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生的老北京“文艺恋”

王凡

吴祖光与新凤霞的不平凡，除去各自的社会成就，还体现在人生的一个重要构成上——爱情。一场“文艺青年”间不凡而可贵的恋情，就发生在老北京城的斑驳光影中。

老舍牵红线

说起吴祖光与新凤霞的相识，则必须提到一位现代中国作家群中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后来还得到了“人民艺术家”的无上称号，他就是老舍。作为地道北京人的老舍，对京味艺术有着天然的亲近。新中国成立，他从美国回来，为了继续北京题材的创作，他时不时到京风京韵甚浓的天桥走走看看。老舍在万盛轩戏园看了新凤霞的演出后，发现她天资过人且极富表演悟性。出于对难得人才的关爱，他启发新凤霞学文化、长知识，两人成了忘年交。

1950年春，吴祖光和新凤霞在北京文化局召开的一次会议上不期而遇。吴祖光是应邀站在台上的发言者，新凤霞是台下听众。许多年后新凤霞在回忆中写道：“他穿着深灰色制服，声音洪亮，语言很风趣，不时引来一阵阵的笑声，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我真没想到，他的年纪这么轻。”

会议休息时，老舍将吴祖光拉去了新凤霞的房间，介绍他们俩认识。当时新凤霞正坐在沙发上，看到吴祖光连忙要站起来。吴祖光制止了她，就蹲在沙发旁与新凤霞交谈。如此文雅、礼貌、尊重女性的男士，新凤霞过去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当时只感觉到：他真好！”

老舍这样做是有心的。因为新凤霞曾向他吐露过自己的想法，希望找一位有文化的人做丈夫。老舍听后，对此很上心，继而感觉离婚后独身的吴祖光和新凤霞是很相配的一对。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老舍同吴祖光之间的友情，这种友情缘自才子间的惺惺相惜、同行的相互欣赏。这次不期而遇，也是吴祖光第一次见到新凤霞，她的美貌和清新给他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象。

真心促“闪婚”

1951年夏，编辑《新观察》的郁风、戈阳，抓吴祖光的差，要他写篇新凤霞的专访。在吴祖光订下的大栅栏著名饭馆泰丰楼的包间里，新凤霞愉快地回答了吴祖光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专访发表后，北京文艺界有了新凤霞想嫁吴祖光的传言，吴祖光开始有意识地躲避新凤霞。这并不是出于文人的高傲与矜持，而恰恰反映了吴祖光内心的善良，对一个心萌好感的女性，他想的更多的是负责与尊重。

但7月里的一天，吴祖光突然接到新凤霞的电话，约吴祖光到她家去。原来全国青联代表大会正在召开，新凤霞当选全国青联常委，会议主席团通知她要在大会上发言，但她从来没上过学，写不出发言稿，就动了请有学问的朋友帮忙的心思。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刚认识不久、却让她暗动芳心的吴祖光。

放下电话，吴祖光立刻骑车赶到新凤霞的家。在问明了有关情况后，吴祖光胸有成竹地告诉新凤霞，发言稿他马上回去就写，翌日一早就能送来。第二天，吴祖光一早就来到新凤霞家中，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新凤霞很快就将发言稿背了下来。美丽的新凤霞还如此冰雪聪明，吴祖光不由心生赞叹。

在一段短暂沉默之后，新凤霞突然冒出非常大胆的一语：“祖光咱们俩结婚吧。”新凤霞的灵犀是准确的，实际上吴祖光的内心深处是期待她的爱情告白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他站起身，步履凌乱地走了几个来回，带着几分犹豫说道：“让我考虑考虑。”这样的回答，深深伤害了新凤霞的自尊心，她说道：“你考虑吧，不行就告诉我，我不求着您。”吴祖光赶紧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结过婚。”1946年，吴祖光曾与话剧演员吕恩在上海结婚。然而，关于这段婚姻，在他数以百万计已发表的作品中几乎找不到只言片语的记载。

根据吕恩的追忆，二人婚前婚后关系都很好，但感情却始终没能深入，于是渐渐疏离，在1950年正式离婚。这段婚姻可以说是好合好散的一个范本，半个世纪后，吕恩回忆此事，心情依然那样平静。

随着新凤霞与吴祖光二人恋爱消息的不胫而走，在北京文艺界却引出了纷纷议论。霞光之恋，意想不到地面临着暗暗涌动的阻力。

戏曲界的一些领导，对新凤霞选择吴祖光很不以为然，他们觉得新凤霞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对象也应该由他们推荐：找一个干部、领导，对你政治进步有帮助……吴祖光是什么人？香港来的，资本主义世界来的公子哥儿，必然是生活浪漫，惯于花天酒地，玩弄女人，道德败坏，不负责任。这样的人不可靠，你可不要被耍了……类似的声音不绝于耳，缠绕着新凤霞。

吴祖光这边也时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娶新凤霞可要背上沉重负担，她有一大家人，父母弟妹七八口，都靠她养活。你是书香门第，新凤霞不认字，父母都是文盲，闯进这个家，没有共同语言。唱戏出身的艺人，俗气，你能长期在一起生活下去吗……

在对待自己爱情和婚姻的问题上，新凤霞表现出了与她所饰演的刘巧儿一样的坚定，通过几个细节体味，她确信自己选择吴祖光绝对没有错。而随着接触的增多，吴祖光也越发感知到，在新凤霞美丽的外貌内里，更有一个美丽的灵魂。她身在演艺名利场，却没有一般艺人的做作浅薄，依然保持着可贵的清纯，特别是对知识和修养怀有真诚的敬畏和追慕。

流言和反对之声，反而促成了吴祖光和新凤霞结合的提速。1951年的9月，相识不到半年的吴祖光和新凤霞，在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的大院里，以鸡尾酒会的形式举行了婚礼。

喜事动京城

婚礼上，男方主婚人是阳翰笙，女方主婚人是欧阳予倩，介绍人是老舍，证婚人是郭沫若。郭沫若不仅担当了婚礼的主持，还带了他的夫人和孩子同来贺喜。文学戏剧界的长辈人物茅盾、洪深等来了；“二流堂”的朋友们都来了；在上海的赵丹夫妇、唐瑜等也专程赶到。戏曲界的人更多，从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等大师到天坛撂摊卖艺小角色。新凤霞初到北京在天桥落脚时的老伙伴，侯宝林、飞飞飞、大狗熊孙宝才、戏法大王杨小亭等，凤鸣剧社的全体成员都来了……这可以说是新中国建立初期，文艺界最盛大的一次婚礼。

吴祖光、新凤霞成婚不久，就被周恩来、邓颖超邀到了中南海西花厅家中。那一天，被请到西花厅的还有曹禺和方瑞、老舍和胡絜青两夫妇。众人到达时，周恩来、邓颖超站在自家门前等候。新凤霞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写道：“总理的热情使我也不紧张了，我印象当中总理是一位学者、长辈，和蔼可亲，在这次便宴中，大家畅所欲言，从艺术到生活，谈得热闹尽兴。”

吴祖光和新凤霞结婚后，家就安在吴祖光1949年10月回北京时入住的东单西观音寺34号。同在此院的，有演员戴浩与虞静子夫妇，音乐家邬析零一家，黄苗子、郁风夫妇，单身的音乐家盛家伦，《新民报》社驻北京办事处。

一日，吴祖光忽生举办“敬老”宴会的念头，在他开列的名单上有齐白石、于非闇、欧阳予倩、梅兰芳、夏衍、老舍、阳翰笙、洪深、蔡楚生等老人，还有当时还不能算老的于伶、陈白尘等。此事也得到了同院的盛家伦、黄苗子、郁风等人的一致赞同。

敬老宴举办那天，齐白石来得很早，他是那天在座的最年长者，连梅兰芳也恭恭敬敬地给他鞠躬，一口一个老师地叫着。齐白石入座后，拉着新凤霞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凤霞好一阵子。照顾他的伍大姐看着此情景，略带责备口吻地对老人说：“你老这么看着别人做什么？”齐白石听了不高兴了，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我才看呐。”老人说完，气得脸都红了。新凤霞连忙说：“您看吧，我是演员，我不怕人看。”祖光也上前哄老人说：“您看吧，您看吧……”在满屋子人的笑声中，齐白石的气才消了。这时，黄苗子、郁风夫妇说：“老师喜欢凤霞，就收她做干女儿吧。”新凤霞随即在众人怂恿下，给齐白石行礼拜了干爹。她后来回忆说：“那天我是最高兴的人了。”

刚认下新凤霞这个义女，齐白石就邀新凤霞和吴祖光在第二天到他家做客。二人遂于次日去了西单跨车胡同齐白石家。齐白石见到这对夫妇分外高兴，拿出一盒盒的点心给他们吃，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叠宣纸，只见每张纸上面已画有一两只小虫、蜻蜒、蝴蝶、蜜蜂、知了之类。他让新凤霞挑一张，新凤霞顺手拿了最上面画有知了的那张。齐白石把那张纸铺开，提笔勾出了枫树的枝杈，又用红色点染出片片枫叶，一幅“红叶秋蝉”图便画成了。齐白石在画边题文：“祖光凤霞儿女同宝壬辰七月五日拜见九十二岁老亲题记”。

从那以后，新凤霞偶尔得暇，就会去看望齐白石，并向齐白石讨教绘画的要领和技巧。年过九秩的齐白石早就不收弟子，也不传授画技了，对新凤霞却认真对待，耳提面命，与一般教师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有人说新凤霞既是齐白石的义女，也是他的“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