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后四十回贾政形象的转变

2016-04-29 21:59赵璠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4期
关键词:贾政人物形象

摘 要:关于后四十回的作者,红学界一直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从对文本的分析入手,可以看出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绝非出于一人之手。其中的重复错乱自不必说,最为重要的是红楼梦中个性化的人物形象,在后四十回中几乎被完全颠覆了。贾政就是其中一个典型,他家庭关系的转变,则是他性格前后矛盾的最好证明。

关键词:贾政;人物形象;人物关系

作者简介:赵璠(1988.8-),女,湖北随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4-0-02

《红楼梦》中,贾政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可以说一系列的人和事或多或少都与他有关。这样一个人物在前八十回中,形象树立极其鲜明,性格发展极富逻辑。而到了后四十回中,他好像突然患了失忆症,忘掉了自己在经历世事后的感慨,丢掉了自己曾经的心理发展,重新回到了开篇时的形象,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本文即以贾政家庭关系的变化为切入点,来考察后四十回中贾政形象与前八十回中的矛盾处。

一、贾政与贾宝玉的父子关系变化

前八十回中,贾政与贾宝玉的关系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处于一种渐进式发展之中的。以贾宝玉的成长线索来看,贾政对他的态度从周岁抓周时的“不喜欢”、“不甚爱惜”,到平日里加以“冷笑”、“断喝”,再到由于金钏儿之死和蒋玉菡的事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是紧张的父子关系一步步激化的反映,也是矛盾逐步积累以至于总爆发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贾政终于认识到自己对贾宝玉的教育已经无能为力,开始心灰意冷了。

这些矛盾的产生和发展,并不是贾政单方面的过错,相反,都反映出贾政内心对宝玉成人的期待。如抓周时“不喜”的原因是贾政认为贾宝玉“将来不过酒色之徒”,宝玉上学时,说宝玉“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是因为与忠顺亲王的戏子有染,又因为贾环在跟前说宝玉“强奸”了金钏儿,致使她投井而死。

总的来说,贾政的不满是有来由的,一方面是与他“端方正直”的性格相一致,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父亲对子女的基本要求。虽然说他的教育方式过于偏激,但事后他也是真心的后悔。仅凭此便认为贾政就是单纯的封建家长专制思想,甚至采取的是一种虐待型的教育方式,是不合作者原意的。

从贾政的角度来看,在他点学差之前,对贾宝玉是一直都处于一种印象之中,即贾宝玉就是这样品行不端的人。由于贾宝玉从小是跟着贾母和王夫人一起长大,因此可以看出贾政与贾母、王夫人的关系并不密切,而与赵姨娘关系非常密切。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贾政想对宝玉有好感也很难。

等到他对贾宝玉的教育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作者便将他向外迁移,排除到了贾府这个中心之外。直到第七十一回,贾政才又回到了贾府。这时他开始了对宝玉的重新认识。这也是他与其他人关系的重新开始。这时的贾政因“年景渐老,事重身衰”等原因,更多地将精力投入到家庭生活上,闲时便“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他获得了更多的与贾母、王夫人、贾宝玉的接触机会,也因此可能以一种更加宽容、更加客观的眼光对贾宝玉做出新的评价。更何况舐犊情深,一个父亲渐渐感到精力有限的时候,即使儿子再不肖,他也会尽最后一份力量为他做出最好的安排,这从贾政透露为两个儿子挑选丫头的细节中便可以看出。到了这时候,父子之间终于达成了一种和解,并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彼此的理解而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然而,在后四十回,尤其是第八十一回中,贾政突然一反常态,又变回最初那个认为宝玉只知和姐妹玩笑的人,甚至宝玉无长进,就不愿有这样的儿子。而且,在前八十回中,贾政只说要宝玉“用心学习”、“守分安常”,而到了八十一回中,却开始要宝玉学习“八股文章”以便“应试中举”,这都是续写者对于贾政形象认识不足,以至于完全误解的结果。另外,贾宝玉对于父亲的惧怕多是出于小孩天性对于严父的畏惧,贾政从学差任上回来之后,宝玉已经长大,并且父子关系已经非常融洽,为什么从第八十一回开始,又反复渲染他对父亲的恐惧呢?这些描写显然都是非常没有根据而且不符合小说逻辑结构的。

二、贾政与贾母的母子关系变化

除了贾政与贾宝玉父子关系的变化,后四十回中贾政与贾母母子关系的变化同样值得注意。

前八十回中,贾政与贾母几乎没有直接接触。二人的共同出现只有在多人在场的场景中,包括:元妃省亲、元宵猜谜、宝玉逢鬼、宝玉挨打、贾母寿宴和中秋赏月。而出现二人直接对话的只有元宵猜谜、宝玉挨打和中秋赏月这三个场景。

元宵猜谜中,因贾政在席,致使小辈拘束,因此贾母“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陪笑反问“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与儿子半点?”虽然后来仍留下猜谜取乐,但恭谨谦卑、刻意讨好之心仍然历历可见,始终不可见母子之间毫无隔阂的天伦之乐。

宝玉挨打时,贾母对贾政望子成龙之心毫无半点体谅,反而处处在言语中透露出对儿子的不信任感。如说自己没有养个好儿子,说贾政离了他们才“清净”,对王夫人含沙射影说宝玉长大便未必认她是母亲了等等,这些都是贾母内心对贾政一直存有的隔阂感的真实反映,不应该只当做气话、反话来看。

尤其是第七十五回中秋赏月,这时贾政已经实现了上文提到的转变,开始决心享受天伦之乐,然而,他与贾母间的距离事实上仍然并未因此拉近。作者这样描写:先是“鼓声两转,恰恰在贾政手中住了,只得饮了酒。”“贾政见贾母欢喜,只得承欢”,两个“只得”不仅传神地写出了作为一家之长的贾政平日不苟言笑的形象,而且也写出贾政为了贾母欢喜而勉强自己的情状。接着,作者又详细描写了贾政劝酒、倒酒、捧酒、退回这一系列规规矩矩的动作,表现出贾政的恭谨细致,与整个轻松愉快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等到贾母笑了,便“忙又斟了一杯送与贾母”。甚至因“欲贾母喜欢”,便奖励了贾母所疼爱的贾宝玉。这种处处小心、时时陪笑的状态,正是母子之间关系的直接反映,也应当是现实生活中真实情况的投射。

然而,到了后四十回中,贾政与贾母之间的直接对话变得非常多,而且趋向日常化。

第八十四回,“这里贾母忽然想起,合贾政笑道……”这一句描写,便极为不寻常。前文已经说到,贾母对于贾政,是并不信任也不亲近的关系,以至于在中秋赏月时,贾政为博贾母一笑,费尽心思,甚至勉强自己说与自己性格不符的笑话以供取乐,然而在这里,贾母不仅主动向贾政“笑道”,而且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可以说,这几乎是对二人关系的一次彻底颠覆。

第九十四回,怡红院中海棠花开,贾母将“不好的事”揽在自己身上,贾政的反应是“不敢言语”,与宝玉挨打时,贾母只说要回南京,贾政都是“直挺挺跪着,叩头谢罪”相比,贾政此时的不作为实在令人纳罕。

另外,贾母一向都是最高权力的代表,她说的话几乎从来不给人反驳的余地,因此很多情况下她都根本不需要贾政的批准或认可,自己就可以做主。尤其是关于宝玉的婚事,张道士给贾宝玉提亲的时候,贾母就曾经自作主张地说过:“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就来告诉我。”又何必如九十六回中描述的,需要“掉下泪来”才能让贾政勉强答应贾宝玉和薛宝钗的金玉良缘呢?

如此种种,都体现了后四十回中两人在贾府的权力地位变化与母子关系变化,这种变化可以说是毫无来由的。

三、贾政与王夫人、赵姨娘的夫妻关系变化

贾政有一妻两妾——王夫人、赵姨娘和周姨娘。由于周姨娘出场甚少,在此略过不提。贾政与王夫人、赵姨娘的夫妻关系的前后变化也值得玩味。

前八十回中,王夫人与贾政同时出现的时候几乎都是有事商议。这与封建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结构是相符合的。而且《红楼梦》中的婚姻大多是利益的联结,王夫人五十岁了只有贾宝玉这一个儿子,她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只能守着宝玉,指望他成才,讨得父亲的喜欢,即使不能提名科举,至少也能袭得世职,自己将来才能终身有托。从王夫人对袭人殷切的嘱托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所以她不可能与贾政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反而要处处为宝玉掩饰,时时警惕自己的地位不保。

贾政对王夫人的用心也十分的了解和尊重。如他想到王夫人只有宝玉这一个亲生儿子,便将对宝玉平日的嫌恶之心顿减;在宝玉挨打时,王夫人搬出了夫妻情分,贾政才停止了打宝玉;在中秋开夜宴时,面对贾赦对贾环说“世袭的前程就跑不了你袭了”时,忙制止了这种说法。尽管如此,面对那层无法说破的纸,他们夫妻二人也只能相敬如宾。

与之相对的,虽然赵姨娘在贾府中处处受到歧视,身份地位不高,但她确实在贾政面前说得上话。如旺儿的小子向贾琏求与贾环相好的彩霞时,赵姨娘于晚间就先求了贾政。后来,又是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而从贾政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他对赵姨娘至少是并不反感的,甚至还可以随意闲谈自己的安排。

到了后四十回,这种夫妻关系完全地改变了。贾政开始经常地与王夫人闲话家常,甚至连“老爷要找一件什么东西”也要请王夫人亲自去找,完全不像世家大族里敬而远之的夫妻,竟像是小家庭中的夫妻情态了。这完全是脱离了《红楼梦》中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的。换句话说,如果王夫人和贾政的关系果真如此亲密,可以在贾政面前随意闲谈,那么她也不至于为了宝玉苦心筹划、日夜悬心了。

而赵姨娘在后四十回中更是被当做一个透明人物,草草打发她中邪死去。不仅事发突然,而且贾政只一句“没有的事”就算了结了夫妻情分。可是在婆子们回禀说“三爷看着呢”的情况下,就算只作为一个父亲,贾政忍心让自己的孩子看着他母亲就这样死去吗?

综上所述,贾政在后世读者心目中虚伪、无情的“伪君子”形象,完全是后四十回作者不顾情节发展需要,而只凭单一印象塑造出来的结果。既不符合《红楼梦》中层层铺垫的背景情况,不符合人物性格发展,也不符合他与众人的关系构建。在此一人物身上,后四十回的续写可以说是败笔之作。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贵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1月.

[2]任少东.《王夫人与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红楼梦学刊》,2007年第4期.

[3]段江丽.《红楼家庭角色论——以贾政为中心》,《曹雪芹研究》,2015年第2期.

[4]周五纯.《重论宝玉挨打》,《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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