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青春之歌:八千湘女上天山

2016-05-14 14:43南晨
文史博览·文史 2016年8期
关键词:女兵湖南新疆

南晨

湖南作为2010年确定的19个对口援建新疆重要省份之一,自近代以来,就与新疆有一种扯不断,情更浓的关系。无论是近代收复新疆,还是现代国内革命战争,抑或是高歌猛进的建设年代,在新疆这片美丽、富饶的热土上,总有湖南人的身影不断涌现。2016年,是首批湘女进入新疆援建66周年。在“一带一路”的战略背景下,“八千湘女上天山”的传奇,折射出的不仅仅是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不怕死”的执着精神,还有那一个个“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梦想,以及那浓浓郁郁的边疆民族团结情……

100多年前,湖南湘阴人左宗棠(1812-1885)力排众议,在70高龄亲自率领10万大军收复被俄国支持的阿古柏占领的新疆天山南部广大地区(今已成为中国最重要的石油、天然气产地之一),恢复了清政府对新疆的统治,并由湖南湘乡人刘锦棠任新疆第一任巡抚。后来,湖南湘乡人杨昌濬在一棵柳树上刻下一首诗:“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左宗棠在行军途中从嘉峪关到哈密种植柳树,人称“左公柳”,“左公柳”到今天仍然可以看到。十几年后,湖南湘乡人曾纪泽(1839-1890,曾国藩之子)以特使身份出使俄国,以出色外交手段使伊犁回归祖国怀抱!1949年,国民党将领、湖南宁乡人陶峙岳(1892-1988)镇守新疆,后来湖南湘潭人彭德怀挥师新疆,在双方的努力下,新疆实现和平解放,并由湖南浏阳人王震(1908-1993)直接进军新疆。20世纪50年代,“八千湘女”支援新疆建设,谱写了湘女戍边的传奇……

去新疆:圆一个保家卫国的梦

1950年秋,长沙的大街小巷贴出了新疆军区招聘团的广告,招聘团还大量印发了《新疆鸟瞰》,把新疆描绘得如诗如画、令人神往。《新湖南报》也登出了招兵启事:条件是16岁到25岁,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未婚女性。参军进疆后,可分别入俄文学校和其他各类学校学习,或进工厂做纺织女工,或到农场开拖拉机,或进部队文工团……

当时,抗美援朝如火如荼,保卫边疆,建设祖国的热情十分高涨,到处洋溢着革命与建设的激情,尤其是广大热血青年,莫不群情高涨。

在“有志青年到新疆去,为祖国大西北贡献青春”“把青春献给祖国,献给边疆建设事业”等口号的感召下,一批批湘女唱着《共青团之歌》,赶往长沙招兵地点。其中有中学生、大学生,有国民党将军的女儿,也有在湖南的维吾尔人;有的徒步走到长沙,有的瞒着父母家人,身高不够就把鞋跟垫高了,体重不够就在口袋里装石头、秤砣,年龄不够加报年龄……

郑瑞阳是1950年第一批参军进疆的长沙姑娘。她那时还在长沙县的高仓中学上初二,刚满15岁。当时抗美援朝掀起的“参军热”,使郑瑞阳再也无心上学了。她要参军,她要到新疆去!她不知道新疆有多远,只觉得是个好远好远的地方。但她初中没毕业,不符合条件。怎么办?她想起堂姐郑端阳有个学历证书,“端”字和“瑞”字不就差那么一点点吗?她借了堂姐的学历证书,自己动手改了改,瞒过了招兵团的同志,报名参了军。1950 年进疆的湖南女兵李蔚华回忆说:“我们是以军政大学学员身份进疆的, 我们从长沙出发的时间是1950 年5 月, 当时新疆军区招聘团还没有到长沙。应该说,我们是最早进疆的湖南女兵。”

在郑瑞阳、李蔚华之后的1951年、1952年,招聘进疆女兵的条件似乎放宽了些。家住长沙韭菜园的殷倜君1951年1月份去报名时,还不到15岁,也是上初二。她的理由很简单,两个姐姐都参军了,她也要参军,去保家卫国。黄念青和殷倜君是同一年入伍的,她那时在周南女中上初二,还只有13岁半。因为年龄小个头也小,招兵团开始不要她,她情急之下找到招兵团的最高领导,那位首长亲自问了她一番话后,发现这个伶牙俐齿的长沙妹子蕴藏着一种机灵和胆识,于是便表态“要下”,黄念青就这样“开后门”参军进疆。

那两年,湖南女兵先后由“中南军政大学”“西北军区招聘委员会”“新疆人民政府、军区司令部技术人员招聘团”“新疆省人民政府、军区司令部湖南招聘团”等部门招聘进疆。1951年共招收湘女3862人(因招收部门过多,数字仅供参考),这年冬,这些湘妹子登上了西行的列车,上演了一幕“湘女出塞”。1952年,又有4000多名湘女进疆。笔者在此指出的是,湘女共分十几批次进疆,但准确数字已不可考,“八千湘女”这个数字最先是由1952 年进疆的湖南女兵戴庆媛(曾任新疆石河子妇联主任、精神文明办主任)提出来的。

“八千湘女上天山”由此扬名,她们中间,长沙籍的或者是从长沙参军走的占了大部分。随便一数,便有家住洪山庙的戴庆媛、家住八角亭的曹福民、家住长春巷的倪碧纯、家住大椿桥的柳庆双、家住左局街的文成、家住东屯渡的王达陪、家住丁字湾的张月红、家住新开铺的欧阳慧、家住长沙县石常乡的左大宇、家住宁乡县的谢树仁、家住天心阁的夏梦明,还有率部在新疆起义的宁乡籍将军陶峙岳的侄孙女陶先运……醴陵籍女兵阳名华说,新政权的建立,国家工业化和军人职业对女生的巨大双重吸引,是湘籍女兵大批入疆的重要原因。女兵文成说,当时入疆的湖南女兵中的80%属于当时划定的“出身不好”——湘籍女兵中涂敏的外公是益阳富绅,掌握大量产业,而文成的父亲曾是湖南旧政权零陵、常宁县县长。正是因为“出身不好”——她们更乐意响应国家号召,进入部队熔炉改变命运。

为什么去新疆?长沙籍湘女肖迪军的回忆也许代表了当时绝大多数湘女的真实想法:“我背着家人去招聘团报了名,参加了考试。考试题目只有一个:《谈谈你为什么要去新疆》。对此……我欣然在考卷上写下了自己的决心:我是一个毛泽东时代的青年,更是一个毛主席故乡的青年,支援边疆,建设边疆是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我不应该,也不愿平淡地享受革命之福,而应该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我决心扎根边疆,守好祖国的西大门。”

乍着戎装,姑娘们格外精神。她们一路歌声出乡关,一路歌声到西安,到西安后改乘大卡车。“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车队逶迤,一路尘烟,经兰州,过酒泉、出阳关,“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湘女们集体高唱:“再见吧!妈妈,别难过,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动情处,不少人流下热泪。据新疆军区档案馆的资料,在进疆的8000多湘女中,年龄最大的19岁,最小的只有13岁,这样一群花样年华的女孩,怀着青春的梦想,踏上了西行之路。

早成家:大多数家庭是幸福的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在西安,进疆女兵们休整了一个月。“那是一段最快乐的日子”。数百女兵在革命公园里学习打腰鼓,扭秧歌,接受军队队列训练。很多湖南女兵第一次看见白面做成的馒头,“那么肥,我们以为里面裹了糖,我们一点一点慢慢地吃,满心希望能够吃到糖,但最后发现没有”。第二次,她们就不肯吃馒头了。

她们对新疆一无所知,只好沿途四处搜集关于新疆的信息。一个修鞋的老人看见她们背上的雨鞋哑然失笑,说新疆都是沙漠,少有雨水,风沙来了,人都要躲到骆驼的肚子下面。

长达四五个月的进疆行程,是横在湘女身上关乎生死的一道坎,有些生命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或者疾病,还没进新疆,便在路途上凋零了。戴庆媛回忆当年转道兰州入疆的经历说:“大卡车上架了篷布,一车坐40个人,为防止沿途残匪的偷袭,还有两个武装战士随车保卫。我们就坐在行李上,相互靠着。”

最让湘女们不习惯的是,平时在家乡吃的白米饭、红辣椒再也难以品尝了,而新疆的大饼,硬得难以下咽。据说,她们为此改写了一句歌词:我是一个兵,来自湖南省,三天没吃大米饭,气得肚子疼。饼子像磨盘,坐在臀下面,进入甘肃给灾民,也是为人民。

到了目的地,女兵们抖落一身尘土,举目四望,哪里有一户人家,全是茫茫戈壁。这时听到指挥员在喊:“湖南的女兵到啦,大家快出来欢迎呀!”从一个个隆起的地包里,一条条凹陷的地沟里,忽地钻出许多男兵,他们向女兵们热烈鼓掌。女兵们以后就住进了第一代军垦战士住的特殊房屋——地窝子。当指挥员演讲要求她们在新疆成家生子,“骨头都要埋在天山下”时,很多女兵哭了,她们本想三四年后转业回家的。阳名华问一个指挥员这里为什么不是招兵时说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年轻军官手一挥,大声说“只要我们的红旗插在这里,我们一定会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阳名华这才发现生活不像在西安吃馒头,发现不合意后可以选择改变。暮色苍茫中,她满眼都是草绿军装和红色五星,她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涌动的一股豪气,几个姐妹把手攥在一起相互鼓劲,“没有了退路,那就向前冲吧”。

由于湘女是最先入疆的女兵,所以她们极少留在乌鲁木齐的党政军机关,绝大部分都被分配到了天山南北的各个屯垦军营。阳名华则因为年小、有文化,留在了新疆军区后勤部会计培训大队,但3年中大多数时间都在工地上。

湘女文成有个现成的雅号叫“文成公主”,不过性格开朗的她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叫,文成参军本意就是想远离她的家庭,到部队熔炉中去锻炼自己。她到部队学会的第一个活计是给庄稼撒羊粪蛋、马粪蛋。一股股腐臭味令人作呕,还要用双手去撒。开饭了,没有水洗手,怎么抓馍吃?只好在路边折两根芨芨草当筷子……

谁言大漠不荒凉,地窝房,没门窗;一日三餐,玉米间高粱;一阵号声天未晓,寻火种,去烧荒。

最难夜夜梦家乡,想爹娘,泪汪汪,遥向天山,默默祝安康。既是此身许塞外,宜红柳,似白杨。这首词的作者已无从考证,可能是一群长沙籍的女兵。而在伊犁的湘女每次想念家乡时,总会唱起当地的一首民谣——乌孙山啊,金色的摇床,英雄喜爱自己生长的地方,假如叫我在异乡做一个国王,我情愿在故乡当一名靴匠……直唱得泪流满面。

生存的残酷,很快被情感的苦恼所取代。

军区领导王震、陶峙岳都十分清楚,要守好祖国新疆160万平方公里的广袤疆土,只有4个字——屯垦戍边。但历代王朝在新疆屯田都是一代而终,不能延续,其主要一条就是没有女人加入。所以,王震说:“没有老婆安不了心,没有儿子扎不了根。”

当年驻疆部队中,男女比例极不协调,国民党新疆起义部队十万大军,平均年龄38岁,98%的官兵家在内地,96%的官兵没有成家。而解放军入驻新疆的十万大军,团以下的指战员几乎是清一色的光棍汉。为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部队明确规定:“汉族军人不允许与少数民族妇女结婚。”官兵们的婚姻问题,随着战争的结束,渐成燃眉之急。虽然进军新疆的途中,在陕西、甘肃、新疆招收的1万多名知识青年中有1000多名女知识分子,但数量远远不够。

由于湘女是分期分批来新疆的,迫于现实,军人的婚姻问题,也就按职务、年龄、参加革命的时间,一批一批地解决。时不时便有领导会给湘女介绍对象:28岁以上,5年以上党龄,团级干部,怎么样?你要不要?“二八五团”的说法逐渐流行。

据说当时一首打油诗,反映了湘女们的婚姻状况:婚姻法,婚姻法,男四十,女十八,跑到新疆找爸爸,配的是夫不是爸,生儿育女把根扎。除了招收8000多名有一定文化的湖南女兵先解决老同志的婚姻问题,王震还四处“化缘”。1950年从四川招来了一批女学生,1951年又从华东军区部队调来了2000多名部队医院的护士。接着,北京、天津、上海等城市也来了一批女青年。还从山东招了一批丧偶或离异的妇女,以解决连排级干部的婚姻。后来,国民党起义部队一些老兵没有成家,王震又通过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招了920名改造好后“从良”的妓女进疆。据不完全统计,军区妇女各年度参军来支边的数量是:1949年1127人,1950年1298人,1951年3862人,1952年11723人,1954年达4万多人。

那时候,湘女们最怕听到那个“谈”字。只要一听说哪个首长要找你谈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首长找谈话。”1951年在长沙参军、在伊宁市农四师退休的黄泳玲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情景:她进疆后分在南疆的阿克苏,第二年,团长、政委就开始做她的工作了,说一位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如何如何不错,在部队屡立战功,也挺喜欢她,希望她能够和老红军见个面。谈话的时候,团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门也反扣上了。老红军比黄泳玲大22岁,是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员,也是个本分老实人。他见黄泳玲不同意,说:“那就做个革命同志吧。”让警卫员开了门。

黄泳玲后来到连队劳动,与比她大4岁的连指导员结了婚,时间已是1953年3月。

欧阳慧是个极求上进的姑娘。她1951年参军进疆,当年就立了三等功,次年又立了二等功,第三年竟立了一等功。但也就在这3年中,她受到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组织批评,原因是她两次拒绝了组织上给她介绍的对象。批评是够严厉的:“你欧阳慧有啥了不起,要不是他们这些老同志(其实当时也不到40岁)打下江山,你能够妇女翻身,参军立功?”欧阳慧后来把爱情献给了比她大6岁的副连长,359旅的全国战斗英雄陈才德。那一晚,全连的同志都乘着月光在地里收稻谷,收工后陈才德和欧阳慧宣布他们结婚。其时刚好是1953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类似黄泳玲经历过的“谈话”和欧阳慧所遭受的批评,当年进疆的湘女几乎都经历过。现在健在的一些当事人也并不讳言当年从全国一些省市招募女兵进疆的真实意图。

也许是当时特定的环境和组织上的轮番“工作”,当年上天山的湘女大多都在1953年、1954年便早早成了家。她们找的丈夫也大多是部队的中层指挥员,年龄大都比她们大7至15岁。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洗濯,90%以上的湘女家庭是幸福的。

搞建设:湖湘精神再现天山

1951年冬天,湖南湘阴人蒋慧英等数百湘籍女兵在乌鲁木齐附近的一个地区参与修建红星水库,“一天劳动18~20小时”,修水库没有水泥,部队就挖来一种石头烧一段时间,然后粉碎,做出代水泥。蒋回忆说这种工作往往让她口鼻里都是粉尘,“吐出来的都是黑的,后来就是红的,是血”。

南疆的气温奇高,29团所在的农场是一片到处是沙包的戈壁滩,盐碱块厚得像水泥板,可供饮用的水则在近3公里之外的地方。很多女兵来月经没有卫生纸,就把内裤撕了缝成一个个布袋,再把棉衣里的棉花扯出装在里面,做成“卫生巾”。没有棉花了,就在布袋里装点沙子,做成“沙袋”,双腿内侧被磨破,流血、化脓,走一步疼得钻心。

1951年8月,新疆组建了第一批三个机械化军垦农场,刘功辉等3名湘籍女兵成为第一批拖拉机手。当时上级要求每个台班每天开荒130亩,3个湘女昼夜两班倒,一个台班工作15小时以上。为了节省上厕所的时间,她们带上一张床单,解手时把床单一拉就在男同志面前完成。湘女童应桃在八一农场也是第一代拖拉机手,她最怕晚上犁地,因为总有狼两眼闪着绿光尾随她。

1952年,26岁的吴雪娥和其他99名女兵组成一个区队坐了20多天的车从乌鲁木齐来到阿勒泰巴里巴盖,她们是唯一一批到达该地的湘籍女兵。阿勒泰位于新疆最北部,冬天最低温度零下30多度,女兵们要四处寻找木柴供应食堂。吴一次背着大捆木柴顶着风雪回营时,两只被毡筒包裹的脚已经失去知觉,一个女伴解开羊皮棉袄,紧紧包裹吴的脚,很久才恢复知觉,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天一变冷,两只脚就会疼痛。

一些湘女回忆当年的劳动,有自豪,也有后怕,因为过度的劳累导致一些女兵年纪轻轻就没了月经。女兵们在劳动过程中饱满热情背后的伤患引起了军区领导的注意。22兵团政治部组织部在1953年年度妇女工作简报里,批评少数军队领导不懂妇女生理特性,在生产工作中没有给予适当照顾——一个女兵例假请假,连长批了三天,排长批了两天,到了班长手里,她只得到一天的假。

该简报说,这种状况导致一些有病的女兵不敢请假,带病下冷水,过度劳动造成了一些孕妇早产、流产和妇科病增多。农十师妇女工厂的女兵经常坐在湿地上一天工作10小时以上,甚至高达14小时,例假多不休息,导致妇科病增多。

到1954年,入疆参加边疆经济建设的妇女有4万人左右,占到部队21%以上。新疆军区政治部在该年度全军妇女工作基本总结里再度指出:某些单位对待女兵采取平均主义,不管妇女身体强度与否、生理条件和特殊困难,只强调生产定额和劳动力。但事实上,军区出台的一系列妇女劳动保护措施少有真正落实,女兵们已经无法停止她们的热烈节奏。相反,工地上经常出现的一幅场景是,女兵们一边劳动一边扯着嗓子齐声喊,“男同志加油”,男兵们则很快回应“女同志加油”,然后就是“嘿啦啦啦啦连根拔”,整齐而响亮。歇工的时候,工地上歌声不断。战士们唱得最多的歌曲是《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和《戈壁滩上盖花园》。

参加八一水库建设的湘籍女兵付举唐说,湖南女兵有着湖南人特有的火辣、活跃、天不怕地不怕,大声说话大声笑,喜欢唱歌,“大家都去吼歌,一个个不知疲倦了”。衡阳籍女兵郑佩兰说:“1953年春天我们女兵的任务是挑选棉种,是把棉籽倒在桌子上用手指一颗颗地扒拉(挑选),每个姑娘的指头都磨出了血,大家还是你追我赶,没有人叫苦。那时每个人干什么事都不甘落后,也不敢落后。我们连的割麦能手马骏一天用镰刀割麦可达3亩多,劳动模范赵海胞用砍土镘(维吾尔族传统铁制农具)一天可挖地3亩多,有的人吃饭时因劳累过度连碗和勺子掉了都不知道就睡着了。”

曾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副书记的粟寿山回忆说,如果没有那些乐观、拼命的女战士,屯垦戍边的事业就可能成为一句空话。阳名华的女儿曾不解母亲她们的拼命和快乐,说“你们那么赶,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什么”。阳名华说:“在当年那种激情燃烧的劳动氛围里,任何人都会深刻卷入和被感染,大家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非常光荣的事情,没有一个人会选择休息或是退出。”阳名华曾经想她们因为单纯、年轻而快乐,所以不惧怕劳累,后来她读到毛泽东的一首诗,其中一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引发共鸣——原来所有新政权的建设者内心都热切渴望自己建功立业。

1954年10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军、第六军大部、第22兵团全部和第五军的一部集体就地专业,组建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保留军事化建制从事生产。1962年,中国和苏联边境爆发“伊犁塔城边民外逃事件”。兵团又在连绵2000多公里的边境线建立了58个农场,相当数量的湘籍女兵又流向边境地区。

湘女在边疆大漠上还承担了先进文明传播的任务。

新中国成立前的新疆,医药奇缺,据说一只20万单位的青霉素,当时在阿勒泰草原需要一匹好马才能换得。医疗条件恶劣导致各种传染病和地方病蔓延,为此,大批湘籍女兵成了第一代医务人员。其中一个叫彭翠文的湘籍女兵从军医大学毕业后,回到南疆各农牧团场巡诊,发现很多农牧民患有白内障,双目失明,却因贫困无法手术。彭得知湖南桃源县医院眼科能用针拨法治愈这种眼病,效果显著且实惠,于是专程回到湖南学习该技术,先后帮助上百牧民重见光明。

入疆伊始,新疆石河子没有学校,新疆军区副司令员陶峙岳之孙的文化学习都是借助一个湘籍女兵完成。湘籍女兵在随后几年中成了石河子市和其他很多地区的第一批教师,其中一个叫李曼云的女兵,1951年入疆后终生从事中小学生教育工作,她用土块垒起课桌椅,制造各种教具,把她的知识教授给一批批垦区出生的孩子。很多年后,李的一个学生、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协副主席丰收在一本书里写道:“中国的荒原,荒原的第一代和以后的一代代,向屈子魂流淌了千百年的湘江水,向钟灵大雅的岳麓山深深地鞠躬致谢了。”

新疆书法家左夫棠曾说,他很多年一直好奇湘籍女兵们的与众不同,直到后来他去了长沙岳麓书院,才恍然大悟。“像很多湖南人一样,湘籍女兵身体浸染的是勇于牺牲奉献、先忧后乐、不甘人后的湖湘文化。”左说,她们的内心由此独立而强大,她们通过自己的工作和言行深刻影响身边其他屯垦者,让这种伟大的精神力量在这里扎根。

忆往昔: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时至今日,绝大多数湘女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她们中间大多数人在建设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部分人去北京出席过大会,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邀请和接见。无数的人立过功受过奖,获得过先进生产者、三八红旗手、五好战士、模范共青团员、优秀共产党员称号。但是说起自己的过去,她们说得最多的,除了进疆初期的艰苦奋斗,就是感恩党的培养和民族兄弟情。在《八千湘女进疆回忆录》(欧长伏、戴庆媛主编,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版)里,记录了湘女代表们的成长历程和发自内心的感悟。

王震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平生下过的命令有无数道,但我最满意的就是这一道。”他说的这一道,就是动员内地妇女到新疆。之所以满意,王震的解释是:“既成人之美,又稳定了军心。”因此,王震对这些支援新疆建设的湘女们格外关心。1952年,王震在一次视察八一水库工地时得知湘女们的身体境况后,又急又怒,说,“我把这些娃娃交给你们,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并立即安排部分人就医。据说,王震先后16次到新疆视察,足迹走遍天山南北,许多湘女都聆听过王震的现场报告。作为新疆建设兵团司令员的陶峙岳则经常把湘女们请到家里做客,吃家乡菜,叙家乡情,关心湘女们的工作和生活状况。包尔汉、赛鼎福等新疆领导也以不同形式给予奋战在一线的湘女们鼓励和关心。

后来,尤使湘女们难忘并感怀的,是老战士们的关心和浓浓的战友情。女兵郑佩兰说:“记得有次拆洗被子,我拆了不会缝,就哭,后来是一位甘肃男同志帮助我缝的……那时的人际关系我至今很怀念”。“1952年冬天部队装备不足,首长动员老战士脱下自己的棉衣给我们穿,他们却穿补丁衣服。现在我时常想,那时人情味多浓、多真诚,我庆幸能成为其中一员”。

邵阳籍朱月贞说:“不论在财校还是在焉耆粮食局,我所接触的大多数人,是战争年代幸存下来的老同志,他们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工作中不怕苦不怕累。他们大公无私的思想、高尚的品德、宽阔的胸怀一直熏陶和教育着我,鼓励着我成长。每当我身陷困境、遭遇坎坷的时候,想起老红军讲的长征故事,就能让我在黑暗中看到光明。我对我的这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没有想到过回老家。”

益阳籍雷碧娥说:“那时的领导像自己的父母……领导和同志们给我们找铁炉子,并亲自架炉子生火,还经常嘘寒问暖。那时,执行的是供给制,生活中所需物品都是按时发放,一一送达本人。上级关心下级,下级敬重上级。上级胜似父母,下级胜似儿女,战友之间胜似姐妹。”

在组织的关心下,绝大多数湘女都在自己的行业和岗位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郑瑞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当上了石河子市副市长。她说:“以权谋私的事我一件也没干过,违心的话我一句也没说过。”谢树仁和殷倜君都当过十几年女法官和法庭庭长,她们说:“在我们手里没有一件冤假错案;我们也没收过当事人一分钱的礼。”她们退休之后,曾有人这样调侃:你们是打仗时流血,生产时流汗,“文革”时流泪,现在流“哈拉子”(口水)。郑瑞阳说:“我们不流。我们看到你们赶上了好时光,心里高兴。”

戴庆媛参军前只有高小文化,后来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新疆军区政治部办的培训班。第二年,她成了全班12名优等生之一,为新疆军区第一届党代会做了大量的语言和文字资料的翻译工作,还被派到民族地区为促进民族团结建立了功勋。

湘籍女兵大部分都是上了两三年初中才参军进疆的,她们分到连队后很多人都担任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文化教员,有的甚至终身执教,成为改造文化沙漠的薪火传人。曹福民是这样,夏梦明也是这样。曹福民小学、中学、甚至连幼儿园的孩子都教过;夏梦明却凭自己的刻苦努力,考上了新疆八一农学院(今新疆农业大学),毕业后留校从事教育工作直至退休。她是进疆女兵中为数不多的有副教授职称的人,她说:“桃李满天下不敢说,桃李满天山却一点也不夸张。”

在建设新疆的过程中,湘女们与当地各族群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谱写了一幅幅感人至深的民族团结,共建美丽新疆的和谐画卷。

湘女戴惠文说:“每次去维族同事家做客,他们都很客气地摆出瓜果、馕、油撒子、方糖块以及手抓羊肉等等,你不好意思吃的话,他们会觉得你是看不起他们。所以,我们在他们面前也不拘束。维族老乡都很老实,请他们帮忙,他们从来也不推辞。”

朱月贞说:“我们银行有一位40多岁的维吾尔族行长买苏尔,他一直自学汉文。他善于重用基层干部,特别注意民族团结。我在银行工作了3年时间,深深感受到少数民族同志对人的厚道、诚实、热情。对所有在营业所、信用社工作的同志,不论是领导还是一般工作人员,他们都一视同仁。少数民族干部工作有条不紊,生活潇洒,举止自然大方。”

衡阳籍王昭云非常想继续读书,但在湖南老家农村,根本没有条件。进疆后,从事了财会工作,也被组织安排去学习,完成了自己的梦想,毕业后被分配到尉犁县政府财政科。“全县所有机关人员早晨还要在一起学习,汉族同志向维族同志学习维语,维族同志向汉族同志学习汉语,民族之间、同志之间相互包容,相互尊重,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长沙籍湘女陈里仁始终忘不了她在参加完土改后于1954年离开霍尔果斯的情景:“出发哨声响起,被誉为毛主席派来的解放军战士就要走了。乡亲们把熟鸡蛋、葡萄干、核桃等吃的东西往我们的军挎包和棉衣口袋里塞。我们遵守军纪硬是不肯收下。老人、妇女和孩子们个个眼泪汪汪,我被此情此景感动得泣不成声……各族老乡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跟不上了,还站在那里遥遥挥手。直到离别心情平静,才注意到每个人的背包缝隙里塞满葡萄干、核桃和鸡蛋。这真挚的民族情谊,我永生难忘。”

其实,20世纪 50 年代初的湘女进疆,只是全国各地有志青年进疆的一小部分,同样也是当时湖南人进疆的一部分。在各批次进疆的湖南人中,还有大量的男性,甚至还有小孩随父母一同进疆。如1950 年12 月21 日由湖南出发的、湖南招聘团领队许克胜率领的湖南技术工人和眷属。这批技术工人共48 人,都是男性, 还有5 名家属和1 个小孩。1950年8月进疆的湘女许斌回忆说:“我们这批男女青年,是新疆军区专业技术人员招聘团首批赴疆军人,其中男性近80人,他们都是从大中专院校毕业的高材生,所学的专业有纺织、化工、建筑、机械、教育、美术、声乐等等,年龄大都在19-20岁以上。”“1950年12月,兵团在湖南长沙招聘了以周益贵为首的32名泥瓦工、窑工和漆工,奔赴石河子参加新城建设。他们手把手地传、帮、带徒弟,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建筑兵。……周益贵等32名老师傅本想干上三五年就复原回家,然而,当第一幢楼房在他们手中耸立起来后,他们却舍不得离开了。于是,他们便把家属接过来,从此扎根在边疆。”

从兵团建立伊始,新疆经历了承载大批劳改犯的放逐,“大跃进”的大兴水利,“文革”的黑白颠倒,6年的存亡之争,新疆的面貌也从地窝子到土房,从砖房到楼房,新疆数十年间已经“换了人间”,田陌连片、渠系纵横、林带成网、道路畅通的绿洲生态经济网络,石河子、奎屯、北屯、五家渠等一批戈壁新城林立……“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湘女们的成长早已与新疆的发展血肉般紧密联系在一起。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时至今日,这批为新疆建设立下汗马功劳的湘女许多已长眠在天山南北。她们是湖湘儿女的佼佼者。往事悠悠,悲欢离合,已随风而去。我们应该始终牢记的,是湘女们用她们的一生诠释了湖湘文化的精髓:心忧天下,敢为人先,勇于担当,百折不挠;是湘女们用她们的一生浇筑了兵团精神:屯垦戍边,艰苦创业,只讲贡献,不求索取,一心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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