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物志 鹞子、风筝、纸鸢

2016-07-15 15:49薛舒
高中时代 2016年6期
关键词:纸鸢蚕豆口袋

薛舒

现在的人们把那种用一根细绳牵引着放飞的玩具叫风筝,可在我童年的时候,上海人都叫它鹞子。

拥有一只鹞子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它代表了你在玩伴中的地位,还体现了你的家境优劣状况。总之,谁要是举着一只鹞子从家门前的场地上飞奔而过,不用片刻,他的身后就会跟着一大群追随者。

那时,我举着鹞子出去玩时,口袋里多半装着炒熟的花生或蚕豆。鹞子升上天空时,我总是沉着气、绷着脸,手里的绳圈骨碌碌地转。鹞子越飞越高,飞得越来越平稳,我的手不用那么紧张地控制力气了,于是表情里带了一些散漫、油滑,那便是我的成就感。严肃和冷峻只是前奏,胜券在握时,我便可以调皮一些了,甚至有时间和别人说话,伸一只手从口袋里掏花生或者蚕豆来吃。那时候,我才发现口袋里的花生或者蚕豆只剩下一半了。因为手里牵着绳索,那只黄蝴蝶还在天上飞,我便宽宏大量地不去追究花生、蚕豆的去处。拥有一只可以飞上天的鹞子,让我成了一个不计较得失、不纠缠蝇头小利、大度的孩子。

有鹞子的孩子便拥有被尊崇的权利。事实上,我始终没有注意到,在我举着鹞子奔向开阔地的时候,口袋里的花生或蚕豆已经撒落一路。自然有跟随在后面的孩子会捡起来吃。有的人拥有自己的快乐,也有人把别人丢弃的快乐捡起来,得到了快乐的一条边、一个角,于是也拥有了快乐。

那个年代,天空大部分时候是蓝色的,与现在不一样,更加清澈透明。那时候,蓝色的天空里如果出现一只黄色的蝴蝶鹞子,那可真是耀眼,那可真是牛,牵着细绳的孩子不骄傲才怪呢!有鹞子的地方,便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而放鹞子的人,亦喜欢有人跟在身后观摩他的身手。若没有人观看,那他的乐趣只剩了小半,无非是放绳子、扯绳子、收绳子,那只高高在上的鹞子,与他只是一线维系,快乐与他之间,也就只是那细细的一线牵连了。若是有人看,那他就不仅仅是放鹞子了,他是受到瞩目的表演者,他领受的是羡慕、赞赏或者挑剔的目光。

后来,我在旅游大学念书,同室一位山东潍坊的女孩说纸鸢就是风筝。那也是一只飞翔的鸟,且给人更高更远的想象,我从那以后便喜欢上了“纸鸢”这个词。有一种叫“鸢尾”的花,蓝色,有着裙摆一样的花瓣。那时候我就觉得,这纸鸢和鹞子是有着异曲同工的美妙之处的。

还记得在童年的某一个春节,在上海的乡下过年,我跟着大人走二十多里煤渣路,从小镇到海边的乡下吃某一位表姐的喜酒。坚硬的煤渣路无尽延伸,似乎永远也走不完。路边的麦苗绿得暗淡委顿,油菜上蒙着一层灰白的暗霜。举目眺望,人迹稀少的旷野里,任何生机都被压抑着,单调而荒蛮。我的眼睛很快疲乏了,腿脚酸软了,便开始吵闹,即便大人哄骗着就要到了,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新娘子家送来的红红绿绿的新被子、新枕头、新脚盆了,还可以吃到枣子、花生、红鸡蛋了,可我不肯再走半步了。母亲哄了半天,差不多要发火了,父亲忽然手指远方喊着我的名字:“快看啊,鹞子,那边有人在放鹞子!”

我便抬起头,果然,远处的天空里,一点斑斓的红,或者紫,在风中摇摆不定地起飞。那方向,便是煤渣路的尽头处。我站了起来,向着越来越清晰的那片绚丽走去。然后,我看到提着一袋兰花豆的表哥,一根细细的绳索被他捏在手里,牵连着天上的蝴蝶。

表哥把我丢在一边,一脸严肃地拉着绳索,他的动作和神情让我知道,一个放飞风筝的孩子,其实放飞的是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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