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勃的女孩

2016-05-14 12:41琼·艾肯孙宝成
少年文艺 2016年8期
关键词:杰里皮尔斯桑迪

[美]琼·艾肯(译)孙宝成

有人选择自己的狗,还有狗选择自己的人。彭杰里一家从未说要选择劳勃,它却以选择的方式,毅然决然地来到他们家。

此事始自海滩,那年夏天桑迪五岁,她哥哥唐十二岁,还有双胞胎弟弟。桑迪其实名叫亚历桑德拉,因为她姥姥有一张亚历桑德拉王后的漂亮照片,头戴钻石头饰、身穿高领珍珠衫。照片挂在皮尔斯姥姥厨房的水槽旁,跟门垫一样常见。桑迪出生时,大家一致认为她就是那幅画的真实写照,所以叫她亚历桑德拉,简称桑迪。

在这个夏日里,她平静地躺着读一本漫画书,没有留意双胞胎。用不着管他们,他们正忙着把海藻缠绕在对方的腿上,看谁缠得多。父亲波特·彭杰里,还有唐,都在登陆处给船的底部刷油漆,那是父亲钓沙丁鱼用的船。母亲琼·彭杰里在提前制作圣诞布丁,若是到八月底不把布丁做完放好,她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如往常一样,家里每个人都快乐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很难想到,一个大个儿的新成员突然闯进他们中间,很快改变了这种状态。

桑迪翻转身子,确保双胞胎不会爬上滑溜的岩石或者让潮流卷走。与此同时,一个很大的躯体用力扑到她的上腹部,飞起的沙子覆盖了她。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她脸上拭去沙子,似乎是温暖、粗糙、湿润的法兰绒巾。她睁眼一看,原来是舌头。舌头的主人是一条个头大还活泼的小阿尔萨斯狗,也叫作德国牧羊犬,有着黄玉般的眼睛,耳朵尖是黑色的,生有厚厚的软毛,多毛的尾巴尖也是黑色。

“劳勃!”海滩稍远处的一个人喊着,“劳勃,快回来!”

可是,劳勃像是要补偿自己给桑迪带来的惊吓,继续舔去她脸上的沙子,用力摇动着尾巴,不断腾起更多的沙子。狗的主人头发花白,跛行着尽快走来,抓住了狗的颈圈。

“我希望它没吓着你。”那个人对桑迪说,“它就是想玩——它还是条小狗。”

“喔,没事。我想,它很漂亮。”桑迪真诚地说。她捡起一块浮木,扔出去。劳勃不费吹灰之力,飞奔着挣脱主人的控制,像是一颗沾满沙子的子弹去追赶浮木。它叼着浮木回来,喜气洋洋地交给桑迪。与此同时,它交出了自己,尽管那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桑迪也一样,简直是一见钟情,玩了几次扔棍游戏后,她和双胞胎跟着爸爸和唐回家喝茶。主人毫不留情地把劳勃牵走,他们不断朝后看。

“我希望咱们每天都能跟它玩。”泰斯叹了口气。

“咱们为什么不能?”蒂姆说。

桑迪解释说:“因为狗的主人多德沃兹先生从利物浦来,他只在渔民之家待到星期六。”

“利物浦很远吗?”

“就在康沃尔郡对过英格兰的另一头,恐怕很远。”

彭杰里一家住在康沃尔郡的渔村,有岩石和峭壁,还有一片海滩和一个圆形的小港口,小石头房子涂成白色,花园里生长着棕榈树。村子靠近一条狭窄、陡峭、曲折的山路,有一块警示牌写着:低速一英里行驶,骑自行车有危险。

彭杰里家的孩子们带着康沃尔奶油和果酱回家去烤饼,心里想再也见不到劳勃了。可是,他们都错了。吃完晚饭,全家人在前厅的炉火旁玩纸牌,听到砰的一声响,厨房里有瓷器碎了。

“我的圣诞布丁啊!”琼大喊着,跑了出去。

“难道你在里面放了炸药吗?”她丈夫说。

原来是劳勃,它发现前门关着,绕到了后面,从敞开的厨房窗户跳了进来,布丁正放在窗台上晾着。幸运的是只碰掉了最小的一块,摔碎了。

劳勃用后腿站起来,贴近舔着桑迪的脸。随后,它同样对待了双胞胎,让他们高兴得尖叫起来。

“你这个朋友从哪儿来的?”彭杰里先生询问。

“它待在渔民之家,我是说它的主人。”

“这么说,它必须回那里去。找一条绳子,桑迪,系在它的项圈上。”

“我想知道它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彭杰里夫人说。这时,不情愿的劳勃呜咽着被牵走,桑迪解释着他们下午在海滩上的游戏。“渔民之家就在港湾的另一边。”

劳勃的主人训斥了它,对彭杰里先生把它送回来表示感谢。琼·彭杰里警告孩子们,让他们在海滩上再次遇到劳勃时,最好不要再刺激它,不然会惹来更多麻烦。次日,他们老老实实地不去理睬它。劳勃却摧毁了他们的改过之心。它欢天喜地地叫唤着,冲到他们面前,用力摇晃尾巴,纠缠着泰斯,从蒂姆的身下撞他的腿。

他们在沙滩上玩耍,度过了快乐的一天。

第二天是星期六。桑迪发现道兹沃斯先生要去赶九点半的火车。她偷着出门,到了火车站,跟站长霍斯金斯先生点点头。站长从来不向当地人收取站台票。她走上通往铁轨的人行桥,既不想让道兹沃斯先生看到,又想让劳勃看到。她瞧见道兹沃斯先生登上火车,垂着耳朵和尾巴的劳勃闷闷不乐地陪伴着他。随后,她看到火车缓缓驶去,转过海岬,从视野中消失,传来一声忧郁的哀号,听起来就像劳勃最后的道别。

桑迪真希望自己没有想起去车站。她苦闷地走回家,耸着肩膀,双手插在口袋里。那天其余的时间,她都很爱生气,与平时不一样,让泰斯和蒂姆感到十分意外,结果她妈妈给了她一剂泻药。

一个星期过去了。随后的一天晚上,彭杰里夫人和孩子们在前厅玩蛇爬梯子游戏。每逢晚上涌上潮汐,彭杰里先生和唐都去钓鱼。如果你的爸爸是个渔夫,每个星期回家的时间都不一样。

忽然,历史重演了,厨房传来摔碎东西的声响。琼·彭杰里跳起来,喊道:“我的黑莓果冻啊!”她和孩子们花了一上午采浆果,用一下午熬果汁。

可是,桑迪抢到妈妈前面。她的两颊绯红,眼睛如同星星,冲进厨房,她和劳勃狂喜地拥抱在一起。它的舌头伸出足有一码,舔着够到的桑迪的每一部分。

“我的天哪!”琼大喊着,“它到底怎么来这里的?”

“它一定是走来的,看它的脚。”桑迪说。

几只狗脚沾满尘土和柏油。一只脚垫上有个伤口。

“应该洗洗这些脚。”琼·彭杰里说,“桑迪,倒一碗热水来,我去找消毒剂。”

“妈妈,咱们怎么处理它呢?”桑迪焦急地问。

彭杰里夫人看着女儿渴望的眼睛,叹了口气。

“它必须回到主人那里,只能这样。”她说着,口气坚定起来,“你爸爸明天可以从渔民之家找到地址,给他打电话,或者发一封电报。同时,让它好好吃一顿,吃饱肚子。”

劳勃兴高采烈地连吃带喝,毫不在意给它洗脚。随后,一屁股坐在点燃的炉火前,头枕在桑迪的脚上。那是个寒冷、潮湿的晚上,这条狗疲劳至极。它从利物浦一路走到康沃尔,有四百多英里远。

次日,彭杰里先生给劳勃的主人打电话,随后的上午,道兹沃斯先生乘坐夜班车抵达,不厌其烦地要把自己的宠物带回家。这次分手比第一次更难以忍受,劳勃哀叫着,唐走出了屋子,双胞胎放声大哭,桑迪之后便溜回自己的卧室,把脸埋进被子里,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伤害。

琼·彭杰里第二天把他们全带到普利茅斯去看马戏表演,双胞胎稍感兴奋,可是即便路上乘坐一小时的火车,加上马术和海豹表演,都没能治愈桑迪酸楚的心绪。

不过,她无需安慰。过了十天,劳勃回来了——这次瘸着腿,破了一只耳朵,少了一块皮毛,像是在步行四百英里的途中遭遇了几个敌手。

波特·彭杰里又给利物浦打电话。道兹沃斯先生接电话,听起来很是厌烦。他说:“找那条狗已经花了我两天时间,我不能放下工作——还有没完没了地跑警察局和起草报纸广告。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想咱们最好面对现实,彭杰里先生,它想跟您的家人在一起——就是说,你们想要收留它的话。”

波特·彭杰里屏住呼吸。他并不富裕,劳勃可是一条纯种狗。他谨慎地说:“您出让它要多少钱?”

“天哪,老兄,我不是说要把它卖给您。您必须把它作为礼物收下。想想我会省下多少火车票钱吧。您帮帮我的忙吧。”

“它吃得多吗?”波特疑虑地问。

这时,孩子们都屏气凝神地在倾听对话的这一方,已经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挥动紧握的双手恳求他。

“噢,就它那个头来说吃得不多。”劳勃的主人安抚波特,“一天两三磅肉,加些蔬菜和肉汤、饼干,这就够它吃了。”

亚历桑德拉的父亲看着对面女儿眩晕的眼睛和颤抖的嘴唇。他做出了决定:“好吧,就这样,道兹沃斯先生。我们接受您的赠予,非常感谢您。孩子们会欣喜若狂,您可以放心,劳勃到了一个称心的家。他们会照料它,让它得到足够的锻炼。”

他最后口气坚定地说:“它若想适应我们家,必须习惯吃大量的鱼。”

就这样,劳勃开始跟彭杰里一家生活。

每个人都喜爱它,它也喜爱每个人。不过,它第一喜爱谁从来没有疑问。它是桑迪的狗。它睡在桑迪的床边,只要能去的地方它都跟着她。

九年过去了,每年夏天,道兹沃斯先生都会来在渔民之家逗留,探望自己从前的狗。劳勃总能认出他,庄重地表示高兴,陪伴他散散步——却从未流露出希望回到利物浦的意愿。看它的意思,绝对要跟彭杰里家在一起。

在这九年间,劳勃的变化不如桑迪大。它陪她步入青少年时代,自己有些行动缓慢,有些僵硬,鼻子上有了一抹灰色,可还是一条英俊的狗。它和桑迪依旧相互忠诚。

十月的一天晚上,所有夏季游客都离开了,小渔村看上去空荡荡的,神秘莫测。孩子们从学校回来,此时连双胞胎都上了高中,唐成了一名成熟的渔夫。琼·彭杰里说:“桑迪,你丽贝卡姑妈说她有些寂寞,威尔·霍斯金斯姑父出海捕鱼了,她想让你们中的一个去跟她度周末。亲爱的,你去吧,你可以随身带着家庭作业。”

桑迪不怎么热心。

“我能随身带着劳勃吗?”

“你知道丽贝卡姑妈其实不喜欢狗,哦,那好吧。”

彭杰里夫人叹了口气:“我想她会不得不容忍它,还有你。”

桑迪不情愿地整理行装,带上书包,穿上刚刚脱下的潮湿的雨衣,把劳勃的绳索系在它的项圈上,在黄昏中走向丽贝卡姑妈家的小屋,要用五分钟爬上陡峭的山坡。

风呼啸着吹过停在登陆处船只的侧支索。

“播放一些欢快的音乐,”琼·彭杰里对最近的双胞胎说,“我给你们爸爸做晚饭时,想办法把那个难受的声响压下去。”闻听此言,刚进屋的唐播放起摇滚乐,开大声音。就因为这,彭杰里家人没有听到几分钟后卡车猛冲下山坡,撞上邮局的墙。

特拉弗斯医生载着妻子开车经过康沃尔,赶在冬季患上感冒和流感的病人开始拥来之前,度过一个迟到的假期。他看到写着“低速一英里行驶,骑自行车有危险”的警示牌,尽责地变到二挡。

“咱们一定快到那里了,”他妻子看着车窗外说,“我注意到一个海岸公里的标牌,说是距渔民之家两英里。多么狭窄、危险的山坡啊!但是村舍很漂亮——噢,弗兰克,停车,停车!有个孩子,我肯定那是个孩子——在那里的墙边!”

特拉弗斯医生踩住刹车,把车停住。路旁一条小溪从很浅的石砌排水渠奔流而下,水中躺着什么,在黄昏中看去像是一堆衣服——或者说是孩子的身体?特拉弗斯夫人立刻下车,可她丈夫行动更快。

“别动她,艾米莉!”他厉声说,“她被撞了,不超过几分钟。还记得那辆在半英里处超过咱们的卡车,快得就像魔鬼吗?过来,快点,到那栋村舍,打电话叫救护车。这个女孩情况不妙。我留在这里,尽我所能止住血。一分钟也别耽误。”

医生们都擅长止住危险的流血,他们知道按压正确的位置。特拉弗斯医生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不敢采取更多行动。女孩躺在那里,奇怪地扭曲成一堆,他猜想女孩的一些骨头断了,移动她有极大的危险。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地看着她,想知道卡车去了哪里,还造成了什么其他破坏。

特拉弗斯夫人行动迅速。她见过大量事故病例,知道速度的重要性。她试着进的第一栋村舍有电话,四分钟内她就回来了,六分钟内一辆救护车鸣笛开下山坡。

救护车上的人员尽可能小心地把孩子抬上担架,就好像她是用细小的蓟花冠毛制作而成。当地的乡村医院不能处理严重事故病例,救护车急速驶向普利茅斯,特拉弗斯医生赶去警察局报告自己所做的事情。

他发现警察已经知道了超速行驶的卡车。那辆车遭遇刹车失灵和散热器失效,中途撞上了邮局的墙壁。司机脑震荡并休克,在特拉弗斯医生讲述自己的经历之前,警察以为他是唯一受伤的人。

那天晚上的九点半,丽贝卡·霍斯金斯姑妈坐在炉火旁,愤愤不平地想着不体贴人的外甥和外甥女们,邀请他们来吃晚饭,却没有露面。一位邻居破门而入,吓了她一跳,他大喊着:“嗨,霍斯金斯夫人,你听说桑迪·彭杰里了吗?大事不好,可怜的小家伙,他们不知道她是否能活下来。警察已经找到撞她的卡车司机——噢,在那样的地方根本就不允许超速行驶,竟然每小时几十英里,他们应该终生监禁他——否则无法安慰可怜的波特和琼。”

惊恐的丽贝卡姑妈穿上外套,下山到哥哥家。她发现全家都万分惊惧,面色苍白;波特和琼正要开车去桑迪被送去的医院,双胞胎痛苦失态。也到处看不到劳勃。但是丽贝卡姑妈对狗并不感兴趣,没有询问它的下落。

“感谢上帝,你来了,贝卡。”她哥哥说,“你能跟唐和双胞胎过夜吗?唐出去找劳勃了,说不好我们啥时候能回来;我们可能住在普利茅斯琼的妈妈家里。”

“嗷,但愿我没有邀请可怜的孩子。”霍斯金斯夫人恸哭起来。但是,波特和琼顾不上听她说话了。

那个夜晚似乎没有尽头。双胞胎哭着入睡了。唐很晚才回家,满脸沮丧。波特和琼坐在西部郡医院的等候室,他们被告知桑迪陷入昏迷,仍没有苏醒。对她所有能采取的措施都用过了,给她输了血,补充她所有流失的血液。断裂的骨头都复位了,放置了悬带和支架。

“她是个健康的女孩吗?她体质良好吗?”急救医生问。

“当然,医生,她身体很好。”波特声音沙哑地说。琼的喉咙肿胀,无法作答,只是点点头。

“这样她应该有机会。我不瞒着你们,她的状态非常严重,除非她从昏迷当中显出苏醒的迹象。”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桑迪没有任何恢复意识的迹象。她父母面容憔悴地坐在等候室,两个人中不时有一个给家里打电话,或尽量到不远的外祖母皮尔斯家睡一会儿。

次日中午,特拉弗斯医生和夫人到彭杰里家询问桑迪的情况,但是被告知情况不妙:“仍未脱离危险。”双胞胎悲痛欲绝。他们忘了自己的姐姐有时很专横,只记得她常常跟他们分享自己的零用钱,记得她给他们读书并带他们去野餐,记得她帮他们做作业。现在桑迪不在,妈妈和爸爸不在,唐满面愁云地走来走去,更糟糕的是没有了劳勃。

西部郡医院规模很大,有数十个不同的科室,还有五六栋相连的建筑物,各有三到四个入口。到了那天下午,没人注意到有一条狗似乎在医院外面占据了一个位置,固执地想要进去。它耐心地试着进一个入口,接着又是一个入口,全都转过来了,随后重新开始。有时候,它会跟着来访的人进去一段路,不过肯定禁止动物进入,总是被友善而坚决地一再被赶出去。有时候,主要入口的保安会拍拍它,或者给它一块三明治——它看上去湿漉漉的,带着乞求和绝望的神情。但它从不吃三明治,似乎没人拥有它或知道它来自何处。普利茅斯是个很大的城市,它可能属于什么人。

在下午茶的时间,皮尔斯姥姥冒着瓢泼大雨给女儿和女婿带来一壶加了白兰地的热茶。她刚走到主入口,保安温和地强行推搡出一条浑身湿透、焦虑不安的大型德国牧羊犬。

“不行,老兄,你不能进。医院让人进,不让狗进。”

“喂,拜托了,”皮尔斯姥姥大声说,“那是劳勃!过来,劳勃,劳勃伙计。”

劳勃哀叫着跑向她。皮尔斯夫人走到桌子前。

“抱歉,夫人,你不能把狗带到这里来。”保安说。

皮尔斯姥姥是个意志坚定的老太太。她紧盯着看门人的眼睛。

“现在,看看这里,年轻人。那条狗从圣吉利安走了二十英里来找我的外孙女。天晓得它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可很清楚它就是知道。”她情绪激昂地接着说,“那条狗走过整个英格兰——两次——为了那个女孩!你认为你能根据你那个无关轻重的规章制度把它拒之门外吗?”

“我去请示主管医生。”保安示弱地说。

“你快去吧,年轻人。”皮尔斯姥姥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坐下,阖上伞。劳勃滴着水安静地卧在她脚边。它不时地摇着头,好像要摆脱系在脖子上的某种重物。

不久,一位疲惫而消瘦的人身穿白大褂走下楼。与他同行的是一位令人印象深刻、满头银发、身穿深色西服的人,低声商量着事情。皮尔斯姥姥紧盯着他们,等着轮到自己说话。

“坦白地说……没多大关系。”年长者说。穿白大褂的人走到皮尔斯姥姥近前。

“这件事严重违背了每条规则,但是这么严重的情况,我们做个例外。”他悄声对她说,“不过只能在她病室门外——只能待一会儿。”

皮尔斯姥姥二话不说就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上楼。劳勃紧跟在她的裙子旁,似乎知道自己的希望取决于她。

他们在桑迪病室外铺着绿色地板的走廊里等待。门半关着,波特和琼都在里面。一切都静得可怕。一位护士出来。穿白大褂的人问了她什么,她摇摇头。她半开着门,此刻能看到一张高而狭窄的床,周围有许多小器具。桑迪躺在那里,在被子下非常平坦,非常安静。她的头转在一侧。劳勃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它尽力朝着床走,但皮尔斯姥姥紧紧地扣住它的颈圈。

“我为你尽力了,我的孩子,现在你表现好点。”她严厉地低声说。劳勃发出微弱的哀叫,焦虑地恳求着。

听到那声哀叫,桑迪动了一点。她叹口气,稍微转了一下头。劳勃又哀叫了,随后桑迪把头转过来。她睁开眼睛,看着门口。

“劳勃?”她呐呐地说,用轻若呼吸的声音。

“劳勃,伙计?”

皮尔斯姥姥身边的医生很快深吸一口气。桑迪从被子上移动左臂——那条手臂没有折断——让手垂挂下来,摸索着,就像她早晨总在做的那样,摸索劳勃毛茸茸的头。医生缓慢地点点头。

“好吧,”他悄声说,“让它去床边,但要抓紧它。”

皮尔斯姥姥和劳勃来到床边。此刻她能看到床尽头的波特和琼,全都面色苍白而震惊不已。但是她没有瞧他们。她看到外孙女的手指摸索到劳勃潮湿的耳朵,轻轻地拽着,脸上露出了微笑。“好伙计。”桑迪小声说,又沉沉地睡去。

皮尔斯姥姥领着劳勃又来到走廊。她在那里松开了它,它敏捷地跑下楼梯。她本该去追它,但是波特和琼进入走廊,她口气严厉地跟波特说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愚蠢,没有先把狗带来!竟然让它自己找到这里——”

“不是,妈妈!”琼·彭杰里说,“那不可能是劳勃。多冒险啊!假如桑迪没有——”她说不下去,用手帕捂住嘴。

“不是劳勃?我认识那条狗已经九年了!我想我应该认识自己外孙女的狗吧?”

“听着,妈妈,”波特说,“劳勃被撞上桑迪的同一辆卡车撞死了。唐去找桑迪的书包时,发现了它。它——它已经死了。肋骨全都粉碎,真真切切,毫无疑问。唐在电话里告诉了我,他和威尔·霍斯金斯出海划了半英里,把一块混凝土绑在狗的颈圈上,沉进了大海。可怜的老伙计。不过,它上年纪了,不可能永远活着。”

“把它沉在海里?那怎么——?”

皮尔斯老夫人缓缓地扭头去看通往医院楼梯下湿淋淋的脚印踪迹,随后另两个人也扭过头。

在彭杰里家的花园里,他们在棕榈树下竖了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劳勃。桑迪的狗。海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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