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至上的悖论

王玮

摘  要：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用一场鲜血淋漓的悲剧成就了一位画家一场酣畅淋漓的艺术创作，对于艺术家而言，这种罪孽则成为对艺术至上归宿的一种触目惊心的预言，从而召唤出一个残酷的艺术神谕：艺术之上的至臻境地，则会演变为人性的地狱变。

关键词：画家;艺术;人性;地狱变

[中图分类号]：J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5--01

把佛籍和与之相关的文字内容用图画或塑像等较形象方式表现出来，称为“变相”，也简称为“变”，“地狱变”即是把佛教典籍中有关地狱的描述用图画或塑像表现出来。“地狱变相”在古印度佛教寺院中早已经出现了，在中国，早在南北朝时就有了“地狱变相”。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两京外州寺观画壁》中就有多处提到当时一些寺院壁画绘有“地狱变”图，张孝师、李生、陈静眼、吴道子等当时的著名画家皆善于画“地狱变”图，其中尤以吴道子的“地狱变”图最为精彩。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载：“吴生画此寺地狱变相时，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罪改业者，往往有之，率皆修善。”1吴道子《地狱变相图》笔力劲怒，变状阴怪，人目睹之不自觉毛骨悚然。可见，“地狱变”图通常绘制在寺庙的墙壁上，作为说教类的文本形式曾一度非常流行于世。一方面，这也反映了世俗佛教“六道轮回”、“因果报应”观念的广泛流传，另一方面，以壁画的手法来辅助诠释经文，与中国古代“成教化，助人伦”的绘画功用思想也有关。

然而，“境”由“心”生，“地狱”本就是人心所造之境，由众鬼组成的地狱世界本就是现世的人对于自身难以把握的“异己世界”的恐惧感的产物。地狱作为西方极乐的对应空间，承载着对人间罪孽的惩罚功能，入地狱者必须经受万般折磨才能赎罪，进入六道轮回。当“地狱变”图出现在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中时，它已经成为了画家人性与魔性激烈冲突的承载体。

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中塑造了一个集神性、人性、魔性、兽性的矛盾统一体——画家良秀，他的绘画才能有一种如神灵附身般的魔怔。为了作画，他可以细摹路边腐烂的死尸，甚至肆意凌辱和折磨自己的弟子并认真欣赏他们扭曲的身体和恐惧的神情。就像作品中所叙述的，他画在寺院大门上的生死图竟可以让人听到天人的啜泣声甚至闻到死人的腐臭味，甚至传言被他画过像的人不到三年就疯癫而死。更甚者，良秀这种天资的实现凭借的是一种堕入魔道般的激情，集中表现在他奉大殿大人之命作《地狱变》屏风的过程中。他作画时疯狂的行为和恐怖的传言加上诡异的梦境更让他在艺术的癫狂中具有了某种魔性，在他创造辉煌同时也引领着他滑向了无法救赎的深渊。

当屏风的创作陷入瓶颈时，良秀突然提出一个疯狂的想法：“点燃一辆槟榔毛车，让一个漂亮的女人穿上贵妃的衣服坐在中间，在火焰和浓烟的侵袭下，痛苦婉转而死……” 2为了画地狱就必须见到地狱的情景，与其说这是一位画家尽心期待的创作灵感，不如说这是一种由魔鬼狞笑着在命运的帷幕后操作的艺术家所难以逃脱的宿命。当他突然发现坐在燃烧的车中的难逃一死的漂亮贵妇竟然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时，他首先是震惊与愤怒，然而当他亲眼见到了复活了的地狱之景时，他竟然变得失魂落魄，宛若被附身一样，他“那皱纹密布的脸上却浮现出令人费解的光辉，宛若恍惚之中的法悦（佛）光辉。”3就像见到了艺术至臻境地的完美呈现而变得浑然忘我起来。

良秀女儿的悲剧展现了生命一种短暂而激烈的美，作者动用了色彩、声音等全部意象中极致的感官描述，将良秀女儿惨烈之美与良秀魔怔般的表现相互消解，形成了对视觉、听觉等各种感官强大的震撼和艺术感染力。凄美的苍白面孔、披散的黑色长发、绣着樱花的唐装、被火光映着通红的天空等极具浓烈色彩的场景渲染了冲天烈焰吞噬绝世之美时的惊心动魄。钢绞链凄厉的炸裂声、朱车崩裂声、烟雾中裂帛的惨叫、在场观众的尖叫让人在视觉与听觉的通感中被巨大的恐惧和惨烈包围。艺术之美与人性之恶在大火中融为一体，让人怀疑地狱的苦难光景已经出现在了眼前。绝世之美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涅槃，良秀将地狱活生生地展现在屏风之上，就连寺院的方丈也被屏风上那呼啸在天地之间的火焰风暴的恐怖给震惊了。而良秀，则在完成屏风的第二天夜里就悬梁自尽了，既然无法从折磨自己的诱惑中解救出来，那就注定要为艺术献祭，而死者得到的则是涅槃。

在人生的愚人游戏和死之舞中，遗留下来长存不衰的只有一件东西：艺术品。良秀创作的那幅地狱变屏风有一种庄严的气氛，所有的人都可以感受到那炽热地狱的无边苦难。与其说良秀创作的地狱变是阴森与可怖的，倒不如说这种罪孽对于他来说是不可避免的，是隐藏在内心渊薮深处的魔鬼的魅惑双眼所发现恶之美，是对艺术至上归宿的一种触目惊心的预言，从而召唤出一个残酷的艺术神谕：艺术之上的至臻境地，则会演变为人性的地狱变。

注释：

[1]（唐）朱玄景撰，温肇桐注.唐朝名画录[M].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1985：4

[2]（日）芥川龙之介著，郑民钦，魏大海，侯为译.芥川龙之介全集·第1卷 [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349

[3]（日）芥川龙之介著，郑民钦，魏大海，侯为译.芥川龙之介全集·第1卷 [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