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埃及第二艳后

刘安立

一名埃及学家2015年8月“扔出重磅炸弹”：少年法老图坦卡蒙陵墓中暗藏奈费尔提蒂木乃伊。此惊人说法一出，国际媒体纷纷报道。那么，奈费尔提蒂是什么人？她与图坦卡蒙有什么关系？她本人为什么会引起人们如此关注？

埃及国王谷（古埃及法老及其家族集中埋葬地，也称为帝王谷）中有一座被考古学家编号为KV-62的陵墓，其主墓室内的北墙上有一幅把一名亡故法老与一名在世法老画在一起的壁画。画中，在世法老正主持“张口”仪式，旨在让亡故法老于阴间转世。壁画上方的椭圆图案（用以标示法老的名字）表明，亡故法老是有“少年王”之称的图坦卡蒙（大约公元前1332年-公元前1323年），在世法老则是他的继任者阿伊。图坦卡蒙的木乃伊躺在这幅壁画旁边的一具金棺中。阿伊的短暂统治期实际上终结了埃及第18王朝，他的木乃伊葬在国王谷中其他地方。2015年8月初，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埃及学家尼古拉·里维斯以一篇论文的形式，“抛出一枚重磅炸弹”：KV-62墓室北墙上的壁画是一幅假画，它实际上是一个遮蔽物，遮盖的是它背后的一间秘密墓室，并且这幅壁画在古代被改动过，目的是遮掩此墓的真正墓主的身份。里维斯说，强有力的证据显示，图坦卡蒙陵墓的真正墓主其实是一名女王——她就是被称为“埃及第二艳后”的奈费尔提蒂，她的木乃伊应该依然躺在KV-62墓室北墙背后的秘密墓室里。里维斯还说，他的这一推测并非空穴来风。那么，他的推断依据从何而来呢？

德国柏林的“埃及博物馆”里陈列着一座奈费尔提蒂头像，其美貌惊人。她的天鹅颈、完美无瑕的面孔和优雅的身段，看来很符合她的名字——奈费尔提蒂的意思是“美人驾到”。然而，如此一名引人注目的古埃及女法老，其陵墓位于何处却一直不为人知。里维斯说，他是在电脑屏幕上找到奈费尔提蒂陵墓位置的。几年前，西班牙建筑师法克图姆·阿尔特对图坦卡蒙陵墓的每个表面都进行了一次超高分辨率的扫描，目的是创制这座王陵的一个逼真模型，并把它放到互联网上供人参观。通过这个模型，你能比站在壁画前方10厘米还清楚地看见从壁画上脱落的每一块涂料，也能以纯黑白色观察壁画，从而避开色差干扰。里维斯连续数月凝视这些扫描图，由此确信自己看见了两道门的轮廓。它们像“幽灵”一般从KV-62的墓墙石膏中浮现出来，尽管此前人们从未料想墓墙背后还可能暗藏玄机。其中，位于墓室西墙上的一个轮廓很整洁，暗示了一个不大但规整的门道。它与墓中已知的一道门——北墙上的门的形状、大小完全相同，而且与后者位置对称。这看来并非巧合。如果你仔细观察扫描图，你就能看见这两道门。但如果你看得不够仔细，那么就看不见它们。

图坦卡蒙墓室北墙上的壁画。

里维斯相信，图坦卡蒙墓室北墙上的门通往的正是奈费尔提蒂的墓室。图坦卡蒙墓室西墙上的门则通往一间储藏室，那里可能仍然储存着陪葬的珍贵器物。里维斯引用来自于此墓建筑结构、图腾学、地层学和史料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说法。但他也依赖有关古埃及王朝政治、性别模糊化、权力及女性处境（尤其是奈费尔提蒂不仅作为一位王后，而且身为一位法老即国王）方面的理念来支撑自己的推断。但在这一点上，他的理论不仅耐人寻味，而且漏洞百出。

有关图坦卡蒙陵墓的奇怪之处很多，而里维斯的新理论能解释其中的一部分。1922年，当英国埃及学家霍华德·卡特率先进入这座陵墓中时，此墓给他的印象是不太具有王者风范。第一间墓室（非主墓室）虽然拥挤着宝贵器物，但墓室太小，并且此墓的方向很奇怪——位于通往墓室的台阶右侧，而非左侧（墓室位于台阶左侧是当时最常见的法老陵墓特点之一）。正常情况下应该对称排列的一些侧室，在这座陵墓里并不存在。卡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此墓的非传统布局让我们反复自问而又困惑：它究竟是一座王陵，还是只是一座王室仓库？”不过，墓室中的器物真的是精美绝伦，而且其中许多器物上都标注着图坦卡蒙的名字。卡特写道：“奥秘逐渐揭开——我们找到了图坦卡蒙陵墓。”甚至还未等到打开密封的墓门，进入他们认定的“主墓室”（判断标准是其中放着棺椁），卡特就已相信这的确是图坦卡蒙陵墓，因为“他的陪葬品如此完整而壮观”。

然而，就算权贵们（包括来自埃及以外的王族）蜂拥至国王谷，参观这一惊世大发现，卡特却依然拂不去自己从一开始就抱有的怀疑。他和同伴们注意到，不仅此墓的墓室排列方向不对，而且壁画中的秃鹰方向与正常情况下的相反。这些都让卡特感觉此墓只是“半王室性质的”。规模太小，不包含密室（侧室），更让它“不够格”成为王陵。后来，卡特及其他人对此墓不包含密室的原因进行了解释：图坦卡蒙死得太早，太突然，并且他是死于一个政治动荡时期，所以无法为自己建造更好的陵墓。不过，要是卡特还活着的话，里维斯所提出的此墓布局很可能会让他感到更有道理。“主墓室”的墙壁背后是否还有墓室的确是一个问题，但通过穿地雷达探测（埃及有关方面已进行初次这样的探测，但探测结果尚未公布）很容易得到答案。不过，就算真的有尚未发现的墓室存在，它们装着什么器物或什么人的木乃伊，则是另一个问题。里维斯承认，他只能推测奈费尔提蒂葬在此墓中。他承认：“在这篇文章（指他的论文）中，有太多的‘我认为。”

那么，既然还有许多埃及法老的陵墓下落不明，为什么偏要把奈费尔提蒂放进图坦卡蒙的陵墓中呢？或者，按照里维斯的说法，如果他的推测无误，那么为什么要把图坦卡蒙放进奈费尔提蒂的陵墓中呢？因为他们属于同一家族，奈费尔提蒂的丈夫阿肯那吞（阿肯那吞意为“为阿托恩神服务的人”）很可能也是图坦卡蒙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奈费尔提蒂和图坦卡蒙都继承阿肯那吞遗愿，想把埃及从信仰多神教转变为信仰一神教（以一个单独的神灵——太阳神阿托恩为中心）。不过，此说法有争议，有学者认为图坦卡蒙自己或受人指使而反对一神教。阿肯那吞曾与奈费尔提蒂一起，把宫廷从底比斯迁到阿玛尔纳。由阿肯那吞激起的宗教动荡时期，被考古学家称为“阿玛尔纳中断期”。在该时期对阿肯那吞家族的艺术刻画中，这名法老都被塑造成高而长的样子，奈费尔提蒂及其女儿们（她很可能有6个女儿，但这个数字不确定）都面朝神圣的太阳。太阳被刻画为辐射光线的圆盘，圆盘放在持有古埃及十字架的手或触手中，这些手很像是来自埃及神话中的章鱼。一名被称为“图坦卡顿”、比画中大多数女孩年龄都小的男孩，最终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

迄今为止，无人能确定图坦卡蒙的母亲到底是谁。最近对一些古埃及木乃伊的DNA测试暗示，她有可能是图坦卡蒙父亲的一个亲妹妹。但这方面有很多争议，因为这些木乃伊都很古老，无法排除交叉污染的可能性，再加上古埃及王室的确有不伦的传统，所以基因检测结果常常很模糊。另一种理论是，奈费尔提蒂就是图坦卡蒙的母亲，虽然她和阿肯那吞不是亲兄妹，但由于DNA测试结果表明他们看来就是亲兄妹，所以可推测他们是一代代近亲结婚的最终产物。里维斯对这一点不下结论，但对一些媒体直接称奈费尔提蒂为“塔特王（图坦卡蒙的昵称）之母”感到不安。另一些理论认为，图坦卡蒙的母亲是一个名叫“吉雅”或“梅克塔顿”的女性，她是阿肯那吞夫妇的6名女儿（即6个公主）之一。倘若这样，那就意味着图坦卡蒙是由阿肯那吞与自己的一个女儿所生。这让人匪夷所思，但这种可能性暂时也无法排除。阿肯那吞之父阿蒙霍泰普三世的王后也可能是他的女儿之一。如此看来，就算依照法老的不伦传统来说，这个家族走得也实在太远。

在对阿肯那吞家族的刻画中，那些阳光其实是骗人的：他们所处时期是强烈冲突期，毕竟当时的君主依靠强力来抛却广受膜拜的宗教。里维斯说，史料记载，在阿玛尔纳王宫以外的地方，当时有大量全副武装的军人在活动。这一动荡期的终结，看来既缓慢又丑陋。在年代被测定为阿肯那吞执政最后几年的铭文中，出现了两个新名字——“奈费恩费茹阿吞”和“斯蒙卡拉”（但应该只代表一个人），其头衔是摄政王（代替或代表出国、年幼、生病或神志不清及不具备执政能力的君主行使国家领导权的人。通常由君主的亲族或戚族担任）。而在阿肯那吞死后不久的铭文中，此人成为法老。经过看来短暂的权力斗争后，只有8岁或9岁的图坦卡顿被推上王位。他娶了一名公主，她很可能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安克森帕吞（她有可能之前与自己的父亲阿肯那吞生过1个女儿）。推图坦卡顿上台者想要他恢复旧宗教即多神崇拜，他让图坦卡顿改名图坦卡蒙。后世的埃及人把阿肯那吞称作“罪人”。

考古学家对图坦卡蒙的前任所知甚少。至于奈费恩费茹阿吞和斯蒙卡拉究竟是何人，是男是女，目前都无定论。长期以来，考古学家推测他们是男性，因为他们很明显使用了政治权力，但问题是他们是否为同一人，或者他们或他（她）是否在成为法老时改了名字。但与奈费恩费茹阿吞有关的诨名（对她的蔑称）让事情逐渐变得明晰，表明此人是一个女性，很可能是奈费尔提蒂本人或她的女儿之一。但斯蒙卡拉是谁？如果就是奈费尔提蒂自己或她的女儿之一，那么她为什么又有这个名字？这些问题现在都还不好回答。有关的证据令人困惑。至于斯蒙卡拉是否为阿肯那吞的弟弟、儿子、女婿、同性恋人或妻子，目前尚无定论。同样，考虑到古埃及王室的不伦情况，上述答案中可能不止有一个正确。包括里维斯在内的少数派认为，奈费恩费茹阿吞和斯蒙卡拉就是一个人——奈费尔提蒂，她是在发现自己是阿肯那吞家族中“最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时改为这个名字的，由此她继承了丈夫的法老称号。

图坦卡蒙墓室情况。

“奈费恩费茹阿吞就是斯蒙卡拉”这个理论有一个很大的绊脚石：斯蒙卡拉被认为有个大老婆——梅丽塔吞，而后者也是阿肯那吞所生6名公主之一。里维斯相信，奈费尔提蒂通过仪式把梅丽塔吞定为她的妻子，以此完成继承王位所需的重要条件之一。当然，她们不可能是真正的夫妻。或许，这与阿肯那吞娶自己的女儿相比并非更令人不安，但一样惊人。不过，既然属于阿肯那吞家族的阿玛尔纳时代充满极端，那么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毕竟，古人行为不可能与今天的标准同日而语。

对里维斯的最新理论进行简要概括，就是：在图坦卡蒙死后的一片匆忙（由于他死得太早而导致）中，因为国王谷中还没有建造他的陵墓，所以他的前任——斯蒙卡拉王陵的多间前室被改造为他的墓室（包括主墓室）;而斯蒙卡拉就是奈费尔提蒂，因此，他（她）的陵墓就是奈费尔提蒂的陵墓。里维斯指出，尽管美丽的奈费尔提蒂在世期间和死后都被人憎恨，但她依然是一名法老，享受王陵并不为过。

对里维斯来说，图坦卡蒙主墓室北墙上的两名法老画像是解释这一切的关键所在。该墓室的四面墙上都有以黄色为背景的壁画，这些黄色使得这间墓室被称为“金屋”。但最近进行的一项科学研究发现，北墙与众不同：北墙壁画上的人物比例有明显的阿肯那吞时期特点，并且涂料层和石膏都有别于其他三面墙;北墙背景曾经为白色。此外，在应该为图坦卡蒙和阿伊的肖像中，却有很奇怪的疑点。

阿伊原本是一名王室高官，而不属于王室家族主要成员。有考古学家推测，他可能是阿肯那吞的舅舅，或者是奈费尔提蒂的父亲，或者两者皆是。由于王室家族核心的政治和基因崩溃，他趁机夺取政权。按照古埃及标准，他无论如何都算是老人。但在北墙壁画中，少年法老图坦卡蒙的面相老迈，而老人阿伊看上去却像个孩子，还有豹皮覆盖他裸露的胸脯。这一偏差在过去被解读为王室虚荣。但里维斯认为，被标注为图坦卡蒙的人像其实是奈费尔提蒂的，因为这座陵墓原本就是为她准备的。作为证据，里维斯指向此人嘴角的多根线条，它们是对奈费尔提蒂的多个刻画中的标志性线条。那个被标注为阿伊的人像其实是图坦卡蒙的，因为这个“阿伊”的双下巴与对图坦卡蒙的多个刻画中的特征一致，“阿伊”的面孔是典型的阿玛尔纳时期的小孩面孔。里维斯推测，最早用来辨识画中人物的象形文字已被覆盖，从而抹掉了奈费尔提蒂的执政证据。

北墙上的壁画还提出了另外一系列疑问：如果雷达发现北墙背后有密室，该怎么办？毕竟不能牺牲这幅壁画。里维斯指出，在尽量不破坏这间密室（例如，采集密室中的空气样本）的前提下，应该详细讨论怎样从这间已密封了超过3000年的密室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或许可以在密室地下打洞，但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像卡特当年那样去破坏墓室。

1922年11月，卡特和他的资助人卡那封伯爵进入图坦卡蒙陵墓的第一间墓室。卡那封在这几个月后死于肺炎。他曾写信给一个朋友，信中描述了这间墓室中的所见的木头雕像（“精彩”）、镶金椅子（“绝妙”）、衣物（“已经腐烂，但看得出当初漂亮极了”）。他还写道：“还有一间砖砌的屋子，我们还没打开它。那里面可能有木乃伊。如果有图坦卡蒙夫妇和斯蒙卡拉夫妇的木乃伊，我一点都不会奇怪……但我们只找到了图坦卡蒙的木乃伊。”

至今，依然如此。但无论里维斯的新理论正确与否，它都迫使人们去仔细看待图坦卡蒙陵墓主墓室壁画（尤其是北墙壁画）。那是否为阿伊看待自己的方式？我们为什么会根据一个女王或王后的美貌，就断定她受爱戴？对奈费尔提蒂的最后刻画，是否把她显示为一个戴着假的法老胡须的男性（一个标准的法老形象。事实上，古埃及男扮女装的法老还有他人）？少年王图坦卡蒙究竟是谁所生？这些奥秘将继续等待考古学家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