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妖娆神韵(散文)

2016-06-07 00:12宋子平
六盘山 2016年3期
关键词:洛阳牡丹

宋子平

四月的洛阳,花团锦簇。

向往洛阳,向往四月洛阳盛开的牡丹已经多年了。在我的意识里,四月的洛阳是牡丹撑起了一季的风景,它完全可以与三月的扬州媲美,把初春让渡给烟花三月的扬州,而把春尽前的四月留在洛阳,粉妆了历史,点亮了每一个日子,点亮了每一颗趋近它与它晤面的心。

我想,所有停驻在洛阳的旅人,都是花牵住了目光绊住了心。当春风从西部的玉门关向东横扫过来,当杨枝柳梢染绿,当梧桐紫色的管状花序一串串吊坠下来,当勤劳的蜜蜂在香甜绵软的花心里吮吸蜜汁,当大田里的麦子鼓出穗尖,当蒲公英、苦菜开满黄色的小花,当荠菜老去,当芦苇一节节返青,当枣树枝桠伸展出蜜汁一样的叶尖,当海棠、桃、李、梨、杏等一应百花谢去娇容,牡丹悠悠然顶上花蕾,然后在某一个温暖的时刻,璨然绽放。

动了看牡丹的心思是在看过梨花之后。年年看花,年年心境不同。今春花开得猝不及防,单位门前的西府海棠在过了一个周末之后灿烂了一条街道,然后又几个工作日便倏然谢妆,失了色彩,丢了模样。匆促地来不及仔细端祥一下,哪怕是其中一枝,是否与去岁相似?不是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嘛。我相信,花也是不同的,今年的这一枝这一朵已不是去年的那一枝那一朵了,似是而非。时间线性流去,一树繁花也年年轮回,次第开放。开放给世人,也开放给自己。

踏上去洛阳的路程,心情大好。虽然天一直阴着,但看花的心境是盛不住的热切。可能是我们几个太喜形于色了,表弟感叹说自己已经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状态,幸福到来,也不特别喜庆;坎坷临身,也不特别沮丧。平和地应对所遭逢的一切,从容于时光流转,淡定于风云变换。

我羡慕,但做不到——忍不住,特别是惊喜,你想喜都惊着你了,你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像话吗?所以不成熟就不成熟吧,所有物事都是相对的,你成熟了,就必定少了激情,失了热望;你激情荡漾,必定冲动少思。冷静是思考的前提,触动再多,不思考也是枉然。

我们是从王城大道进入洛阳的。离洛阳还有一段距离,洛阳的标志——牡丹图案就出现在灯杆上。不过,说句实话,造型僵硬,严重缺乏艺术性。倒是路边的法国梧桐,歪歪拧拧,没有正头香主,东撇出一杈,西斜出一枝,散漫而自由,比较自然,也比较符合我的审美趣味。老姑一直叹婉这些树们怎么不好好生长,园林绿化部门也好生没作为。

洛阳城少了一些古都的气氛,高楼林立,紧傍马路,有上海外滩或北京王府井的味道,看来洛阳也寸土寸金了——我这想法可笑,现在哪里不寸土寸金啊。由此想到西安,同样是古都,西安在1994年的时候,还一派古意,晚上大街上空空荡荡,逛完古城墙下来,除了我们几个,极少行人。《女友》杂志社的编辑被我们逼着唱信天游,古城的夜晚仿佛因了我们几个的笑闹增加了些许活力之外,街道黑漆漆的,拍出来的照片只一张脸处亮着,四周看不到一幢建筑的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野外呢。

喜欢古城古韵,像南方小镇,保持着一份历史传承,那才是好的。

咨询了洛阳文友,推荐我们去隋唐遗址植物园,说那里面积大,品种多,且与龙门石窟在一条线上。

隋唐遗址植物园占地近3000亩,光牡丹园就占了七八百亩,着实延续了大唐气派。

不是所有的花都是香的,但牡丹的香,真可以用香气袭人来形容了。一进牡丹园,大家集体惊呼:真香!香是牡丹固有的一个品质,那份清冽是任何人工做作所不及的。在阵阵香气细绕轻抚中,偶有一女着腻香而过,那种劣等化学混合物刺鼻的气味儿让人急抬手遮掩口鼻,以免污灌口腔,损伤嗅觉。

看花,是最开心的事,而看牡丹,就是醉眼醉心了。洒目四望,柳绿花红。正在盛开和已然开过气的、含苞待放的,互相辉映,阵势浩大,气魄逼人,有种惊天动地的美艳和霸气,怪不得古代文人把所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都一古脑地给了它呢!白的,鲜灵水媚;粉的,美艳娇嫩;红的,雍容华贵;紫的,厚重典雅;黄的,清奇透亮;复色的,晕染如诗,秀丽如梦;雪青如蝶,轻盈妖娆……而所有这些,都饱满着、富丽着。有露珠儿轻点花蕊,更添绮丽婉约。华丽如此,高贵如此,也就到了极致了。

牡丹如此娇纵舒展,不忍触碰,但心底里是极想折一枝别于鬓边,走入历史,如大唐女子,风姿绰约地逶迤于街边庭院、山野别墅。

龙门石窟前的伊水宽阔而浩大,一桥飞架东西,连缀起两座山——龙门山和香山。西壁石窟众多,雕造有数不清的佛像。东壁只擂鼓台一处,其余香山寺占去一部分,白居易墓园、九老洞占去一部分,所以重点在西壁。从东壁眺望西壁,才看出它的雄阔与宏大。这工程,如果不是皇家,如果不是自愿,很难完成。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环视天下,石窟众多,石造像不胜枚数,人们通过雕琢,把心中的虔诚一点点呈现出来,也把文化定格并存留下来。我们可以拂去俯拾皆是的旅游故事泡沫,去寻底层的文化根脉。关于北魏,关于北齐,关于隋唐五代,关于大宋……由此可以牵涉出许多历史事件,它真实地发生过、存在过,不过之于漫长的时间史,犹如刹那烟花,砰然绽放,倏然寂灭。

让人记忆深刻、述说不尽的,依然是灿烂了大唐一段历史的那个传奇女子,她的聪颖,她的机智,她的慧黠,连同她的凌厉、她的狠毒、她的淫乱一起塞满了纸页。无可辩驳地,她为天下女人争了一口气。历史由男人写就,所以不看历史也罢,就用以一个女人的平常心,去捕捉另一个女人的生命信息,你得到的一定是比史书更公允的评价。首先,她是一个智慧的女人,一个有才气、有抱负、有担当、有事业心的女人;另外,她还是一个不乏贤淑与坚韧的女人;她更是一个有思想懂得欣赏识人善任的女人。就是把这些集中到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也是了不起的。中国专治史那么长,有几个男皇帝做到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了?是人就有缺点,是皇帝就会犯浑,或者说有犯浑的时候。看看武氏掌权的那一段历史时期的科教文卫,特别是艺术,你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了不起了。在一个男权社会,她果敢地做了那么多对于一个男性掌权者都不容易做到的事情,我们还不该投去敬重的一瞥么?一个由男性组成的官僚体系集体失声,不也正说明了这一点儿吗?酷吏,是的,酷吏让男人们变成了哑巴,变成了寒蝉,哪个皇帝不利用人性的弱点来驾驭官僚体系,让它尽可能地在可控的范围内运转?历史是一个魔方,多转一面,就多看一面。

夜宿少林寺,气温明显降下来,风冷得贬骨,太阳落山后,气温更低。我们把所有衣服都捂到身上,还是一个冷。想着天气预报第二天有雨,就不知怎么爬这座山了。

雨还是下起来了,淅淅沥沥,一阵紧过一阵。苍松、古柏、佛塔、阴翳的天气,细碎的雨,时空一下子就久远了去。在等景区开门时,有外国游客租了左近少林武校的学生来到山门摆拍,看姿态,满是那么回事,马步扎得够稳,也够英气。

寺院建筑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特色,但同一时代大同小异。禅宗初祖达摩在后山洞穴面壁九年,把一种精神力量传递下去,使得少林寺成为信众高山仰止之地。

雨中的少室山氤氲秀丽,雨雾为其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远山遮掩处,犹如未开示的心境,昏昧不明。二祖慧可立雪断臂驱魔,以求心明神清。“放下”无关环境,即便是在这样清幽秀丽的地方,“放下”也是不容易的,我们的行动总是在跟自己的观念打仗,我们明白很多道理,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冒雨上山,一屁股坐上满是雨水的缆车,整个身子立刻僵了。

登临主峰,回望群山,群山起伏叠翠,云如飞龙,聚散奔腾;雾如流岚,随风赋形。万千植物在雾■流岚中时隐时现,明丽阴郁变换不定。雾罩远山,漂逸梦幻,犹如仙境。在大海的另一边,有座山,山里面住着神仙。儿时的歌谣是这么唱的,故事也是这么讲的。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名。名山大川就是这么吸引大众、展示自己的。

少室山脚下,少林河畔,艾草如毯,茵茵疯长着。

我印象中的开封一直是经济繁荣的帝都,是流淌于张择端笔尖的《清明上河图》,是热闹有序的市井生活,是充斥着资本主义信息的生机勃勃的商业重镇,是俯拾皆是的平民文化的衍生地。我始终无法把它与现实对接,直到那个在《非诚勿扰》站台的开封女嘉宾把KFC调侃为“开封菜”为止,我才意识到,大宋一去不复返了,开封即便再有古意,《清明上河图》再深入人心,21世纪的开封也早已注入了现代气息,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了。

雨洗开封城,街道整洁,一尘不染。那飞檐翘角、绿瓦红墙的古建筑在霏霏细雨中关闭了历史,关闭了一个个或凄美动人或惊心动魄的故事。宋在历史上是一个很奇特的朝代,它的数代统治者都是文人,崇尚文化与自由,他们对权力的渴望与对艺术的渴望并重,但权力到手后,他们又不知如何掌控。他们更多的是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潜行疾走,又被现实局面的残酷紧张所困,他们是半梦半醒的人,渴望洒脱又洒脱不起来。当权力大到无边的地步,如果天下太平,还是可以洒脱的。不幸,觊觎大宋的人太多,觊觎权力的人太多,多到皇帝无法安枕,掂量掂量哪个都放不下,结果哪个都被他玩儿死。

开封整肃安然地接待了我们,躺在汴河的臂弯里,静听雨声,时空迷■,思绪辽远。那一班文人在一个崇尚文化的时代也并不见得幸福,因为当文化与权力结合起来,就很容易招致运动,帮派、门第、观念、政治抱负等等的差异就会引发争斗。虽然文人比别人更容易理解不争才无伤——无伤学术,无伤生活,也无伤身体。宋代的这种争与党派之间的快速聚合分化十分严重,但有文化有文人情结的皇帝也有好处,看着你们争你们斗,然后再时不时随心性插上一杠子。不像裁判,更像旗手。

苏轼、柳永、王安石、李清照……这名单可以一直写下去,写出宋词的历史。豪放婉约各有千秋,就如同舒婷诗里说的“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的红硕花朵”,一如文人的性格,直抒胸臆与婉转倾诉都不妨碍你触底的表达,只要你的思考足够缜密,思想足够深刻。

能够留存下来的,除了文化与思想的结晶之外,大概就是建筑了。只可惜开封能够称得上古建筑的所存甚少,惟有一座千年铁塔尚矗立在雨后的晴空下。

本想去清明上河园,但因带路者说园子里只一片水域,剩下的就是卖东西的。加之当时旅游部门领导视察封园,要到11点左右才能进去,就放弃游园计划,直奔兰考而去。

开封明丽的阳光到了济南就变成脏乎乎的昏黄,浑浊而散漫,空气中飘浮着尘埃,霾在退出我们视野五天之后又重新来袭。

背着西坠的太阳进入济南,顷刻便陷入车河人海。马路几乎变成停车场,一片车的汪洋。空中悬浮颗粒肯定超过2.5,而且,空气是臭的,下水道返上来的气味加上汽车尾气,味道就十足地让人无法呼吸。刚一进城,我们就遭遇了两难选择:开窗透气吧,气味难闻;不开窗,又如此憋闷。不是阴天,但气压特低。空调内循环不好,外循环又不能开,所以只好开开关关,交替——间歇着喘息。

好在一夜急雨,清洗了街道,也清洗了空气。只是清晨登千佛山的计划泡汤。

二十多年前,远赴胶东半岛的龙口参加国际徐福研讨会,曾于济南驻足。印象中也是一个阴翳的日子,正值雨水丰沛的暑期,趵突泉各个泉眼都鼓胀着喷涌而出,巨大的水柱半米多高,漫溢的到处都是。水滋养了树木,所以济南的树木是北方城市最多也最高大粗壮水灵的。

现今旱季,昔日的壮观肯定不会出现。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便再平淡,也不会出现期待落差了。

趵突泉大概是北方园林中比较紧凑而精致的吧,不清楚这个园子是不是以李易安故居为中心建起来的,但李易安故居在我们眼里笃定是点睛之笔。

从趵突泉出来,才在大门口看到“背李词换门票”活动启事,甚是遗憾,不然也背上几首,省下些许散碎银子,检验一下记忆力,更重要的是比较有现场感地体验一下930年前那个风姿绰约、才情一流的女子不尽的诗情画意。

如今大明湖的热闹多多少少有一部分电视剧《还珠格格》的功劳吧,我们在藕香榭桥边,遇到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唱着“你是风儿我是沙”,另一个催促快唱快唱,说不准就能把你梦中的白马王子乾隆招来呢。此话一出,表弟便乐不可支:这辈儿排的,即便把乾隆招来,也不是白马王子,而是爹!

大明湖水面比我们的南湖大一些,绕湖古建筑颇多,而且仍在兴建。很不喜欢挤挤捱捱的风景,风景应如画,需要留白。哪怕它离开一段距离再建,也没有这种拥挤与饱胀感。

大明湖畔柳枝轻柔,像绵软的梦。徜徉于湖边,就被这一湖泉水感动着。大明湖应该是众多泉水汇集而成吧,想我们的南湖终年不枯,也是泉成就了它。

在易安故居没有买成的易安词在大明湖换成了古香古色的《豪放词·婉约词》,拎着这套三卷本十六开大书,心里才沉甸甸的有了分量。

回家路上,车过曹县,不期然想起那个制造了一幕幕血腥场面的盐贩子出身的黄巢,他就出生在这个地方。他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于民幸或不幸不好判断,但于那段历史,笃定是热闹的了。

一路走下来,只有这个地方让我的心情阴郁了一下。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与行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在这个春天的四月,在熏得醉人的暖风中,很快便把这种阴郁漱了出去。

真的是最美人间四月天,道不尽妖娆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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