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二王”学术再讨论

2016-05-30 02:03吴明刚
北方论丛 2016年3期
关键词:学术思想

吴明刚

[摘 要]任何学术流派都有其相当影响,且独树一帜的学术内容和被同行学友、门人等拥戴的标志性人物。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高邮二王”(即王念孙、王引之)于音韵、训诂、校勘的成就,足掩前哲,竦桀时代,成为一座学术高峰。其学术渊源来源于乾嘉汉学,特别是直接衍承其师戴震;其治学宗旨为“实事求是,研经求道”;其学术风格为“求真务实、勇于创新、耻于蹈袭”;主要的学术表征是“实事求是,无征不信”、“广博精深,综贯会通”、“好学深思,创新兼容”。“二王”的学术思想、学术渊源、学术风格、学术表征引领时代,成为时代的风向标。

[关键词]“高邮二王”;学术思想;学术渊源;学术风格;学术表征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3-0089-04

中国传统之学术,虽然范围很广,但始终处于核心地位的是对儒学经典的研究。自汉武帝立五经博士,授今文经学,刘歆欲以古文经学立于馆,便有今古文经学学派之论争;自东汉马融、郑玄等以文字训诂为主治经始,便有了治经的不同学术形态,至宋明而理学,清代而朴学。清代学术“吴学最专、徽学最精、扬州之学最通” [1](p.213),扬州之学以“玉裁、念孙、引之最能广大震学”[2] (p.145)。乾隆六十年(1795年),古学日起,“高邮王黄门念孙……倡导其始” [3] (p.288),“小学则若膺及足下父子”[4] (p.98),“高邮王怀祖公正通达……大约王为首”[5] (p.57)。王氏“卓绝一时,而独开百年来治学之风气者也!”[6] (p.234)长沙后学何泽瀚赞云:“不皖不吴独开一派,是父是子同有千秋。” 可见, 学林之中,高邮王氏(王念孙、王引之)最为翘楚,公推领袖,王氏父子,众望所归。其学术成就值得总结,学术渊源、学术旨归值得探讨,学术风格、治学方法值得学习。

一、“高邮二王”的学术成就与渊源

王氏父子皆自幼笃志于学,勤奋读书,学问功底极为深厚,在诸多学术领域成就突出。

文字学方面。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虽以文字兼声音、训诂,发明许书条例,研究词义演变,将许学推向高峰,其泽甚远,然而,王念孙的文字学功底也不在段氏之下。王念孙文字学成就主要集中在研究《说文》,其成就有:《读说文记》一卷,《说文谐声谱》一卷,《说文段注签记》一卷,《说文解字校勘记》一卷,《桂未谷说文系统图跋》一篇,《段若膺说文解字序》一篇,代朱筠《重刊说文解字序》一篇;《康熙字典考正》12卷(与王引之合撰),《汉书古字》一卷,《汉隶拾遗》一卷,《群经字类》二卷,《宋质夫印谱序》一篇。

音韵学方面。王国维说:“自汉以后,学术之盛,莫过于近三百年”,而“古韵之学,自昆山顾氏而婺源江氏,而休宁戴氏,而金坛段式,而曲阜孔氏,而高邮王氏,而歙县江氏,作者不过七人,然古音廿二补之目,遂令后世无可增损。”[7] (p.453)将高邮王氏列入清代古音学卓绝七大家之一,足见其在音韵学上的地位。

王念孙的古音学成就主要见诸于《古韵谱》和其子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十一,分古韵二十一部(晚年《合韵谱》更别“冬”于“东”,为二十二部)[8] (p.2)。王氏之特色在于“分古音为无入、有入二大类,与戴、孔二君同,而不用其异平同入及阴阳对转之说。分支、脂、之为三尤、侯为二,真、谆为二,与段君同,又以尤之入声之半属侯,与孔君同。而增至、祭二部,则为段、孔二君之所未及。”[9] (p.87)王国维比较王念孙与江有诰分部之异同,指出二者很相近,认为古韵分部至王、江二家,二十二部之说已极周密(今天研究证明,王观堂之说虽有局限,然从考古方法分部,王、江已极周密,仍具有一定道理,其余皆蛇足了)。

反映王氏古音见解的还有:高邮王氏遗稿《诗经群经楚辞韵谱》《周秦韵谱》《西汉韵谱》《诗经群经楚辞合韵谱》《周秦合韵谱》《西汉合韵谱》《谐声谱》等,扎取经典中的韵字于同韵合韵字。其遗稿价值“五家之书(顾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孔广森)先后行世,独先生说,学者谨从《经义述闻》卷三十一所载古音二十一部表窥其崖略。今遗稿灿然,出于百年之后,亦可谓学者之幸矣。” 其治学“先生之精密,要在戴、段二家之上也。”[9] (p.78)

反映其古音研究成果的资料还有:《叠韵转语》;书信,如《与李方伯书》《与段玉裁书》《与陈硕甫书》等;序跋,如《六书音韵表书后》《重修古今韵略凡例》《书钱氏〈答问〉地字音后》等;学术专著,如《广雅疏证》10卷、《读书杂志》80卷、《经义述闻》15卷、《经传释词》10卷中涉及的古音文字资料;弟子和后学的著述,如王国维《补高邮王氏〈说文谐声谱〉》、宋小城《谐声补逸》、刘盼遂《高邮王氏父子著述考》等。要言之,音韵学方面,王念孙古韵二十二部说,细密合理,使清代古韵学定于一尊;确认古音二十三纽说,见解卓识;四声之说,成一家之言;音转之论,响泽后世。

训诂学方面。高邮王氏之训诂事功显赫,无与伦比。“小学之中,如高邮王氏、栖霞郝氏之于训诂,歙县程氏之于名物,金坛段氏之于《说文》,皆足以上掩前哲。”王氏父子位居榜首。“如果说段玉裁在文字学上坐第一把交椅的话,王念孙则在训诂学上坐第一把交椅。”[10] (p.386)

《广雅疏证》10卷,念孙殚精竭虑,化十年心血撰成,又有名作《读书杂志》80卷;其子王引之继承家学,撰作《经义述闻》15卷、《经传释词》10卷,此高邮王氏父子四大著作。《广雅疏证》在《高邮王氏四种》中最为精密,“其发明以声音穿串训诂之法,则继往开来,成小学中不祧之柤。”[11] (p.143)乃“中国语言学史上一大转折点的标志”[12](p.87)。《经义述闻》在纠正前人误释方面,成就空前,荟萃了校经的成果。清人方东树说:“高邮王氏《经义述闻》,实足令郑、朱俯首。汉唐以来,未有其比。”[13] (p.45) “凡古儒所误释者,无不旁征曲喻,而得其本义之所在。使古圣贤见之,必解颐曰:‘吾言固如是,数千年误解之,今得明矣。”[14] (p.4) “今日读王氏父子书,只觉其条条皆然有当于吾心。前此之误解,乃一旦焕然冰释也。”[2](p.27)《经传释词》作为一部系统研究上古汉语虚词词典,备受推崇,公认为古汉语虚词研究的巅峰之作。阮元作序赞道:“恨不能起毛、孔、郑诸儒而共证此快也。”[15] (p.167)其编撰方法和独到的见解,后世学人无不视为圭臬。《读书杂志》对先秦两汉常见的子史做了精密的校勘,为“校释群书的典范之作”[16] (p.7),后世学者就校订诸子整体而言,无出于念孙之右。王国维说:“治经,首先要读高邮二王四大著作。”[17] (p.67)其“本非经学,而为史学,其治诸经,以经传为古史料之渊薮也。”[18] (p.87)这种卓越断识是对高邮王氏的睿识,确实高人一筹。

高邮王氏的成功足掩前哲,竦桀时代,成为一座学术高峰,其学术渊源直接源于乾嘉汉学,特别是家法师承,直接衍承皖派戴震。清代学者刘寿曾说:“戴氏弟子,以扬州为盛。高邮王氏,传其形声训诂治学。”[19] (p.214)王氏先祖素贫,以诗书起家,其父王安国严谨方正的家风奠定了高邮王氏的显赫地位。念孙尚幼,父便教之以句读、章句,奠定了他坚实的幼学基础;骨立严正的品格,对他影响也极大。王念孙教子也是“幼朱子、小学,长以经义” [20] (p.46) 。其次,父子二人是在名重一时的经学大师熏陶下,步入治学门庭的。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念孙12岁便受业于戴震,在文字声音训诂方面,接受了戴氏严格训练。至于王引之,是推广庭训,传其父学的,同时又受业于长他两岁的阮元。阮元聪慧,学识渊博,又受业于王念孙。他们之间是父子相传,师弟相授,治学门径是相通的。世代相传,师徒相授,一门群从,皆治古学,良好的环境,成为“二王”取得辉煌成就的基础。

“二王”取得辉煌成就也是时代的惠予,古音学的发展是乾嘉语言学兴旺发达的决定因素,古韵学至“高邮王氏”时已建立起一套科学完整的体系。

早在宋末元初戴侗就已经阐述古音与古义的关系,指出:“训诂之士,知因文以求义矣,未知因声以求义也。夫文字之用莫博于谐声,莫变于假借,因文以求义而不因声以求义,吾未见其能尽文字之情也。”[21] (p.243)明末方以智也说:“欲通古义,先通古音。”“因声求义,知义而得声。”[22] (p.189)清戴震说:“疑于义者,以声求之,疑于声者,以义正之”、“因声而知义”。后来,朱筠、钱大昕、段玉裁受到影响,接受了这些观点,到了乾嘉解决古音问题完全成熟。顾炎武之后江永分古韵为13部、乾隆中段玉裁分17部、王念孙分古韵22部,戴震、孔广森古音对转理论也出现了。古音问题基本解决,这一成果立即被运用到古义研究中来,从此,因声得义才有了可靠地科学的依据,到乾隆后期,嘉庆年间才产生一批训诂名著。查考这一过程可知,乾隆时期语言研究的主要成就是解决上古音的问题,嘉庆时代语言研究的成果主要是古义方面。没有乾隆年间古音问题的解决,就没有嘉庆时代的训诂成果。先治古音,后治古义,这个过程正是顺应当时古汉语研究的规律。顺应了这一规律,并按这一规律办事,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正是在这种条件下, “高邮二王”自觉、主动地覃究古音,又沟通训诂,开拓了训诂学的新境界,从而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超越。

二、“二王”的学术宗旨与风格

针对经学的荒疏,乾嘉时期,以惠栋为代表的“吴派”搜集汉儒经说,加以疏通证明,“惟汉是信”,率先倡导以求古义的办法来克服宋人的玄言解经,把“信古”作为“求是”之路。“一尊汉经”是他们的学术宗旨。以戴震为代表的“皖派”打出“实事求是”的旗帜,尖锐而有力地批判了“吴派”墨守汉儒的“求是”之弊。戴震说:“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君子务在闻道。”“我辈读书,原非与后儒竞立说,宜平心体会经文。”亦即从经典原文入手,探索经典原始之义理,恢复儒学原始之形态。又说:“经自汉经师所授,已差违失次,其所训释,复各持异解。余尝欲搜考异文,以为订经之助;又广探汉儒笺注之存者,以为宗考古训之助。”戴震重视汉人成果,但只将其作为自己研究经书的资料工具,从而开启乾嘉朴学真正的“实事求是”的学风。“皖派”的宗旨是“求是”。扬州学派是继吴、皖两派后,同样从事纯汉学研究的地域性学派,由吴、皖分化演进而来,其学术宗旨和治学风格有所衍承。戴震精通小学、历算、地理、名物,又讲义理,倡导由小学而通经明道。他说:“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王念孙,少时师从戴震学习经义,接受文字、音韵、训诂的训练,树立了治“许郑之学”,考文字、辨音声的志向,认为“训诂声音明而小学明,小学明而经学明”。其子王引之受父亲影响,在《经义述闻》借用其父云:“说经期于经义而已,前人传注不皆合于经意,而参之他经,证以成训,虽别为说,亦无不可。必欲专守一家,无稍出入,则何邵公之墨守见伐于郑康成者也。” 王引之反对“株守汉学而不求其是者”。 可见,“高邮二王”衍承了其师戴震的观点。综观“二王”治学的实践历程,我们可以看到,“二王”治学宗旨无不“实事求是,研经求道,探讨经典原义”。

“求真务实”的具体表现就是“反对凿空,反对墨守”。从语言的实际出发,反对空谈性理的“凿空”,这是对历史的清算;反对“墨守”,这是对现实的一场斗争。“凿空之弊有二:其一缘词生训也,其一守伪传谬也。缘词生训者,所释之义非其本义;守伪传谬者,所据之经非其本经。”[23] (p.143) “二王”在实践中公然提出有的经文非“本经”(文字错误),有的训释非“本义”(指经书原义)。清算古义研究积弊,掀起了思想解放的潮流。反对墨守主要指向是同时代的吴派。章太炎说:“吴派笃于尊信,缀次古义,鲜下己见;皖派分析条理,皆缜密严瑮,上述古义,而断以己之律令。”“二王”不是“墨守汉学”而是“汉宋兼采”;不是“求古”而是“求是”的风格。对吴派“墨守”的批判,戴震开头,段王上阵。王念孙说:“世人言汉学者,但见其异于今者则宝之,而于古人之传授,文字之变迁,多不暇致辨。”[24] (p.89)

以小学沟通经学,破解经学许多难题。读书万卷,不作简单的材料汇集,分析,归纳推理,进行真正的科学研究,得出新的独到的见解,在于“二王”勇于创新的精神风格。宋以降,学者都强调“尊德性而道问学”,但都有所偏,或偏尊德性,或重道问学。“二王”则两者兼之。德性方面,首先勤政,廉政。念孙作山东学政,“整饬士习”;永定河道的债务,引之代父还15年。其次,家风好,学风正。念孙六十,妻子病故,近三十年决然独处,一心著述。王氏在自己的研究中,凡与他人暗合之处必将删去,得于同学亦必说明。他在《史记杂志叙》中说:“与钱梁同者,一同刊削。”在《汉隶拾遗叙》云:“推求字画,凡宋以后诸家所及者,略之,有其字而未及之及与误指为他字者补之。”王氏的作法,令人敬佩。

三、“高邮二王”学术的主要表征

“表征”是指人或事物显示出来的现象或表现出来的特征。我们可以从思想、精神、态度、方法等方面考察。尤其是方法中表征最多。思想、精神里边有态度,也有方法,反过来,从态度、方法里也可见思想与精神。“二王”的学术表征很多,主要表现如下。

“实事求是,无征不信”是“二王”学术最主要的学术的表征。“实事求是”是乾嘉学者共同的学术标准。王氏父子眼中凡是“求是”必以“实”,必作价值上的“是非”判断和实事之“是”的评判,无征不信。翻开王念孙的《广雅疏证》,我们常常会看到他在纠正众多的误说。王念孙批评伪孔传《尚书》的注释,纠正《诗经》毛传、郑笺、孔疏的误说,驳解《楚辞》《隶释》的误释,驳证《史记》《汉书》的误释,连《说文》也不是不一味盲从。于所不知,不强作解人,也不随意猜度,暂付阙如。王氏不仅刻薄古人,对时贤之说,若属谬说,不留情面,如前辈顾炎武,老师戴震,时贤惠栋、钱大昕、段玉裁、程瑤田、刘台拱、李惇、毕沅、藏用中、陈望楼、孙星衍、卢文弨等。梁启超说:“如高邮父子者,实毛、郑、贾、马、服、杜之诤臣,非其将顺之臣也。夫岂惟不将顺古人,虽其父师,亦不苟同。”[2](p.91)对经典文献而言,恢复本义为“求是”。一字的本义最精确无蔽,最能精确地反映实事或实相;古人用字亦常借用,后人欲明其意,常求真实用字,故“二王”常不惜大量篇幅,求本义,明假借,推训明古,以探本溯源。《经义述闻》为求其“实是”,王引之必“一事必剖解精密,一义必反复推求,一例必辗转旁通”。对于名物制度,天算舆地乃至草木虫鱼等等亦必正之。王念孙作《广雅疏证》时,即“将花草竹木,鸟兽虫鱼,皆购列于所居,视其初生,以校对昔人所言形态。”[25] (p.176)《广雅疏证》第十卷即《释草》以下诸篇为王引之所撰,涉及草木虫鱼,他“若非参酌前人,得之目验,则不易辨明”。此乃“实事求是”而已。

“广博精深,综贯会通” 是“高邮二王”最为显著的第二个表征。“广博”形容知识面宽。王氏父子博览群书,贯通经史,融汇百家,各种类书,无所不窥。“精深”形容学问细致、严密。王氏做学问,用心及其微密。在他们的著作中,常会看到“凡言”“遍考”之类的话。没有广博的知识,缜密的思维,怎敢轻言。现代学者张舜徽说:“吴学最专,徽学最精,扬州之学最通。无吴、皖之专精,则清学不能盛,无扬州之通学,则清学不能大。”[1] (p.178)所谓“会通”,即不执一端,融会贯通。其中包含三层意思:一是博理群书,以求考据与义理的贯通;二是突破传注的藩篱,以求学术领域的汇通;三是破除门户之见,以求汉宋的融通。“二王”作为扬州学派的代表,在文字、音韵、校勘、辨伪、辑佚等方面,取得总结性的成就,如果“二王”学识不通达,不贯通,不可能将乾嘉汉学进一步推向高峰。王念孙根据以声求义的原则为《广雅》疏证,订正了千余处错误;在校勘的基础上,“举汉以前仓雅古训,皆搜括而通证之”。其《读书杂志》82卷,校《淮南子内篇》《战国策》《史记》《管子》《晏子春秋》《荀子》《逸周书》《汉书》《墨子》《汉隶拾遗》等古籍,“一字之证,博及万卷”。 王引之“自九经三传及周秦两汉之书,返助语之文,遍为搜讨。”[15](p.97) 这样的成绩,没有广博的知识、“会通”的能力是不行的。汪中“论次当代通儒仅八人”,而王念孙、王引之在其中。

“好学深思,创新兼容”是“高邮二王”最为显著的第三个表征。“好学”包括读书和亲身实验。“深思”就是能推理、概括,能用缜密的逻辑思维。“创新”,即前无古人,自创新例。即要有新的方法,新的见解,发凡起例,启迪后人。高邮王氏父子一生束发研经,虚无度日,殚精竭虑,饱读经书。二人“好学深思,探求规律,发明义例”。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下,能突破字形窒碍,运用“音近义同”的理论探求语源,示人大路,为语言文字研究揭开新的一页。他们“擘肌分理,剖豪析艺”,探索出新的思路和方法。王念孙擅长归纳推理,他在《广雅疏证》中指出:“夫双声字,本因声以见义,不求诸声而求诸字,固宜其说之多凿也。”[26] (p.268)又说:“大抵双声叠韵字,其义存乎声,求诸其声则得,求诸其文则惑矣。”[26] (p.190)这是对规律的总结。段氏在《周礼汉读考》发明三例:读如、读为、当为。“自先生此言出,学者凡读汉儒经、子、《汉书》之注,如梦得觉,如醉得醒。”[27] (p.432)《经传释词》在训诂方法上,对句法、倒句、互文、对文(相对为文)、对言、散言、连文、连言进行用例归纳;用“凡、凡言、若、若……之类、仿此(放此)”等术语进行总结;通过“读若、读入、如字、之言、或作、又作亦作、古同声、古同声而通用、古字通、声相近、声近义通、声近义同等术语说明音义互求。这些通例的总结,使其成为古汉语虚词研究之圭臬。王氏之创新还表现在对前贤的注疏不专守一家。若诸说并列,择善而从;若皆不合经意,则另作新解,博引他书以正之。新解在二王著作中俯拾皆是。如《经传释词》卷二“谓”字条下四个义项,皆新解。其中第三个义项:“谓,犹与也。《史记·郑世家》:‘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诗经·卫风·芄兰》:“虽则佩觹,能不我知。”“能”当读为“而”,二者古音近,义相通。这些注解让人惊讶,耳目一新。《战国策·触詟说赵太后》究竟是“触詟”还是“触龙”,自古争之。王氏考证为“触龙”,为当代考古发掘所证明。 “二王”能够超越前人,超越同时代,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不仅“好学”(能占有材料),而且会“深思”(能概括推理),还能找出规律,有新的发现。

浑言之,作为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王念孙、王引之在音韵、训诂、校勘方面独树一帜的学术内容,成就足掩前哲,深受同行学友、门人等拥戴,其才力影响到后学孙怡让、俞樾,进而影响到章太炎、黄侃等人,泽备后世,竦桀时代。其卓越的学术思想、学术风格、学术特点值得研究和借鉴。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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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四川民族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张晓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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