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高中多样化政策分析：能否逃出应试魔咒？

姜英敏

作为儒家文化圈且深受科举影响的国家，韩国和中国一样存在学历膜拜传统。韩国高中流行“三入四舍”的说法，意思是如果高三学生每天睡3个小时就能考上好大学，睡4个小时则会被淘汰。作为名牌大学的入学门槛，韩国优质高中更是长年存在激烈的入学竞争。

为缓解白热化的竞争态势，2008年李明博政府一上台即宣布实施“高中多样化”政策，设立各类不同性质的高中满足学生的多元需要；现任总统朴槿惠更是进行彻底的多样化改革，甚至取消精英类高中的入学笔试。但在高考竞争依然存在的情况下，这些政策是否真正有效，尚需观察。

教育公平理念下的“平准化政策”为什么会失灵？

韩国自19 4 8 年建国后兴办了不少私立优质高中。在教育普及率不高、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占主流的当时，社会对初中毕业生需求增多，中学入学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1968年，时任总统朴正熙宣布取消小升初入学考试，实施学区内就近入学政策。这个时期小升初入学比例本来只有51%，一实施免试入学，就导致竞争压力延推至高中升学阶段。

为解决区域和学校间不均衡状况，应对日益严峻的择校问题，1974年，朴政府毅然宣布实施“高中平准化”制度以缓解高中入学竞争。“平准化”就是将全国的普通高中变成“平等、标准”的统一模式，打破了高中一流、二流、三流的等级划分。当时韩国设有普通高中、职业高中、特殊目的高中（以特定科目教育为主的高级中学）三大类高中，有四种入学模式：一是普通高中免试入学，将全国分为各学区，并将公、私立高中都划入“学群”内（大学区），学生必须在所属学校群内报考，并通过“抽签”入学。二是职业及半日制高中考试入学，职业高中经考试提前录取，考上的学生不得再报考普通高中，而且学生只能填报所在市区的职业学校，不得跨区。三是特长生特招入学，在招生名额3%的范围内提前招收体育特长生，统一考试，如申请升入普通高中就在学群内进行分配，申请职业高中则由各校自行筛选；四是特殊目的高中考试入学：为避免全国高中的过分划一，韩国在普通高中外设立了一些特殊领域的专业高中，通过提前考试招收具有相应能力的学生。特殊目的高中成立之初，全国共设8所，包括艺术、体育、铁路、海洋等专业。该类高中是提前招生的，学生如果落选可在原籍申请进入普通高中。

虽说韩国试图通过上调高中学费、实施教师流动制等措施来保障全国的高中保持同一水准，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因此，优质高中所在学区房价大涨，家长们不得不纷纷把孩子送进高额的课外补习班，学生则苦不堪言。

20世纪90年代随着全球化的到來，韩国拉开恢宏的教育改革大幕，从国家战略角度提出“平等而卓越”的理念，鼓励精英教育。这时，强调平等、标准的高中“平准化”政策已不适合韩国国情。另一方面，在更加严重的高考压力下，学生和家长对高中“平准化”政策的不信任达到高峰，中小学生校外补习费高达13.65兆韩元（相当于764.4亿人民币），相当于当年教育总预算24.9兆韩元（相当于1394.4亿人民币）的55%，83.1%的小学生和75.3%的中学生在上各类补习班和兴趣班，其中92.8%的小学生和87.8%的中学生在校外补习班接受学校课程的补习。

鉴于这样的背景，韩国逐渐放松了对高中的办学限制，新一类“特殊目的高中”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这些高中分为四种：第一为科学高中，全部为公立，主要进行科学能力培养为主的教育；第二类为外语高中，或公立或私立，主要以外语能力的培养为主；第三类为国际高中，或公立或私立，主要以培养全球化时代的国际精英为目的；第四类为自立型私立高中，归属教育科学技术部管理，在财政自立的前提下享有自主办学的权利（2011年后被统称为自律型私立高中）。新型“特殊目的高中”不同于以往的专业学校，它是通过激烈的入学竞争在全国范围内招募学生，学校有优越的教育环境、高水平的教师、相对灵活的课程设置、绝对优势的一流大学入学率，俨然成为“平准化制度”外的“精英高中”。精英高中的出现进一步加重了学生的学业负担和家长的经济负担。直至2 0 07年，韩国的私教育费规模更攀升至20兆400亿元，全国学生的年平均私教育费用为346万韩元（17500元人民币），迫使韩国政府提出根本性的解决方案。

“打补丁式”的高中多样化依然未能解决学生的考试竞争

2008年，就任韩国总统的李明博在其竞选公约中明确打出“高中300”口号，承诺将集中建设300所不同类型、针对不同学生需要的高中，缓解初中生的学业压力。

高中多样化政策的主要内容包括：一、在农村地区建设50所寄宿制精品高中，通过考试选招农村地区优秀学生入学。二、指定部分高中为自律型私立、公立高中，使其在学校的学费裁定权、教育课程设置权、招生权、聘任教职员工、学校财政管理等方面享有较大的自主权利，政府只通过评估实施监管。三、发展精英型职业高中——“达人高中”（meister highschool）。“达人高中”属于精英职业高中，与高端企业合作进行高质量的职业教育，确保毕业生在高中毕业的同时就业。四、普通高中的“办特色学校”试行项目。以未被纳入多样化高中项目的180 0余个普通高中为对象实施“特色学校建设项目”，要求各学校办出自己的特色来，以增加学生的选择机会和权利，力求使每个学生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高中，而不是涌向精英高中。

从以上陈述中可以看出，自2009年以来，韩国政府试图通过设置各种不同高中来缓解矛盾（见下图1）。但是依然保持特殊目的高中地位和特征的情况下用“打补丁”的方式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更加重了学生负担。例如，以新设立的“达人高中”为例，由于其设置的专业大多与新兴产业相关，例如：电子、机械、造船、半导体、钢铁、汽车、能源、港口物流、医疗器械、手机、机械自动化设备、新媒体技术等，使它在短短几年内一跃跻身特殊目的高中之列。2009年，全国达人高中的入学竞争率达到3.55比1，只略低于特殊目的高中1个百分点。

在李明博政府的不断推动下，韩国卓有成效地实现了高中多样化，却依然未能解决学生的考试竞争——特殊目的高中、自律型私立高中的竞争依然十分残酷。

新高中入学制度改革：精英高中取消笔试？

2014年3月，在韩国教育部的要求下，各地方教育厅陆续颁布了新的高中入学改革政策，而本次改革的最大亮点就在于改变了精英类高中的招生方式，标志着韩国的高中改革进入深水区。从新政策来看，韩国各类高中的招生方式有了显著变化。（见表1）

韩国本次高中入学制度改革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通过更加多元化的招生模式，最大限度地保障学生的选择权利。韩国的高中分第一批和第二批进行录取，第一批录取的高中为特殊目的高中、特色高中（职业和体验型）、部分自律型私立高中，录取阶段为每年8月至12月初之间。在该阶段，学生可根据这些学校陆续颁布的招生简章自行报名参加考试（只能报1所，不得重复报名）。第一阶段筛选一般在12月初即可结束，落选的学生就可参加第二阶段的学区内随机分配。第二阶段可选择的学校有当地普通高中和自律型公立高中，每年的12月初至中旬期间内进行报名。而且，2015年高中招生制度更体现出对学生志愿的考虑。各地方政府纷纷出台相应的政策，要求各学校在考察学生的能力过程中注重主观動机、潜能等因素。

改革精英类高中笔试为主的评价模式，以初中平时成绩和“人性与动机”评价替代认知能力评价。2015年高中入学制度改革打出以“人性与动机”评价替代“认知能力”评价的口号，而这个口号主要是针对精英类高中提出的。2015年，韩国全面禁止第一批招生的高中通过笔试筛选学生，只用1500字以内形式多样的“自我介绍”作为参考学生资质的材料。而且，在“自我介绍”中不得出现任何奥数证书、各类考级证书、竞赛获奖证书等通过课外补习才能得到的成绩，也不得透漏父母亲朋的社会经济地位或与之相关的任何信息。因此，如何通过简短的自我介绍材料甄别出适于在本校就读的学生就成了摆在特殊目的高中面前的难题。

更加多面、客观和系统地评价学生。甄选出“具有创造力和学习潜能的学生”是2015年评价体系尤其是精英类高中的核心理念。为此韩国也做了不少改革。例如，韩国中小学一直有“学校生活记录簿”制度，详细记录包括学生出勤情况、学习动机和兴趣、学业成绩、社会活动参与情况等，最后由教师给予等级评价。2015年则取消了这种评价方式，改用原始成绩和学年平均成绩进行指数换算的做法，以更客观地反映学生的学业水平。总之，2015年的改革更加注重学生的学习动机和兴趣，淡化了对课程成绩的严苛要求，力求多方面考察学生的能力和发展潜力。

值得注意的是，在学历崇拜热度仍然居高不下的今天，在大学排名存在的情况下，高中入学竞争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必然会继续存在。即便韩国目前颁布如此重大的改革措施，也无法真正避免围绕精英高中的竞争局面，这是韩国政府乃至全社会的共识。在这种情况下探索出更加合理的入学制度，是韩国，或许也是我国需要不断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