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符与东汉文学的赋颂主题

2016-05-30 10:48吴子慧
北方论丛 2016年3期

吴子慧

[摘 要]东汉,谶纬成为显学,学谶之士的地位尤优于经学之士。符命思想深入汉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歌颂东汉君王的符命之文也就应运而生。符命之文成为儒生文士歌颂帝王勋业,又曲意奉迎的最好媒介和表达形式。天命之符寄托了汉代儒生的颂圣情怀;神雀翔集蕴涵着赋颂帝王的庄严主题;一个时代的封禅情结寄寓着人们对盛世明君的殷殷期盼。

[关键词]天命之符;东汉文学;赋颂主题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3-0007-05

《文心雕龙·正纬》曰:“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在刘勰看来,不仅谶纬的文辞可供文人取法,其“事丰奇伟”的想象也对文学的创作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奇诡之事,以及优美之词,集中表现为对于祥瑞的描述,即所谓的符命。汉代的符命,主要表现为祥瑞事件,诸如黄龙、神鼎、麒麟、凤凰、甘露、白雉等等。所谓的符命,是为时代政治服务的。

东汉社会出现如此众多的祥瑞,对于心怀“致君尧舜上,而使风俗淳”理想的儒家士人也是一种莫大地鼓舞。上疏达意、赋诗言志、撰述显文,便成为儒家士人表达对于君主、朝廷的颂扬之意的手段。受命之符瑞与歌颂汉帝功德之文巧妙而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的表达方式。

一、天命之符与汉代儒生的颂圣情怀

鸿笔之臣润色帝王鸿业,这是儒生士人的传统使命。王充认为:“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万世乃闻。”[1](p.847)特别是在汉代,几代帝王治国方略虽异,但汉代君主取得的政治成绩,却是儒家士人可以炫耀的资本。而宣传国家的盛世太平,歌颂帝王的文治武功,已成为儒家士人政治话语和文学创作中共同的主题。

《论衡·颂圣篇》屡次强调:“晓主德而颂其美,识国奇而恢其功”,“虞氏天下太平,歌舜德;宣王惠周,《诗》颂其行;召伯述职,周歌棠树,是故《周颂》三十一,《殷颂》五,《鲁颂》四,凡颂四十篇,诗人所以嘉上也。由此言之,臣子当颂明矣。”[1](pp.848-849)“孝明之时,众瑞并至,百官臣子,不为少矣。唯班固之徒,称颂国德,可谓誉得其实矣。颂文谲以奇,彰汉德于百代,使帝名如日月,孰与不能言,言之不美善哉?”[1](p.855)王充毕竟处在东汉社会的繁荣富庶期,国家和会稳定,经济繁荣,儒生以及文人的思想依然处于经学恢复而一展身手的亢奋状态,对于国家的褒美之情溢于言表。

据史料记载,祥瑞之符屡现汉代。王充论之曰:

“孝宣皇帝元康二年,凤皇集于太山,后又集于新平。四年,神雀集于长乐宫,或集于上林,九真献麟。神雀二年,凤皇、甘露降集京师。四年凤皇下杜陵及上林。五凤三年,帝祭南郊,神光并见,或兴子谷,烛耀斋宫,十有余日。明年,祭后土,灵光复至,至如南郊之时。甘露、神雀降集延寿万岁宫。其年三月,鸾凤集长乐宫东门中树上。甘露元年,黄龙至,见于新丰,醴泉滂流。彼凤皇虽五六至,或时一鸟而数来,或时异鸟而各至,麒麟、神雀、黄龙、鸾鸟、甘露、醴泉,祭后土天地之时,神光灵耀,可谓繁盛累积矣。”[1](pp.819-820)“汉文帝黄龙、玉棓。武帝黄龙、麒麟、连木。宣帝凤皇五至,麒麟、神雀、甘露、醴泉、黄龙、神光。平帝白雉、黑雉。”[1](p.830)

虽然不是存在于朝代变革之际的受命之符,但祥瑞却是一个时代太平盛世的标志。

所以,王充不无骄傲地一再申说:

“孝明麒麟、神雀、甘露、醴泉、白雉、黑雉、芝草、连木、嘉禾,与宣帝同,奇有神鼎、黄金之怪。一代之瑞,累仍不绝,此则汉德丰茂,故瑞佑多也。”[1](p.830)“孝明时虽无凤皇,亦致麟、甘露、醴泉、神雀、白雉、紫芝、嘉禾,金出鼎见,离木复合。五帝三王,经传所载瑞应,莫盛孝明。如以瑞应效太平,宣、明之年,倍五帝三王也。夫如是,孝宣孝、明可谓太平矣。”[1](p.820)“孝明天崩,今上嗣位,元二之间,嘉德布流。三年,零陵生芝草五本。四年,甘露降五县。五年,芝复生。六年,黄龙见,大小凡八。前世龙见不变,芝生无二,甘露一降,而今八龙并出,十一芝累生,甘露流五县,德惠盛炽,故瑞繁伙也。”[1](pp.830-831)

如此频繁出现的祥瑞,再加上朝廷的大肆宣扬,必将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

东汉,谶纬成为显学,学谶之士的地位尤甚于经学之士。符命思想早已深入汉代生活社会思想的方方面面,歌颂东汉君主的祥瑞文学也就应运而生。符命成为儒生文士歌颂帝王勋业,而又不露声色进行曲意奉迎的最好的形式。符命之文的核心就是歌功颂德,所谓白龙鱼服,紫芝灵草,凤皇麒麟之类,不仅作为一种意象在使用,本身也富有深刻的政治内涵。所以,王充说:“今上上至高祖,皆为圣帝矣。观杜抚、班固等所上《汉颂》,颂功德符瑞,汪深广,滂沛无量,逾唐虞,入皇域。”[1](p.822)

班彪的符命思想是两汉之际的主流社会思想,在文学以及思想上表现得非常显明。班彪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遂作《王命论》,有曰:“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着于《春秋》。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后精诚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倔然在此位者也。”[2](p.232)班固继承乃父的风雅传统,笃信谶纬,白虎观辩经的最终成果被班固记录在《白虎通》一书。《后汉书》称:“九岁能属文,诵《诗》《书》。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诸儒以此慕之。”[3](p.1330)汉明帝时作《两都赋》,并作《明堂诗》《辟雍诗》《灵台诗》《宝鼎诗》《白雉诗》以符命的形式,歌颂汉代帝王的功德。

符命之文作为一种文学现象,刘勰论《文心雕龙·封禅》中说:“扬雄《剧秦》,班固《典引》,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自称极思,无遗力矣。《典引》所叙,雅有懿乎,历鉴前作,能执厥中,其致义,文斐然余巧,故称《封禅》丽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班固“以为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不实”于是作《典引》,备述汉德。《典引》是典型的谶纬思想指导下,利用圣明之符,歌功颂德的佳作。所以,明代张溥等编《汉魏六朝百三家集》直接把《典引》看作符命之文。

丁鸿是今文经学家,白虎观辩经被誉为第一。元和二年(85年),汉章帝东巡狩时,扈从还有被目为“殿中无双丁孝公”的名臣丁鸿,这时也显示了自己的才华。上疏曰:“臣闻古之帝王统治天下,五载巡狩,至于岱宗,柴祭于天,望秩山川,恊时月正日,同斗斛权衡,使人不争。陛下尊履蒸蒸,奉承弘业,祀五帝于明堂,配以光武,二祖四宗,咸有告祀。瞻望太山,嘉泽降澍,柴祭之日,白气上升,与燎烟合,黄鹄群翔,所谓神人以和,答响之休符也。”[4](p.649)从丁鸿的上疏可以看出,祥瑞之说已经被运用得极为纯熟,受命之符瑞与歌颂汉帝的功德巧妙而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成为经典的表达方式。

郝经《续后汉书》卷六十六是这样评论作为符命的歌功颂德的文章的:“符命之说,古不经见,皆后世迂儒俗士贼臣簒子,献谀逢恶以为簒窃之资者所作也。六经所载,如‘河出图,雒出书、‘凤凰来仪、‘百兽率舞,麟趾、驺虞、帝武、玄鸟、获麟等皆据事而书,非推天引神而以为符也。如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及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圗等,皆秦汉诸儒附会之说,非圣人之意也。至司马迁为《史记》,始载赤乌、白鱼、赤帝子、白帝子之事,以为有天下之征。又特为《封禅》一书,从臾神怪。而董仲舒对策遂言三代受命之符,于是司马相如为《封禅文》,扬雄作《剧秦美新》,而班固为《典引》,闳衍侈大,推美功徳,以为符命,新莽盗汉而谶纬之术兴矣。”

不论东汉时代有多少被帝王欣赏赞美的篇章,流传到今天的符命之文非常稀少。文章的内容和形式,随着谶纬的禁绝逐渐失色,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二、神雀翔集与主题赋颂的呈现

由于东汉初期谶纬的广泛流行,形成了一股认同度极高的社会思潮,于是对于帝王功绩褒奖有加的瑞应的出现,便被有意识地无限放大,出现了整个社会都在寻找与祥瑞有关的事物及其现象,祥瑞经常被发现,进而被记录在正史之中。

据《宋书·符瑞志》集中著录了东汉祥瑞出现情况,兹仅将黄龙、凤皇、麒麟出现情况摘录如下:

黄龙

汉章帝元年以来,至章和元年,凡三年,黄龙四十四见郡国。元和中,青龙见郡国。元和中,白龙见郡国。

汉安帝延光元年八月辛卯,黄龙见九真。延光三年九月辛亥,黄龙见济南历城。延光三年十二月乙未,黄龙见琅邪诸县。延光四年正月壬午,黄龙二见东郡濮阳。

汉桓帝建和元年二月,黄龙见沛国谯。汉桓帝元嘉二年八月,黄龙见济阴句阳。又见金城允街。汉桓帝永光元年八月,黄龙见巴郡。

汉献帝延康元年三月,黄龙见谯。又郡国十三言黄龙见。[5](p.794)

《艺文类聚》卷九十九载:“《东观汉记》曰:光武生于济阳。先是凤皇集济阳故宫,皆尽曰凤皇,圣瑞始于此。”也就是说东汉有凤凰之瑞,是从汉光武帝刘秀开始的。

凤皇

汉光武建武十七年十月,凤凰五,高八九尺,毛羽五采,集颍川郡,群鸟并从,行列盖地数顷,留十七日乃去。

汉章帝元和二年以来,至章和元年,凡三年,凤凰百三十九见郡国。

汉桓帝元嘉元年十一月,凤凰见济阴巳氏。

汉灵帝光和四年秋,五色大鸟见新城,群鸟随之,民皆谓之凤凰。

汉献帝延康元年八月,石邑县言凤凰集。又郡国十三,言凤凰见。[5](p.794)

被视为仁兽的麒麟也多有出现:

汉章帝元和二年以来,至章和元年,凡三年,麒麟五十一见郡国。

汉安帝延光三年七月,麒麟见颍川阳翟。延光三年八月戊子,麒麟见颍川阳翟。延光四年正月壬午,麒麟见东郡濮阳。

汉献帝延康元年,麒麟十见郡国。[5](pp.791-792)

东汉章帝时期,祥瑞屡现呈现了极端的状况,简直是空前绝后。据《东观汉记》载:“章帝元和二年,鳯凰见三十九,麒麟五十一,白虎二十九,黄龙四,青龙、黄鹄、鸾鸟、神马、神雀、九尾狐、三足乌、赤乌、白兔、白鹿、白燕、白鹊、甘露、嘉瓜、秬秠、明珠、芝英、华平、朱草、木连理实,日月不绝,载于史官,不可胜纪。”[2](p.77)这一时期,恰恰是白虎观辩经大会的召开之后发生的,谶纬已经上升到了国家法典的地位,整个社会沉浸在谶纬的祥瑞以及躬逢盛世太平的虚伪假象中。

在有关汉代文献中,被史家及儒生津津乐道的是汉明帝时神雀云集的祥瑞,并且有作品出现,虽然并没有流传下来,依然是文学的盛事。

范晔《后汉书·明帝纪》这样记载:

永平十七年,甘露仍降,树枝内附,芝草生殿前,神雀五色翔集京师。西南夷哀牢、儋耳、僬侥、盘木、白狼、动黏诸种,前后慕义贡献;西域诸国遣子入侍。夏五月戊子,公卿百官以帝威德怀远,祥物显应,乃并集朝堂,奉觞上寿。制曰:“天生神物,以应王者;远人慕化,实由有德。”[3](p.121)

《后汉书·贾逵传》云:永平中,“时有神雀集宫殿官府,冠羽有五采,色帝异之,以问临邑侯刘复,复不能对,荐逵博物多识,帝乃召见逵,问之。对曰:‘昔武王终父之业,鸑鷟在岐,宣帝威怀戎狄,神雀仍集,此胡降之征也。帝敕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拜为郎,与班固并校秘书,应对左右。”[3](p.1235)

王充论之曰:“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诏上《(神)爵颂》,百官颂上,文皆比瓦石,唯班固、贾逵、傅毅、杨终、侯讽五颂金玉,孝明览焉。”[1](p.864)无论是金玉,还是瓦石,神雀颂今已失传,无缘得窥其内容。仅在《隋书经籍志》著录“傅毅《神雀赋》一卷”,恐怕这是关于《神雀赋》最终的记载。

虽然我们无法得见《神雀颂》的体制与内容,但是,在《后汉书·班固传》保留了班固的《白雉诗》,诗曰:“启灵篇兮披瑞图,获白雉兮效素乌。嘉祥阜兮集皇都,发皓羽兮奋翘英,容洁朗兮于淳精。章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长兮膺天庆。”[3](p.1373)这是典型的歌功颂德式进行谀美的诗篇,刘勰所谓:“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竒伟,辞富膏腴”(《文心雕龙·正纬》)而有助文章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汉光武帝建武十三年(37年)九月,日南徼外蛮夷献白雉、白兔;元和元年正月复献。汉明帝永平十一年(68年),麒麟、白雉、醴泉、嘉禾并现。汉章帝元和元年(84年)春正月,日南徼外蛮夷献生犀、白雉;元和中,白雉见郡国。献白雉于王庭最早见诸《尚书大传》,《后汉书·南蛮传》有大致相同的记载:

交址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曰:“道路悠远,山川岨深,音使不通,故重译而朝。”成王以归周公。公曰:“德不加焉,则君子不飨其质;政不施焉,则君子不臣其人。吾何以获此赐也!”其使请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耉,曰:‘久矣,天之无烈风雷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有则盍往朝之。”周公乃归之于王,称先王之神致,以荐于宗庙。周德既衰,于是稍绝。[3](p.2835)

天下太平和洽,才会有夷狄来献。《春秋感精符》谓:“王者德泽旁流四表,则白雉见。”不唯越裳国来献白雉,汉明帝时期郡府也出现了白雉,所以,白雉不仅仅是祥瑞符号,也是社会和洽太平,汉代君主德泽惠及天地四方,故而班固赋中出现了“章皇德兮侔周成”深刻内涵,所以出现了汉代儒生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的愿景,歌颂汉代君主及社会成为儒生们主动的内在需求。而瑞应的出现,甚至可以化解矛盾,出现和睦的景象。据《后汉书·王景传》记载:“先是杜陵杜笃奏上论迁都,欲令车驾迁还长安。耆老闻者,皆动怀土之心,莫不眷然伫立西望。景以宫庙已立,恐人情疑惑,会时有神雀诸瑞,乃作《金人论》,颂洛邑之美,天人之符,文有可采。”[3](p.1235)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汉章帝建初元年,也是班固创作《两都赋》的社会背景和思想命意。笔者怀疑,也正是在汉明帝永平十一年,麒麟、白雉、醴泉、嘉禾众瑞并现的情况下,杜笃作《众瑞赋》,惜赋作只存残句,如“夫千金之裘,非一狐之白;《雅》《颂》之声,非一家之作也。”祥瑞作为一种现象,也作为文学的一种意象,显然,汉代的诗文中并没有得到很好地保存。

《后汉书·西域传》“条支国”载:

条支国城在山上,周回四十余里。临西海,海水曲环其南及东北,三面路绝,唯西北隅通陆道。土地暑湿,出师子、犀牛、封牛、孔雀、大雀。大雀其卵如瓮。

又“安息国”载:

和帝永元九年(97年),都护班超遣甘英使大秦,抵条支……十三年,安息王满屈复献师子及条支大鸟,时谓之安息雀。

《后汉纪》则是这样记述这件事的:“冬十月,安息国献师子、大雀。”这是汉和帝永元十三年(101年),班超在西域已经征战了30年。化外归义,这是君主德之所致,是谶纬中极力宣扬的盛世功德。于是汉和帝命班昭即曹大家作赋,曰:“嘉大雀之所集,生昆仑之灵丘,同小名而大异,乃凤皇之匹俦。怀有德而归义,故翔万里而来逰。集帝庭而止息,乐和气而优逰。上下协而相亲,听《雅》《颂》之雍雍。自东西与南北,感思服而来同。”后世命名此赋为《大雀赋》,保存在《艺文类聚》以及《太平御览》中。

三、封禅情结与盛世明君的期待

中国古人信奉“天人感应”学说,天降祥瑞,统治者藉此举行封禅大礼,以此强调君权神授。汉代以前的典籍,对于帝王封禅的记载,寥寥可数,尤有甚者,六经无一言及封禅。《史记·封禅书》言之凿凿的封禅活动,只有秦始皇、汉武帝真正进行了封禅。在秦汉时期,封禅是有目的的政治活动,有一点是十分明晰的,封禅必须有祥瑞出现。

司马迁自言:“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虽受命而功不至,至矣而德不洽,洽矣而日有不暇给,是以即事用希……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厥旷远者千有余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堙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6]在秦汉时人看来,受命之帝王,功成德洽,必须到泰山进行封禅,其目的是报答受命之意。所以,封禅活动实质上是昭告天下帝王所得政权的合法性,受命之符瑞即上天授意的最直接的象征。

汉代人秉持着典型的“奉天法古”的思想,在三代以来天命观的思想引导下,尤其是在儒家政治文化和士人的逐步影响下,汉代帝王亦步亦趋地走上“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的功业昭彰的敬告上天活动。

汉武帝即位第十九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济北王认为有祥瑞出现,建议汉武帝封禅泰山。也就在这时,因病被免官的司马相如,临终前为汉武帝写了最后一篇文章《封禅书》,其有云:“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曼羡,旁魄四塞,云布雾散,上畅九垓,下泝八埏……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导一茎六穂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获周余放龟于岐,招翠黄乗龙于沼”,认为这是“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惠,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牟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液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2],所以,应该封泰山,禅梁父。司马相如以其特殊的身份,开启了汉代封禅文学的先河。

与相如同时代的司马迁,洋洋肆言:“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建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6](p.3299)虽然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作为史官而未获得参加泰山封禅的事宜,抑郁而终。但是,对于汉家封禅之事的记载和歌颂,封禅书尽道其详。武帝之后,汉代进入多事之秋,终西汉未有第二个汉代帝王东巡狩泰山而进行封禅,封禅之事再一次杳不可闻。

从东汉藏书石室以及东观所藏历史文献辑录出的《东观汉纪》却如此记载:“中元元年正月,群臣奏言:‘登封告成,为民报德,百王所同。陛下辄拒绝不许,臣下不敢颂功述德业。谨按《河》《雒》谶书,赤汉九世,当巡封泰山,凡三十六事,传奏左帷。陛下遂以仲月令辰,遵岱岳之正礼,奉图《雒》之明文,以和灵瑞,以为兆民。上曰:‘至泰山乃复议。国家德薄,灾异仍至,图谶盖如此。”[2](p.162)中元元年就是建武三十二年(56年),光武帝封禅泰山之后,改年号建武为中元。

由上文可知,汉光武帝的封禅不仅以告功成之意,还有垂范后世、震慑万民的作用。实质就是光武帝昭示天下:皇权是受命于天,有图谶为证,天下永远归属刘家,他人不得觊觎。

光武帝泰山封禅的刻石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河图合古篇》曰:“帝刘之秀,九名之世,帝行德,封刻政。”《河图提刘予》曰:“九世之帝,方明圣,持衡拒,九州平,天下予。”……皇天眷顾皇帝,以匹庶受命中兴,年二十八载兴兵,起是以中次诛讨,十有余年,罪人则斯得。黎庶得居尔田,安尔宅。书同文,车同轨,人同伦。舟舆所通,人迹所至,靡不贡职。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设庠序,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牲,一死,吏各修职,复于旧典。[3](pp.3165-3166)

寻找政权的合法性,从汉高祖刘邦即开始,直至汉光武帝刘秀依然如是。这期间发生了在今天看来尤为可笑的历史事件。为了迎合阴阳家,以及谶纬的历史循环逻辑,汉武帝太初改历,汉哀帝改称“陈圣刘太平皇帝”,这分明已是在谶纬理论的影响下亦步亦趋了。包括王莽代汉,谶纬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那样一个思想神秘而暗昧的时代,刘秀亦当不例外,即在谶纬中寻找政权合法性的依据,也在谶纬中暗察国家政治命运的启示。刘秀的封禅泰山,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进行的,去日无多,所以,以泰山刻石的形式,昭告上苍,也是警告大汉的子民,汉代政权是上天赋予的,具有绝对的合法性。汉代的礼仪制度因为泰山刻石而确定下来,所以,光武帝的封禅所起到了政治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光武帝的封禅活动,儒生文士们并没有过多的进行渲染,从现有文献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或许正如《东观汉记》所言:“陛下辄拒绝不许,臣下不敢颂功述德业”。同时也可以看出,东汉的儒生文士们对于歌汉功、颂汉德似乎并没有形成共识,没有明确的意识,所以,汉章帝时的王充才大声疾呼“须颂”。

东汉帝王巡狩泰山,在礼乐缺失的情况下,仅仅是粗具礼仪,制度并不完备。曾经跟随光武帝廵狩泰山,参与制定封禅礼仪的博士曹充,封禅归朝之后,受光武帝诏议立七郊、三雍、大射、养老礼仪。汉明帝即位,曹充上言:“汉再受命,仍有封禅之事,而礼乐崩阙,不可为后嗣法。五帝不相沿乐,三王不相袭礼,大汉当自制礼,以示百世。”明帝询问如何制礼作乐?曹充回答说:“《河图括地象》曰:‘有汉世礼乐文雅出。《尚书璇玑钤》曰:‘有帝汉出,德洽作乐,名予。”汉明帝于是下诏,“改太乐官曰太予乐[3](p.1201)。”

汉章帝欲制定礼乐,曹褒洞察皇帝心意,上疏曰:“昔者圣人受命而王,莫不制礼作乐,以着功德。功成作乐,化定制礼,所以救世俗,致祯祥,为万姓获福于皇天者也。今皇天降祉,嘉瑞并臻,制作之符,甚于言语。宜定文制,着成汉礼,丕显祖宗盛德之美。”由于群臣的阻拦,未得实行。

次年,汉章帝复下诏曰:“朕以不德,膺祖宗弘烈。乃者鸾凤仍集,麟龙并臻,甘露宵降,嘉谷滋生,赤草之类,纪于史官。朕夙夜祗畏,上无以彰于先功,下无以克称灵物。汉遭秦余,礼坏乐崩,且因循故事,未可观省,有知其说者,各尽所能。”[3](pp.1202-1203)历史进入东汉中叶,永元九年(97年),建议光武帝封禅泰山故司空张纯之子太常张奋,依然没有忘记制定汉家封禅礼乐事宜,上疏汉和帝曰:“汉当改作礼乐,图书着明。王者化定制礼,功成作乐。谨条礼乐异议三事,愿下有司,以时考定。昔者孝武皇帝、光武皇帝封禅告成,而礼乐不定,事不相副。先帝已诏曹褒,今陛下但奉而承之,犹周公斟酌文武之道,非自为制,诚无所疑。久执谦谦,令大汉之业不以时成,非所以章显祖宗功德,建太平之基,为后世法。”[3](pp.1199-1200)

天降祥瑞,天子借以成礼。礼定权备,筹谋制礼作乐,纲纪天下。借祥瑞以成就封禅大礼,借大礼以翘首君权化成,天下归心,从而彰显祖宗之功德,建万世太平之宏业。一个时代封禅的情结寄寓着人们对盛世明君的殷切期盼。

四、结语

符命与祯祥成为汉帝王进行礼乐活动制定仪式的很好的讬辞,这一切,都是在谶纬指导下完成的,在今天这是很难想象的。汉代盛世已过,社会诸多矛盾显现,制礼作乐与封禅之事,变得遥不可及。尤其是天灾人祸,天象变异,后宫专政,如何在朝廷权力的斗争中维持政权的稳定,已成为汉代中叶以后统治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符命之说,颂汉之意,已逐渐为人们所淡化。

在谶纬盛行的时代,受命、符瑞不仅成为汉代文学主题,也构成了东汉文学的经典意象,以及文学的核心元素,成为东汉文学的主要特色。但是,正因为谶纬符命主导了雄踞主流的官方文学,使得符命文学缺少其他时代文学的生机和活力,不能维持长久的生命力。从而使得文人的显志之赋,愤怒之诗,以及无名诗人的人生悲歌,才显得那么情真意切,才显得那么珍贵,才使得东汉文学活泼泼的生命力在谶纬影响下并没有全军覆没。

[参 考 文 献]

[1]王充.论衡[M].黄晖,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

[2]严可均.全后汉文[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4]刘珍,等.东观汉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6]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作者系哈尔滨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连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