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不是常青藤

2016-07-18 02:24李淑琴
唐山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徐海剑锋

李淑琴



友谊不是常青藤

李淑琴

(一)

姑爷山下的崖头镇实在是个不错的小镇。举目西望,苍翠的山体犹如硕大的华盖,带给小镇一年四季的温润和富饶。即使在这个季风气候很明显的内陆地区,像这样冬天无刺骨夏天无酷暑的圣地,也只有崖头镇。雄伟的大山蕴藏了丰富的煤铁等矿藏,用现在的话说那叫物华天宝。所以很多高干,都选择把自己的子弟安排在这个小镇挂职锻炼。刚毕业的大学生,如果不能安排在县城,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到崖头镇就职。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陈剑锋骑着一辆自行车,带着一包行李,怀揣一纸派遣证和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到崖头镇报到。镇政府小院不大,却囊括了林业、畜牧、文化、财政等各部门,甚至是农机站、计划生育、派出所也都驻扎在一起。陈剑锋洁白的衬衫扎在牛仔裤里,望着一间一间办公室门上的牌子,站在梧桐树下一脸迷茫,不知道去何处报到。正在这时,迎面匆匆走过来一个人,他一直低着头,边走边翻看手里的资料。

陈剑锋正想找人询问一下,发现这个人好像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徐海。尽管自己土生土长,但是在镇政府大院能遇见熟人且是自己的同学,这个机率几乎为零。他透过镜片仔细看一眼,千真万确,不仅脱口而出:“徐海,怎么是你?”

“陈剑锋,你怎么跑到这里?”

“我来报到!”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青春萌发的男生兴奋地抱在一起,继而击掌为盟,拍打着彼此的后背,宣泄着久别重逢惊喜不已的心情。

陈剑锋分配到崖头镇财政所,徐海则被安排在经管站。盛夏季节,镇政府也没有什么中心工作,党委书记李银川临时安排经管站的王站长、陈剑锋和徐海整顿和规范一下各村的财务。80年代初期,农村财务还停留在收付记账和借贷记账的过渡期,很多村的财务管理人员年龄老化,财务混乱不堪。陈剑锋和徐海投入火一样的热情,他们查资料,翻课本,把各村的管理人员集中起来统一进行授课培训。

傍晚时分,两个人常常坐在楼顶上,眺望远处苍茫的群山,俯视脚下这片深情的土地,沉浸在大展宏图的兴奋中。他们在大学所学的知识,如今服务于这块广阔的天地,感到无比的骄傲和幸福。

陈剑锋的女友陶丽娟师大毕业后,安排在西城区三中教语文,两个人的爱情也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地走上了婚姻的红毯。一年后,陈剑锋有了儿子陈小帅,幸福就像秋天成熟的果子一样啪啪地一个接一个掉在他头上。他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在镇政府后备党员选拔中,率先提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

徐海的家在偏远的农村,兄弟六人,上有七十岁老母。不仅跟陈剑锋的家庭无法比,本身的客观条件也相当局限。在那个贫穷的山村贫穷的家庭,父母守着几棵枣树供他上完大学。因为家庭经济和自身条件,徐海的婚姻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陈剑锋跟着徐海到处相亲。一年多了,这个对象的事也是半天云里打麻雀——空对空。徐海半开玩笑地对陈剑锋说:“今年你的工作重心是给我找个老婆。咱俩的工作我都包了。到年底互相做个总结。呵呵。”

看似玩笑,陈剑锋却格外上心。毕业快三年了,徐海找对象的事真的刻不容缓。吃完晚饭,看着儿子坐在小床上玩积木,他拥着妻子陶丽娟说:“老婆,今年你要发动群众,找同学的同学,亲戚的亲戚,无论如何给徐海找个对象,不要把最佳年龄耽误了。只要女孩心地善良,有没有工作,身高多少也可以忽略。帮帮我好吧!”

陶丽娟也是个热心的人。她隔三差五地把同学的女同学带回家,通知老公陈剑锋带徐海回来和女孩频频见面,她坚信相亲这个事情也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总有一款适合他。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是个酷夏中最热的一天,陶丽娟带回一个同事的同学的同学。女孩在粮站工作,叫张红英。她说只要人好,对身高和家庭没有特殊要求。这次有门儿。徐海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一年后徐海有了女儿徐艺。

(二)

九十年代初期,“下海”这个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普通老百姓的口里,这个词搅得好多人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一些胆大的人纵身跳下去,捞得钵满盆满,诱惑得岸上的人眼睛都发绿了。徐海的心里无数次地揣摩这个词,他不甘心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要走出去,跳进去,哪怕是捞上一条小鱼小虾也好,凭他的智慧总不至于淹死吧!特别是陈剑锋入党并且转正后迅速提拔为财政所所长,新税制改革后,又顺利出任地税局崖头镇税务所所长。徐海觉得自己从政的路将会一塌糊涂,前途一片黑暗。在经历一番彻骨煎熬后,徐海递交了辞职报告。

人不是鱼,下海需要游泳的本领。徐海承包了五十亩滩涂,在盐碱地上汗水摔成了花瓣,皮肤晒成了酱油,栽上了产量高、周期短的速生毛白杨,成林后将是优质的纸浆材和板材,当地多用于工业造纸。徐海昼夜奋战,希望短时间成为早日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成活的杨树像骄傲的公主,在这个贫瘠的土地上扎根,长得枝叶婆娑,微风轻拂,顾盼生辉。那一年黄河上下暴雨连天,洪水像发怒的狮群冲出了牢笼,气吞山河横扫千军,冲毁了堤坝,冲毁了徐海千辛万苦培育的杨树林,冲垮了他的梦想和希望。

洪水还没有退尽,给徐海平田、挖坑、栽树忙活了一年的村民,从隔三差五地讨要工资到最后纷纷上门堵在徐海的家门口。楼道里吵吵嚷嚷,徐海仰面躺在床上,万念俱灰,他拨通了陈剑锋的电话,无力地说:“你带一些钱过来,我在家里。”

陈剑锋取了工资,连天晌午立刻赶了过来。走上楼梯,就听到很多人在暴怒地敲门,立刻明白了。他一边举着一叠钱一边说:“大家先不要吵,安静一下,我先进去核实一下大家的工资,都不会拖欠的,今天先发一部分。”

大家一听,马上安静了许多。

在屋子里,徐海和陈剑锋为大家先发了第一阶段平田整地的工钱。村民们撤走后,徐海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尽管下海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呛口水的准备,但是这一次还是把他打击了。陈剑锋安慰他:“一次打击就蔫成这样?不是你风格呀。这个项目不错,造福后代,天灾人祸保险公司都不敢保,说明谁也左右不了,不是咱们不会经营。”

“村民都是靠苦力挣钱养家,上门讨要工资合情也合理。别想了,到外面喝点小酒吧!”两个人坐在街边,吃着羊肉串喝着烧酒,无所顾忌地注视大街上摇摇摆摆的行人,聊起开心的往事,不仅哈哈大笑。

这一次洪水之灾徐海损失了数万元。随后几年,他的下海也由奋不顾身地纵身一跃变成了小心谨慎划船而行。他专门做一些低成本低回报的小生意,也是效益初见。陈剑锋在镇政府的各项工作很是出色,他蹲点的东木村本是个县级贫困村。陈剑锋和村委干部亲自奔赴山东取经,带领村民广种大棚蔬菜,在当地颇有影响。几年后他调到西城区药监局任副局长,儿子陈小帅升入初中,日子天天是春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只要有机会,两家人就会聚在一起。陈剑锋常常说:“你生意上的事我从不过问。你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憋不住;你不想告诉我,我问也是白搭。”

徐海总是呵呵一笑:“你做你的官,我经我的商。

(三)

不知不觉这样的时光过去了多年。好像所有的人都很忙,以前节日必然聚会的约定也渐渐失去了约束,甚至两个孩子的生日,也只有偶然的机会,两家人才能凑在一起。

一个盛夏的午后,太阳抖擞着精神释放了巨大的热量。陶丽娟站在一棵树下等待着出租车,下午有排练,她要提前赶到学校。满世界都是热气,这么白亮的午后,出租车都缩到阴凉处躲避炎炎烈日,她焦急无奈地盯着车驶来的方向。这时候一辆白色的丰田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摇下,是徐海。陶丽娟急忙坐了上去。

“开上车了哈。”陶丽娟看着身着洁净T恤衫的徐海,有点不敢相信地说,“老半年你跑哪去了?发财了吗?”徐海淡淡地笑着,一举一动显出了一种绅士风度:“这次我总算谋对了,广西某制药厂医药品本区代理商。”

下海试游了几年,徐海已经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游戏,他涉足更多的领域,视角更宽视觉也更加敏锐。半年前,他看中了某制药厂药品诚邀加盟商的优惠条件,不用先投资,总部保姆式全程督导,做这个医药项目的经营商,无论你有没有资金,会不会管理,全部不用担心,厂家让你全程无忧。这样的信息颇具诱惑。他立即与厂家联系做了本地区的代理商。徐海不辞辛苦,白天晚上骑着摩托车跑客户,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业绩逐月见长。钱就像生了翅膀,从门里、窗户里挤着往家里赶。过惯了苦日子的张红英,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看着银行卡里跳着往上涨的数字,在小区门跟邻居们打招呼都是咯咯地笑着。

徐海和妻子很快添置了一些家电,他觉得妻子跟着自己受了一段时间的苦,从外地回来,特意买了一件纯金的项链挂在红英的脖子上。

让陶丽娟大吃一惊的是某天在天都商场,她亲眼看着张红英领着女儿购买了一个对于陶丽娟来说那是相当奢侈的皮包,手腕上的纯金手链熠熠生辉。半年不见,不,也许有近一年他们的走动越来越稀疏了。大家似乎都很忙,连聚在一起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

看到徐海的日子一天天升起,陶丽娟在心中淤积的一个心事终于在暑假一个晚上吐了出来。儿子考上了重点中学,校址就在开发区,而且随着开发区的建设,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单位开始搬迁,陶丽娟早就想在那边买一套面积大一点的房子了,这样儿子上学也方便。

那天是个阴雨天,大地像一块强大的磁石,雨丝拥着挤着千丝万缕被吸住扑向地面。陶丽娟坐在沙发上,看到陈剑锋从卫生间出来,一边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着,便招呼他说:“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这么严肃?”老公嘻嘻哈哈。

“最近看到过徐海吗?都暴发户了!徐海做了本区的医药代理, 鸟枪换炮,开着丰田车了。那天在商场我还看见红英像个富婆一样在买一个名贵的皮包。”陶丽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这个我早知道了,他们辛苦这么多年,日子也该有点起色了。你不会是嫉妒红英吧!呵呵!”陈剑锋打趣地说。

“我不是嫉妒。”陶丽娟一脸严肃地说,“咱们的房产证抵押在银行有六七年了吧!总不能老在银行搁着,将来我们倒腾房子也不方便。有空你跟徐海说一下,他现在也不是没有能力。尽快把银行的贷款还上,要么用他的房产证作抵押,把咱们的替换过来。”

“这个问题,徐海不说,我怎么好意思先开口?好像咱们很小气似得。”陈剑锋为难地说。

“这个怎么能叫小气呢?徐海借了咱们多少钱,我们提起过吗?有个数吗?”陶丽娟有些不高兴地说,“在开发区买房子是迟早的事,你不愿意说我去说。”

在陶丽娟催促了无数次以后,陈剑锋终于硬着头皮打了电话,先是问询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最后才拐弯抹角到主题,扯到关于银行贷款这个实质问题上。徐海的回答却是他始料未及:“那贷款相当于无息,用银行的钱做自己的生意,不用白不用。我还打算再贷一部分,你有路子,给我操点心。”

“我现在只做了区代理,这个基本上坐稳了。以后还想做市代理,最后做全省总代理。人生有了目标才有奋斗方向。等做到全省总代理就不用东奔西颠地跑了,现在能累死。”徐海抱怨的口气藏着兴奋,充满坚定和自信,压得陈剑锋半天插不上嘴。最后电话那端传来嘈杂的对话,徐海边应酬边通话,好像业务很忙,陈剑锋只好挂了电话。

陶丽娟听到老公复述了徐海的话,只剩下苦笑了:“全省总代理后面还有全国总代理呢,总不能把咱的房产证在银行抵押一辈子吧!”

徐海的生意越做越大,朋友越来越多,俨然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老板,更多的人愿意结交他,所以徐海轻而易举在银行贷了款,并且数字逐步上升。他的前途就像红彤彤的牛市一样,全线飘红,势不可挡。他带着妻子在开发区考察了一个优质的楼盘,买下了一个更大平米的居室。

当陶丽娟鼓起勇气问起银行贷款,徐海满不在乎地说:“银行的贷款那么着急干啥?不会利用银行那才是傻瓜!房产抵押,银行还能把你的房子卖掉啊!你要是买房子缺钱,跟我打个招呼就行。”

更让陶丽娟郁闷的是,班上一个学生的父亲是徐海在农大的同学,有一次开家长会突然聊起,这个王姓家长无不佩服地说:“徐海真是够义气,他有了钱先把当年借同学的钱扫了一遍,其实我那钱根本不着急,徐海把钱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陶丽娟都快崩溃了,回到家扔下皮包就对着陈剑锋大声嚷嚷:“为什么就单单借了咱的钱不还呢?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就是亲如一家人,徐海现在他不缺钱呀!他贷银行那么多款,他的欲望什么时候有个顶呢!”

她亲自出马,给张红英打了电话,免得当面难为情,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入正题:“红英,徐海在建行的贷款,我的意思是要不先把贷款还上,实在不想还,可不可以用你的那个房产证替换一下?我和剑锋准备在开发区……”

话还没有说完,红英就哈哈大笑了:“你以为银行是超市啊,包退包换,用一个房产证换另一个。多亏你还是老师呢!”

“那你们准备抵押到什么时候?”陶丽娟就差一句话没有脱口而出了。这句话终究没有吼出来,就像她站在讲台上,面对调皮捣乱的学生必须要保持一种修养和风度一样,她咽了下去。这么多年,她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她酷爱写作,享受省特级教师的殊荣,儿子出类拔萃,老公踏实工作,多少人羡慕呢!

(四)

陈剑锋何尝不满足于这样的日子,妻子贤惠,儿子聪明,坐在办公室里,他惬意地泡上一杯普洱茶,拿起了手头的文件。前几天有群众举报,建设路社区医院出售假药。他立即召开会议,成立了专门清查小组,要求从这家医院开始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一定要把出售假药的窝点查清楚。一旦证据确凿,就地查封扣押,依法处理。并且要以这次检查为契机,对全区的药品市场做一次大排查。

很快,一格批发药品的商家的资料摆在了陈剑锋的案头,他仔细地翻阅着资料,在经营人一栏,清晰地看到写着“徐海”两个字。陈剑锋深深地陷入了沉思,已经下决心戒了几次烟的他,一会功夫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了解徐海,知道智慧的他绝不甘于平凡。他曾经那么担心,又那么渴望徐海能够一显身手。只是他从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亲手处理关于他的案子。

靠在柔软的床上,陈剑锋的心不仅柔软下来。他想到扣下这个案件,或者象征性地做一次检查,但很快又对自己摇了摇头。他比谁都知道稽查队的同志顾不上吃饭,不知道跑了多少条街道才得到取证。商家批发的假药已经逐渐流入市场,他仿佛看到病中的孩子哭喊着拒绝扎针,却久久没有疗效;仿佛看到蹒跚的老人一次次无奈地拉到医院。尽管处理过多次棘手的案子,从没有一次让他像今天这样难以痛下决心。靠在柔软的床头,太多的往事排山倒海一样涌来。

在省肿瘤医院,陈剑锋被一纸诊断书击垮了,父亲肝部的阴影让他瞬间感到人生的绝望。徐海丢开到手的生意,在父亲的床边守候了半个多月。徐海因此耽误了到手的生意,却淡淡一笑。

那一夜,陈剑锋失眠了。

第二天,陈剑锋起床首先洗了一下头发。一夜未眠,脑袋有点发涨,他需要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冷静一下自己。在那间不大的办公室里,陈剑锋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在立案调查表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批准由稽查一股对徐海经销的药品进行重点检查。

随后陈剑锋请示上级,亲自在处理意见上签发了“严肃查处,绝不姑息”几个字,一同签发的还有查封扣押通知单。

晚上回到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听到砰砰的敲门声,陈剑锋示意儿子去开门,每逢查处一件重大违法药品案,总有人上门说情。这次没有想到这么快。

儿子刚把门打开,徐海就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餐桌对面,发福的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他喘着粗气说:“你不知道西沟里那个仓库是我的吗?怎么搞到自己人头上了?”

陈剑锋示意他吃点饭,徐海着急地说:“你倒是能吃下去,我吃得下去吗?”

“你好好地做你的药品生意,怎么倒腾起假药来了?不知道假药是要出人命的吗?”

“我哪里知道是假药?这个药厂太他妈坑人了,居然用假药以次充好发给我,要不就是中间环节出了问题。我要是知道是假药,我早就倒到河里了,还能丢了这人?”徐海马上应对,他换了一种口气对陈键锋说,“你给你手下那几个人说一声,我也是受害者,先把查封的这一车药品放了,以后再也不跟这个厂家打交道了。”

“查封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局委会决定的。”

“我知道你有办法。这次先放了,我退给他们,以后绝不再出售,你还不相信我呀?”

“你也不想想出了人命怎么办?”

“哪里会出人命?最多就是药效不强,又不是毒药。”看到陈剑锋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徐海扔下一句话:“反正这事你看着办吧!”就转身走了出去。

几天后,药监局对徐海出售假药一事做出了处理:假药全部没收就地销毁,行政处罚以没收药品金额的三倍进行处罚,合计人民币30多万元。

(五)

徐海靠在转椅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无奈地挥挥手,让财务人员按照决定书上的数字到银行缴清了罚款。那一天徐海在公司待了很晚,他靠在高档转椅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转来转去,一杯一杯地喝着茶水,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曝光,他曾经侥幸地想:假药又不是毒药,不会出人命,最多就是久治不愈。这么快药检局就介入,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到了陈剑锋的手里。他的心情糟透了,几十万虽不至于破产,但是被亲兄弟般的他这样严肃处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妻子张红英看到徐海因为这件事搞得心力交瘁,好多天闷闷不乐,甚至有一天晚上喝酒酩酊大醉。在一天早上她敲开了陈剑锋的门。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包用塑料袋包装的东西递给陶丽娟,面无表情地说:“你家的房产证,还有给徐艺买的复读机,都在这里。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陶丽娟客气地请她进来坐会。“我还有事。”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道里。

房产证是徐海在银行贷款的抵押之物,复读机是陈剑锋为将要上初中的徐艺买的。

陶丽娟捧着自己久违的房产证,对着卧室里还没有起床的陈剑锋喊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当初用房产证抵押贷款的时候就是这个态度吗?搞了半天,房产证抵押在银行几年,咱们得到的就是这个后果呀!”

“真是太气人!这个家都不值得她进来一下吗?”她的声调越来越高。

陶丽娟折身走了出去,坐在沙发上,用手敲着这个红本本,一遍又一遍地唠叨:“你总说友谊就是常青藤,这次你看到了吧!要不是你得罪了他,这个房产证还回不来呢!你永远不要相信友谊是什么常青藤这句话。”

她气呼呼地走进卧室,对着自己的男人发泄:“连孩子的复读机都送来了,他们怎么这么不理解你的工作呢?你为什么就不能从轻处理呢?给徐海网开一面呢?气死我了!”

“这次你看到了吧!你永远不要相信友谊。涉及到利益,什么都变味了。”

周末的上午,天空飘着细雨,陈剑锋拿起手机拨通了徐海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直到“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又发了短信,约徐海到河边小屋去喝茶,也一直没有回复。他慢慢地把车开到了徐海批发药品的西沟里。这是一排当地民工修建的厂房,大门洞开,可以看到里面一片狼藉,破纸箱子、捆扎过的绳索、白色的商标散落一地。徐海坐在桌前,一脸怒容训斥着一位女员工,手机就握在他的手里。原来是几笔药品地址互相发送错了,才让老板发这么大的火。

陈剑锋坐在一旁,知道徐海最近心情不好,边笑着对员工说:“你这个工作我也能干了,信不信?我跟你去核对一下吧!”时间似乎过去了好久,徐海走进库房,看到眼前热汗津津的副局长居然帮着女员工在一项一项核对药品,他不断地把地上的一箱药品搬到靠墙的一侧,分类标注。徐海知道陈剑锋特别容易出汗,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

那年,陈剑锋用一辆破摩托车载着老婆陶丽娟,两口子走了很远的山路,到张红英的娘家为自己谈妥结婚事宜。山里的人不懂得待客之道,两个人没有顾上喝一口水,偏偏回来的时候摩托车爆胎了,陈剑锋徒步把车推回来已是大汗淋漓。

陈剑锋踩着摇摇晃晃的梯子,和自己整理粉刷那个低矮的房子,汗水和白粉混合在他的头发和脸上、脖子上,不久,在这个温馨的小房里,他迎娶了妻子张红英。

陈剑锋陪着他顶着烈日,抹着满脸的汗水,公证处和银行跑了好多趟,终于搞定了房贷。他和红英用陈剑锋的房产证做抵押,第一次住上了南北通透的楼房。

辞职后第一次下海。徐海承包了五十亩滩涂遭遇特大洪水,贷款赔了净光,陈剑锋取了工资,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他家的楼梯,浑身是汗,他顾不得擦上一把,用自己的工资支付了村民的工钱。此时,陈剑锋整理好一箱一箱的药品,拿起一把大扫除,开始清扫偌大的库房。那些假冒药品被稽查队强制执行,库房变得凌乱空旷,咳簌一声好像都有回音。陈剑锋轻轻地扫着,旁边是女员工捡拾着散落在地的纸片。洁白的T恤衫依稀看到渗透的汗水,他用手习惯地抹着头上的汗。这一幕似曾相识,徐海的心里隐隐地作痛。他伸出手拍了一下陈剑锋的肩膀,说了声:“走,河边喝茶去。”

(六)

这件事过后,徐海沉默了好些天。他开着车带着妻子以兜风的形式让张红英亲眼见证自己的业绩,为的是让妻子相信自己的能力,展示自己的经商的魅力,也平复一下这么多天的焦躁和郁闷情绪。

徐海驾驶着那辆白色的丰田车,放上一曲自己喜爱多年的粤语版《上海滩》主题曲,跟着节奏轻松地唱了起来,他有唱歌的底子,浑厚的男中音压倒了原唱。他要告诉妻子,任何挫折都打不垮他,他就是妻子女儿的天。车子在一条不太平整的二级路上颠簸行驶,两旁的庄稼成排地向后倒去,田野的风甜甜地飘进车里。徐海迷恋这种田园风光,他曾想等自己有了足够的钱,在瓜果飘香的田间建造一座别墅,尽情享受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前方聚集了很多的人,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追尾,钻在一辆拉煤的大车底下。交警还有周围田里干活的村民围在一起,阻塞了交通。

徐海看着这情景皱起了眉头。多年下海,他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遇到车祸或者送葬的人群就会绕道走,认为这些不吉利,是生意路上的大忌讳。遇到迎亲的队伍,他则喜欢把车靠在一边,等上几分钟沾点喜气。现在他使劲地按着喇叭,在人群中冲出一条路,左奔右突,总算离开了这个倒霉的地方。

车子很快进入一片花卉园,馥郁喷鼻的香气随着野风吹了进来,徐海猛吸了一口,转过身温和地看着妻子说:“这里环境美吧!将来有了钱,咱们建一座别墅,栽花种草,满园飘香。呵呵!”

他惬意地笑着,不时地吹起口哨。张红英坐在他身边呼吸着清香的空气,舒服地把脑袋靠在座椅上。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唉,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倒霉。”

徐海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好奇地问:“如此美景,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老婆联想起什么了?”

张红英浏览者窗外的风景,漫不经心地说:“刚才那个钻到拉煤车下面的,不是陈剑锋的车吗?”

“你说什么?”徐海马上扭过头瞪大了眼睛,“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怎样?不看清楚又怎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他拿你当兄弟了吗?”

“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是不是剑锋的车?”徐海着急了。

张红英把头扭向窗外:“不是他的车才怪。”

徐海猛地踩了刹车,强烈的惯性使张红英几乎撞到了玻璃,她生气地说:“你干啥呀?”

这一段路况不好,坑坑洼洼的,徐海一言不发,一连倒了好几把。他气恼地按着喇叭,路底下的树沟里,一群羊正在吃草,这突如其来的喇叭声,使它们惊慌地四处逃散,各自奔命。徐海突然想起他和陈剑锋骑着自行车去踏青,沿着铁路的那条路好狭窄,火车一声长笛,徐海的自行车险些歪倒在铁道上。从此,无论去哪里,陈剑锋一直走在外侧,把方便留给自己……

张红英在一边唠叨:“陈剑锋把你当自家兄弟吗?你去管他。”

徐海一言不发,踩足了油门,车子箭一样在原路上返了回去。因为太快,车几乎飘了起来,张红英大叫:“你疯了,这么快要出人命的,陈剑锋值得你这么去做吗?你真没出息。”

“你给我闭嘴,再胡说我把你踹下去。”徐海发怒地喊,像一头狮子一样。

丰田车在路上飞速疾驰……

而就在此时此刻,陈剑锋坐在会议室,正在传达关于对全市药品市场进行重点排查的会议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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