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于创造力的人

2016-08-02 05:10克里斯安·布伦南
妇女之友 2016年1期
关键词:史蒂夫

克里斯安·布伦南

我上高三时第一次注意到他。

那是一九七二年一月初。他穿了一件蓝色薄牛仔裤,上面全是大洞,撕破的布料松松垮垮地垂在腿上,上身穿一件讲究又平整的衬衫,脚蹬一双网球鞋,和他成年后走路的样子一样,身体前倾,手臂摆动,两只手的动作既显从容又有些拘谨。当时正值加利福尼亚的早春时节,那个下午阳光明媚,他站在学校的四方形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小书。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没见过他,毕竟,我后来得知,我的很多朋友都认识他。我立刻就被他吸引了,于是跟着他走出了校园,很想和他聊几句,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怎样才能和他说上话。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做了连我自己都感觉惊讶的事儿,我居然一连三次跟着他走到了校园边上。不过我最终还是放弃了,主动去认识一个我认为很可爱的男生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个月后,我的朋友兼同班同学马克·伊苏准备拍摄一部作业短片,邀请我为这部短片制作动画。马克希望这部短片中包含二维动画、泥塑动画和演员表演,讲述高中生如何对抗在我们看来要泯灭我们个性的力量。

大概在我们为这项作业忙活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史蒂夫出现在黑夜中,径直向我走了过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晓我对他感兴趣了,因为他真是直直地向我走过来,一点偏差也没有。可我没对任何人透露过我的心思。他个子很高,很帅,并有意营造出一种与他出色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感觉,有点像穿破烂牛仔裤的英俊王子,有一点点局促不安和脆弱,却无所畏惧。我们闲聊了几句,算是彼此认识了。然后他把手伸进衣兜,掏出一张纸给我,上面是鲍勃·迪伦的歌曲《眼神忧伤的低地女人》的歌词。我打开那张纸,可以感觉到字母的凹洼,我不知道他是为了我专门用打字机打的,还是碰巧把这张纸带在身上,想送给别人。我从未问起过这事。

我们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我观察到了他身上的每一个微小细节,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蕴含着的力量,以及他那年轻人的敏感,让人感觉他灵魂出窍了。聊到最后,我看到他似乎是灵魂归位了,然后令人费解地用严厉的目光扫了我和学校院子一眼——那眼神似乎并不属于这个尘世,紧接着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原来是爱情啊

四月中旬,也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一个多月后,我和史蒂夫做出了一个令人兴奋的决定:去他家见面,两个人单独待会儿。他说他的养父母去上班了,所以整栋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也觉得我们两个人白天单独见面很棒。他下午一点下课,而我要到三点半才能走。他家在外克里斯路上,距离学校有1.5英里,所以他画了一张他家的地图给我。

等我来到乔布斯家的前门,史蒂夫从他卧室窗边告诉我“进来吧”。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没到前门来接我,我不免有点吃惊。这一天我没受到具有骑士风度的款待。我猜是他太紧张了,所以只好扮酷。或许他只是希望表现得比较随意而已。我走进他家,转了个弯,进了他的卧室。

史蒂夫的房间很小,几乎和兵营一样。屋里的陈设很简单,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深色木书架,一个五斗橱,正对前院的窗边有一张小书桌。我注意到他的书桌上有一台打字机,那是一台IBM公司生产的巨大的鲜红色Selectric打字机。我很惊讶,史蒂夫竟然有这么高端的产品。

从那时起,他的手在打字机上翻飞的样子就深深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中。他有一双漂亮、安静、充满智慧的手,手指优雅修长。每当他打字时,那台机器便会以令人震撼的力量和速度打出一个个字母,完全可以证明他漫不经心地挥动指尖只是假象而已。史蒂夫的手生来就是搞技术的。这台机器和他的手有着卓越的兼容性,从一开始就浑然天成。

除了那台打字机,史蒂夫的房间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去过的男孩子们的房间,特别是那些颜色:暗淡的米黄色、棕色、军绿色,刺目而又艳丽的橙色与红色。我很不喜欢这些颜色,可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却很不错,这里光线充足,井井有条,感觉妙不可言,令人眼前一亮。

在史蒂夫的房间里,待在他的身边,我可以感受到和闻到房间里的空气,我太喜欢这一切了。

一年后,他向我展示了他的衣橱内部,很显然,他是整理了一天后才给我看的。他的衣橱有条有理,看起来很美观。衣橱很小,却很深,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都能最好地利用空间。史蒂夫的衣服整齐地挂在里面,双肩包、帐篷和其他露营装备都用圆环挂在后面的挂钩上。他的鞋子放在地板上的几个鞋架上,磁带整齐地放在盒中,书和其他物品整齐摆放在头顶上方的高架子上。他像是在表演似的挥挥手说:“瞧瞧这个!”我从没见过他以打扫为傲。我并不关心,可他却兴高采烈。不难想到他对美的感觉就是从这些地方延伸出来的,或许就连他那爱出风头的风格也是这么来的。

史蒂夫笑着告诉我,但凡用不到的和价值不到二十五美元的东西,他都会扔掉。显然二十五美元是他的底线,要是他能花二十五美元或更少的钱就能买到那些东西,就不必占地方存放它们。这里面蕴含着他真正的想法——权衡金钱、整理和适用性的关系(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就像从孩童游戏中就能看出他今后的电脑设计思维。

我已回想不起来那个春日午后我们第一次在他家相聚时都说了什么。我只记得这稍稍缓解了我们初相识的尴尬,让我们了解了对方,了解了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以及我们之间可能有何发展。空气中洋溢着兴奋的感觉。他邀请了我,我接受了,所以我觉得我们都明白,那扇门敞开了,爱情来临了。

风趣而又神秘

那一年春天,因为拍摄那部短片和周六下午打棒球比赛的缘故,我和史蒂夫越来越了解对方。他不太爱说话,为人却很风趣活泼,经常逗得我哈哈大笑。可他很害羞。事实上,我们第一次接吻,就因为他羞答答的而没有成功。我有些尴尬,不过我终究还是主动吻了他。

我们在一起一段时间之后,史蒂夫大胆地告诉我,我是他的“北国女孩”,这是迪伦一首歌中的人物,是真心爱人,是他在获得名利之前认识的女孩,是受到强风摧残的女孩。甚至那时,他已把我列入了他“像鲍勃·迪伦一样生活”的时间表。

我身材娇小,个子不高,只有五英尺二英寸(1英寸约为2.54厘米)。我的头发很长,是浅棕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外面一层看上去像是金色的。我的额头很高,脸微微有些瘦长,手很精致,富于表现力,还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我是个失读症患者,因此会异常不安;我富有创造性,还是个难以满足的麻烦解决者——头脑灵活,对社会习俗却一无所知。

而我在史蒂夫身上看到了什么?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他是个天才,因为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常人难以理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了解到他具有敏锐的直觉,拥有一种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就像一个博学多才却从不张扬的老人。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皮肤像大理石一样白,他的皮肤有时过度敏感,还有时反应迟钝,后来我渐渐意识到,这与他的性格很像。他稍稍有些口齿不清,牙齿非常整齐,这使得他那中东人的嘴唇和鼻子看起来更加与众不同。

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化解的忧伤气质,这一点很吸引我,然而,他整个人还散发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成熟感,让人感觉他真的可以凭借他的谦恭和力量走遍世界,就像他后来所做的那样。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一点称赞有加。我知道有些人并不认为他是个谦逊的人,可这就像是巧克力中的盐,有微微一点不一样的滋味更能让你知道,那份力量是实实在在的。这些特点混合在一起,在集傲慢、活泼、标新立异、倔强、风趣且充满神秘感于一体的性格中,显得特别真实。我爱慕他胜过一切,纯粹而简单。

我们有很多不同点。我是个以感觉和灵魂为导向的人,他则注重逻辑思维且直觉敏锐。不过我们都富于创造性,喜欢尝试。我和史蒂夫想找到一些方式打破限制,这种冲动比对犯错的恐惧更为强烈。我们并不认为做得对有多重要。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两人的看法逐渐产生了分化,甚至产生了毁灭的力量。

在那段日子里,我觉得史蒂夫是我的指路明灯,因为我的家庭生活很不幸福,所以我缺乏构筑未来人生道路的能力,可史蒂夫则对他未来的生活深思熟虑,并且想好了怎样实现那样的生活。他对一切都了然于胸,我可以看到他把那些蕴含着机会和目标的信息编目分类。他说话爱用隐喻,而且会在内心进行重要的交谈。我很想更多地了解这样的交谈。

史蒂夫总喜欢说些在我听来古怪晦涩的话,他常说他是“冒名顶替者”,他还说过很多次塔罗牌中标志为零的愚者是最大的牌,这张牌表示的不只是第一张牌,还是虚无一物和无所不有。这与潜力有关。史蒂夫把他自己当成这个闪闪发亮的角色,他就是愚者,游走在已知世界的边缘,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承担后果。

是的,他是一个勇敢的傻瓜,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大有作为。不过这与他提出的更为晦涩的警告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居然说他“不是一个好男孩”,这句话出自狄兰·托马斯的《牛奶树下》,每次他说起这句话,我都非常惊愕。他还会说:“我现在活着的时间都是借来的。”我始终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我会侧着头用心聆听,希望能从混乱中找到提示。

《苹果上的缺口》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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