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导“御用拟音师”魏俊华:“妇唱夫随”最快乐

2016-08-12 21:30欣慰
妇女生活 2016年8期
关键词:影视工作

欣慰

在中国影视拟音界,魏俊华是“泰斗”级人物。她从小对各种声音非常着迷,成为一名拟音师后,平时最爱做的就是收藏“破烂”,不起眼的旧东西在她手里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从事拟音工作数十载,她为《手机》《天下无贼》《没完没了》《三国演义》《西游记》等上千部影视作品做过拟音,成为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等导演的“御用拟音师”,并写出国内首部影视拟音专著。近日,魏俊华向笔者敞开心扉,讲述了她从业数十年来的酸甜苦辣……

中途改行迷上影视拟音,为找道具与“破烂王”交朋友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是如何迷上影视拟音这一行的?

魏俊华(以下简称魏):我出生于一个满族家庭,母亲在生我弟弟时难产去世,父亲再未续弦,一手把我们兄妹三人拉扯大。父亲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给了我良好的艺术熏陶。小时候,我对声音尤其敏感,经常会看着炉子上鸣叫的水壶出神,会被炒菜时锅铲碰撞的声音吸引,我也爱模仿小鸟、秋虫的鸣叫声。这也为我后来做影视拟音打下了基础。后来,我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录音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工作。刚到电影制片厂,第一步就是到各个部门实习。当我到拟音棚实习的时候,看到师傅用那些简单的道具创作出奇妙的声音,一下子对影视拟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记:做拟音与您所学的专业不符,改行容易吗?

魏:当时我也犹豫过,拟音毕竟不是专业录音,跟我所学专业有所区别。实习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曾在电影学院教过我的郑洞天老师来到北京电影制片厂,给我分析:“小魏,你的性格、创造思维和激情都比较适合做拟音,这里面有你一辈子想不完的问题。”郑老师这番话解开了我心头的迷惑。当时郑老师刚拍了电影《火娃》,片中有组火娃拉着一匹高头大马上山的镜头。在做拟音时,我已经有了感觉,就请求跟着师傅一块儿做,师傅不信任地说:“马蹄声你可做不了。”我说:“让我试试吧!”结果,我做出来的音效让师傅刮目相看。从此,我转行做起了影视拟音工作。

记:您做拟音工作成长最快的是哪个时期?

魏:在北京电影制片厂,我有幸在老一代电影艺术家身边工作,老艺术家对艺术要求很高,那个时期,我业务提高很快。我第一部独立做拟音的影片是凌子风导演的《边城》,为做好拟音,我跟着“翠翠”等演员一起去体验生活,并到渡船上拉那个竹编的缆绳。亲身体验以后,我有了整体的构思,向导演说了自己的思路。我说:“这部片子不需要很躁的声音,要有很高的意境,爷爷拉缆绳的动作越来越迟钝,他感觉自己老了,翠翠要找一个好的人家……最后缆绳被冲断,爷爷躺在床上病了,房子被冲垮了,翠翠坐在那儿,还有那条狗……”我的思路和凌子风导演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特别要求我:“爷爷用手拉缆绳时,应该用声音表现出来那种生活的悠长、沉重,这个问题我已经琢磨很久了。”为了制造出他想要的效果,我走访了数百户老乡。后来,我在一户老乡家里找到一件日常用具,这种用具用手一拧,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有一种岁月的沧桑感,更能体现戏中爷爷心情的沉重。凌子风导演听后一拍大腿,说:“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记:做拟音工作平时积累很重要吧?

魏:非常重要!生活中,我对各种声音很痴迷。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上班,正行驶间,突然听到“噗”的一声,车子骑不动了,我跳下车子,才发现后车胎瘪了。我不但没有懊恼,反而久久回味着刚才车胎撒气的声响,琢磨着用什么道具把这种声音“制造”出来。有一天,我灵机一动,用小孩喂奶用的奶瓶,用力挤压后松开,模拟出自行车撒气的声音。举一反三,我又琢磨出摩托车、汽车轮胎被利器扎烂后漏气的声音。生活中,我在丈夫、儿子眼中就是个“捡破烂”的,一些连乞丐都看不上的东西,在我眼里却是宝贝。从事拟音工作没几年,我就捡了三四柜子的“破烂”,这些“破烂”有破玩具、木棍、废旧金属片、烂草帽、尼龙绳等。时间长了,我和一些“破烂王”交上了朋友。一次,我下班回来,看到楼下有个收废品的老汉,便上前和他打招呼。看到他收的废品里有根旧钢管,我就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枝,用竹枝敲打钢管,发出的声音像是兵器碰撞的响声。于是,我掏高价买下了那根钢管。

记:这些“破烂”关键时刻能否派上大用场?

魏:可别小看这些“破烂”,关键时刻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我至今记得,为《三国演义》草船借箭那场戏所做的拟音。因为箭射在人身上、门板上、盾牌上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当时我要做出箭射进干草里的声音。试验了很多种方式,做出的声音效果都不理想。后来,我灵机一动,用棍子在平时收藏的废磁带条上敲打,模拟箭射进干草里的声音。导演王扶林听后,赞不绝口,说:“这射箭的配音简直绝了!”

神奇竹椅“服役”30年,为奥运五福娃拟音被“隔离”

记:您是张艺谋、冯小刚等导演的“御用拟音师”,他们为什么选择了您?拟音过程中,肯定有不少故事吧?

魏:为什么选我,这还得去问他们。不过,我觉得他们之所以选我,一是我做人做事比较痛快;二是对声音痴迷,模拟一个声音能想出四五种方案来。我为陈凯歌导演的作品《和你在一起》拟音时,戏里反复出现一个炉子上的水壶水开了吹哨的情景。对这个情景,我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我家里的水壶就是影片里的那种老式水壶。因为有着生活的积累和感悟,我很快就将生活真实变为艺术真实。如果你看过冯小刚导演的《天下无贼》,对戏中刘德华转着玻璃杯剥鸡蛋的镜头可能有很深印象。在这个场景里,鸡蛋在玻璃杯里转动是用特效做成的,声音就得靠后期来制作。这个镜头让我大伤脑筋,不论吃饭还是睡觉,一直都在想象鸡蛋壳撞击玻璃的声音,以及鸡蛋飞速旋转的声音。我找了好久才发现,用羽毛扇刷出来的声音与那种鸡蛋壳破碎的声音相似。于是,我按照鸡蛋壳转动的频率来揉羽毛扇,鸡蛋转得快,我手上动作就快,鸡蛋转得慢,手上动作就降下来,再把这种声音进行加工,并配合其他手法的运用,做出来的声音就很像了。

记:您装满“老物件”的拟音棚里有把神奇的竹椅,据说已经参与了上百部影视作品的拟音?

魏:那把破竹椅对我来说,可是无价之宝啊!有一次,一位导演光临我的拟音棚,看到有把椅子放在中间,就一屁股坐了上去。我刚喊出“不能坐”三个字,导演已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我和导演开玩笑说:“我这把椅子可是镇棚之宝,你要给坐坏了,绝对恢复不了原样!” 那位导演这才发现椅子中间拆空了,已经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我现场给他表演不同的椅子摇法制造出的多样声音。这把椅子在我的拟音棚里已经“服役”30年了。冯小刚拍《唐山大地震》时,地震袭来房子倒塌时的一部分声音就是这把竹椅摇出来的。这把椅子还在谍战剧《潜伏》里派上过大用场。《潜伏》里余则成把党组织派来的“妻子”翠平接到身边,“夫妻”久别重逢,肯定要亲热一番,为迷惑楼上监视他的同事,余则成一边看书一边“摇床”,那种“吱嘎吱嘎”的声音,与别的片子不一样,要把人物心理做出来,还要把夫妻床上做爱的节奏做出来。这个时候,声音就成了“主角”,精彩的拟音能提升人物和情节的感染力,把人物的性格体现出来。此外,这把椅子还参与过电影《谁主沉浮》影片开头划船的声音;《火烧阿房宫》里房子即将倒塌之前“嘎嘎嘎”的摇晃声。目前为止,它已经参与了上百部电影和无数集电视剧的拟音。

记:您从事拟音工作数十年,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

魏:我最得意的作品是北京奥运会五福娃动漫的音响设计和制作。吉祥物是历届奥运会的一大亮点,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为了给五福娃动漫做拟音,当时国际奥委会和北京组委会面向世界招标,参加竞标的有260多家,最后有十几家入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中标,能为北京奥运会出力,那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当我接到国际奥委会和北京组委会让我去签保密合同的通知时,才意识到自己赢了。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我签下一个又一个合同。签约之后,我几乎进入“真空”状态,不能与外界联系,工作方式都变了。我和助手在录音棚里制作声音,门口都有武警站岗。当时我儿子在新西兰读书,他给我打电话,我俩刚聊到奥运,电话突然被掐断了,我这才想起来,因为保密需要,我的电话已经被全程监控了。为五福娃配音的前期工作是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录的,到了后期合成的时候,为了保密需要,奥组委安排到我的工作室完成最后的工作。作曲、制片、导演加上我以及我的爱人,一共5个人被完全隔离了一个多月,直到吉祥物揭晓我才重获“自由”。

记:公布奥运吉祥物那天,您一定很激动吧?

魏:创作有多辛苦,收获的时候就有多开心。离北京奥运会倒计时100天的时候,国际奥组委向全世界公布北京2008年奥运会吉祥物。当时是面向全世界直播,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仪式上,五福娃在大屏幕上欢快地登场亮相,每一个出场时,都伴随着独特的声音,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看着广场上欢腾的人群,我流下了眼泪。我是一个有着男性化性格的女人,极少在公共场合落泪。为了五福娃的动漫特效,我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生活和艺术积累,我为自己所从事的拟音工作感到自豪。

最担忧拟音领域后继乏人,与老伴“妇唱夫随”很快乐

记:国内影视拟音界目前现状如何?

魏:拟音师是影视作品的幕后英雄,然而,有的时候,字幕上我们的名字会被忽略掉。我最担心的是,这项工作不被重视,就连电影制片厂的人也不了解这一行。葛存壮老先生生前和我同在电影家协会,有一次,他对我说:“小魏,咱俩这么熟,我还是通过电视节目才知道你这声音是怎么做出来的。”中国电影最高产的时候,全国7个电影制片厂都在拍戏,而全国只有17个拟音师,当前注册的正规拟音师只有不到5人。更让我担忧的是,现在很多影视剧不重视后期制作,后期拟音大都由电脑合成。不少拟音师用电脑下载欧美大片和香港片,分离出里面的声音,比如拳头声和爆炸声。一些图省事的录音师,甚至把国外一些大片的音效保存下来,直接加进新的影视剧,这也是导致拟音市场愈发混乱的原因。电脑合成将电影后期,从一门手艺变成了一条流水线。电脑加入的声音是死的,你听不到影片中人物的情绪,也听不到生命。声音可以合成,但感觉无法复制。

记:您现在是拟音界“国宝”级人物,应该带出不少徒弟了吧?有没有得意的门生?

魏: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为拟音界多培养几个人才。然而,一开始许多年轻人带着好奇心而来,当过了新鲜劲儿以后,不少人失去了艺术创造的热情,陆续离开。也有外国人前来拜师学艺,一见面就“三跪”,我也是受宠若惊,但看他们实在不是那块料儿,就都给拒绝了。我始终认为,好的拟音师,除了对这门艺术有一定的灵感和创造性外,还必须有一颗热爱影视拟音的心。前年,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找到我,她叫阿静,有几分腼腆。阿静来自河北一个县城,从小喜欢电影,她在一个访谈节目中知道了我从事影视拟音的工作,对这门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阿静从小对声音特别敏感,也能模仿一些声音,我感觉这孩子身上有股我当年的劲儿,就收下了她。加入我的团队后,阿静做事非常踏实。为了锻炼她,有时我提供一两部屏蔽掉声音的影片让她来做拟音,虽然她来得晚,但上手很快。现在,我带的这几个徒弟通过系统的学习,工作起来也都得心应手了。

记:光靠带几个徒弟,解决不了这个领域人才匮乏的现状吧?

魏:是啊,我也很着急!我一直在寻找拟音人才的传承途径,我不看好有些小家子气的工作室模式,要做就做得像模像样。身边有做职业教育的朋友,一直追着我说:“魏俊华,你赶紧传承吧,你真打算把这门绝活带进棺材里吗?”其实我呼吁后继无人这件事,已经好几年了。前几年,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约我写了一本《影视拟音技巧》的书,这也是中国拟音领域的第一部理论专著。可是书出版以后解决不了学校开专业的问题,老师们不懂呀,全世界也没有开设拟音专业的院校,都是靠师傅带徒弟的模式传承。不过,现在终于找到了满意的传承途径。北京一家职业学校已经把拟音定为该校的第16个专业,18门课程全方位整套教学已经通过国家审批,招生计划很快就能实现。这也圆了我的一大心愿。

记:您的家庭情况是怎样的?退休后最想做的是什么?

魏:我老公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以前是做行政工作的。后来,我的工作室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就把他“拉下了水”,我们成了同行。他负责技术,我负责日常事务和外联。我们这种夫妻合作模式已经走过了20多个春秋。我们夫妻俩只有一个儿子,也是从事电影工作的,之前做了近十年的中国电影海外推广工作,现在做院线的票房统计和规划工作。我的家庭幸福美满,我和老公朝夕厮守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工作上很默契,在拟音棚里妇唱夫随,对我来说很快乐。如今,我虽然退休了,可比退休前还要忙,接的活儿多,身边的年轻人需要时时指导,我还经常外出讲课。入行40年,因为热爱,我依然对这份工作充满热情。在幕后做了这么多年,我想做一部属于自己的影片,现在剧本已经完成,片名叫《幸福等你在老地方》。我满足自己拥有的生活,也怀念童年和父亲一起度过的那段不富裕却依然幸福的时光。我希望这部影片传递给观众一种生活态度:找到你自己的幸福点,这很重要,职业和生活都是如此。

〔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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