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伦理学看《无鼠之家》中的“弑父”主题

2016-05-14 03:27秦崇文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9期
关键词:哈姆雷特主题

摘 要:文学与伦理学有着密切的关联,从文学伦理学的视野去探究文学作品具有深远意蕴。中外文学作品中有大量“弑父”主题的出现,尽管“弑父”的动机和缘由大多属于心理学研究的范畴,但其伦理学意义以及主题学研究的价值同样不可忽略。因此,从文学伦理学的角度来探究《无鼠之家》中的“弑父”主题对于审视现当代文学具有启迪意义。

关键词:“弑父”主题 文学伦理学 《无鼠之家》 《哈姆雷特》

儒家文化中的三纲五常构成了传统的伦理中心体系。儒家通过三纲五常的教化来维护社会的伦理道德、政治秩序。在陈应松的小说《无鼠之家》中阎孝文最后以“弑父”的方式来了结其内心的纠结,可谓对传统儒家伦理秩序投掷一枚重磅炸弹,使小说极具艺术张力。“弑父”带来的社会影响及对传统道德标准的挑战不仅仅引起人们从精神分析学和社会学角度去探究其本因,其实也与文学紧密相关,文学创作离不开伦理问题,对作品的批评和阐释也离不开伦理学。因此用文学伦理学相关理论知识来解读和剖析作品主人公阎孝文“弑父”这一异端行为,对于重新认知该部作品无疑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从文学批评角度来讲,加拿大弗莱认为:“文学批评不可能是一种单一的或仅在一个层面开展的活动。……一部文学作品总包含着多种多样或一整系列的意义。”[1]对于《无鼠之家》这部作品来讲,无论从主题研究或是伦理批评方面都具有重要价值。

“弑父”题材在中外很多作品中都出现过,最为有名的西方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和莎士比亚著名的悲剧《哈姆雷特》中的弑父的故事,前者无意弑父,后者则是有意为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弑父”表象之下,其实是对传统父权社会的一种挑战和反叛,“对父亲的反叛也就是对在生物学上得到合理证明的权威的反叛。杀害了父亲也就破坏了保存着集体生命的秩序,反抗者对整个集体因而也对他们自己犯下了罪。他们不论是在别人还是在自己面前都是有罪的。因此他们必将追悔莫及。”[2]在这里为他们的弑父行为给世人打下了伦理的烙印。文学伦理学批评“要求我们客观公正地从伦理和道德的角度去阐释历史上的文学和文学现象,研究文学与历史和现实的关系。例如俄底浦斯王杀父娶母的悲剧,我们不必用现在的伦理观念去指责这一乱伦犯罪,而应该历史地看待这场因当时的社会转型而引起的伦理关系的混乱以及人类为恢复伦理道德秩序而做出的努力。”[3]这里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方法去研究戏剧为我们提供了方法论和主题学借鉴,同样的理论方法在对陈应松小说《无鼠之家》的阐释也成为可能。

小说《无鼠之家》以写实和隐喻叠加的行文方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掩盖着很多非常尖锐的社会问题。可以说这里是一个伦理混乱的世界的缩影。小说步步推进,从野猫湖的鼠害写起,因为鼠患横行,其他地方的人都没有野猫湖的人擅长制售鼠药,而剧毒的老鼠药对环境的污染是不可估量的,也因此,这里的人的生殖能力也不如从前了,村里很多年轻人失去了生殖能力,这也为后来阎孝文的父亲替儿子“播种”传宗接代,以解决儿子的“性无能”埋下伏笔。在这里儒家传统伦理次序首次被打破。

阎孝文一家,表面上看起来在村里可谓是“讲究”的,有漂亮的房子,其父卖鼠药归来总要带回来一些新东西,把房子装漂亮,让女儿穿漂亮衣服。在这些表象下面,掩藏着一个个麻木的灵魂,最后阎家母女希望在基督那里找到灵魂的慰藉,燕桂兰母女终日以《邓小平文选》和《共产党宣言》为伴,最终男盗女娼,被骗岛上,可谓是对共产主义的绝妙讽刺,在这里基督教的神灵与马克思的幽灵也失去效用,无法找到出路。

在儒家伦理思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浸淫下,其父见儿媳的肚皮半年都没有动静,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降临时,其父“替子亲征”,与儿媳苟且,为传宗接代,解决儿子没有生育能力的问题,最终阎孝文得到一个伦理身份复杂的“儿子”,有了后。而多年后,燕桂兰重病,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众人放弃治疗,燕桂兰求生无望,说出实情,阎家光鲜的家庭伦理结构被彻底解构,这是燕桂兰的悲剧,是阎孝文的悲剧,也是整个家庭的悲剧。这是整个社会悲剧的缩影,在这里儒家伦理关系简直是一团乱麻。在阎孝文看来,媳妇的死亡似乎罪有应得,似乎不足以赎罪,但心里还有着一丝的怀恋,外出打工每月节衣束食从牙缝里积攒出几个子来寄回家,养活那个所谓的不明白的“儿子”,但是还有一个令他非常纠结的事情没有解决,可用哈姆雷特那一句著名内心独白“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来表达他的内心的纠结。

阎孝文外出打工,想逃避这个问题,不想面对父亲,也不想面对自己,然而在多年后他毅然回乡弑父已解决那个该死“情结”,最后自己也因此丢掉性命。阎孝文苦苦地生活在自己构建的伦理道德之中,当然也生活在别人所建构的伦理秩序之中,最后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以期冲破这一牢笼,与自己的父亲同归于尽,是一个现实悲剧。我们可以从亚里士多德那里找到依据,“悲剧是对于一个完整而具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4]对于小说《无鼠之家》中的阎孝文来讲,这是对哈姆雷特“弑父”行动的再现,也是对传统伦理观念的否定。

在一定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悲剧,比《哈姆雷特》更让人深思,虽然阎孝文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为最底层的劳动人民,是现实社会的一个缩影、一个镜像、一个现实的文本。如果说《哈姆雷特》的英雄情结离我们还有点距离的话,那么《无鼠之家》的悲剧就发生在我们生边,这是来自底层的声音,他有自己存在的伦理秩序,一旦这种秩序被打破,如火山在沉默许久后,会迸发自己最强劲的能量。阎孝文在出走多年后,最后毅然返乡“弑父”,以期找回那久已失落的灵魂,在道德与伦理的两难选择面前,那个传统意义上的“家”成为他内心的坟墓,成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无鼠之家》以反讽和直面现实的笔触描绘现实的伦理困境和道德选择的困境,以反乌托邦叙事直面时代的丑恶。小说在建构人与人、人与社会的过程中深刻地对传统伦理道德施以全方位无死角透视。用聂珍钊的话来讲:“文学伦理学批评的立场和最终目的是发现文学的伦理价值。文学伦理学批评强调伦理和道德的批评立场,运用历史和辩证的方法寻找文学形式的伦理因素,把文学涉及的一切问题都纳入伦理和道德的范畴加以讨论,力图从伦理和道德的视角重新发现文学的价值”[5]。陈应松把小说视角投射到社会底层人民,通过深埋在民间的生活问题,从百姓的心理精神追求到对彼岸世界的追问,立体化和空间化地再现底层人民内心的精神创伤。面对可能的救赎之途以及文化的有限性,作家在塑造人物内心世界的同时,也对自己矛盾内心与困惑进行表达。用文学伦理学术语来讲,这也正是斯芬克斯因子的表现,如布莱克所言:“没有对立便没有进步。吸引与排斥、理性与激情、爱与恨,对人类生存都是必需的”[6]。

儒家三纲五常作为传统的人伦关系行为准则,《三字经》写到:“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让我们回到小说《无鼠之家》发生的伦理现场,这些道理似乎显得弱不禁风。这是一个生活无序,伦理混乱,信仰迷失的乱象世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阶段性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传统观念上的伦理观念被颠覆,无论是基督教天国里的父亲,还是传统意义上的父亲,其形象都是癫狂的、丑恶的。阎孝文最后回乡“弑父”,既是对传统父权制度的挑战,也对传统伦理道德秩序的挑战,其毒鼠强的社会现实也是对传统下一代社会生殖的阉割及对生存空间的压缩,《无鼠之家》在哲学层面具有隐喻意义的生成性和艺术张力。

文学伦理学坚持现实主义的方法,这在于它要求我们批评文学不能超越我们自己的时代社会、政治和文化,要求维护已经确立的伦理道德原则。这一点是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最重要的现实价值和现实意义。“伦理学研究的是现实社会中各种道德现象,以及在社会活动基础上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伦理道德关系和道德原则、规范,并用这些原则规范去指导人的行动。而文学却借助艺术想象和艺术描写,把现实世界转化为艺术世界,把真实的人类社会转化为虚构的艺术社会,把现实中的各种道德现象转化为艺术中各种道德矛盾与冲突。”[7]

《无鼠之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中国版的“弑父”悲剧,相对于《俄狄浦斯王》和《哈姆雷特》来讲,不是王子与父王之间的悲情纠葛,不是上层社会社会镜像的反映,而是一个百姓的伦理反抗,是一个底层社会的悲剧,是更为现实世界的反映。如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我们正处在欲望膨胀的时代,处在毒药弥漫的时代,我们的生存空间也被极度压缩,生命被阉割,只有着幽灵一样的人生。阎孝文以打工为由出走他乡多年,最终还是选择回乡“弑父”,我们感受到他陷于伦理与道德难题的泥淖中所经受的巨大内心痛苦。而就整个小说而言,陈应松正是把伦理道德方面的冲突同社会现象与哲学思考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增加了小说的深度。如庞德那首著名的对句体诗歌《在地铁站》(In a station ofthe metro)中的两行诗:“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当我们细心体会庞德在充满烟雾和水汽的地铁站中看见一张张面孔出现的时候,能说他对现代工业与人类的冲突的理解没有自己的道德情感?

我们在奔向现代文明的途中,在这个多样化的时代,我们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一个支点,用一根杠杆翘起那久已失落的灵魂?重拾信仰,重修对待生活的希冀之途,在诗意的大地上栖居。《无鼠之家》描绘了一个阶段的社会现实,不仅仅描绘了阎孝文的“弑父”个人悲剧,一个农村家庭的悲剧,女性不能有自我的命运悲剧,也在某种层面折射出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以及整体阶层信仰迷失和时代的悲哀。不过,反过来看,阎孝文的“弑父”,可以看做是对传统的反叛,他打破了传统的伦理道德思维,在看到不合理的伦理道德规范的时候,我们应该从悲剧中反思,重建社会伦理道德秩序。

综上所述,“弑父”主题是文学创作中一个历久弥新的主题,不仅在戏剧影视作品里出现,在小说创作中也很受作家欢迎,陈应松的小说可以说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也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人类社会的伦理建构是一项从未完成的工程,文学为人类服务,为构建人类道德大厦添砖加瓦,因而用文学伦理学相关理论知识去剖析和探究文学作品中的“弑父”主题和带来的对传统伦理和道德层面上的挑战便具有了一定的认知价值,对重新审视我们的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具有重要意蕴。

(基金项目:北方民族大学2016年度研究生创新项目 “现当代文学地域文化建构中的伦理反思——以贾平凹和陈应松作品为例”[项目编号YCX1601]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陈惠等译,[加]弗莱:《批评的解剖》,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103页。

[2]黄通、薛民译,[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42-43页。

[3]聂珍钊:《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外国文学研究,2005年,第1期。

[4]罗念生译,[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版,第34—35页。

[5]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7页。(Nie Zhenzhao:An Introduction to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Beijing:Peking UP,2014.)

[6]张德明译,布莱克:《天堂与地狱的婚姻》,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第12页。(Blake,William:The Marriage of Haven and Hell.Trans.Zhang Deming,Beijing:China Federation of Literature and Art Circles Press,1992.)

[7]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文学批评方法新探索》,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5期,第18页。

参考文献:

[1]陈惠等译,[加]弗莱.批评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2]黄通,薛民译,[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3]罗念生译,[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4]张德明译,布莱克.天堂与地狱的婚姻[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

(秦崇文 宁夏银川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 75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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