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树理小说中的评书手法

2016-05-30 07:52赵敏廖鹏飞
北方文学·下旬 2016年4期
关键词:仙姑赵树理评书

赵敏 廖鹏飞

摘 要:评书作为曲艺中的一种艺术形式,具有一些独特的表现手法,赵树理的小说创作从评书中吸取了许多营养,促成了赵树理独特小说风格的形成。回目式的标题设置、用扣子艺术来勾连情节、描写方法上的继承与革新,这些手法与的借鉴不仅反映了现实生活,而且使以农民为主体的读者喜闻乐见。

关键词:小说;评书手法;借鉴

一、回目式的标题设置

评书的情节结构由若干大小单元组成。大单元叫做“坨子”,往往以大事件为中心,小单元称做“回目”,即演员说的“当日书”,是大事件里的几个中心情节。一个“回目”又由若干个小回目串起来。评书中的大小单元的标题与章回小说中讲究对仗的标题不同,它常以中心事件、人物姓名等作为标题,在赵树理的小说中常有大事件套小事件的情形,而在标题的使用上与其说是对古典白话小说对仗工整、书面性较强的标题的通俗化改造,不如说是对评书回目标题设置方法的借鉴更加确切。

赵树理的小說创作以短篇为主,但在不长的小说篇幅中却喜欢在小说中设置小标题,在其26篇中、长、短篇小说中,给小说分节并给各节拟标题的有8篇,分别是《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孟祥英翻身》、《邪不压正》、《登记》、《三里湾》、《刘二与王继圣》、《实干家潘永福》。标题的内容有以下几类:1、人名。如:小芹、小二黑、金旺兄弟(《小二黑结婚》),万宝全、惹不起(《三里湾》);2、地名:马家院、船头起、老五园、黄沙沟口(《三里湾》)、打麦场上(《刘二与王继圣》);3、小说中人物说的话:恩典恩典(《小二黑结婚》)、“太欺负人呀!”、“看看再说”、“这真是个说理地方”(《邪不压正》);4、事物:罗汉钱(《登记》),三张画(《三里湾》);5、事件或事件中的关键词:仙姑许亲、拿双(《小二黑结婚》)、怎样当上了村干部(《孟祥英翻身》)、范登高的秘密(《三里湾》)、不准登记(《登记》)、有才窑里的聚会《李有才板话》、哭不得《孟祥英翻身》等。其中以第五类事件或事件中的关键词最为普遍。

赵树理小说中惯用口语化的词、短语、句子来作为小说各部分的标题,命名方法与评书中回目标题的设置相似,而赵树理小说中这些通俗的标题可以突出小说该部分的中心内容、中心人物,或者具有代表性的事件,这样不仅可以使读者更加容易把握小说的情节线索,而且对于不适应跳跃式叙述的读者来说,设置了小标题后,即使文中有倒叙或插叙,也可以根据该节的小标题来把握倒叙插叙部分的内容,这与长篇无标题的叙事相比,显得明白晓畅。例如《小二黑结婚》中的第二部分“三仙姑的来历”属于倒叙部分,讲述了三仙姑下神的来历及素来喜欢团结年轻男子的爱好,同时引出上年纪的三仙姑还能团结青年的原因,在于女儿小芹。在以三仙姑为中心人物的第二小部分,对她的经历给予补充的同时让三仙姑的性格特点跃然纸上,小说中的一组矛盾,即自私迷信的封建父母与争取婚姻自主的年轻一代的矛盾也初见端倪。《登记》中第一部分“罗汉钱”,紧紧围绕“罗汉钱”这一事物,补叙了旧的罗汉钱与小飞娥年轻时的爱情经历,同时以新的罗汉钱为线索,引出艾艾与母亲当年相似的爱情遭遇。这里罗汉钱成为母女二人的婚恋问题的交点,也为母女二人不同的命运埋下了伏笔。小说中一枚罗汉钱包含了丰富的生活内容,而这一节也因为描写的引人入胜、内容深刻,在小说《登记》中具有基石般的作用,所以在根据《登记》改编的戏曲和曲艺作品中,几乎都用《罗汉钱》来命名。

二、用扣子艺术来勾连情节

俗话说:“看戏教案轴,听书听扣。”评书的“回目”之间情节的勾连是靠着富有“悬念”的“扣子”来完成的。 “扣子”是连结情节的针线,制造“悬念”的手段。赵树理在《<三里湾>写作前后》谈及中国民间文艺传统的写法特点时,专门提到了“扣子艺术”,他说:“评书的作者和艺人,常用说到紧要关头停下来的办法来挽留他们的听众(如说到一个要自杀的人用衣衫遮了面望着大江一跳的时候便停下来之类),叫做‘扣子,是根据听书人以听故事为主要目的的心理生出来的办法。”他也明确表示:“我在不破坏章节完整的条件下也往往利用这种办法,不过不一定用在章末。”[1]可见评书中的“扣子”艺术是受到赵树理的推崇和学习的,他在保证章节完整的情况下选择使用“扣子”来制造悬念,而“不一定用在章末”,表明了对扣子艺术的灵活运用。在《三里湾》中,赵树理就把“刀把地”、范登高问题、灵芝和友翼的关系等视作小说中的几处扣子,以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

赵树理不仅在《三里湾》中使用过扣子艺术,在小说《李家庄的变迁》中也运用过这一手法。《李家庄的变迁》第二部分写铁锁因为无权无势,被村长评判茅厕不归他所有,还要白出两百块开会的费用,二妞和修福老汉、杨三奎等邻居讨论要到县里状告春喜,结果被春喜老婆在窗外听到了,二妞说:“应她听罢,她能堵住我告状?”这里读者就会产生疑虑,被春喜老婆偷听到了要到县城告状的消息,是否会去通报春喜和小喜,阻碍计划的进行呢?后来果然因为她通风报信,小喜依仗三爷的势力,以莫须有的谋害村长的罪名抓了铁锁,使他为了保身欠下高利贷,后卖地抵房才还了债务,并因此落下疾病。在这部分中,春喜老婆偷听消息就是扣子艺术的使用,它留下悬念,制造了紧张气氛,推进事件的发展。第三部分中,铁锁在太原偶遇小喜,小喜一改常态,对铁锁很客气还以老乡的名义照顾他勤务的工作,不免让曾深受其害的铁锁和读者都心存疑惑:小喜这样做是另有原因还是变了个人?接着“扣子”在后面得以解开,因为小喜第二天要接待一个派头不小的客人,为了让留守处也像个派头,所以才急着招勤务,这应了铁锁的猜测之一:急着用人。这里,设扣与解扣的过程中让读者保留有想象的空间,并对故事的发展充满好奇,有利于情节的自然勾连。

赵树理的上述小说都有对扣子艺术的巧妙使用,在没有破坏章节完整性的情况下,“扣子”保留了种种关节,既可作为吸引读者的手段,又成了勾连了前后情节的有效方式,让小说情节显得紧凑,线索明晰,引人入胜。

三、描写方法上的继承与革新

早在四十年代,陈荒煤就曾指出过赵树理小说的叙事结构特点:“赵树理小说,不论人物、风景都不作单独冗长的叙述与描写,都是夹杂在行动中来叙述描写。”[2]五十年代赵树理在总结中国民间文艺传统的写法时,也专门谈到了关于叙述和描写的关系问题,提出“我们通常所见的小说,是把叙述故事融化在描写情景中的,而中国评书式的小说则是把描写情景融化在叙述故事中。”[3]赵树理的小说中很少有纯粹的景色描写,而是运用评书中惯用的手法将景色描写融化在故事叙述中,赵树理谈到了自己之所以选择按评书式小说的方式来处理叙述和描写关系的原因:“因为按农村人们听书的习惯,一开始便想知道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如果在大篇幅的描写后才能接触到他们的要求,“往往就没有耐心读下去”,他们爱听的描写是“把描写放在展开故事后的叙述中——写风景往往要从故事中人物眼中看出,描写一个人物的细部往往要从另一些人物的眼中看出。”[4]在《三里湾》中赵树理很好的借鉴了评书中的景色描写的手法,适应了农民读者的审美习惯。在小说的第十五章中,何科长和张信到叫做“青龙背”的山上考察,在对山上的风景进行描写时,赵树理采用了“写风景从故事中人物眼中看出”这样的手法。小说在何科长和张信登上山顶后这样描写到“刚到山顶,看见河对岸的东山;又往前走走,就看见东山根通南彻北的一条河从北边的山缝里钻出来,又钻进南边的山缝里去;河的西边,便是三里湾的滩地,一道没有水的黄沙沟把这滩地分成两段,……,山顶离村子虽然还有一里多路,可是就连碾、磨、骡、驴、鸡、狗、大人、小孩……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在这段景色描写中,作者两次强调了“看”这一动作,在描写景色时不是单纯的进行整段的景色的铺陈,而是借助小说中人物的目光所及,自然将山顶和山下的景色描绘出来,在人物的带领下以其行动的方位为顺序,从东到西,由北向南有序地进行景色的描写,故事人物眼中看到的景物成为了读者阅读起来易于接受的景物。

如果借鉴评书手法,又该怎样处理心理描写呢?在心理描写方面,赵树理前期的小说创作中,“不仅没有单独的心理描写,连单独的一般描写也没有”[5],当然,没有单独的心理描写并不意味着他的小说中缺少心理描写,而是为了照顾农村读者的欣赏习惯,将心理描写融入在情节发展中,围绕人物言行展开,这与评书中心理描写的手法是十分相近的。在评书中,因为是以“说”为主,付诸听觉的艺术,心理描写的处理就显得十分讲究,“评书的心理描写经常穿插在情节发展之中,紧紧围绕这人物刻画,而绝少那种离开情节和人物的大段的心理描写。”[6]赵树理小说中的心理描写也作了类似的处理,他“将任务安置在一定的环境中,使人物的心理变化决定于他在矛盾冲突中所处的地位的变化,以及他与其他人物相互之间的关系的变化。”他最擅长的是 “通过人物的行动和语言来揭示其心灵的隐秘。”[7]

例如在小说《小二黑结婚》中,在描写三仙姑的心理时,就很巧妙地运用了神态和行动来揭示其内心的活动。三仙姑精心打扮后到区上去打听小芹的事情,满头金银首饰和与年龄不相称的妆容打扮让区长误认为是个小媳妇,被认出来后遭到了区长讽刺,三仙姑可谓遭了当头一棒,有点不知道南北。接着经小孩一宣传屋子里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女人们,打量着三仙姑的打扮唧唧哝哝评头品足地议论开,作者没有采用直接的心理描写手法来揭示三仙姑此刻的内心活动,而是这样描写到:“三仙姑半辈子没脸红过,偏这会撑不住气了,一道道热汗在脸上流。”在听到别人说“四十五穿花鞋”时,“羞得只顾擦汗,再也开不得口”,特别是在听到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她会下神而且听到有人断断续续讲“米烂了”的典故,三仙姑“恨不得一头撞死”,最后一一答应了区长的调解。赵树理紧紧围绕人物,将心理的描写融入到了故事发展当中,通过三仙姑的神态、动作,如出发前的“得意”到被区长误认后的“莫名其妙”,再到后来的“脸红”、“流汗”、“擦汗”等来揭示其心理的变化过程,揭示出了三仙姑起先缺乏知识和荣辱感,还自以为是的浅薄,到当众被别人揭短后,不好意思、紧张、后悔以及羞愧的复杂心理。

除了景色描写与心理描写,赵树理有的小说中的肖像描写也与评书有关联。肖像描写在评书术语里叫做“开脸”,相当于京剧里的亮相,因为评书不像戏曲,人物外在形象不能见之于形,只能靠口头语言描述,所以“开脸”就要求做到“如见其人”,而方法就是“必须紧紧扣住人物的性格特征”,[8]而且评书中的肖像描写多从他人的眼中看出,与赵树理强调的“描写一个人物的细部往往要从另一些人物的眼中看出”是相通的。关于塑造人物,赵树理曾说过:“突出写人物,无非是语言和行动,再没别的办法”[9],他还强调,“不着重去描写扮相、穿戴。只通过人物行动和对话去写人。”[10]赵树理的小说创作中,对评书的肖像描写手法有所继承,又有新的创造。赵树理笔下的肖像描写没有评书中描写的那么细化,而是在着墨并不浓重的肖相描写之后,往往是靠人物的言行和侧面烘托的方式来突显人物的性格特征。

例如在《李家庄的变迁》中小喜的出场:“正议论间,又从庙门外走进个人来,有二十多岁年纪,披着一头短发,穿了件青缎夹马褂,手里提了根藤条手杖。人们一见他,跟走路碰上蛇一样,不约而同都吸了一口冷气,给他开了一条路。”描写中并没细致刻画人物的神态和外貌特征,只做了简单的勾勒,从穿着可以看出他的身份不是一般贫民百姓,而他的仗势欺人和横霸一方的特点则是从人们看到他的反应而得以显现的,从人们对他的惧怕和不约而同吸了口冷气让道的举动,可以猜想他手上那根藤条手杖是用来打人的凶器。小喜的恶霸作风和作恶多端的形象在出场时就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逐步地清晰化。

赵树理笔下的人物肖像描写不是单纯为了达到“如见其人”的亮相作用,而是用肖像描写与人物言行描写相结合,并采用侧面烘托的写法在人物出场的时候就突顯其性格特征,为下文情节的发展做出铺垫,并在第一印象的基础上,随着情节的发展用具体的事件来刻画人物的性格,使人物形象显得独特而丰满。

参考文献:

[1]赵树理.赵树理文集(第4卷)[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0:1488.

[2]陈荒煤:向赵树理方向迈进[N].人民日报,1947-8-10.

[3]赵树理.赵树理文集(第4卷)[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0:1486.

[4]赵树理.赵树理文集(第4卷)[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0:1487.

[5]赵树理:做生活的主人——在一次座谈会上的发言[N].广西日报,1962-11-13.

[6]侯宝林.曲艺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255.

[7]王献忠.赵树理小说的艺术风格[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1990:41.

[8]侯宝林等.曲艺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254.

[9]赵树理.赵树理文集(第4卷)[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0:1782.

[10]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赵树理同志谈创作经验[C],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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