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社会后果

2016-04-04 09:40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惨案工人

刘 莉

(1. 周口师范学院, 河南 周口 466001; 2.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社会后果

刘 莉1,2

(1. 周口师范学院, 河南 周口 466001; 2. 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阐述了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对当时的商旅群体、北洋政府、工人群体及中共等各方力量均造成的损失或不便,各方力量对待此次罢工事件的态度及应对措施与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指出此次大罢工产生了双重社会后果:消极的一面是,它使中国工人运动由高潮转向消沉;积极的一面是,这次大罢工从更深层次上推动了中国革命的发展,令北洋政府的政治声誉严重恶化,使“打倒军阀”成为全国人民的共识,进而引发了中国革命力量的重组与革命策略的调整。

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 二七惨案; 工人运动

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又称“二七”大罢工,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的顶点。90多年来,学界对这次大罢工已经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赋予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不同的历史意义和经验教训,但对其所造成的社会后果则缺乏系统全面的研究。本文以商旅群体、北洋政府、工人群体及中共等各方力量为研究对象,全面剖析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所造成的社会后果,力图更加客观地还原历史原貌,以期对全面认识和反思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有所裨益。

一、 商旅之损失及其因应

1922年底,中国共产党已在京汉铁路沿线成立了16处分工会。1923年2月1日,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大会在郑州如期举行,但遭到北洋军阀曹锟、吴佩孚及地方军警的武装干涉;2月4日,京汉全路举行罢工;2月7日,军政当局对京汉路罢工工人进行武力镇压,制造了二七惨案;2月9日,京汉铁路工人被迫复工。这次罢工事件虽仅持续五天,却造成了巨大的社会损失。商旅群体在第一时间体认到其所带来的种种不便和混乱。

1. 商旅之不便

1923年2月4日,按照京汉铁路总工会的部署,京汉全路举行罢工。这一天,从上午9时至12时,三个小时内长达1 200多公里的京汉铁路全线上的客车、货车和军车全部停驶。大罢工发起日是农历腊月十九,正值中国人极为重视的传统节日——春节即将来临之际。这一时段是一年中商旅往来最为频繁之时,罢工一旦发生,给乘客带来的不便可想而知。京汉铁路总工会对此有所预见,并提前做了妥善安置旅客的准备。如长辛店分工会,在罢工发生之时,安排讲演团散发《敬告旅客》传单给乘客并解释罢工原因;对急于赶路的乘客,工会派纠察队员用人力车或马车帮助乘客搬运行李;工人家属组成临时工作队,把需要暂时留宿的乘客接到家中等[1]161。长辛店的旅客安置工作赢得了广大旅客对于此次大罢工的谅解。但并非所有站点的旅客都能得到这样周到的安置,如顺德工会对旅客的安置就显得有些准备不足,初始“众旅客不明真象,愤怒异常”,后经顺德工会解释罢工原因,方取得旅客的同情和谅解。另外,罢工数日,致使三等客车上的穷苦旅客饥寒交迫,顺德工会遂研究决定用会费每天购置500斤馒头送给旅客食用[2]986。京汉铁路总工会对罢工期间的旅客安置工作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此次大罢工给旅客带来的不便和困苦。然而,由于京汉铁路沿线站点较多,各站工会组织程度参差不齐,工会资金也较为有限,加之年关之际,往来商旅人数众多,事务繁忙,京汉铁路各分工会安置旅客的措施所发挥的作用仍是十分有限的,交通骤停给商旅群体带来的种种不便和损失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关于2月4日大罢工开始第一天的情形,《申报》对长辛店车站的列车停驶情况进行了报道:“四次寻常快车截在石家庄,二十四次车截在长辛店,五次车截在西便门,二百〇二车截在西便门。”[3]《晨报》对各站及管理部门开始罢工的时间进行了报道:“江岸早九时罢起,广水至琉璃河均十二时罢起,前门九时罢起,京汉总局下午罢起”[4]。众多列车猛然停驶,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旅客的行程。如在汉口大智门车站,购票北上者有1000余人,因罢工发生而无法成行[5]152。二七惨案发生后,曾有一名记者前往大智门察看,发现站内有一停驶列车,“车中搭客及行李拥挤非常,几无立足之地”。在江岸,工人拒绝恢复交通,由北京开往汉口的长途火车,被截在广水,甚至有乘客“向工人跪求开驶,亦属无效”之现象发生[6]。上述紊乱的交通秩序和拥挤不堪的乘车环境,反映出罢工发生后乘客所遭遇的窘境和困苦。

即便在罢工事件渐平之后,列车不能正常运行亦是常事。京汉铁路沿线的乘客们仍然时常受到列车晚点或不通车现象的困扰,而且这种困扰还波及到其他铁路的乘客。据《商报》报道:“京汉路方面:(一)十日午后一点半钟,汉口大智门车站,由北开到车一列,査系第五次车,由郑州开来,照章应于斯早五点半钟到汉,计晚点九点钟;(二)十日午后三点半钟,大智门车站,应到之自彰德开来第三次票车,亦晚点未到,至晚点若干,车站亦未接到电报;……长辛店尚未通车。”[5]274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发生后,各路亦纷纷举行同盟罢工。2月9日上午,津浦路起而响应京汉罢工,在列车到达浦镇时,有数千名工人卧轨,阻止火车通过。结果导致此次列车“本可于十日晚上十时六分到京者,迟至十一日早晨八时余,始见开抵京站云”[7]。

不仅客运受此次罢工影响较大,货运所受影响更甚,尤其是在年关这一特殊时段。京汉铁路沿途物产丰富,人口稠密,北连政治中心北京,南接商业巨埠武汉。当时南粮北调,北煤南运,都要依靠京汉铁路。因此,京汉铁路不可替代的交通地位决定了这次大罢工会给货运带来非同一般的影响。一名记者专门对大罢工期间的货运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豫省各客商,以年关紧迫,在汉采办货运回销售者甚形踊跃。本月三日,已开去货车两次,运载杂货甚夥,驶至信阳,因罢工风潮不能前进。而河南方面南下之棉花、木油、猪只等车亦被阻至郑州以上,不能行驶。”[8]。在京汉路南段,“邮局寄件,已两次打转,改由轮运”,“和记自备货车停满铁路道中,转运公司亦大受影响。”[5]173

2. 商旅群体的因应

尽管京汉铁路各分工会在大罢工期间进行了相应的旅客安置工作,但大罢工给商旅群体所带来的不便和损失仍是不可避免的。加之“值此旧历岁暮,商业有结束之习惯”,交通停顿,“影响于经济界殊巨”[9]。《舆论报》对此担忧道:“铁路停工,商民财产损失将不可计算,而关系较巨之铺户,非至破产不已”[10]。因此,许多商旅人士对此次铁路工人大罢工深感不满,尤其是“内有紧急事件急须回籍者,受此打击,莫不怨声载道云。”[8]旅客们在饱尝罢工所带来的不便之余,纷纷致电各站责问,要求尽快通车。

各地商业团体因受影响较大而对罢工多持反对态度。如武汉商业受此次京汉、粤汉路武长段罢工(因援助京汉而罢工)的影响,所受打击甚大。武汉总商会特召开协议会,请军政当局满足京汉工人所提条件,并致电各省商会,请其出面调停,早日解决罢工问题[11]。罢工导致郑州粮煤停运,该地商界对于此次罢工所带来的痛苦感受较深,反应也较为激烈,“各处商界,亦多有以罢工为不然者”[12],甚至有商人“手执白旗向各工人家滋扰,并约集各商家,不准供其米面油水柴煤等物以事抵制”[13]。北京商会对京汉路沿途三省及联运各省的商业颇为担忧,指出:“三省商业陡升障碍,而关于联运各省,亦皆受影响,为害岂有涯矣。”[14]该会还劝告工人:“亟当先行复业,以免运输停顿,害及大多数之同胞。”[15]全国商会联合会对此次大罢工谴责道:“交通断绝,失贾客之生机。货物停顿,制商家之死命。年关伊尔,其何以堪。商人何辜,受兹苦痛。”他们呼吁各界和平调停争端,“莫持极端态度,毋施越轨行为。”[5]756此外,这次大罢工也使外商受到较大影响,各公使团纷纷照会外交部,“质问有无消弭及取缔方法”[7]。

从上述文字资料所记载的情形来看,此次罢工确实给往来旅客及中外各商业团体带来了较大的影响,他们对罢工的反对态度亦是显而易见的。在大罢工期间,中外商界与军政当局联合起来停售米面食粮给工人及其家属,以抵制和破坏工人罢工,阶级利益使然。商人群体的态度和行为充分暴露了资产阶级的两面性,他们可能是革命盟友,也可能是革命的破坏者。

二、 北洋政府之损失及其应对

京汉铁路的运营收入不仅是北京政府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也是直系军阀吴佩孚的主要军饷来源。大罢工的发生给北洋政府和直系军阀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巨大的经济损失,而这种损失也是北洋军阀采取武力镇压的主因之一。

1. 北洋政府的经济损失

早期罢工中常有工人破坏机器之事发生,以保证罢工顺利进行或为发泄内心的愤懑,此次大罢工亦不例外。对此,京汉路局在罢工伊始就采取了相应的预防措施,如长辛店站派有一营军队驻在机器大厂内,“专任保护机器之责”[3]。尽管如此,京汉铁路局的机器和铁路设施在罢工期间仍然受损严重。1923年2月5日,在江岸,京汉铁路工人400人临时组成敢死队,以刀棍斧头为武器,将谌家矶至造纸厂之间的铁轨拆毁[7]。彰德车站电报房的机件被工人带走,电线被割断,以致电报不通。郑州机厂的水锅机件也被工人卸去,以致车头不能使用[16]。又据报,津浦工人同盟罢工导致“毁坏车头七个,沿路之钉,皆被拔去,且职员工头之受伤者甚多[17]。”信阳铁路工会秘密组织部分工人破坏铁轨,导致信阳以南、保定以北的轨道不断被破坏,致使翻车、停车或误点现象不断出现[2]982。大罢工期间,类似事件时常发生。据铁路当局报告:“破损机器之修理费,约六十万元(银元)”[5]196。大量机器和铁路设备被毁坏,不仅给路局方面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机器和设施的修复也很困难,更可怕的是,这种破坏会给铁路运营带来严重的安全隐患。

大罢工平息之后,为了预防工人再次发生罢工,京汉铁路局新增了部分交通技术工人以备后患。一说是“由大沽塘沽造船厂调来工人,前往京汉北段,逐渐替代旧工人工作”[18];另一说认为是“由优等士兵选练而成。名虽化兵为工,实则预防工人在吃紧关头,突然发生罢工等情事”[19]。总之,路政当局组建了新的交通队伍以备将来之需,然而这种做法的潜在危险性却是当局始料未及的。对此,有识之士不无担忧道:“机器上工作,非他一切简单手工可以,是否可以一看而会,实为疑问。即可以看会,而工作以熟为妙。新手乍来,难保不有意外危险”,“未来之危险,其令人不寒而栗也”[20]。果然不出所料,由于京汉路屡易生手,导致列车事故不断发生。据3月3日的《大公报》报道:“京汉一带,因此次罢工风潮后所有工人俱易生手,故火车不时发生变故。廿五日第廿一次南下列车,竟在保定出轨,又某次南下之车头,亦在定州辗毙一人云。”[21]11月20日,在京汉铁路99号道牌处发生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车头中之锅炉脱[突]然腾空爆炸,伤毙五命,廷(延)烧民房七八家。据传其原因即交通队生疏之所致。”[19]

此次大罢工持续时间虽仅五天,但给北洋政府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却数额巨大。2月6日晚,即大罢工的第三天,京汉铁路局南段局长冯沄向湖北督军萧耀南报告说,此次大罢工给京汉铁路局造成的经济损失已达100多万元(银元)[1]185。如果再加上后续的生命、财产损失及其他铁路、行业的同盟罢工给北洋政府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数额将更加巨大。

2. 北洋政府的应对及其政治声誉的恶化

特殊的时段、京汉铁路无可替代的交通地位及大罢工所带来的巨大经济损失,使军政当局对于迅速解决罢工问题有着共同的认识。大罢工开始后,京汉铁路局局长赵继贤认为:“年关在即,行旅甚多,若不速行设法调处,将来风潮扩大,恐愈不可收拾。”[4]交通总长吴毓麟说:“当此夏历年关期间,罢工风潮期延久,影响于行旅国库甚钜”[22]。萧耀南在通电中说:“汉镇商埠居全国商业中心,华洋杂处,南北冲繁,稍有动摇影响至巨。”[23]郑州当局方面的态度则更加明确:“力促工人上工,否则将以武力解决为最后之办法。”[24]

在各方要求迅速结束罢工的呼声中,北洋政府一面进行调停,一面已经做好武力镇压的准备。1923年2月6日,曹锟发出密电:“京汉工人罢工,尊处业派步骑各一营前往震慑,至深佩慰。敝处现亦电饬涿州时旅长,迅派步兵一营,就近前往妥为弹压。已于昨日开往长辛店,敬祈令饬贵部协同办理,劝令照常行车。”[25]602月6日下午,赵继贤和宛平县县长、长辛店商会会长、警察厅督察长及第十四混成旅旅长等与长辛店工人代表进行谈判,最终谈判破裂。2月7日,北洋政府开始武力镇压罢工工人,京汉铁路沿线相继发生惨案,工人伤亡惨重。

这次大罢工被武力镇压后,京畿卫戍总司令部侦查处处长王光宇在一封报告函中说:“现该处(长辛店——笔者注)市面秩序如恒,商民照常营业。闻该处商民云,此次工潮办理甚善,二三日间即一律平息,商民稍受损失,实感第一大队及十四旅长大德等情。”[25]69商界和军政当局并非天然的同盟军,两者在大罢工期间之所以能联合起来共同抵制和破坏工人罢工,只因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发生使军政商界成为此次事件中的利益共同体。大罢工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影响国库甚巨”恐怕才是军政当局对大罢工实施武力镇压的主因,对商界的拉拢和利用不过是当局维护自身利益的副产品。

然而,令军政当局没有想到的是,二七惨案激起了学界、工界、司法界等国内外社会团体与各种政治力量对罢工工人的同情及对北洋政府的声讨,全国各地迅速掀起了“反对吴佩孚”、“打倒军阀”的浪潮。部分国会议员亦责备当局,同情工人,认为“当局之横暴举动,实觉工人手无寸铁者之可怜”[26],质问当局“不谋和平办法,遽用武力对付,杀伤逮捕各数十人,酿成若大惨剧”[27];甚至英、美商会亦请领事团致电北京公使,认为“中国政府处置工潮过于野蛮,恐有极端之反对,势必波及外国工厂”[28]。可见,二七惨案后,北洋政府的政治声誉亦因武力镇压而益形恶化。对此,陈独秀在中共三大报告中说:“从罢工时起,我们就猛烈地反对了吴佩孚……打倒军阀的口号已得到中国社会上大多数人的响应”[29]。在中国共产党的号召下,“打倒军阀”遂成为全国人民的共同呼声。

三、 二七惨案:工人之殇

二七惨案发生后,媒体对各地工人的伤亡、被捕、失业情况等进行了大量报道。由于政治环境复杂,加上后来陆续有工人因伤重而死者、死于狱中者及出狱后死亡者,所以关于二七惨案中工人的伤亡、被捕及失业数字说法不一。据考证,二七惨案所造成的遇难人数应是100余人,受伤人数为300余人,被捕人数为300多人,失业流亡人数有4 000多人。除工人群体外,工人家属也遭遇了巨大的灾难。

大罢工发生后,军政当局在京汉铁路沿线各站实行全城戒严,长辛店、江岸、郑州等地被重兵包围,军警对工人住宅区进行了大肆的搜查和劫掠。在江岸,军警乘机掠夺工人及居民家庭财产,强奸工人妻女,“计福建街一夜连洗三次,工人家所有细小都被一扫精光”[30]。军政当局联合商人拒售米面食粮给工人,致使工人“出入不能自由,死者不得葬,伤者不得医,生者不得购食”[31]。

工资是工人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惨案发生后,工人中伤亡、被捕及失业者众多,加之家庭财产又被军警劫掠一空,必然导致众多工人家庭流离失所,生活难以为继。工人的此种窘困,军政当局亦十分清楚,萧耀南在惨案后发布的通告中说:“(工人)停工多日,损失甚多,父母妻孥,生计几绝”[32]。经此惨案之后,确实有不少受害工人及其家属生活陷入绝境。

惨案导致上千名工人失业,也就意味着上千户工人家庭失去了经济来源,几千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依靠;加上当局对工会积极分子的通缉和搜捕,导致大批工人不得不拖家带口,另走他乡。在当时时局不靖、劳动力大量过剩的社会环境下,工人及其家属谋生之艰辛可想而知。入狱工人及其家属的生活状况更加困苦。据出狱后的工人说,在监狱“曾受鞭背等非法惨酷之刑”[33]。在保定监狱关押的工人中,有一长辛店工人名叫武把,因在惨案中受伤严重,在狱中得不到医治而病故,“其家远在长辛店,遗有妻并女孩三口,境遇极贫,不能收殓。每日望空痛苦,闻者皆为之掩泣”,“其余尚有数人病势亦甚危殆”[34]。共有四名京汉铁路被捕工人死于保定狱中。其余工人经中共直接或间接的营救陆续出狱,1924年11月,陈励懋、史文彬、康景星等14名工人出狱时,“容颜枯瘦,疮疣满身”,沿路欢迎的京汉路工人“于欢庆祝贺之中,有不觉泪下者,有叹息痛恨者”[33]。

工人被监禁期间,其家属的生活也陷入极其凄惨之境地,《民国日报》有报道称:“工人之家属老少,均食其力以赡生活,忽遭此意外之祸,初尚能借贷以糊口,继则赖典当以求活。终乃家徒四壁,谋生绝路。啼饥哀号之声,达于户外。”1924年8月,部分生活陷入绝境的工人家属从亲朋处筹借路费到北京、保定求见当局,请求释放被捕工人,却无果而终[35]。

在这次惨案中遇难的工人,其家属的生活状况更为悲惨。京汉铁路总工会法律顾问施洋,生前家境较为优越,“出入有专用人力车,家里雇了抄抄写写的书记,还雇有女佣人”[36]。1923年2月15日,施洋因此次罢工事件被湖北军方杀害后,其妻郭继烈携带孩子奔走于京沪间为施洋鸣冤,但府院均置之不理。施洋夫人“身怀三月遗腹,病贫交迫,形势极惨”[5]448。家境较好的施洋家属生活尚且如此穷困潦倒,其他遇难工人的家庭境遇可想而知。二七惨案带给工人及其家属的不仅是物质生活上的困苦和窘迫,更是无法抚平的心理创伤。

救济工作事关工人群体对中共的信任问题。因此,二七惨案发生后,中共立即开展了相关工作。这种救济工作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工人及其家属所遭受的痛苦,“工人群众对此项工作一般表示满意”[37]。但在惨案发生后,因政治环境复杂,救济工作不能公开进行,经费也很有限,加之人数众多,导致仍有不少工人及其家属身处困境而无法及时得到帮助。繁重的救济任务还使中共几乎无暇顾及工运工作,以至于“一年之内,除救济死伤失业被捕者外,简直没有余力去精密的筹备全国铁路总工会”[38]。

四、 中共工运之消沉与革命力量的重组

二七惨案的发生和大罢工的失败也给中共的工运工作带来了极为严重的打击。对此情形,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说:“当时职工运动是中共的主要本钱。在我们研讨二七罢工失败后职工运动的实况时,我们觉得这股本钱已经是十去其九。”[39]受此次大罢工影响,全国的工运工作陷入低沉状态,主要有以下几种表现:

(1) 工运组织被摧毁。大罢工失败后,吴佩孚对中国铁路工会运动进行了长达一年的镇压,使得各条铁路的工会组织基本濒于灭亡。在京汉铁路,沿线各地工会组织被摧毁殆尽;在武汉,数十所工会组织均陆续被封;在山西,督军阎锡山为防范工潮发生,派军警将正太路工会解散[40]。随后,北方和长江流域各省军阀皆下令取消工会。除广州、湖南两地的工会组织尚可公开活动外,其他几乎全部被迫停止或转入地下进行秘密活动。

(2) 工人对工会产生惧怕心理。大罢工的失败和二七惨案造成的巨大伤痛使工人群体对工会产生了惧怕和失望心理,“大部分工人害怕”[41],“工人阶级内部的精神,亦因此而涣散,胆怯,有的还堕落了”[42]。这种惧怕心理给工会的恢复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如长辛店工会在二七惨案后的组织状况一直较差,中共经常找工人谈话,“屡次教他们把小组组织起来,但他们都很怕,前两三星期他们虽已组织十余人,但现在又无形消灭了”[43]。彰德工会也经历了很长的恢复时期,开始时,“工友对工会很害怕,简直没有人来工会,会费也收不上来,每月亏欠房钱不能支持”[5]481。这种低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25年3月,各地工会组织才陆续恢复起来。

(3) 中共对工运工作产生悲观消极情绪,工运领导队伍出现裂化。1922年1月至1923年2月,出现了全国第一次工人运动高潮。然而,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失败使得工人阶级,特别是京汉路的工人倍感失望,进而影响到中共党内,使一些党员对工人运动产生了悲观、怀疑情绪。对于这一变化,邓中夏说:“不仅是同情者对于我们的力量加以意外的轻视,就是笃信共产主义的社会革命家亦抱过分的怀疑。”[44]陈独秀甚至得出结论:“工人阶级不但在数量上是很幼稚,而且在质量上也很幼稚……所以不能成功一个独立的革命势力。”[45]因此,在大罢工失败后的一年时间里,中共的工运工作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简直没有工人运动可言。”[46]

同时,工人运动的领导队伍也发生了分裂:一是部分中共党内同志,由逐渐不信党到叛党;二是“工贼”和“流氓工会”兴起。全国铁路总工会第二次代表大会对这种分裂现象进行了谴责:“自‘二七’以来,这些工贼的行动更是猖獗起来。这些人,为着目前一身一家些微的利益,不惜背叛阶级,为敌人作走狗”[47]。工人运动领导队伍的分化使得中共的工运工作更加困难,外受军阀和北洋政府的严厉镇压,内部又要处理党内动摇分子的背叛和“工贼”、“招牌工会”的分裂和破坏。

大罢工失败后,中共认识到:“教训就是孤军奋斗。”[48]决定接受共产国际的建议,与国民党建立合作关系。

五、 结 语

表面看来,大罢工使商旅群体、北洋政府、工人群体及中共等各方力量的利益均遭到重大损失,可以说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斗。然而,对待这些损失我们要区别看待:其中有些是革命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付出的代价,如大罢工的发生给商旅群体所带来的不便和损失,这些状况是中共和京汉铁路总工会有所预见并尽量减少之后仍然难以避免的;有些是社会进步过程中所采取的手段或要达到的一种政治目标,如大罢工对北洋政府造成的经济损失及北洋政府政治声誉的恶化;有些则是中共如果做了周密的准备和应对可以尽量避免或减少的,如二七惨案的发生与其后工人运动的挫败。综上可见,这次大罢工产生了双重社会后果:一方面,使中国革命遭到了严重挫败,使工人运动由高潮转向消沉;另一方面,从更深层次上推动了中国革命的发展。这次大罢工的失败不仅帮助幼年的中共及时发现了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同时也令北洋政府的政治声誉严重恶化,使“打倒军阀”成为全国人民的共识,进而引发了中国革命力量的重组与革命策略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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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陈素秀. 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史料汇编[M]. 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99:986,982.

[ 3 ] 京汉路工潮严重[N]. 申报, 1923-02-09(7).

[ 4 ] 京汉路罢工风潮益形严重[N]. 晨报, 1923-02-06(3).

[ 5 ] 中华全国总工会工运史研究室. 二七大罢工资料选编[M]. 北京:工人出版社, 1983:152,274,48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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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当局对于工潮之近讯[N]. 舆论报, 1923-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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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河南卷编委会. 中国工会运动史料全书·河南卷:上册[M].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1999: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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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总商会对京汉路罢工之劝告[N]. 大公报, 1923-02-13(2、3).

[16] 两个反对工人电[N]. 民国日报, 1923-02-10(6).

[17] 津浦路罢工风潮之非常激烈[N]. 京报, 1923-02-10(2).

[18] 赵继贤.实行以船工代路工[J]. 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 1923-02-20.

[19] 京汉路车头爆炸惨剧[N]. 民国日报, 1923-11-29(8).

[20] 再志赵继贤以船工代路工[J]. 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 1923-02-21.

[21] 关于工潮之近讯[N]. 大公报, 1923-03-03(3).

[22] 京汉路工潮昨日之形势[N]. 晨报, 1923-02-09(2).

[23] 武昌萧耀南电[N]. 申报, 1923-02-11(6).

[24] 京汉路工潮平息后之武汉[N]. 晨报, 1923-02-14(2).

[25]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3辑[M].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1:60,69.

[26] 解决工潮问题国会议员之奋起[N]. 京报, 1923-02-14(2).

[27] 路工风潮平息后之各方态度[N]. 益世报, 1923-0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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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中央档案馆.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M]. 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 1989:169.

[30] 罗章龙. 二七大屠杀的经过[J]. 向导, 1923-02-27(20).

[31] 京汉路工人请愿国会[N]. 申报, 1923-02-23(10).

[32] 京汉路罢工中之惨剧[N]. 申报, 1923-02-19(12).

[33] 京汉“二七”罢工被捕工友均已出狱[N]. 晨报, 1924-11-21(6).

[34] 京汉工病毙保定狱中[N]. 民国日报, 1923-06-19(10).

[35] 京汉路工家属之呼吁[N]. 民国日报, 1923-08-14(7).

[36] 中国工人运动的先驱:第1集[M]. 北京:工人出版社, 1983:175.

[37] 罗章龙. 椿园载记[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4:257.

[38] 大会宣言[N]. 民国日报, 1924-02-27(6).

[39] 张国焘. 我的回忆:第1册[M]. 现代史料编刊社, 1980:278.

[40] 武力解决工潮之反响[N]. 晨报, 1923-02-20(3).

[41] 李玉贞. 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1989:124.

[42] 中华全国总工会. 中共中央关于工人运动文件选编:上[M]. 北京:档案出版社, 1985:30.

[43] 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编. 第一次国共合作在北京[M]. 北京:北京出版社, 1989:57.

[44] 邓中夏. 邓中夏文集[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83:98.

[45] 陈独秀. 中国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J]. 前锋, 1923-12-01.

[46] 陈独秀. 中国工人运动之转机[J]. 向导, 1924-03-26(58).

[47] 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工人运动史研究. 中国工运史料:第4期[M]. 北京:工人出版社, 1958:57.

[48] 中央档案馆. 中共党史报告选编[M]. 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 1982:49.

【责任编辑 曹一萍】

Social Consequence of Hankou-Beijing Railway Workers Strike

LiuLi1,2

(1.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Zhoukou 466001, China; 2. School of Society,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It is expounded that, Hankou-Beijing Railroad Workers Strike caused some losses or inconvenience to the interests of all social forces including business groups, the Beiyang Government, the worker group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ir attitudes towards the strike and the disposal measures we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interests of their respective class. This big strike has dual social consequences: on the negative side, it made the Chinese workers’ movement change from the climax to the depression; on the positive side, it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revolution from a deep level, made the political prestige of Beiyang Government seriously deteriorated and caused “overthrow the warlords” to become the consensus of the people of the whole country, which led to the restructuring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ary forces and the adjustment of revolution strategy.

Hankou-Beijing Railroad Workers Strike; February 7th Massacre(1923); the workers’ movement

2016-03-15

2014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BLS003)。

刘 莉(1978-),女,河南淮阳人,周口师范学院讲师,苏州大学博士研究生。

2095-5464(2016)05-0567-06

D 231; K 261.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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