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托旷怀,痴且不讳

2016-08-01 21:38许学宁
青年文学家 2016年21期
关键词:蒲松龄

摘 要:《酒虫》是《聊斋志异》中很短小的一篇作品,但作者蒲松龄却在这篇小说中寄托了很深的思想,作品不仅表达出蒲松龄对于饮酒的态度,更是含蓄地表达了他对于聊斋创作的痴迷与坚持,以及对于自我性情,人生选择和自我坚持的充分肯定。

关键词:《酒虫》;蒲松龄;人生选择

作者简介:许学宁,男,1979年12月生人,辽宁沈阳人,沈阳广播电视大学对外合作学院综合办主任、讲师,毕业于辽宁大学文艺学专业硕士,主攻明清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1-0-02

在文章中运用类似戏剧中的小道具,是蒲松龄在写作《聊斋志异》时经常用到的写作技巧,如名篇《婴宁》《黄英》《葛巾》中的花朵,《白秋练》中的诗,《宦娘》中的琴,这些道具在聊斋作品中往往成为贯穿整个故事的线索,使情节更加生动,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在《聊斋志异》中,有一种道具出现的次数极多,那就是酒,在约五百篇组品中,有180多篇提到了酒,如《酒友》《酒狂》《陆判》《王六郎》《秦生》等。有一篇叫《酒虫》的文章比较特殊,作品即反映了蒲松龄对酒的态度,还体现着更深层次的意蕴,耐人寻味。

一、作品《酒虫》简介

《酒虫》这篇聊斋作品描写了一位嗜酒成性的长山刘氏,身体肥胖,酒量惊人,而且家境殷实“负郭田三百亩,辄半种黍而家豪富,不以饮为累也” [1]然而这种每日以酒为伴的富足生活,被一位西域僧人打破了,他说刘某从不醉酒的原因是因为其体内有酒虫,愿意为其治疗并且不需药物,刘某信以为真,便感恩戴德的让其为之治疗。“但至于日中俯卧,挚手足,去首半尺许,置佳酿器”烈日下,刘某口渴至极而酒香四溢,馋火越烧越烈却苦于喝不到半尺之外的佳酿,就在这时“忽觉咽中暴痒,哇有物出,直堕酒中。解缚视之,赤肉长三寸许,蠕动如游鱼,口眼悉备。”酒虫,这条“点水成酒”的极品,最终被僧人索要而去。然而不妙的是“刘自是恶酒如仇,体渐瘦,家亦贫,后饮食至不能给”。蒲松龄在文章最后的“异史氏曰”中评论“日尽一石,无损其福,不饮一斗,适以益贫;岂饮啄固有数乎?或言:虫是刘之福,非刘之病,僧愚之以成其术。”

二、酒对于蒲松龄的意义

饮酒在蒲松龄的作品中担当着各种不同的角色,在有的作品中,酒能成事,如《陆判》,在有的作品中,酒能坏事,如《酒狂》,然而在《酒虫》中,作者却强烈的表达出对于饮酒的赞赏与支持“虫是刘之福,非刘之病”,可见蒲松龄对于饮酒的痴迷。因为酒不仅是作品中刘某的福,更是作者蒲松龄的福,酒对于《聊斋》的写作以及对于蒲松龄的生活意义非凡。

首先,酒对于《聊斋志异》中诸多作品的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在作品《王六郎》《天宫》《八大王》中,酒是故事的引子,即以酒生事。在《贾儿》《庚娘》中,又是借酒谋事,贾儿与庚娘都是利用酒才除掉了仇家。当然,饮酒坏事的作品也有不少,如《辛十四娘》《酒狂》《局诈》等。在《局诈》中,就是因李生“倾饮过醉”而痛失宝琴。诸多的例子可以看出,酒对于聊斋故事的叙事结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酒对于塑造聊斋人物性格也意义很大。通常,豪饮之人总是有豪爽性格,蒲松龄笔下的陆判官就是这样一位粗狂豪放之人。他为友人朱尔旦换心助其金榜题名,为其妻换头而成美妇,又在朱死后为其在阴间安排官职,可以说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而陆判“一举十觥”的海量也强化了他豪迈的性格。由此可见,如果没有酒的出现,聊斋的艺术表现力怕是要打折了。但是酒对于蒲松龄的意义还不仅仅是作用其鬼狐神仙的故事,而是直接作用其日常生活,这才是酒为蒲公之福的真正原因。蒲松龄一生极爱饮酒,在他流传下来的诗词中,写到酒的就有211首,占总数的五分之一还多[2]。能够看出,酒在蒲松龄生活中的比重和位置。蒲松龄早起睡醒后,便开始找酒喝了“睡起频呼酒,客来且罢棋”(《饮长仁园中三十韵》)[3]。通宵饮酒是他所向往的“酬三生愿通宵饮,博一夕欢半岁忙”(《夜饮再赋》)。酒后微醉的奇妙感觉,在他的诗词中也体现了出来“一盏四肢暖,三杯五色迷”(《暮饮》)。甚至已到古稀之年,蒲松龄依然对饮酒意犹未尽“经过岁余七十夕,犹余浑醉九千场”(《除夕》)。然而即便如此,蒲松龄也非豪饮之人“从来饮少先成醉,又感知音发旧狂”(《同沈燕及饮园中》)。酒量小甚至成为了蒲公一大遗憾“寒香抱屋人盈座,可惜生平饮不豪”(《时邑侯署中赏梅,分韵得高字》)。酒量小,却又酷爱饮酒,看来蒲公真正追求的不是“酒”而是“醉”,追求那种“醉忘尘事,超然无我”的境界。

在《酒虫》中,刘某爱酒是因为体内有酒虫,在现实生活中,蒲松龄爱酒,除了对酒本身感兴趣外,也有特殊原因。蒲松龄年轻时,由于家境十分贫寒,因此不得不开始了外出坐馆教书的生涯,而这一教就是五十年。远在他乡设账,不能照顾柔弱的妻子,无法教育年幼的儿女,蒲松龄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而科举道路上的屡战屡败更是使他愁上加愁。此时,饮酒对于他来说,更多的帮他来“解愁”。酒后醉感可以使他暂时忘却积累在胸中的苦闷,在蒲松龄的诗词中,借酒消愁成为了他经常写到的主题。“酣醉惟闻箫鼓乱,却忘身是在天涯”(《元宵酒阑作》);“客久浮名心易冷,愁中诗酒戒难持”(《寒食阴雨,有怀刘孔集》)。面对科举路上残酷的买官行径,面对官场虎狼之吏,蒲松龄心中充满了愤懑之情却也无能为力。此时,唯有举起酒杯才能一吐胸中块垒“胸中垒块如云屯,万盏灯光和酒吞”(《夜电》)。这时的酒对于蒲松龄来说是一剂逃避残酷现实的良药,而且消极的情绪使得饮酒多了几分及时行乐的意味。然而,时间可以磨平一切,从二十岁开始到六十一岁,经历四十多年的乡试不中,蒲松龄终于意识到命中与科举为官无缘,因此自康熙四十一年(1702)的乡试后,六十一岁的他再也没有踏进考场半步,他已经完全看透并终于释怀了。康熙四十八年(1709),七十岁的蒲松龄从毕府撤账归家,就此结束了漂泊的一生。此时,蒲家的家境已有好转,并且蒲松龄已是儿孙绕膝,这已经能使他怀着十分平静的心情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了。这一段时光可以说是蒲松龄一生中最悠闲的日子,此时的饮酒对于他来说又有了新的生活意义。“腊尽家家黄蔓酒,春初处处白梅花”(《闲居》)“客来一壶酒,登台望青山,主客两相快,把盏一醺然”(《磊轩落成示箬》)从蒲松龄的诗词中可以看出,在他淡泊悠然的心境下,饮酒已经成为了纯粹的生活乐趣。我们可以试着想象,如果将酒从蒲松龄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就像《酒虫》中番僧将酒虫从刘某身上取走一样,蒲公是否还能与众多好友如李尧臣、沈燕及、王观正、袁藩等谈文论艺,把酒和诗?是否还能在《聊斋志异》中创作出那些性格豪爽,品行高洁,饮酒无对的经典人物形象,如陶生,陆判?是否还能“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看来酒对于刘某和蒲松龄是一样的,是大大的福气。

三、《酒虫》所体现的深层次意蕴

蒲松龄非常善于在短小的作品中蕴含极深的道理,如《孙必振》《梦别》。《酒虫》也不例外,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不仅表达了对于酒的态度,更是将自我坚持及自我价值的肯定融入了这部短小精悍的作品中。在《酒虫》中,刘某每日豪饮,却依然富裕,而吐出酒虫不再碰酒后,却生活困窘。按照正常逻辑,酒徒在戒酒后往往都是浪子回头,重振事业。但刘某却恰恰相反,蒲松龄按照非正常逻辑安排情节,是自有用意。事实上,饮酒本是刘某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酒虫也是刘某身上不可分割的重要“脏器”,或者说,酒就是刘某的“魂”。而对于蒲松龄这样一位具有浪漫主义气质、感情丰富的小说家来说,这部惊世骇俗的《聊斋志异》也是他的“魂”,蒲松龄终其一生都在坚守着它,没有让他像酒虫那样从刘某身上剥离,即使这份坚守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道:“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他的确是对跟鬼狐有关的异事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每每听到这类的故事,便马上加工润色收入《聊斋》。其中成为“鬼狐有情”构思源头的作品《莲香》就是蒲松龄南游之初在忻州遇雨,休于旅店时听到的故事,正所谓“新闻总如鬼狐史”。然而《聊斋志异》却并非蒲松龄对花妖狐魅故事的简单收录,而是充分融入他的个人情感与社会经历,其针砭时弊,刺贪刺虐的救世苦心极其明显。因此说,蒲松龄如此痴迷于写作《聊斋志异》,不仅仅因为兴趣使然,更是因为他将所有美好的人生理想与体验都融入了这部巨著,因此这部作品是蒲松龄个人价值的真正体现,甚至可以说是蒲松龄的全部,是他的“魂”。然而就是这样一部呕心沥血而成的著作,却成为了蒲松龄“终身困于场屋”的真正原因。诚然,《聊斋志异》的写作牵扯了蒲松龄一部分的时间与精力,但这并非他近十次乡试不中的“真凶”。志怪小说最大的特点是作家展开想象的翅膀,天马行空,幻想奔驰,大做“奇”文章,形象奇,故事奇,情节奇。而科举考试中的八股文,则有固定行文和书写格式,必须是“代圣贤立言”之作,思想上亦步亦趋,形式上绳捆索绑,是束缚创造力、想象力的文体,这与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志怪小说家蒲松龄的文学创作思路是截然相反,格格不入的。这就是为何当年县府道三试第一,“文名籍甚”的蒲秀才永远迈不过举人这道坎的原因。好友孙惠曾苦口婆心的劝解他,试图引导蒲松龄走上科举正途“兄台绝顶聪明,稍一敛才苦功,自是第一流人物,不知肯以鄙言作填否耶?”并且将自己认为高水准乡试试卷寄于他,希望蒲松龄能够学到诀窍。郢中诗友张笃庆也劝其放弃创作“此后还期俱努力,聊斋且莫竟空谈”。蒲松龄自己也曾经十分困惑,在聊斋创作与科举之路间徘徊“憎命文章真是孽,眈情词赋亦成魔”。庆幸的是,蒲松龄最终没有像《酒虫》中刘某那样放弃了饮酒,而是克服重重困难,在社会冷落,朋友劝阻,世俗嘲笑的情况下坚持完成了《聊斋志异》。这部寄托了他志向,抱负,胸怀的短篇小说集,使一个困窘的读书人苦苦追求的人生价值得以实现。飞鸿铩羽,止步官场,在很多人看来是祸不是福,但反倒最终成全了蒲松龄,成全了这部千古名著。“十年落拓悲吾柳,千古文章赖我曹。世上莫愁无知己,少年坚志欲持牢。”从这首《九日赠九如昆仲》中,可以看到他对完成《聊斋志异》的自豪感与对自我坚持的进一步肯定。

2007年,莫言曾获“蒲松龄短篇小说奖”,同年十二月九日,他在给山东理工大学做讲座时,念了一首打油诗:“幸亏名落孙山外,龌龊官场少一人。一部聊斋垂千古,万千进士化尘埃。” [4]看来,当代人对三百多年前蒲松龄名落孙山和著成《聊斋》哪个是福哪个是祸,已经有了答案,而事实上,在《酒虫》中,蒲公早就给出了答案。

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感慨自己“永托旷怀,痴且不讳”,而这正是《酒虫》的写作目的,作品不仅表达蒲松龄对于饮酒的痴迷,更是表达了他对于聊斋创作的痴迷,以及对于自我性情,人生选择和自我坚持的充分肯定。

参考文献:

[1]朱其铠.全本新注聊斋志异[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徐文翔.蒲松龄与酒[J].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10,4.

[3]赵蔚之.蒲松龄诗集笺注[M].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

[4]马瑞芳.幻由人生—蒲松龄传[M].作家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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