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词中李淑一“君”的传奇人生

2016-06-02 18:26黄禹康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6年5期
关键词:杨开慧蝶恋花

黄禹康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这是一代伟人毛泽东词作《蝶恋花·答李淑一》中的头两句。其中“杨”和“柳”,大家知道是指他的发妻杨开慧和战友柳直荀,但李淑一为何被伟大领袖尊称为“君”?

翻开那一卷卷厚重发黄的档案卷宗,从那一行行用先烈们的生命与血泪铸就的史料中,使我们深切地感悟到:李淑一之所以与《蝶恋花》同在,之所以赢得“生前身后名”,是因为她用毕生的血泪和汗水给世人留下了两个大字——真情。

1.领袖系念挚友情,《蝶恋花》词惊天地

1957年5月的一天,李淑一手举一个大信封,步履轻盈地迈进长沙市第二女中初三的教室,声音有些发颤地对学生们说:“毛主席给我写信了!”霎时间,学生们都愣住了,“这是真的吗?”可坚式的大信封的左下方分明印着“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10个大字。李淑一从大信封中抽出一个小信封,左下方又是遒劲、潇洒的3个字:毛泽东!是真的!在学生们的掌声中,李淑一饱含激情地朗诵了毛主席赠给她的《蝶恋花·游仙》(后改为《蝶恋花·答李淑一》)词: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50多颗火热的心同为李淑一老师而兴奋,50多双稚嫩的手同为李淑一老师鼓掌,感谢老师对自己学生的最高奖赏——在当时6亿多中国人中,他们是除老师之外最早拜读、聆听《蝶恋花》的人呐!

此情此景,不禁使人联想到李淑一在湖南省立临时中学(一中)初一教室里讲课的情景。那天,她讲的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林觉民的《与妻书》。1911年春,林觉民由日本抵香港,准备在广州发动起义,4月24日夜写下感人至深的《与妻书》。3天后林觉民参加黄兴领导的广州起义,进攻清总督衙门,不幸受伤被捕。入狱后进行绝食斗争,后被清政府杀害,以24岁的英年从容就义。李淑一在讲这课书时,先是颤声范读:“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眼泪不禁慢慢从她眼角沁出,直至读到“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她更是抑不住内心的酸楚而痛哭流涕,满堂几十个孩子也受到老师的强烈感染而含泪听了整整一节课。可谁又知道,老师是泪出痛肠,自有一部伤情满怀的伉俪史呢!

193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李淑一听说丈夫柳直荀牺牲后,梦见丈夫衣带褴褛,血渍斑斑,不禁大哭而醒,于是连夜含泪填下了《菩萨蛮·惊梦》一词:“兰闺索寞翻身早,夜来能动愁多少?底事太难堪,惊依晓梦残。 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1957年1月,李淑一将这首历经数十年风雨的《菩萨蛮·惊梦》,寄给毛泽东主席指正。毛泽东“大作读毕,感慨系之”,挥笔写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词章《蝶恋花·答李淑一》。

毛泽东在这首词中,寄托了对亲爱的夫人杨开慧烈士和亲密的战友柳直荀烈士的无限深情,也体现出一代伟人对烈士遗孀和昔日老友的关爱。从延安时期到进京以后,无论在工作、学习上,还是在生活、教育子女上,毛泽东对李淑一始终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1959年6月27日,毛泽东在长沙蓉园亲切接见了李淑一,并与她合影留念。同年,在毛泽东关心下,李淑一应邀参加了国庆10周年庆典观礼。在长沙蓉园的时候,毛泽东还把李淑一介绍给在座的客人说:“她就是李淑一,开慧的好朋友。”

李淑一与杨开慧同岁,二人1920年在长沙福湘女中念书时相识并很快成为好朋友。杨开慧思想进步,学习努力,生活朴素,为人豁达乐观。她不喜欢做礼拜,经常向李淑一宣传妇女解放、婚姻自主的道理,对李淑一的影响甚大。杨开慧英勇就义后,李淑一曾多次去看望烈士的母亲,深情地对杨老夫人说:“开慧牺牲了,我就是你的女儿。”毛泽东在回赠《蝶恋花·答李淑一》词作的同时,复信中特地委托李淑一在暑假或寒假到板仓代他看一看杨开慧墓,并言:“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时候,请为我代致悼意。”

1957年7月10日,在花木葱郁的杨开慧墓前,李淑一献上鲜花和香果,含着热泪诵读祭文:“……近接毛主席来信,念君思君,作词悼君,嘱我暑假有暇,代他亲来板仓,奠扫君墓,获此良机,追偿夙愿。今兹来奠,恩义双重,老友有灵,当能鉴察。”

两年后,为纪念毛泽东主席蓉园接见和奠扫开慧忠魂,李淑一写了一首七言律诗:

忆昔长沙识伟姿,重逢已是盛明时。卅年事业惊环宇,四海人民仰导师。话到忠魂弥恳挚,暖如朝日更温慈。九霄杨柳春常在,附骥深惭蝶恋词。

2.夫君英年献革命,刻骨铭心铸忠贞

如果说,花前月下,喁喁私语,卿卿我我,是人生的第一佳境;琴瑟和鸣,长相厮守,相濡以沫,是人类情爱史的另一境界的话,那么,这种芸芸众生都能享受到的正常生活,对于李淑一来说却是那样近乎残酷的吝啬。

然而,正是这种“吝啬”,在血雨腥风的中国革命艰难时期,却让李淑一用血泪和汗水演绎出了一段艰苦备尝、忠贞不二的爱情佳话。

李淑一是经杨开慧介绍与柳直荀相识相知的。两人一见如故,有相见恨晚之感。在李淑一心目中,柳直荀是一个不浮夸、对人诚恳、遇事沉着勇敢的好青年;而在柳直荀的眼中,李淑一则是一位好读书、既有新知又有旧学的感情真挚的贤淑女子。当时柳直荀一边读书一边开展爱国学生运动,经常寄宣传材料给李淑一看,在柳直荀的影响下,李淑一也积极参加一些进步的学生运动。他们交往日深,感情日笃。有李淑一于1922年写的《怀友》诗为证:“旧雨乖违久,明艰信转迟。那堪征战日,又赋别离诗。红叶知人恨,青灯笑我痴。同习不知处,何以寄相思。”

1924年10月30日,李淑一与柳直荀结婚。婚后,柳直荀一边办协均中学,一边参与和领导学生运动及农民运动,历任湖南各界救国十人团联合会总干事、湖南省农民协会秘书长。1927年5月21日“马日事变”后,他赴江西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1928年任中央军委特派员,1929年冬任中共长江局秘书长兼湖北省委书记。1930年夏到湖北洪湖革命根据地,先后担任红6军政治委员、中共鄂西北特委书记、湘鄂西省苏维埃财政部部长等职。1932年9月在洪湖壮烈牺牲。

在柳直荀的影响下,李淑一接受了革命思想,积极支持和协助丈夫工作,曾掩护郭亮、徐特立、李维汉等同志从事革命活动。1928年冬,柳直荀从上海捎来他30岁生日的照片,照片背面写了两句唐诗:“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1929年5月,他又从天津来信,打算接李淑一和儿女一同赴天津。不幸此信被国民党当局查获(同时还查出写有唐诗的照片),李淑一这位“著名共匪之妻”因此被捕入狱。后经柳、李两家父辈亲友多方奔走营救,才得以保释出狱。

柳直荀自从“马日事变”当天离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那最后分别时的情景,几十年来李淑一犹历历在目——这天下午1点钟左右,柳直荀到李淑一的娘家长沙顺星桥。他还没有吃午饭。李淑一的母亲就用茶泡了饭,夹了点儿辣椒萝卜,弄了两个皮蛋给他下饭。他对李淑一说:“形势缓和了一些,你回家去整理整理东西吧。”李淑一因小孩的衣服洗了未干,就说:“明天回去。”然后就送柳直荀由隔壁杨家大门出去,经过一条小巷上了东长街,匆匆地走了……

可谁又曾料到,这竟成了夫妻最后的永诀!

从此,留给李淑一的是无尽的牵挂和无尽的坎坷、磨难……

但是,李淑一无怨无悔,柳直荀离家她等待,柳直荀牺牲她孀居。万里何愁南与北,两心哪论死与生!对为革命牺牲的丈夫的刻骨铭心的爱和思念伴随了她漫漫大半生。她以丈夫为楷模,始终保持了清廉正直的操守,把对丈夫的爱全部倾注在烈士后代的身上。

从1924年10月结婚到1927午5月诀别,俩人相处只有短暂的两年半时间。如果仅算婚后共同生活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可就是这难能可贵的几百个聚首的日日夜夜,却凝聚了李淑一、柳直荀这对恩爱夫妻“百年好合”的毕生浓情,凸现了李淑一湘女多情、相夫教子的全部忠贞。

于是,有了她与毛泽东主席非同寻常的交往,有了那首千古绝唱的《蝶恋花·答李淑一》词;于是,有了共和国前总理朱镕基回家乡长沙看望邻居烈属时的高度评价:“柳直荀同志钟三湘灵秀,成革命先驱,忠诚为党,奋不顾身。”“李淑一同志忠贞不易,艰苦备尝……足慰忠烈。”

问世间情为何物?别去问青天,毋须追来者,李淑一的嘉言懿行就是最好的例证和答案。

3.慈母爱,骨肉情,满门忠义慰英魂

“母爱的光辉,好比灿烂的旭日,永远地、永远地照着你的心……谁关心你的饥寒?谁督促你的学业;只有您,伟大的慈祥的母亲!”

唱这首《慈母颂》的,是柳直荀烈士的一对儿女——姐姐柳挹群,弟弟柳晓昂。这对年近七旬的姐弟,在母亲李淑一90寿诞时一左一右依偎在母亲的身旁,一边歌唱一边流下滚烫的热泪。已届耄耋之年的李淑一,抚摸着爱子爱女,清癯的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泪花。

与母亲相依为命70年的柳晓昂,从儿时记事起,就在脑海里镌刻下这难忘的一幕:母亲由于思念父亲而暗自流泪,有时把他哭醒,母子抱头痛哭一场。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最大的愿望是快快长大,好分担母亲的痛苦,让母亲过上幸福、愉快的生活。

可是,在那风雨如晦、风刀霜剑的岁月里,晓昂这至纯而善良的愿望,要实现谈何容易!“著名共匪之妻”要找个谋生的职业本就不易,更何况还要带着两岁的女儿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安身立命。所幸李淑一是稻田师范(湖南省立第一女师)毕业的高才生,又在福湘女中学习3年,便当起家庭技师,以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3口低水平的生活,直至把姐弟俩拉扯到了上学的年龄。李淑一与柳直荀早年有约,一定要送两个子女到大学毕业。于是,她一面教书,一面抚育儿女,饱经风霜和劫难而后渐露曙光:女儿1945年毕业于蓝田国立师范学院,儿子也于1950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抚孤成立”的李淑一赢得了毛泽东主席“极为佩慰”的称赞。正如朱镕基总理在纪念柳直荀烈士诞辰100周年时给柳晓昂的信中所评价的那样:“我兄秉性仁厚,学业有成,勤奋工作而律己甚严,直荀前辈亦当含笑于九天之上。”也正如李淑一的父亲李肖聃先生在1951年病中赠诗对她倍加赞赏的那样:“谁如仙子舞灵葩,门有阿仪蕴圣华。崭角佳儿通电掣,知音娇女在天涯。自夫亡命归依母,哀父衰年又顾家。弟侄百端都累汝,他年应作画图夸。”

李淑一又名伯仪、守一、桐园,1901年6月2日出生于湖南长沙一个书香门第,是长女。父亲李肖聃是前清秀才,24岁赴日留学,在日本结识了杨度、杨昌济、杨树达、陈衡恪等著名学者。老先生一生廉洁正直,重义轻利,不乐从政,高风亮节。他曾力保杨开慧进福湘就读,也积极支持爱婿柳直荀的革命活动。柳直荀牺牲后,他曾作诗给烈士遣孀以慰之,谓:“人寿难百年,所贵垂英声。”其言亲切感人,其情至爱至深。建国后,毛泽东称其为“老师”,并在给李淑一的信中附笔问候老先生;毛泽东的儿子岸英、岸青兄弟到长沙也曾专门去看望李肖聃先生。李老先生的品德为人,对李淑一的影响很大;家学陶熏,又使李淑一从小勤奋好学,具有很深的古典文学修养,尔后卓有建树。她除执教鞭30年育桃李三千外,还历任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湖南省政协第二届委员会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李淑一不仅相夫教子、照顾父母,还时刻关爱着自己的亲友,所以弟弟妹妹们对大姐一直非常尊敬和爱戴。她父亲去世时,曾将长孙李清秉的培育责任托付与她。李淑一不负重托,一直把大侄儿培养到大学毕业。现身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图书馆馆长、研究馆员的黄孝文,还十分清晰地记得60多年前在长沙市第二女中(即原福湘女中)读书时,大姨妈对她的一次教诲。当时,11岁的黄孝文在寝室做被子,把被单和床单缝在一起,立时又气又急大哭起来。此时恰遇李淑一巡查寝室,见状立即制止外甥女哭闹,并严肃地教育她:“要学会做事,钉坏了拆了再钉,有什么好哭的?人一辈子要碰到多少难事,哭能解决问题吗?”50多年过去了,黄孝文忆及往事深有感触地说:“几十年来我经历了许多比钉被子要难得多的事情,但我每次都记起大姨妈的教导,努力去做并力求做好。她老人家的教诲鞭策我胜不骄,败不馁,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这真是:唯有真情在,人间爱最深!

4.一腔心血育桃李,春风化雨满神州

李淑一的职业是教师,辛勤耕耘浇灌桃李,呕心沥血培育鲜花。几十年来,她对学子倾注出慈母、良师和益友的情和爱,她为社会为国家造就了“满天下”的有用之才。

1928年至1949年,李淑一历任长沙私立衡粹艺术师范学校国文教员,湖南省立女子中学附小国文教员兼班主任,湘潭省立临时中学附小国文国史教员兼班主任,安化省立五中分校和一中国文教员,安化、长沙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国文教员兼女生指导,长沙私立福湘女子中学国文教员兼导师。1949年8月长沙和平解放后,李淑一继任福湘女中(后改为第二女子中学和第十中学)语文教员兼班主任,直到1958年10月退休。

李淑一的教学十分认真,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一丝不苟。而且知识渊博,学生们对她的记忆很深刻。她曾在课堂上引述其胞妹李仲思的一首《苏幕遮·雨后》词,时隔近50多年,当时的省立临时中学初中部的学生刘伯利还能娴熟地背诵出来:“艳阳天,新雨后;莺啭莎亭柳。沼上微凉侵欲透。水面迎风,水面迎风皱。惯伤情,兼病酒;人比黄花,人比黄花瘦。底事流连三径久?恐怕春分,恐怕春分手。”

广博的知识,浓厚的人情味,对学生母亲般的慈爱,灵活而新奇的教学方法,无一不在按新道德的规范塑造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这就是李淑一在讲坛上树立起来的美好形象。

1997年6月13日凌晨,李淑一终于走完她俯仰无愧天地的一生,享年96岁。

(选自《文史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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