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灿烂

贾颖

有一天，我在海边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他的头发是白的，眉毛是白的，胡子也是白的，连一点点黑色都找不到。

“你在这儿坐了一天，在想什么？”他走过来，背着双手，和蔼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胖胖的大肚子。我说：“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摸了。肚子很温暖，像是妈妈刚蒸出来的大馒头。

“你的肚子真大。”我说。

“是呀是呀。我的年龄越来越大，肚子也越来越大。我怀疑，我从前的那些日子，并没有消逝，而是藏到我的肚子里去了。”

我摸了摸我自己的肚子，它又瘪又瘦，一下子就摸到了肋骨。

“我太小了。”我说，“我才八岁，还没有多少从前可以往肚子里装。”

“是吗？”老头儿笑了笑，白胡子跟着嘴角一起向上扬，“小孩肚子里都装着好奇。装的好奇越多，肚子就越满当。”

我使劲儿鼓了鼓肚子，说：“你看，是不是这样？”

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老头儿笑了。我也笑了。

“你手里拿着什么？”他一直把手背在身后。我看到有若隐若现的光，在他的身后闪烁。

他看着我，笑了。他不说话，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到我的心里去。然后，他把藏在身后的双手伸到我眼前。

呀！是一颗亮闪闪的小星星。我喜欢在夜晚的时候抬头看星星。我还喜欢和星星说话。虽然它们从来没有回应过我的话，但是我知道它们在用心听我说话。

老头儿手里的星星不是五角形，也不是六角形，而是一个小小的圆球，像是透明的玻璃球，一闪一闪，像是在对我眨眼睛。

“这个——可以给我吗？”

“就是给你的。”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与众不同的一个。”

“噢，我总是把事情搞砸。”我有些沮丧。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他把星星放到我手里，然后，合上我的手掌，说：“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星星在我的手心里。我感觉到小星星的心跳，一下一下，和我的心跳是同样的节奏。

我认真地想着，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名字。我觉得任何一个名字都没有办法表达出我对它的喜爱和珍重。

老头儿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在你没有想好名字之前，你就叫它小星星吧。”

跟老头儿告别时，我们像大人一样，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在拥抱时，他在我耳边轻轻地提醒我说，小星星可以帮助我完成一个心愿，可是，如果我把它送给别人，光芒就会消失。

我把小星星藏在口袋里。那些光芒穿过口袋，笼罩着我。我走到哪里，那些光芒就跟随到哪里。

他是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心愿呢？也许，所有的小孩子都会有一个心愿吧。所以，天上才会有那么多的星星。也许，大人们也会有心愿吧。所以，星星才会在某一个夜晚化作流星划过天空，给人们一个许愿的机会。

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是的，我没有什么特长。我的特长是待在什么地方，遐想。在我的“想”里，会有许多快乐古怪（古怪是妈妈说的）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总是喜欢“想”。有时候，我希望能跟谁分享我的“想”。

我带着小星星回到家里。我一直担心它的光芒太亮，会被爸爸妈妈发现。幸好，妈妈没有发现它。爸爸也没有发现它。

我带着小星星上学、放学。老师没有发现它，同学们也没有发现它。我有些失望。它的光芒那么亮，穿透了我的书包，穿透了我的衣服。可是，竟没有人看到。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生发现了它。

“你书包里装着什么？”她长得又瘦又小，头发很短，我还以为她是个小男生。

“没有什么。”我假装平静的样子。

她笑了。笑眯眯的眼睛像天上的小月牙一样，特别干净明亮。你知道，当天上没有星星的时候，只挂着那么一个小月牙，小月牙就特别明亮，特别好看，像是一只笑弯了的眼睛。

“我看到了。那么亮。”她用左手指了指我的书包，说，“能给我看看吗？”

我想了一下，还是把小星星拿了出来，递到她眼前。星光一下子照亮了我们两个人。

“呀！是一颗小星星。”她惊叹道，“我可以抱抱它吗？”

我点点头。

现在，小星星的存在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

小女生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朋友没有性别之分，朋友就是朋友。你可以把高兴的事情、不高兴的事情，都说给朋友听。朋友发表意见、不发表意见，都没什么要紧。因为，有时候，你只是想要一个听众。

“这颗星星能给我吗？”小女生很喜欢小星星。而且是越来越喜欢。

“不行。”我说，“给了你，它就再也不会闪光了。”

小女生听到我的话很失望。她低下头，再抬起头来，眼睛里闪亮亮的，不是星光，是眼泪。

我很害怕小女生哭，我也怕我的好朋友哭。作为一个朋友，我觉得我应该让她感觉到高兴、安全、快乐，而不是伤心难过，更不是眼泪。

“你想要它做什么？”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想让它帮我实现一个心愿。”

“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想变得漂亮。”小女生说，“漂亮就会有很多朋友，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做你的朋友。”

我摇摇头，说：“你说得不对。我认为仓鼠很漂亮。可是我妈妈每次见到它都会尖叫。还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它给送走了。所以，你瞧，漂亮的标准并不统一。”

小女生认为我说得对，所以，她改变了心愿。

我坐在海边，等那个胡子、眉毛和头发都白透了的老头儿出现，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他都没有出现。直到第九天，在我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他出现了。

“你是在等我吗？”他的眉毛、胡子、头发没有更白，也没有变黑。他还是那么胖。

“是的。”我说，“我想把小星星送给我的好朋友，帮她完成一个心愿。”

老头儿看着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如果送给别人，它就没有光亮，也失去了超能量。”

“一定会有一个办法，让它保持光芒和超能量。”我固执地说。

老头儿看着我，我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移开我的目光。

“你确定要把小星星送给你的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

我们两个彼此眼睛对着眼睛。他的眼睛真蓝呀，像天空一样。

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老头儿笑了，眼睛里仿佛有无数星光在闪烁。他轻轻地告诉了我保持小星星光芒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那天，在海边，小女生说，她学习不好，爸爸妈妈觉得学习不好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于是，她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孩子。

当你觉得你是一个糟糕的人，不会有人喜欢你时，你就会变得越来越糟糕。直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想要变成别的人。

她的第一个愿望是变漂亮。她以为变漂亮就会被许多人喜欢。后来，她又改主意了，她想让自己喜欢上自己。即使很努力学习也得不了第一，甚至也得不了第二和第三，但是也要对自己好。

“如果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谁还会喜欢我呢？”

现在，星星的光芒照耀着她。她的笑容像太阳一样。她的笑脸像花朵一样。

是的。我变成了一颗星星。闪闪发光的星星。就像老头儿送给我的那一颗一样。他把我送给了小女生。小女生把我装在口袋里，口袋遮不住我的光芒，照耀着她的四周，全是光芒。

“你可真漂亮。”我赞叹道。可是，小女生，我的好朋友听不到。

我的语言是一闪一闪的星光。每当我想和小女生说话时，我就闪呀闪，照耀着她愈发漂亮。她把我带回家，我照亮她的房间。她把我带到学校，我照亮她的教室。她总是笼罩在光芒里，就像我曾经笼罩在光芒里一样。

上学、放学，她都会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我知道，她是在寻找我。

她不知道，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就是我——她曾经唯一的好朋友。我就在她的身边，离她最近的地方。呵呵……我像是在和她玩捉迷藏一样，我藏得并不隐蔽，可是她却找不见我。

有一天，她像我一样，坐在海边。等呀等。直到第九天，我看见老头儿出现了。

“你是在等我吗？”他还是那个样，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没有变得更白，也没有变黑。

“是的。爷爷，我可不可以把小星星送给别人？”

“送给别人它就不会闪亮了。”还是一样的回答。

小女生想了想，恳求道：“你一定有办法让它继续保持光芒。我认识一个人，他总是不快乐，身边也没有朋友，老师同学都不喜欢他。我想让小星星帮他变成一个快乐的人。快乐的人都会有朋友。老师同学也喜欢快乐的人。”

最后，小女生变成了闪亮的小星星。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老头儿把它送给了那个不快乐没有朋友的小学生。

现在，我和小女生都变成了闪亮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