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晖:不混圈子,也熬到了最好的时光

2016-06-30 21:50
博客天下 2016年13期
关键词:摩登音乐节乐队

王海璐

曾在唱片时代遭遇重挫的摩登天空,最终通过音乐节收复了失地。但真正让它起飞的,是风险资本的介入

在一个多月前的北京草莓音乐节上,摩登天空创始人沈黎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愿望—邀请到了被称作电音摇滚传奇的神童乐队(the Prodigy)。

这是一支被《Q》杂志评价为“死前必看五十团”之一的英国乐队,已连续6年夺得英国专辑榜冠军,每年在各大洲最顶级的音乐节上压轴演出。早在两年前,沈黎晖就在不断游说这支乐队。

“所有人都说Prodigy是最麻烦的乐队,超级贵,你肯定卖不出来这个票。但是他自己得先过瘾了。”影响城市之声创始人张然对《博客天下》说。去年底,摩登天空收购了他的公司。

过瘾,仅仅是沈黎晖邀请这支乐队的其中一个原因。草莓音乐节如今已举办7年,从体量上来说越来越庞大。现在,沈黎晖需要向行业内的人证明音乐节的规模和高度。

“你要成为一个国际的音乐节,就要去把级别拉起来。花多少钱值不值?我觉得值。”沈黎晖告诉《博客天下》。

张然负责与Prodigy对接。对方提出的演出要求有200多页,具体到超低音箱的数目、舞台灯光的品牌以及音乐节现场的工人数量和工种。沈黎晖从头至尾没有细看:“我只是说,全满足。”

从2013年开始,中国大大小小的音乐节数量已经破百,除了迷笛、草莓、恒大星光、长江、张北草原等知名品牌,还有理想之旅、MOMA魔马、顽石等后来者,它们在不断向二三线城市下沉的同时,也越来越细分,摇滚、爵士、电子、朋克、金属,各种类型不一而足。而在资本引进及商业化运作上,草莓显然非常有效地利用了资本对他的注意。

最后,草莓音乐节为Prodigy搭建了一套单独的声音系统,就放在舞台上,任何来演出的乐队都不能使用,硬体的规模加起来相当于从前草莓主舞台的3倍。即便这样,这支乐队仍然带了50多个航空箱和近20名工作人员一同来到中国。

拿下Prodigy之后,张然发现摩登天空预订海外乐队要比从前容易多了。从没听说过摩登天空的海外公司,现在都因为草莓满足了最难满足的乐队的要求而放松审核。张然现在已经开始预订明年的乐队。

“我和他都特别想让中国发生那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这样你就觉得中国在这件事上推进了一步。”张然说,“我觉得摩登是唯一有机会的公司。”

扩张

赫尔辛基的天阴沉沉的,空气冰冷,街上行人稀少。沈黎晖决定从酒店步行到一公里外海港边上的一个古老船厂—作为首个打入欧洲的中国本土音乐节品牌,摩登天空音乐节正在那里登陆。

这是去年8月份的一天。出发之前,沈黎晖同被评选为“全英最佳城市音乐节奖”的英国公司Liverpool Sound City创始人Dave Pichilingi开了个简短的见面会。不久前,这家公司的一位股东决定套现退出,正在物色合适的买家。

从酒店去往音乐节的路上,沈黎晖决定投资这家公司。

“摩登从英国开始,迈出了特别重要的一步。影响我们音乐最多的是英国,所以我们从英国开始还挺有意思的。”沈黎晖说。他希望这家公司成为他在英国的“自己人”,为摩登天空的扩张对接更多当地资源,并站在他的角度做出专业判断。

赫尔辛基夜色阑珊,主舞台的灯光在几十米高的钢结构下面闪耀,摩登天空的灰色海报和色彩浓烈的布幔贴满红砖墙和铁丝围栏。一艘百年原木古帆船被改造成酒吧停在海港,观众退场后,沈黎晖把Dave和音乐节的工作团队都叫到船舱里,十几个人喝酒庆祝。

4个月后,摩登天空把Dave请到中国开了一个发布会,公布了双方的合作。发布会的另一项内容是披露了郭广昌旗下的复娱文化以1.3亿元现金购买摩登天空10%的股权,此外,双方共同成立30亿元的基金,开拓海外音乐市场。Liverpool Sound City正是这笔基金投资的第一个项目。

发布会的举办地是摩登天空的新家—位于北京百子湾一个荒僻仓储园区的一座1958年苏联援建时期的军需库,靠着生锈的高架和一段废弃的铁轨。最迟今年秋天,摩登天空的300名员工就会陆续坐满3000平米的两层。剩下的一层将打造为全北京最顶级的录音棚。即便接下来几年持续扩张,也完全宽敞。

摩登天空正在构建一个全产业的生态系统,从版权和音乐制作、艺人经纪、演出,到产品、互联网应用、媒体运营,全部包含在内,而且在以一种音乐行业极其罕见的、互联网公司的速度扩张。

今年,草莓音乐节先后登陆全国20个城市,但音乐节在摩登天空的业务占比却从去年前的60%缩减到40%。这就意味着,音乐节的场次、体量虽然在放大,音乐节以外的业务一样也在以迅猛的势头上升。

“在别人面前,摩登有点急功近利。在中国,有时候快也是为了防身。你稍微慢点,这行业格局一变,可能你就没了。”张然说。

此时距离沈黎晖成立摩登天空已近20年。1997年,为了给自己发起并担任主唱的清醒乐队出专辑,沈黎晖创建了摩登天空。“我做的所有事就是为了出一张唱片,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一张唱片录完。”他回忆。

但在制作了清醒乐队的第一张专辑《好极了!?》后,沈黎晖并没有停下来。当时正值中国唱片业最后的辉煌时期,《好极了!?》一下子卖出了20万张,尝到甜头的摩登天空开始向唱片业进军,除了为其他音乐人制作专辑,还陆续打造了《摩登天空1》到《摩登天空5》5张音乐合辑。

2000年后,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传统唱片市场进入寒冬。沈黎晖把目光投向了现场音乐,分别于2007年和2009年推出了摩登天空音乐节和草莓音乐节。他的眼光不错,这两个音乐节在举办的第二年都开始盈利。

之后,摩登天空成功地站上风口,陆续获得硅谷天堂近1000万元的天使轮投资和中国文化产业基金1亿元的A轮投资,并于2014、2015年先后并购了国际交流平台“影响城市之声”和在线票务APP“POGO看演出”,随后又推出现场音乐视频直播平台“正在现场”。

在外界资本的介入下,沈黎晖的事业版图越推越大,近两年更是把音乐节办到了欧洲和北美。

“我觉得,内地音乐市场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受到各种各样的冲击,大家没头苍蝇似的这儿捞一笔,那儿捞一笔。与其这样,不如踏踏实实打地基,不要急于盖房子。这个产业没有那么糟糕,未来一定会在各个板块产生巨头。”这是几年前沈黎晖接受国内媒体采访时表达的一个观点,他正力图证明自己是对的。

经验

做音乐节之前,沈黎晖仅有过一次做演唱会的经验,而且并不成功。

那是2004年,沈黎晖用一笔借来的钱邀请到了山羊皮乐队(Suede)首次来华演出。做这场演唱会,沈黎晖的目标是持平,结果还是赔了20万。

“这就是花钱买梦,我管他挣多少钱呢。”沈黎晖说。自从两年前他和电台DJ张有待在瑞典胡尔茨弗雷德音乐节上观看了山羊皮乐队的演出,便一直想着要把他们请到中国来。

当时摩登天空还没有举办音乐节的能力,沈黎晖和张有待只能借着山羊皮乐队来亚洲巡演时,让对方在中国加演一场。其间还发生了一段插曲,由于安保缺乏管控经验,观众都被安置在远处的阶梯看台,看到前排空置的座椅,山羊皮乐队罢演,张有待赶忙偷偷把观众放下场,此举的代价是演出结束后他被公安扣留。

这支世界顶级乐队在北京演出后不久即宣告解散,也为此次演唱会增添了不少传奇色彩。

沈黎晖把摩登天空的进程归结为一个“作死”的历史,因为“作”,他才坚持到了现在。最惨淡的时候,摩登天空负债300多万。“那是一个大数,没法还了。那时候我们公司营业额才几十万一年。”沈黎晖说。

沈黎晖曾经在北京郊区购置过4套房产,计划用于公司的日后发展。摩登天空最困难的时候,他把房子全卖了。当时房价不高,4套房子的价值对于偿还公司债务而言仍是杯水车薪。2011年,摩登天空拿下硅谷天堂1000万融资,沈黎晖开玩笑说,如果当时这些房子没有卖,也值这个价钱了。

和摩登天空同一批的唱片公司,在行业低迷的时候光景也不乐观。大批唱片公司关门,有人转行做彩铃,推出市场化订制的音乐。

“那些年音乐行业很不开心。大家虽然挣了那些钱,但是生产的歌全是订制的,跟艺术没什么关系了。”张然回忆。

独立音乐厂牌十三月的前身就是一家彩铃公司。创始人卢中强在在那一轮资本中拿到IDG的投资。他后来总结说:“那一轮资本对音乐应该叫戕害,大家只基于sp彩铃,千军万马抢一个端口。根本不想着踏踏实实做首歌。现在的广场舞就是SP彩铃的后时代,是底层的恶性泛滥。”

沈黎晖没有随大流,他找到了另一种方式,为摩托罗拉在内的几个品牌商提供互联网社区、数字音乐杂志和手机内置音乐制作等方面的衍生服务,这让摩登天空的财务状况有了一些起色。

沈黎晖对钱并不是一个有急切需求的人。即便摩登天空开始有盈利的时候,他的个人财务状况依旧窘迫。“我从来不认为那个钱是自己的,我穷惯了,我觉得我不应该享受,这些钱都是过路的钱,不是我的。但我还是可以用这些钱录唱片,这是我的终极理想。”

实际上,直到现在,沈黎晖仍然一个人在北京租房子住,没有车,也没多少存款。张然曾经劝沈黎晖卖掉一些股份,按照摩登天空目前的估值,只需转让1%,就能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但沈黎晖并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在成立摩登天空之前,沈黎晖曾经开过5年印刷公司。目的只有一个,为乐队出唱片积蓄资金。所以诉求很简单,就是利益最大化,一旦出现问题,首先要做的是推卸责任。

“印错了,那不是我的事,这是你的问题或是他的问题。”沈黎晖说。

即便如此,印刷公司在一段时间内仍然没有让沈黎晖获得预期的回报,他开始陷入迷茫。一天晚上,他在Disco玩了一整夜,喝了很多酒,然后坐火车到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在荒山上坐了一晚上,感觉“这世界太糟糕了”。

一次他坐公共汽车,车门打开时正对着一棵树。他对着那棵树说了一句“你好”。车门关闭前,他仿佛突然感觉到一种能量,好像那棵树在回应他。“我突然觉得,如果你对这个世界不好,可能是个恶性循环,这个世界也会这么对你。”

后来沈黎晖开始改变做事的方式,变得守信、敢于承担责任。就在那一年,他从一个客户手中拿到200多万的订单,这是他开印刷厂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沈黎晖把在印刷公司的训练视作人生中非常宝贵的一段经历,在这个过程中他培养了自己的商业思维,并学会了如何与客户相处。后来开创摩登天空,很多艺人都愿意与他长期合作。

摩登天空和艺人的合约一般两三年签一次,新裤子乐队与摩登续约了将近20年。2010年合约又一次到期后,新裤子曾考虑独立发展,但一年后又回到了摩登天空,他们告诉沈黎晖,“别人听不懂他们要什么”。

谢天笑也曾在和摩登天空合约到期后短暂签约树音乐,一年之后又回到摩登天空。清醒乐队鼓手一环(现在也是草莓音乐节的总导演)曾跟谢天笑聊起这件事,“转了一圈,说实话,起码(沈黎晖)能说到做到,不把艺人当做挣钱的工具。可能钱给的不是最多,但这一点他确实做得好”。

商人

在周围人的评价里,沈黎晖是音乐人中少有的具备敏锐商业判断的人,但他也以“抠门”著称。

树音乐创始人姜树在2009年和沈黎晖大吵过一次。摩登天空租用树音乐的录音棚,沈黎晖谈定一个整年合作的打包价,大概是市场价格的五分之一。

“他太抠了。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那我就急了,急了就不合作,我俩就谈崩了。”姜树回忆。后来,沈黎晖还和他深入地谈过几次并购,但在树音乐的估值问题上,双方存在巨大分歧。“我的价值他一直给我打折扣。我创业宁愿失败也不甘心轻易收购。除非他给我更多认可,包括对公司价值的认可。”

对于自己的抠门,沈黎晖坦然承认,他认为这代表着精打细算的企业家精神,因为控制好成本才能令商业可持续。在摩登天空早期,抠门曾是他们的一大生存法则。

2002年,沈黎晖在酒吧看了小河、万晓利的一场演出,随后提出为他们出一张唱片。当时两个人一晚上的演出费是100块钱,沈黎晖开出的条件是,录制演出的现场版,一次性付给他们5000块,摩登天空拥有这一版录音的版权,此后无论唱片销量多少,不与两人分成。

在沈黎晖看来,这笔交易在当时对于双方是公平的,但后来有人认为这是摩登天空对艺人的剥削。

“他不知道当时环境是什么样。只是在市场非常低迷的时候,我们还在工作,只能付很少的钱。大部分公司不工作了,他们也没有机会。”沈黎晖说。

在沈黎晖眼里,所有的“抠门”都是市场行为,有点像风险投资,当事物的价值没有充分被市场认定的情况下,最先出价的人可能面临损失,但也可能换来丰厚的回报。

其实,沈黎晖也有挥金如土的时候。2015年,摩登天空以千万级资金签下了痛仰乐队3年的合同。“没人敢付这个钱,也没人付得起这个钱。”沈黎晖说。

回顾摩登天空多年的经营,沈黎晖颇为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公司在账面上终于开始有了一些收入时,他把钱都用在了购置新的录音设备上。一环记得,有一段时间录音设备更新换代特别频繁,往往买了不久,就被更好的给替换掉了。

沈黎晖是一个中度狂热的科技爱好者。在一些公司刚刚开始配备台式机586时,他就在摩登天空安装了3台苹果电脑;目前大部分做演出直播的公司用的设备是Gopro,而“正在现场”用的是价值200多万的16K清晰VR摄像机。

沈黎晖从不吝啬在设备上的投资。“没事,该买买。”他嘱咐项目负责人张栋梁。

多年来挣扎于生存边缘的经历让沈黎晖培养了两个习惯,首先是对于赔钱的耐心,另外就是,摆脱财务困境之后仍然保持危机意识,精细控制着每一项支出。

他不避讳自己性格中有“赌”的一面。摩登天空的两轮融资,沈黎晖都和投资人签订过对赌协议。中国文化产业基金投资1亿元,本来控股15%,沈黎晖对赌赢回了5%。沈黎晖和复娱文化也对赌了1%的股份,只不过这一次更多是象征性的。

1997年清醒乐队发行第一张专辑,当时的行业规则是制作方和发行方1:6分成,一张卡带10块钱,制作公司拿1块5,剩下的都归发行公司。

沈黎晖算了一笔账,清醒第一张专辑的制作费用是70多万,如果交给发行公司的话,要卖50万张才能回本,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决定赌一把,采用不同于以往的代理发行模式,提高自己的分成,加工后拿给发行公司,卖不掉可以全部退货,结果卖到20万张,就收回成本了。

“这是一种特别极端的方式。”沈黎晖说,“我们拿得多,但是风险也更大。”

沈黎晖对于自己的商业能力很自信,但他拒绝被定义为“头脑灵活的商人”或是“误入商业丛林的摇滚小青年”。他甚至不愿意被称作“好人”,因为“干坏事也特别不自在”。

“我是一个挺善良、挺单纯,但是也挺坏的人。”他说。

怪胎

在摩登天空现场音乐运营副总张翀硕眼里,沈黎晖和同时代起步的音乐公司老板都不太一样,“他是他们那一拨里头的怪胎”,又酷又浑。

张翀硕形容沈黎晖的招数像是太极拳,打一个盘脚出来,动作很慢,没办法清楚地描述,而多数人是跆拳道,有清晰的目标、固定的招式。

张翀硕2010年在云南创办500里城市音乐节,在西南地区做得有声有色。2013年,嘉士伯找到摩登天空,希望能在云南做乐堡啤酒绿放音乐节。为避免竞争,沈黎晖打电话给张翀硕,提议两家成立合资公司,共同做这个音乐节。随后摩登天空又分批收购了这家合资公司,张翀硕加入摩登天空。

张翀硕曾为沈黎晖张罗过一个饭局。摩登天空发展衍生业务,需要有关部门的支持。张翀硕此前已经和对方对接了多次,双方达成一致后,才请沈黎晖露面,表示对合作的重视。

双方坐到一起之后。看到沈黎晖搭在椅背上的Burberry风衣,官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启一个话题。“沈总,你这件风衣是Burberry纪念款的。”

“对,我是在英国买的。”沈黎晖似乎有兴趣。

官员以为可以进入奢侈品的话题了,从Bubbery聊到设计,又聊到了雪茄、红酒。沈黎晖却还停留在独立设计。

“其实人家特别热忱,也特别尊重他。但是大多数话题他不感兴趣。大家没法特别尽兴、融洽地吃一个饭。”张翀硕说。

每逢这个时候,张翀硕和公司其他同事都要做好为沈黎晖圆场的准备,以免尴尬。

2010年,摩登天空天使投资人安然和几个投资机构的负责人一起和沈黎晖面谈,考虑联合投资。安然记得,当天摩登天空的底层乱得像仓库,客厅里放一张长桌,投资人坐一排,沈黎晖和当时的合伙人坐在对面。他记不得当时都聊了什么,但有一点忘不了,沈黎晖当天穿了一条特别短的短裤,“当时我就觉得,跟其他公司老板聊天没有这样的”。

后来安然还和沈黎晖一起去中国大饭店见一个市长谈音乐节方面的合作。沈黎晖背着一个绿色的包,“翠绿翠绿的,还斜挎,吓人家市长一跳。老沈有时候挺不合时宜的”。

在审美上,沈黎晖有多年如一日的坚持和别具一格。学生时代,他和乐队在教室演出,同学们把教室围得水泄不通。“我说我得换条破的牛仔裤”,沈黎晖说,然后真的去厕所换了一条破的牛仔裤。平时他喜欢收集眼镜,独处、与人谈话和拍照都要换不同的眼镜。

1990年代中国的摇滚音乐人多是受重金属音乐影响,流行留披肩发、穿皮夹克。清醒乐队一亮相就是短发、西服的英式摇滚范儿,令人耳目一新。鼓手一环说,沈黎晖当初组建乐队,长相是排在第一位的,技术都是其次,“前卫嘛,我那会差点儿没进来。”

从乐队主唱到公司老板,对沈黎晖而言是一个放弃自我的过程。摩登天空自成立以来,和清醒乐队就不是契约的关系。公司人多了之后,曾有人提议清醒签约摩登天空,沈黎晖的态度十分坚决:“谁也别管清醒。这是签约以外的乐队,独立的个案,谁也不要参与,不挣钱我乐意。”

不签合约意味着尽管已经投入了成本,但摩登天空并没把清醒当做签约乐队运营。

算起来,清醒自从2007年出版第二张专辑《明日的荣耀》后,就再也没有演出了。“他能接受大家都不愿意演出,搁我早急了。”一环说,“花那么多钱,煽乎成这样了,咱们得演啊哥几个。”

游戏

沈黎晖有一个理论:世界是一场大游戏,每个人都是“游戏公司”事先设定好的角色,DNA相当于人的程序。音乐也是有波谱的,像数学,也可以看做程序的一部分。而梦是游戏中的Bug,就像是电脑中清不掉的内存。

沈黎晖喜欢和别人分享他的梦。这些梦通常关于宗教、科幻和世界末日。

有一次,沈黎晖听CRI的节目《飞鱼秀》,主播小飞在节目中说他头一天晚上梦见月亮爆炸了。沈黎晖不认识小飞,但他差点给小飞发短信,告诉对方自己也梦到过月亮爆炸,远远地向着地球飞过来。

沈黎晖梦到过世界毁灭的各种方式。大部分是核战争,蘑菇云腾空而起,地平线上“唰”地亮起一道白光,结束了。

他也曾梦到过摩登天空和现实世界。2015年上海草莓音乐节前夕,沈黎晖梦到自己一直疯狂地吃东西,惊醒后有特别不好的预感。上海踩踏事件之后,草莓音乐节是政府审批通过的第一个大型项目,沈黎晖对这次音乐节的唯一期待就是平安结束。

演出当天,沈黎晖精神紧张地盯着各个舞台,英国乐队Tricky原本准备在演出结束后返场,沈黎晖直接打电话给工作人员,播放退场广播。虽然最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沈黎晖相信他从梦中得到的启示。

在“游戏理论”的基础上,现实世界中的存在其实没有太大意义。“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你做任何选择都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产生的任何结果都是游戏的结果之一,商业其实也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沈黎晖曾经和张然分享过这个理论。曾经有音乐公司利用摩登天空炒作,张然气急败坏地去找沈黎晖,他却不以为意,“还觉得挺好玩的,这不就是一个游戏吗,他在意的是游戏的玩法”。

游戏的玩法,指的是尊重游戏规则,并承受游戏中的结果。

影响城市之声并入摩登天空,张然和沈黎晖曾经谈过3次。第一次是2013年初,张然被沈黎晖约到摩登天空的办公室,“想没有代价把我并了”。未遂后,沈黎晖就给出了另一个方案,“我们做一个,灭不了你,起码也能跟你抗衡一下吧”。

“要是别人我估计得急了,他谈事方式就是这种。”张然说。

2014年4月,摩登天空控股影响城市之声并和张然对赌了股份。去年年底,张然发现自己输了,想软磨硬泡和沈黎晖取消对赌。“我说我太亏了,以后得发展,要不就算了,也不容易。他说你以后发展跟我有什么关系,就是那种。游戏不就(这么)玩的。”

张然又提出加入摩登,和沈黎晖“置换一些东西”。“他说我可以聘你来,你也可以不来,当然你来更好。但是我对你无欲则刚。”

张然后来终于想通了摩登天空为什么需要他。在张然加入之前,摩登天空预订海外大牌乐队都需要一个中间商,付6%-10%的服务费。张然和海外的音乐公司混得很熟,可以充当这个中间人的角色,几百万很容易就能省出来。

张然一方面认为沈黎晖在谈判时有些不近人情,另一方面,他也欣赏沈黎晖的这种直接。他让这个处处讲究江湖规矩的行业变得不那么复杂了。加入摩登天空之前,张然和沈黎晖曾经是10年的竞争对手,其间的一些交手都是“明着的”。他反感行业中有一些“暗中”操作,“比如你该拿哪个证(没拿到),举报你一下,或者在哪卡你一下。”

2013年,树音乐成立后山艺术空间,沈黎晖过来参观,随后两个人坐在公司附近的库布里克咖啡厅闲聊。沈黎晖对姜树说,希望摩登和树音乐一起做后山艺术空间,摩登控股。

“我就问他,你凭什么这样。他说,我就是现在做得比你好,你要跟我合作,不让我占你便宜怎么行。”姜树回忆。

听沈黎晖这么讲,姜树反而不生气了,两个人都开诚布公,基本上不用任何谈判技巧,“他要欺负我也跟我说明白了”。

江湖

2011年,镇江文广集团的负责人找到沈黎晖,希望和摩登天空合作,在镇江举办一次草莓长江音乐节。

此前,镇江连续两年和迷笛合作,举办迷笛长江音乐节。沈黎晖隐隐地感觉到双方的合作出现了问题。但在商言商,他没有多管闲事,只开出一个条件:“我不能比迷笛拿得低。”

随后,沈黎晖就接到了迷笛音乐节创始人张帆的电话。电话中,张帆告诉沈黎晖不能接这个音乐节,否则就是低价竞争。

沈黎晖和张帆是很熟的朋友,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他就向迷笛取经。张帆也曾向沈黎晖透露,迷笛长江音乐节的投资是500万。因此沈黎晖向文广的报价也是500万。“我说我怎么低价竞争了?”

后来,沈黎晖向文广了解到,张帆和镇江文广集团签订过为期10年的意向合约,但规定每年重新确定一下价格。今年,迷笛的报价提高了,文广因此拒绝合作。

沈黎晖最后还是接了这届音乐节。但他告诉《博客天下》,签约前,他曾和张帆叫上各自公司的人坐在一起开过会,沈黎晖答应张帆,向文广争取50万赔偿金,双方最后表示理解,也握了手。

不久后,迷笛召开媒体见面会,指责文广违约。迷笛的粉丝把怒火引向草莓,在微博上大骂“草莓不要脸,低价竞争”。

沈黎晖认为自己“背了黑锅”。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因为这件事,行业内很多人指责他不懂江湖规矩,但他和张帆确实见面了,也握手了。商业世界中,握手代表双方达成理解。但在江湖中,握手代表什么呢?

张帆曾经阐述过他在类似场合的立场,他曾拒绝接受朋友李宏杰做的张北音乐节项目。“我有我的底线,我绝对不去碰别人的东西。哥们儿媳妇我不能碰,对吧。”虽然李宏杰最终也没能得到这个项目。

2010年,沈黎晖和姜树曾计划合资成立一家艺人经纪的公司,沈黎晖任董事长,姜树任董事总经理,股份六四开。公司还没注册,姜树拉来了谢天笑,以摩登天空的名义先签下了他。

签约当天,沈黎晖、姜树一起到谢天笑家喝红酒,和谢天笑的太太一起庆祝。外面下着雨,电闪雷鸣。谢天笑突然找沈黎晖,说签约摩登天空可以,但不愿意姜树做自己的经纪人。

姜树后来反思,可能他在谈判时显得过于强势,给了谢天笑压力。但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沈黎晖一口就答应了。“这种事情跟我说一声,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不是你答应谢天笑,然后通知我。”

音乐圈讲究与人喝酒、混圈子、守江湖规矩。“摩登天空从来不在这个圈里头。我们从来不跟任何人交往。”沈黎晖说这是摩登天空成功的原因之一,“你天天跟他们混,沾染他们的习气,要考虑他们的感受。我完全不考虑他们的感受。”

某种程度上,沈黎晖的独善其身造就了摩登天空如今的生态格局。一方面,沈黎晖对于独立音乐之外的商业机会表现出极强的钝感,“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能看到的就这么大,我有特别强的愿望把这件事做好”。

另一方面,按照音乐公司的架构,摩登天空像一艘航母,从版权、艺人经纪、音乐制作,到演唱会、音乐节全部囊括在内,如今还发展互联网和新媒体业务。打造业务全线的起因在于与合作方的沟通障碍,“他们有时候不太理解我们要什么,说半天他也说不明白。用别人有太多可能性了”。

如今,这个生态体系让摩登天空在与海外公司谈判时显示出极大的优势。张然告诉《博客天下》,摩登天空注资Sound City的利好之一,就是可以享有这家音乐公司一定期限内的视频直播版权,和正在现场的业务相融合。而这些版权费很可能已经和投资相抵,“他现在摊子大,总会有一个地方把这钱折出来。”张然说。

沈黎晖曾经非常欣赏英国独立音乐公司Creation,他们在唱片时代签下Oasis等一流乐队。如今沈黎晖觉得他们不够酷了。因为当唱片不再卖钱的时候,他们和中国的音乐公司一样,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模式去面对。

“我觉得摩登天空比他们任何一家公司都酷。我们适应了这个转变,糟糕也变成了我们的机会,我们也创造了新的历史。当然我们很艰难,但我们也不是一个独立音乐公司的故事。”沈黎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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