论的压力下，土耳其最终允许伊拉克库尔德自治政府武装力量经过土耳其领土支援科巴尼，打击“伊斯兰国”组织武装分子。土耳其在科巴尼战斗中的立场和态度表现出土耳其对民主联盟党的深刻敌意。

三、土叙之间关于民主联盟党的争端对地区国际关系的影响

土叙之间关于民主联盟党的争端加深了叙利亚危机的复杂性，增加了未来解决叙利亚问题的难度。民主联盟党崛起成为叙利亚危机中的重要一方，日后关于叙利亚问题的解决不可能不涉及对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处理，也不可能忽视民主联盟党的意愿和态度。民主联盟党与库尔德工人党的关系使叙利亚问题与土耳其国内的库尔德问题联系起来，使土耳其极可能出于其本国利益关注和介入未来叙利亚问题的解决，尤其是对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处理。日后和平解决叙利亚危机不仅需要达成叙利亚政府和叙利亚反对派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还需要满足土耳其的关切和不易与其相协调的民主联盟党的要求，这无疑增加了解决叙利亚问题的难度。

民主联盟党问题对土耳其的中东外交也将产生很大的影响。自民主联盟党控制的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形成后，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两个库尔德自治区横截在土耳其与阿拉伯世界之间。学者里扎·阿尔敦曾说：“土耳其被库尔德人包围着，除非库尔德问题得到了解决，他们无法在中东找到任何出口。”*Marianna charountaki,“Kurdish Policies in Syria under the Arab Uprisings:a Revisiting of IR in the New Middle Eastern Order,”Third World Quarterly,Volume 36,Number 2,2015,pp.337～357.更重要的是，库尔德问题关涉土耳其的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问题，库尔德问题从此成为土耳其中东外交中的首要问题。遏制库尔德工人党发展的需要使土耳其加强与伊拉克库尔德地方政府的关系，双方合作在今后一个时期还有可能继续发展。由于民主联盟党是在叙利亚政府支持下发展起来的，民主联盟党问题将继续影响土耳其与叙利亚的关系。由于土耳其和伊朗都试图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库尔德地区施加其影响，库尔德问题也会成为影响土耳其与伊朗关系的重要问题。

民主联盟党的兴起和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建立使中东地区出现了自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之后的第二个库尔德自治区域。这将燃起土耳其库尔德人和伊朗库尔德人在各自聚居地区建立同样自治区域的希望，并激发跨国的泛库尔德民族主义情绪。这将增加库尔德问题在中东国际舞台上的重要性，也会给土耳其和伊朗两国带来较大的压力。另一方面，由于土耳其和伊朗两国处于总体和平稳定状态之中，与内战中的叙利亚和伊拉克战争后的伊拉克迥然不同，在土耳其和伊朗出现类似的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可能性较小。主导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民主联盟党和主导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的库尔德民主党之间矛盾重重，双方既有意识形态上的明显差别，也有在叙利亚库尔德民族运动以及中东库尔德民族运动中的领导权之争，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与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之间的联合也困难重重。因此，在未来中东地区出现一个统一的库尔德民族国家，或者一个由各国库尔德自治区域组成的邦联的可能性都是极小的。

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出现将加剧叙利亚国内政治格局乃至整个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碎片化。伊拉克战争后伊拉克出现了什叶派区域、逊尼派区域和库尔德自治区并存的局面。叙利亚内战也使叙利亚出现了叙利亚政府控制区、叙利亚反对派控制区、库尔德自治区和“伊斯兰国”组织占领区并存的局面。这种破碎化的地缘政治格局有利于地区外大国，如美国、俄罗斯和西欧大国根据自己的利益和需要在中东地区支持一些势力，反对一些势力，推行它们自己的互不相同、相互冲突的中东计划或方案，这将激化中东地区的各种矛盾，加剧中东地区的动荡。而土耳其、伊朗和沙特阿拉伯等中东地区大国既可以利用中东地区的碎片化介入他国事务，维护和促进自身的利益，也因中东的地缘政治碎片化和政治不稳定而影响其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它们会积极参与中东地区事务，施加自身的影响，也会由此产生它们之间的利益冲突以及与地区外大国的中东计划的不协调，这也将增加中东地区局势的复杂性。

四、结语

库尔德工人党问题曾是长期困扰土叙关系的焦点问题，其形成动因是冷战后期复杂的国际局势和地区局势，库尔德民族分布的跨国性以及叙利亚与土耳其两国之间长期存在的争议和隔阂。在库尔德工人党问题的影响下，近30年的土叙关系形成了尖锐对立和相对友善交替出现的局面，其中叙利亚政府对库尔德工人党问题的态度成为影响两国关系的关键因素。

叙利亚危机爆发后，由于土耳其采取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的政策，叙利亚政府再次与库尔德工人党合作，库尔德工人党在叙利亚的分支民主联盟党迅速发展，在叙利亚北部与土耳其交界地区建立了事实上的库尔德自治区域，民主联盟党的兴起严重恶化了土叙关系，引起土耳其对叙利亚政府采取极其强硬的政策。

民主联盟党的兴起和土叙之间关于民主联盟党的争端加深了叙利亚问题的复杂性，增加了未来解决叙利亚问题的难度。随着民主联盟党的兴起，库尔德问题开始成为土耳其中东外交中的首要问题，这将在日后影响土耳其与叙利亚的关系，以及土耳其与同样关注库尔德问题发展的伊朗的关系。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建立使中东出现了第二个库尔德自治区域，增加了库尔德问题在中东地区舞台上的重要性。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域的出现将使中东地区格局进一步碎片化，引起地区外大国的干预，并加剧中东地区大国在中东地区的竞争，这将进一步增加中东地区局势的复杂性。事实上，涉及叙利亚问题的各方，包括地区外大国和中东地区各国、各派通过对话消除分歧，通过协商达成一致才是叙利亚危机得到缓解和中东地区走向稳定的必由之路。

[作者简介]钟冬樵，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历史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