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历史形成研究

2016-07-22 05:20李守培郭玉成
体育科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武者传统武术伦理

李守培,郭玉成

体育科学

中国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历史形成研究

李守培,郭玉成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主要包含天人合德(生生大德、仁之源也)、天人交胜(参赞化育、相待相成)、天人相类(宇宙全息、比附顺应)、天人互融(格物穷理、融摄超越)、天人一体(万物并行、太和高远)等内容。从形成缘由来看,乡土社会对天浓厚的敬畏与归属感,奠定了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基本格调;中国传统文化追求“不隔”的传统,主导了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发展方向;顺天应道、自然有度的养生大原则,稳固了传统武术天人和合的伦理立场;宋明时期格物穷理的主流学术思潮,强化了传统武术师法自然的伦理观念。从历史影响来看,传统武术天人伦理提供了一种体验“无限”的路径,也加重了习武者蹈虚附会的陋习;塑造了习武者博大和包容的胸怀,也滋生了其淡漠人事的消极观念;增强了习武者厚生与利用的思想,也刺激了其个人本位的原始欲望;促进了习武者独立和进取的精神,也酝酿了其缺乏合作意识的习惯;彰显了武术跨越时空的艺术魅力,也强化了习武者盲目尚古的心理。

传统武术;武术伦理;天人伦理;伦理;武德;道德

天人关系,也即天人伦理,是中国古代伦理学说的核心问题之一。天人伦理,着力思考的是人在宇宙中所处位置的问题,也即人生之根本意义和价值的问题,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系统的逻辑起点”[27],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以及中国人的思维模式、行为方式、审美情趣和价值取向等均具有重大影响。

传统武术中的天人伦理,对传统武术的技术和理论发生了全面的、根本性的影响。通过这些影响,其致力于解决的是习武者如何安身立命的问题,试图为习武者的生命或者说心灵找到最理想的安顿之处和安顿之法。然而,当前已有研究在谈及武术的天人伦理时,却大多停留于“天人合一”的惯常表述,鲜有研究对其主要内容进行深入剖析,并系统探讨其形成缘由和历史影响。鉴于此,本文将从主要内容、形成缘由、历史影响三方面展开,以中国传统哲学、伦理学相关理论为支撑,系统探讨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历史形成问题。

本文所谈传统武术中的“天”主要是指自然之天和道德之天,基本不包含宗教中所谓神灵、上帝之类的主宰之天。其中的自然之“天”,是对天地之间自然万物的统称[12],而不单指纯粹的“天、地”之“天”。但在具体行文中,根据语境需要,有时也会用天地、天地万物、自然万物等词汇,来代指“天”的称谓。

1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主要内容

1.1 天人合德:生生大德、仁之源也

《易传》谓“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精神是天地万物可久可大的根本,没有它,天地万物就不复存在,也即“生”是天之性,是天之心。但“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经学理窟·诗书》),人之心为“仁”,则能“生物”;人之心不为“仁”,则无以“生物”[31]。所以,“仁本生意”(《朱子语类》卷六八),生生大德、生生精神实为“仁之源”。明末大儒刘宗周说,“盈天地间只是个生生之理,人得之以为心,则为仁”(《刘子全书》卷八),更为清晰地阐明了“天人合德”“生为仁之源”的伦理观。

传统武术创造性地吸取了传统文化中天人合德的伦理取向,不仅以“生”为本,而且强调“仁”的精神。从先秦至民国,绵延数千年,传统武术的技术和文化由单薄而至深奥,社会功能也越来越丰富,但归根结底始终是一种用于保护生命的技术,技击始终是其最核心的价值。在历代习武者穷思竭虑的研究中,新的拳种不断创生,新的流派不断出现,这中间尽管有着创拳开派者各种各样的现实考虑,如标新立异、注重审美等,但说到底都是以技击保命为根本诉求。没有了对生命的重视和保护,传统武术也就丢掉了自身的精髓,难免被人讥笑为“满片花草”。可以说,传统武术正是为“生”而存在,为“生”而发展,生生大德正是武之大德。

传统武术对“生”的关怀具有全面性和博大性。传统武术中不仅有太极拳、查拳等常态拳种,还有跛子拳、武松独臂拳、武松脱铐拳等专为特殊人群设计的拳种,可见其“众生平等”之“仁”的全面性。传统武术不仅有猴拳、虎拳等象形拳种,还有白鹤亮翅、金鸡独立等象形招法,这些拳种、招法体现了对自然万物生命精神的普遍关注,可见其“生”之精神的博大性。《周易·系辞下》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宇宙万物在持续的变通中大化流行,生生不已,传统武术的技法构成也在五行生克、阴阳消长的不变而变、变而不变的“通变思维”[20]中彰显着“生”的精神。

传统武术对于“生”的关注、“仁”的强调,还体现在各门各派的武德约律中。比如,众所周知的“八打八不打”的规定,便体现了传统武术习练者的好生之德,即使在不得已而用技的过程中,也需打有轻重、打有选择,绝不可轻易致人伤残。另外,各种强调仁、义、礼、智的武德约律更是不胜枚举,如戳脚翻子门的《五不传诫言》中有“不忠不孝者不传,不仁不义者不传,无礼无信者不传”的规定[28]。总之,正所谓“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易经·文言》),传统武术正是以“先立乎其大”(陆九渊语)的精神,“循生生之道、助生生之气、究生生之技、求生生之效”[18],体“天”之生生大德,弘“人”之仁爱之心。

1.2 天人交胜:参赞化育、相待相成

从《中庸》“参赞化育”的思想,到荀子“明于天人之分”的主张,再至柳宗元作《天说》,以及刘禹锡明确提出“天与人交相胜”的论点,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交胜”的思想逐渐形成。这一思想不仅“明于天人之分”,而且明确指出人与天各有其“能”与“不能”,充分肯定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和社会特性,高扬了人的主体性。但荀子、刘禹锡等人并未因此“把天人看成敌对的关系,而是看成相待相成的关系,人待天而生,天待人而成,人是天的产物,而经过人的努力,可以使天达到更完满的境界”[26]。

这种“天人交胜”的思想,对传统武术的天人伦理产生了重要影响,使得习武者没有像程明道所说“人特自小之”(《二程遗书》卷十一),而是秉持不卑不亢的精神,主动在天地万物之间参赞化育、成己成物。习武者的生命气象由此而顶天立地,足以浩然与天地同流。这在传统武术中有很多具体表现。

1)在古人“巍巍乎,唯天为大”(《论语·泰伯》)的普遍认知中,习武者并没有完全以天为师,拜倒在天的威严之下,而是最大限度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挥拳踢腿,与天地争胜,与万物争雄,使人在群兽环伺的恶劣环境中得以生存,使人成其为万物之灵,“最为天下贵”(《荀子·王制》)。2)习武者在肯定“天有其能”的基础上,主动以天为师,象天法地、师法自然,但却并未“邯郸学步”,而是在吸收自然万物特性的基础上,加以改造和利用,使天道内化于人道,成为人道的一部分,为人道所用。3)在习武者的生命境界里,天地万物并不完全是孤零零地被融摄进来加以改造,天地万物之间也常常在阴阳消长、五行生克、八卦相荡中彼此关联,于是,习武者便不仅仅是“摄取宇宙的生命来充实自我的生命,更而推广其自我的生命活力,去增进宇宙的生命,在这样的生命之流中,宇宙与人生才能交相和谐、共同创进,然后直指无穷、止于至善!”[6]

1.3 天人相类:宇宙全息、比附顺应

中华民族的祖先们在很早的时候就树立起“类”的观念,以“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的思路观察和分辨天地万物,并通过一些意象的象征来比附类推,以期预测并把握大化流行的规律。汉代的董仲舒根据当时的政治需要,宣扬“天人感应”的理论,提出“天人相类”的观点,认为人和天之间有一种对应性。

人和天之间确实有一种非常微妙的关系,有许多可以相对应的方面,如“五运六气对应人的五脏六腑,这是一种宇宙全息论学说,即宇宙内的一切事物之间(比如天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契合互根互构互补互彰的关系。人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个部分和整体之间没有契合关系是不可能的,就像子女身上不可能不承袭父母身上的若干因素一样。”[9]“宇宙全息论”在当代作为一个新概念最早由著名量子物理学家戴维·玻姆在《整体性与隐缠序:卷展中的宇宙与意识》[1]一书中提及,由诺贝尔奖得主G·霍夫特于1993年正式提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董仲舒的“天人相类”理论就是完全正确的,恰恰相反,其理论之中确实有很多在今天看来是错误的内容。但我们应历史地看待它,努力理解其中的深层蕴含,毕竟这些内容在古人的意识里,曾是极其严肃的。

传统武术中有很多天人相类的观念,如《人身太极解》中言:“人之周身,心为一身之主宰。主宰,太极也。二目为日月,即两仪也。头像天,足像地,人中之人即中脘,合之为三才也。四肢四象也。”[23]表面看来,这些说辞似有附会之嫌,但当我们置身于明清甚至民国时期的文化场景中,似乎就可理解其中的合理性了。在那个时代,天干、地支、无极、太极、阴阳、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等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关键词,“在长长的历史中,它凭借着仪式、象征和符号在人们心目中形成了一整套的观念,又由于类比和推想,渗透到一切的知识与思想之中”[8],建构了知识与思想的“秩序”。太极拳、形意拳、八卦掌、六合拳等诸多拳种,正是借助它们,确定了其武学依据,规定了其拳技名目,明确了其存在的合理性。整个中国传统武术也正是借助它们,建构了其天人伦理,从而不再是肤浅的“杀敌保命的勾当”,而是可以直通天地大道的“国术”。

在天人相类观念下的天人伦理,主要是一种人对于天的比附顺应的关系,将人视作天的副本,正如董仲舒所谓“人之为人,本于天”(《春秋繁露·为人者天》);认为人的行为应顺应天的变化,比如,“心意拳练功意守要根据四季变化的不同而变化,春、夏、秋、冬练功分别意守肝、心、肺、肾”[5]。这中间一方面包含着顺天应道的养生思想,另一方面也将天与人紧密地关联起来,表达着天人合一、技进乎道的文化期望与理想。

1.4 天人互融:格物穷理、融摄超越

《皇极经世·观物外篇》指出:“万物受性于天而各为其性也,在人则为人之性,在禽兽则为禽兽之性,在草木则为草木之性。”即人性与万物之性都源自于天,由天道一以贯之,人可以感通自然万物之性。而且,心性与天理也是同一的,因为“在天为命,在义为理,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如此,天理“不再是一种完全外在的、客观的本体”[10],人们认识、把握、践履“天理”的行为由外在转向内在,成为一种主体诚己的内在自觉行为。人们面向自然万物,对于天命赋予万物各自的性或者说理,可以周察不遗、格物穷理、感而会通的方式,尽心知性、知性知天,通达天道,实现人与天的沟通。

这种对于天、道、性、命、理、心的综合认识,奠定了传统武术沟通天人、通达天道的理想模式与路径形式。传统武术特别强调格物穷理,希望能探究天地万物之理,融摄天地万物优良性能,做到“揽彼造化力,持为我神通”(《赠僧崖公》)。这中间特别突出“感通”的重要性,体现了习武者“对于深层自我的主动把控”[34]。李仲轩说:“人在天地万物中会受感动,有感动就有功夫。一感动,拳架子里头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到时候,琴棋书画、山河美景、禽兽动态都可以借来入象。”[24]又说:“形意拳是天成的一片风景,要体察它,不能练它。拳是我练出来的——错,拳是碰到的,冷不丁发现的,意外相逢的,而且永远天外有天。打形意拳,会觉得自己渺小,人在高山大海前也会自感渺小,油然而生敬畏之心。高峰坠石、浪遏飞舟——这种天地间的惊人之举,在形意拳中都有。练形意的人通过练拳,渐渐地就感知天命了。形意进入了高功夫,必定慈眉善目。什么是慈悲?这个人感知了天命,思维和常人拉开了距离。什么是悟性?悟性就是感天感地,把天地间的东西贯通在自己身上。形意拳不是人教的,是天教的。”[24]可见,传统武术通过格物穷理、象形取义,与天地万物相感通,在不断地感通中,摄天地万物之理,进而超越万物,超越自身。

1.5 天人一体:万物并行、太和高远

“天人合一”的思想发端于先秦,至宋明而到顶峰。宋明理学家们提出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思想学说,如程颢认为“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他们不仅大力倡导“万物一体”的境界,还将其视为“大仁”,也即万物“一体之仁”(《王文成公全书·大学问》),其调整的是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关系[31],明显不同于平常所谓“仁者爱人”(《孟子·离娄下》)层面上的人人伦理之仁。

传统武术在“天人合一”思想尤其宋明理学“万物一体”“一体之仁”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天人一体”的伦理思想。在“天人一体”的伦理观中,习武者逐步迈入“太和”的高远之境。在这里,“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庸》),习武者与自然万物浑然一体、契合无间;在这里,“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嘉泰普灯录》卷十八),习武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心经》)。《秘授歌》言“无形无象,全体透空;忘物自然,西山悬磐;虎啸猿鸣,泉清河静;翻江搅海,尽性立命”,与此接近;形意拳言“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与此仿佛。总之,用张载的话说,就是“合内外,平物我,此见道之大端”(《经学理窟·义理》)。

“天人一体”是一种伦理,也是一种境界。若用形意拳的“三层道理”来描述,当然应该属于“练神还虚”的层面。习武者由此得以明心见性,复还本然之真。或者也可颠倒来说,正因为习武者得以明心见性,“常应常静,常静常应,本良知良能面目,复还先天”[30],才进入了一个天人一体的境界。此时的“我”是禅宗所谓能“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真我”,而非主客二分式中的“自我”。此时的我“心中寂空,旁若无人,无念无想,浑然与天地融为一体,虽姿势千变万化,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所谓从容中道者是也。”[24]总之,“天人一体”的思想是宇宙关联性最高的伦理体现,它既指示出个人对关联整体的义务,也指示出追求整体的和谐是人的根本目标[3]。所谓“保合大和,各正性命”,才是我们宇宙全体应有的生命气象[6]。习武者在“天人一体”的伦理关联中,安谧、宁静、怡悦,终于安身立命。

2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形成缘由

2.1 乡土社会对天浓厚的敬畏与归属感,奠定了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基本格调

按照费孝通的观点,传统中国是一种“乡土性”[7]的社会。乡土社会中的人们大多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对土地具有极强的依赖性。一方面,他们“靠天吃饭”,靠自然万物养活,“把自己的生活、生产乃至整个生存都归功于天的赐予”[22],对于“天”形成了浓厚的归属感。同时,乡土社会中的人们对于天地万物是极熟悉的,正如“一个老农看见蚂蚁在搬家了,会忙着去田里开沟,他熟悉蚂蚁搬家的意义”[7],这种熟悉感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归属感。另一方面,乡土社会以小农经济为基础,四时的天气变化直接决定了人们的生活质量,这让人们对天具有敬畏感。而且,由于生产力低下,科学进展缓慢,人们相对较为蒙昧,对于自然界表现出的强大力量容易产生畏惧意识和迷信心理,这进一步增强了人们对于天的敬畏之情。

以此为背景,传统武术形成了它的天人伦理。这种对天浓厚的敬畏与归属感,奠定了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基本格调。可以说,生长于乡土社会的习武者们,正因为对天有敬畏之情,才孕育了“天人相类”和“天人互融”的伦理观念;正因为对天有归属感,才酝酿出“天人合德”和“天人一体”的伦理诉求;又由于在敬畏的过程中,不得不奋力争胜以求生存,便滋生了“天人交胜”的伦理思想。但整体来看,由乡土社会对天浓厚的敬畏与归属感所奠定的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基本格调,是求和求合的。比如,就“刀”而言,人们往往习惯于称刀刃为天、刀背为地、刀锷为君、刀把为亲、刀鞘为师,天地君亲师也即天地人同在一把刀上,和合为一,不可分离,体现了人们对于天地浓厚而复杂的感情:刀刃锋利,为天,蕴含着敬畏感;刀背柔钝,为地,包藏着归属感;刀鞘为师,希望可借师之智慧约束自然万物,把握天地规律。

2.2 中国传统文化追求“不隔”的传统,主导了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发展方向

中国传统文化有追求“不隔”的传统,如明代王阳明指出:“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传习录下》)按照张耀南先生的观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这种以“不隔”之思维去看待、理解天地万物的观点,甚至可被称为“不隔主义”。“不隔”而能成为“主义”,正在于“不隔”是可以通行于中国文化各领域、各层面的根本原则[31]。

传统武术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中国传统文化追求“不隔”的传统所影响,以致其最为核心的思维方式都是以“不隔主义为内驱力的”[13]。传统武术的思维方式积淀了武术文化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反映着武术文化的内在理路,决定了武术文化的发展方向,自然也就决定了其天人伦理的发展方向。换言之,是中国传统文化追求“不隔”的传统,主导了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发展方向。传统武术的天人伦理因此而走上“不隔”的方向,逐步酝酿出天人合德、天人相类、天人互融、天人一体等典型的天与人之间“不隔”的伦理关系。其实,所谓“天人交胜”的传统武术天人伦理,在天与人“参赞化育、相待相成”的过程中,也是以一种天与人之间相互关联的、不隔的视角来看待的,而绝非天与人之间彼此无涉。

2.3 顺天应道、自然有度的养生原则,稳固了传统武术天人和合的伦理立场

中国传统养生思想在其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形成了许多养生原则,不同流派的原则有相通处,也有差异处。为了提纲契领、便于论述,我们用“顺天应道、自然有度”8字加以概括。

所谓“顺天应道”,是指养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要按四时变化、天道规律来进行,如《黄帝内经》中的《灵枢·本神篇》指出:“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所谓“自然有度”,是指养生应无过不及,追求自然之道。“自然”并不是指具体存在的东西,而是形容“自己如此”的一种状态[2]。传统养生要求人们“遵循生命本来的规律和智慧”[16],以自然而然的态度尽性立命,如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指出,“性既自善,内外百病皆悉不生,祸乱灾害亦无由作,此养性之大经也。”“自然”中内涵着“有度”的思想,“有度”中传达的无过不及、恰到好处的理念,本就是传统养生理论所极为强调的,如《黄帝内经》所推崇的“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便不仅是在强调“自然”,更凸显了“有度”的要求。

传统武术对“生生大德”的看重,从根本上要求习武者注重养生,正所谓“详推用意终何在,益寿延年不老春”(《十三势歌》)。明清之际,传统武术与军事武艺的逐渐脱离,致使传统武术的发展更为个性化、私人化,这更加强化了习武者注重养生的潜在要求。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明清以来的许多习武者本身就是养生方家。如此,传统养生思想大面积地、深度地渗透进习武者的武学理念中,对传统武术的天人伦理观念发生重要影响便成必然之势。

从“顺天应道、自然有度”的养生大原则来看,“顺天应道”的养生原则,主要影响的是传统武术的天人合德、天人相类、天人一体等伦理内容,体现了传统养生和传统武术对于天人和谐的共同追求;“自然有度”的养生原则,主要影响的是传统武术的天人交胜、天人互融等伦理内容,体现的是传统养生和传统武术对于修习者“返性葆真”、天人关系“和合有度”的共同坚守。总体来看,顺天应道、自然有度的养生大原则,稳固了传统武术天人和合的伦理立场。

2.4 宋明时期格物穷理的主流学术思潮,强化了传统武术师法自然的伦理观念

宋明时期形成的格物穷理主流学术思潮,朱熹倡导尤甚,认为:“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朱文公文集》卷四十)。按照他在《答江德功》一文中的思想,不格物穷理,便不能“顺性命之正而处事物之当”;格物的过程中,不能“至其极而后已”,便不能穷理尽知;不能“物理皆尽”,由量变而达质变,便不能廓然贯通。也就是说,格物穷理最终要实现的境界,不只是把握某一事物的理,也不只是把握所有事物的理,而是要达到“知之至”的“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大学章句·补格物传》)。

宋明时期格物穷理的主流学术思潮,强化了传统武术师法自然的伦理观念。比如,形意拳名家宋世荣曾言:“练一形之中,将伊之性能,格物到至善处,用之于敌,可以循环无端,变化无穷,故能时措之宜也……虽然一物之性,能刚柔曲直,纵横变化,灵活巧妙,人有所不能及也。所以练形意拳术者,是格物十二形之性能,而得之于心,是能尽物之性也,亦是尽己之性也。因此,练形意拳者,是效法天地,化育万物之道也。”[19]陈鑫在《太极拳推原解》中进一步指出练拳须格物穷理的缘由:“斯人父天母地,莫非太极阴阳之气(言气而理在其中)酝酿而生。天地固此理(言理而气在其中),三教归一亦此理,即宇宙(太极是体,阴阳是体中之气。四方上下曰宇,古今往来曰宙)之万事万物,又何莫非此理。况拳之一艺,焉能外此理而另有一理。”[4]

传统武术习练者们也充分认识到格物穷理以致廓然贯通、参天配地的境界是极不易达到的,需要习武练技至穷神达化的程度方有可能,如《太极阴阳颠倒解》言:“夫如人之身心,致知格物于天地之知能,则可言人之良知、良能。……所谓人身生成一小天地者,天也、性也、地也、命也、人也、虚灵也、神也,若不明之者,乌能配天地为三乎?然非尽性立命、穷神达化之功,胡为乎来哉!”[23]可见,宋明理学的天人观对传统武术发生了重要影响,传统武术对于心、性、理等概念的理解,对于天人关系的态度,与宋明理学尤其程朱理学是整体一致的。

3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历史影响

3.1 提供了一种体验“无限”的路径,也加重了习武者蹈虚附会的陋习

托尔斯泰说:“我是什么?是无限的一部分。”[21]人本来或者说原初就生活于万物一体之中,与万物息息相通,是有了主客关系的思维方式之后才产生了人与万物之间的限隔,现在要进而在高一级的阶段上回复到万物一体,这就需要修养和陶冶,并非人人都能做到[30]。被人们视为“拥有深奥、神秘的意义和秘而不露的训练方法”[32]的传统武术,为习武者提供了一条体验“无限”、通往“无限”的路径,这条路径就蕴藏在其天人伦理的观念中。

习武者在天人合德、天人相类甚至天人一体的伦理关联中,体验人与天之间的关联,将自我置于天地“大我”之间,在精神上不断提升自我,并不断践行之、体验之、感会之,从而逐步克服、消融天人之别,超越主体自我,向天道客体靠拢。同时,天人交胜、天人互融的传统武术天人伦理,说到底也是一种可以让习武者体验“无限”的路径。1)习武者了悟“天人交胜”之理,对于天的“无限性”有充分认知,对于“天之能”和“人之能”的区别有充分把握,却并没有走上“天人对立”之路,而是努力参赞化育,以求与天相待相成,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无限”的一种很深刻的体验。2)习武者基于“天人交胜”的客观认知,以“明心见性”为目的,主动周察天地万物之理,积极感会天地万物之性,尽力融摄天地万物之神,以“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的自信,以“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大其心以合天心”的气魄,尽心知性,知性知天,接近、趋向甚至与宇宙本体相合一,这更是一种切实的体验“无限”的过程。所谓“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陆九渊集》卷三十六),传统武术的天人伦理完全打破了这一限隔,为习武者提供了一种体验“无限”的路径。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赋予习武者有限的生命以无限的意义,为习武者在天与人之间树立起通往“无限”的信仰。信仰给人以希望,也会引导人走向渺茫。尤其这种可让人体验“无限”、通向“无限”的信仰,更有可能让不明就里者坠入“无限”的深渊,形成蹈虚附会的陋习。曾几何时,“隔山打牛”之功甚嚣尘上,“凌空劲”误导大批习武者,而一跃数丈、蹬萍渡水的所谓“轻功”至今还不乏信者。这些还只是打破身体限隔,带有天人伦理向往“无限”色彩的附会之说。至于那些标榜炼后天返先天以至“长生”的所谓“内功”,则完全是蹈虚之辞,将“天人一体”的心灵境界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扭曲。人作为“有限”的存在,向往“无限”并寻求通向“无限”的路径,以“突破个我的局限,将个我从现实世界的拘泥中超拔出来,将人的精神生命不断地向上推展,向前延伸,与宇宙精神相契合,从宇宙的规模上,来把握人的存在,提升人的存在”[2],正是人为万物之灵的可贵之处,但这种“无限”的扩展并不能脱离“有限”,也不可能脱离“有限”,否则就是蹈虚附会,就是“神道设教”。

3.2 塑造了习武者博大和包容的胸怀,也滋生了其淡漠人事的消极观念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将习武者与天关联起来,在天人和谐中体验天道、提升自我,有助于塑造习武者博大和包容的胸怀。具体而言,1)“天人合德”的伦理观念,有助于习武者体验天的生生大德,感知天化生万物、滋养万物、包容万物的生生精神,进而切身悟会“生为仁之源”的道理,以仁者之心待人接物。2)“天人交胜”的伦理观念,有助于习武者了悟天人之分,进而以己之所能在天地间不卑不亢地参赞化育、成己成物,形成一种顶天立地的生命气象,这中间蕴含着与天地并列为三的“大我”观念和“平等”意识。3)“天人相类”的伦理观念,以宇宙全息理论为支撑,主要表达的是一种顺天应道、技进乎道的文化期望与理想,这种“天地大宇宙,人身小宇宙”的“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的信念,当然有助于扩展人的心胸、提升人的气度。4)“天人互融”的伦理观念,基于对天和人各有擅长的认可,以格物穷理的方法,不断学习天地万物之所长,融会天地万物之精神,进而不断超越万物、超越自我,这一过程本身就需要习武者在面对天地万物时保持谦虚的态度和包容的胸怀,而且伴随习武者武学境界的不断提升,这份谦虚和包容的胸怀也需要不断扩大,否则便有自满之虞,武学境界便不可能再有提升。5)“天人一体”的伦理观念,以“上下与天地同流”(《孟子·尽心上》)的高迈精神,以“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博大心量,使习武者体验到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王文成公全书·大学问》)的至乐,这种克服了人类中心主义的万物并行、太和高远的境界,应该是至高无上的博大和包容了。

深受传统武术天人伦理影响的习武者,尽管容易形成博大和包容的胸怀,但其中一些习武者也有可能会滋生出淡漠人事的消极观念。这是因为他们在神交天地的过程中,一方面,可能太过执著于与天地争胜或者互融,在参究天地大道的过程中,沉迷于知物之理、尽物之性、尽己之性的乐趣中,而忽视人伦交往;另一方面,可能由于时常体验到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并行的高远境界,生发出气渺王侯、从容开阔、超然物外的气度和心理,而对人事纷争索然无趣。同时,保持尚虚守静、淡泊无为的心态是进入天人一体之境的必要前提,因为“想修出真东西,先得‘万事不入’,别让外界干扰你,也别让自己的习性干扰自己。万事不入——不单是学艺之初的束缚,而是一生的修持”[25],长年累月的尚虚守静、淡泊无为、万事不入,便有可能将人引向淡漠人事的方向。

3.3 增强了习武者厚生与利用的思想,也刺激了其个人本位的原始欲望

《尚书·大禹漠》言:“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一般可解释为:以正德为前提,方能尽物之用,使人们生活富足、社会和谐。本节所谓传统武术天人伦理能增强“习武者厚生与利用的思想”,其中的“厚生”,主要指习武者对于“生生大德”的推重,之所以可以这样理解,是因为“厚”本身就含有推崇、看重之意,如“厚此薄彼”中的“厚”字便是如此;“利用”则仍主要为尽物之用的意思。

传统武术“天人合德”的伦理观念,以“生生”为武之大德、仁之根源,由此,习武者必然要关注“生生”、推重“生生”。也就是说,“厚生”作为传统武术“天人合德”伦理观念的内在逻辑,自然会增强习武者厚生的思想。另外,从“阴”与“阳”这对中国传统哲学的最高范畴来看,传统武术素有“一阴一阳之谓拳”之说,将“阴”与“阳”作为自身的哲学本根。由此而联系到“生生大德”,我们借用戴震“一阴一阳,其生生乎!”(《原善》)的观点,便可总结为:传统武术之生生是其自身之生生,阴阳之间的相互作用就是其生生的基本动力和机制,而不需要外力来推动。

正是因为“厚生”,习武者才会“利用”。习武者要尽物之用,以提升武学境界,达到厚生的目的。出于这个原因,习武者广泛地汲取天地万物之特长,如习练三皇炮捶要效法猿、熊、虎、甲、龙。“猿,学它的灵巧、激动;熊,学它的底桩稳,上身低;虎,学它的一掀一剪一扫;甲,就是王八,学它的伸缩性和敏感度;龙,讲气势,谁都没瞧见过,得学龙从大海里起来,带着水的那股精神。”[29]可见,习武者对于天地万物的效法,已不仅限于现实中确实存在的物象,甚至还包含了人们想象中的各种物象。习武者试图通过广泛的效法,以求尽物之性,尽人之性,尽己之性。

物极必反。当“利用”的思想过度发酵后,在一些习武者那里,可能就会刺激到其个人本位的原始欲望。尤其在古代习武者之间竞争比较激烈的时候,更会如此,因为“超级竞争的行为将使人们失去所有的分寸感和把控力”[17]。正是在此意义上,习武者“利用”以“厚生”的思想,可能会转变为想方设法、无所顾忌地攫取,以满足一己私利。

3.4 促进了习武者独立和进取的精神,也酝酿了其缺乏合作意识的习惯

传统武术“天人交胜”的伦理观念,没有以天为绝对权威,让人完全屈从于天,而是在肯定天与人各有其所能的基础上,明确了习武者的独立性,使得习武者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参赞化育,成己成物。这在普遍以天为尊的古代,难能可贵。传统武术“天人互融”的伦理观念,要求习武者在格物穷理的过程中对于物之理要充分探究,不能盲从,要在经过自身气质的转化和会通后加以超越。这充分彰显了习武者的独立精神。这种独立精神是以对人“本性自足”的认知为支撑的,如孟子说:“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就此而言,习武者对于万物特性的所谓“融摄”,也可说并非融摄,而只是在以万物之特性来激发自我本性,使得那些本性中的潜在性能外露出来,使外露之性表现得更为完美。当然,所谓对万物的“摹仿”,也就“不再是简单意义上的摹仿,而是在创造”[33]那个独属于自我的世界。

传统武术“天人互融”的伦理观念,有助于促进习武者形成进取精神。习武者以“天人交胜”观念为基础,师法天地万物、格物以穷理的行为,本身就需要积极进取的生命态度。况且习武者之格物,不是仅限于格一事一物,而要如形意拳所追求的,“总合五纲十二目,统一全体功用。揽阴阳之造化,转乾坤之枢机”[11],以达到“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大学章句集注》)的境界,走上“明心见性还原之大道”[11],如此才能不断超越,尽物之性,尽人之性。这是习武者自觉追寻人生真谛,追寻生命终极存在,寻求自我安身立命之地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以习武者的进取精神为支撑的。从“天人合德”的伦理角度来看,习武者秉持天地“生生”之大德,自强不息,求“生”求“仁”,正是《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生动写照。从“天人相类”“天人一体”的伦理角度来看,习武者践形尽性、葆真去蔽、不断求索,正是为了进入天人一体的广大和谐之境,这其中困难重重,没有矢志不渝的进取精神,是断然不可能做到的。

其实,也正是在进取精神的激励下,许多世人眼中早已名成功就的武术大家才不敢一日懈怠,努力探究武学之道。比如,太极拳名家李经梧在两腿有疾、行动不便、走路离不开手杖的情况下,仍每天坚持练功,或闭目打坐,或颤颤巍巍地练拳,他说:“我和你们一样,每天都有着自己的收获。”[15]形意拳名家唐维禄说:“谁敢说自己会什么呀,形意拳,我就不会。”李仲轩以此为座右铭,说在练武上,没有适可而止的事[24]。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在促进习武者独立和进取精神的同时,也酝酿了某些习武者缺乏合作意识的习惯。这是因为习武者对于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探究,主要靠自练自修,需要凭借自己的勤修苦练和不断开悟才能有所成就。尤其当进入比较高的境界以后,习武者们往往自秘其技,相互之间缺少交流,有关体悟正确与否只能靠自己摸索。长此以往,尽管培养了习武者独立进取的精神,却也可能酝酿出“各人自扫门前雪”这种缺乏合作意识的习惯。

3.5 彰显了武术跨越时空的艺术魅力,也强化了习武者盲目尚古的心理

传统武术天人伦理凸显了武术的审美趣味,强化了武术的艺术性,使得各拳种流派在千年延传中彰显出跨越时空的艺术魅力。这种魅力始于创拳之初对于天地精神的融摄,不同拳种、不同技法在象天法地、格物穷理的过程中,形成了融会不同意境、含纳不同性情、包蕴不同生机的拳势。这些拳势显现了天与人的无穷关联,其中的每一拳势对于这种天人之间的关联又各有侧重,因而共同描绘了传统武术的天人伦理之美。

由于客观存在的“每一事物都是宇宙间无穷联系的聚焦点或者说集合点,正是这种集合才使一事物成其为该事物,才使得存在者得以存在”[30],也即每一事物都从各自所立足的独特的集合点集合着全宇宙的无限关联,而这些各自独特的集合点就每一事物而言是各不相同的,是宇宙惟一的,正如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所以传统武术的每一拳势均从自己的集合点出发涵盖着全宇宙的无限关联。就此而言,创拳者对每一拳势的创造,不可能展现出该拳势的全部无限关联,他只是也只能是从自己所立足的集合点出发,也即结合当时的情境,从自己的“本性”出发,展现出自己对于该拳势所蕴含的天人之间无限关联的理解,这些展现出的关联在全部的无限关联中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不同习武者对于同一拳势的演绎,所展现出的都只是以他们自己为集合点形成的无限关联,这些不同的无限关联表露着不同习武者演绎同一拳势的不同魅力。而即使将这些已经展现出的无限关联全部集合在一起,也不是该拳势所蕴含无限关联的全部,因为拳势的无限关联要由人来展现,不同的人所立足的集合点不同,而即使是同一个人,他在不同时空下所立足的情境也有所区别。正是在此意义上,传统武术天人伦理使得传统武术的艺术魅力能够跨越时空而永无穷尽。

但是,不同的习武者毕竟都属于人类,而人性是相通的,所以不同习武者对于彼此展现出的传统武术不同的艺术魅力便具有了会通感。也正是基于这种“会通感”,才使得传统武术跨越时空的艺术魅力能够被一代又一代的后人所欣赏和体味,并激发这些后人们不断开掘真正属于自我的艺术魅力,从而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步汇聚起传统武术艺术魅力的滔滔洪流。

艺术的魅力是无穷的。在一代又一代独领风骚的武术大师那里,“有限的体质被点化成无穷的势用,透过空灵的神思而令人顿感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充满了生香活意”[6]。大师们的每一拳势,对于天地之大美的展现,对于灿然活力与盎然生意的传达,对于酣然创意与浩然生气的流露,无一不令后学之人由衷钦佩、赞叹不已。这对于那些本就具有较强历史性思维的传统武术习练者而言[14],无疑会强化其中一些人盲目尚古的心理,致使他们对所谓的原传技法、古传心法甚至自己的师父、师祖形成一种不问是非、不探究竟的近乎宗教意义上的信仰。

4 结语

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德性文化,在这种德性文化的视野中,“天”被视作具有生生大德的大化流行之道,“人”则成为此大化流行之道的推动者,成为生生大德的落实者,成为可“为天地立心”的万物之中最可贵者,由此构筑出了中国传统的天人伦理观。伴随近现代历史画卷的不断展开,中国传统的天人伦理观不断衰落,以致一些中国人在某种程度上“面临着精神层面道德信念丧失和生活层面道德秩序混乱的局面,从而加深了重新确立道德价值根据、重新建构道德生活秩序的紧迫感和使命感”[10]。基于此,系统研究传统武术这一中国传统文化全息载体的天人伦理问题,深入剖析它的主要内容、形成缘由和历史影响,不仅是对武术哲学和武术技术形成问题的深入参究,更是对习武者乃至所有人宇宙关怀和生命关怀等价值认知的深刻反思,展现着传统武术天人伦理的历史意义和当代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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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the Historical Form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Wushu Ethic of Nature and Man

LI Shou-pei,GUO Yu-cheng

The traditional Wushu ethic of nature and man mainly contains the common morality (giving birth is the greatest morality and the source of benevolence),the cross (accommodation and complement of each other),the similarity (the overall and the operation of the universe is similar with man),the harmony and the integration (explore the origin then absorb and transcend),the unity (all things operate parallelly in a broad an lofty vision),etc.From the point of formation reasons,the fear and the sense of belonging for nature in rural society laid the basic style of traditional Wushu ethic of nature and man;the pursuit of “unseparated” i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led 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the traditional Wushu ethic of nature and man;the principle of complying with the nature stabilized the ethical stance of traditional Wushu;the mainstream academic trend of exploring the origins in Ming and Song dynasties strengthened the ethic of learning from nature in traditional Wushu.From the point of historical influence,the traditional Wushu ethic of nature and man provided an experience of "infinite" path,but also increased the bad habit of drawing fictitious analogy for the players;it created for players largeness and inclusive mind,but also brought forth the negative thought of indifference for the interpersonal affairs;it enhanced the players’ thought of advocating the morality of giving birth and the thought of utilizing things,but also stimulated the original desire of individualism;it promoted the independence and the enterprising spirit of players,but also cultivated the bad habit of absence of cooperation consciousness;it clearly indicated the artistic charm of Wushu across time and space,but also strengthened the players’ blind admiration for ancient times.

traditionalWushu;Wushuethics;ethicsofnatureandman;ethics;Wushumorality;morality

1000-677X(2016)12-0077-08

10.16469/j.css.201612011

2016-09-18;

2016-11-28

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资助(15PJC078)。

李守培(1985-),男,山东临沭人,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武术伦理与哲学、武术文化与传播,E-mail:lishoupei@126.com;郭玉成(1974-),男,山西新绛人,教授,博士,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武术传播、武术与中国传统文化,E-mail:wushuxue@126.com。

上海体育学院 武术学院,上海 200438 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Shanghai 200438,China.

G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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