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

2016-08-17 15:05张黎艳
江河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李总小米

张黎艳

怎么看,七喜都像一个没什么文化的男人的名字。甚至可以在看到他名字时想像他粗壮的胳膊,有力的体魄,憨厚质朴的笑容与皱纹布满额头与嘴角。但事实是,七喜看起来不粗壮,也不男人,面相刮人眼球。嗯,她是个女子,深黑的眼睛像一汪被风吹起涟漪的湖面,当初她爸给她起这个名字时,七是她家祖辈的排行。喜是因为她上面有两个哥哥,父母想要一个女儿,结果老天成全,刘氏夫妇大喜,小姑娘就成了后来的七喜。

七喜和她的名字一样,没有女孩子那么多娇娇弱弱的小毛病,小时上树下河掏鸟窝玩泥巴她干得比男孩子还地道、利索。当然,没少惹祸,更没少挨打,即使屁股打红了,出门时手抹眼泪,一见到小伙伴,嘴巴就咧成了喇叭花的形状。

时间久了,七喜就成了下街有名的孩子王,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流鼻涕的小男生或女生。那样子俨然像三军统帅。

从童年一直到高中毕业,七喜一直是风光的。

风光的七喜不但是人群中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成绩也非常出众。她热爱文艺,想考表演专业,最次也是导演或编剧专业。然而,令七喜想不到的是,她以半分之差被挤掉了人潮汹涌的独木桥。按正常的人生轨迹,她会复读,第二年顺利过关,偏偏这时,人生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弯道,父亲刘成龙得了癌症,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大哥刘七朗卖掉了婚房,又借了十几万,父亲还是没能好好活下来。

刘七朗因为卖掉婚房,正准备结婚的女友小芬跟他分手了,她默默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没告诉刘七朗。这一场七年的爱情马拉松戛然而止,令刘七朗难以接受事实。有多少个夜里,他醒来独自面对黑暗的房间,不知所措,甚至泪流满面。七年的爱情长跑抵不过一套一百平米的婚房。

不过当初刘七朗卖房时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刘成龙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活着,哪怕就是个植物人,每个月也会有6千多元的收入。这个钱对于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刘家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加上母亲周小荣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所以,刘七朗有了全额付款的婚房。就差择日办一个风光的婚礼了,如果刘成龙不是得了这个病,他和周小荣正筹划给二儿子刘七全攒钱买房,首付不成问题,至于七喜那点学费也就不在话下。

刘成龙生病的这十年,刘家垮了下来。

刘成龙说没就没了,一家人一夜间回到了解放前,刘七全刚刚交往的女朋友还不知道家里的变故。周小荣是一家医院的普通护士,本以为再过几年可以退休,在家看孙子,颐养天年,刘成龙的死打碎了周小荣心里既定的幸福与安宁。一夜间老了二十岁。

周小荣是想让女儿复读的,但七喜面对一贫如洗的家,她没有心情读书。何况家里也拿不出复读的钱,要债的人像正在营业的超市一样,每天顾客迎门。坚强的周小荣有些扛不住了,一个雨夜里吃药自杀,幸好发现及时拣回一条命。原本有意还想复读的七喜放弃了复读的想法,她决心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也顺便补贴家用。

七喜的理想是做一名大学教授,但现实是她连大学都没考上,她如何成为一个大学教授?显然是白日做梦。七喜还有一个梦想,成为商人,可是,她没有经商的资本,一分钱都没有。不过,这个梦想在家庭经历了变故以后,更加强烈了,只有赚钱,赚很多钱才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母亲刚刚五十出头,却格外苍老。每次看到母亲的背影,七喜无法形容内心的难过,那一刻,她用力抹掉眼中的泪水。

七喜很快找到了一份超市营业员的工作。没有休息日,每天工作8小时。第一个月试用期,发了1800块钱。她把其中的一千块钱给了母亲周小荣,周小荣没要她的钱。理由很简单,家里的债她来顶着,七喜的钱周小荣希望她自己攒着。她不能帮女儿支撑遥远的梦想和未来,所以,这钱她不能花,攒到一定数女儿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是周小荣目前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

七喜手里的钱一直不肯收回,但周小荣也坚持不要。后来冷静下来,七喜想想,母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这样做下去,再过几年,她想盘个店,自己做老板,她就可以帮母亲扛起生活的重担,共同面对困难和挑战。

七喜收回钱,说了一句:“妈,你等着。”然后,又忙她的去了。

七喜发工资时,她给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顾敏打电话,好久没见面了,从小学初中一直同学,高中时顾敏只读一年就不读了,顾敏学习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其实,她很聪明,什么题都难不倒她,一讲就会,后来,顾敏说她要去挣大钱,不想考大学了,七喜劝她不要这样冲动,十几年都坚持了,还差这两年吗?如果顾敏参加高考,名校不敢保证,但一本是没问题的。

顾敏刚离开学校时,经常给七喜打电话,报告她的行踪,约她出来吃饭,但那时七喜整天忙于学习,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想联系上七喜很不容易。渐渐的,两个人交往得也就不那么频繁了。此时,顾敏忽然接到七喜的电话有些意外,不知道志向高远的七喜怎么有空想起了流浪社会的她?

顾敏问七喜去哪里。七喜说,乐客城啊。那里的大排档干净、便宜,也好吃。

顾敏哼了一声:“还是不去了吧。”

七喜不明白顾敏答应了为什么又不去了。正犹豫着,顾敏又说:“还是我请你吧,去吃肥牛火锅,你最爱吃的。”刚开始七喜也想请顾敏吃火锅,但一想到攒钱开店,只好请顾敏吃大排档。

两人好久不见,彼此都惊讶于对方的改变。七喜脸上的灰尘与憔悴令顾敏十分意外,顾敏满身的珠光宝气也让七喜错愕不已。最后两个人竟然都“噗哧”一声笑了,丢给对方一句话:“你变了。”

七喜眼中的顾敏,完全一副有钱人的派头。而顾敏眼中那个清高的七喜也落入人间凡尘,一身的烟火气息。大排档是上学时的七喜最不屑一顾的地方,如今,她变得如此实际和现实,令顾敏不解。

落座后,顾敏从手包里摸出一根女士烟。自顾点了,满足地吸了一口后,又重新把目光放到七喜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什么。七喜呆呆地看着顾敏。顾敏则不徐不惊,放下手包,吸烟的姿势优雅绝伦。她看到七喜脸上的惊讶……

顾敏弹了一下烟灰,笑了。

席间两个人谈起了各自的生活,都惊讶于生活这个伟大的魔术师,让一切顺理成章的事情变得面目全非。而很多事情根本不在她们的想像和意料之中。人生无常就跟这七月的天空一样,明明此时还晴空万里,转瞬间便下起滂沱大雨。七喜告诉顾敏,她在超市做理货员。顾敏好半天没吱声,闷头吃了几口青菜才抬头接七喜的话:“这就是你的理想?”

顾敏问得七喜一愣一愣的。理想谈不上,人总要生活下去后才有资格谈理想。七喜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顾敏,现实就是如此,能有这份工作,她已经十分满足了。现在大学生遍地的状态下,七喜没有过高的要求,攒钱,开店,她的目的很明确——从零开始。

顾敏不等七喜回答,又像励志教母似的扔给她一句话:“你这不是浪费有限的青春和人生吗?”

七喜停下夹牛肉的筷子,仰脸看着顾敏。她想向她讨教,怎样才能不浪费人生呢?

“这个要看你的喽。”顾敏的嘴角挤出一丝不真实的笑容,“反正我不会像你一样活。”

如何活好自己是每个人都在思索和做着的事,仍然有绝大部分人为生活辛苦地奔波一辈子,也没奔波出想要的生活来。

七喜现在从超市理货员做起,就想将来跟别人活得不一样,但还是被顾敏狠狠打击了一下。就在七喜迟疑时,顾敏再次点了一根烟,吐出一个大烟圈,把脸凑近七喜:“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过有钱人的生活?”

七喜点点头:“是。”

“你是不是不想像你妈那样辛苦一辈子还是没有摆脱贫困?”

七喜再次点头。

“你是不是想活得谁都羡慕?”

这个七喜没想过,她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目前来说,她想挣很多钱,帮母亲还债,这是当务之急。至于别人是否羡慕那是别人的事,就像她也从不羡慕别人的生活,她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仅此而已。

没等七喜回答出来,顾敏已经替她总结好了:“总之,就是有很多钱还债、买房、买车。算过这些需要多少钱吗?一套房子,一套不起眼的房子,在城里也得一百多万吧。”

顾敏没说谎,城里工资不高,但房价却高得离谱,要想在前海一线买,一平米好几万,一年工资不够买个卫生间。如果不是企业高管,不拼爹,不是富二代,一辈子别想在海边买房。

才到社会上混半年,顾敏居然有了一百多平米的大宅,还开上了宝马。再看她的包包,LV,是不是真的,七喜不知道,但房子和宝马车不会是假的。

顾敏告诉七喜,她现在在一家公司做秘书,老板朴正男是韩国人,五十岁左右。最近,顾敏不打算在公司做下去了,她找了两个外教学韩语和英语。学韩语是为了与朴正男沟通无障碍。学英语是为了去美国定居时生活所需,她正准备和朴正男去美国定居,他在那里有分公司,条件成熟时,总部也会移过去。所以顾敏就不在他公司上班了,每个月朴正男给她一万块钱的生活费。

顾敏说起未来的生活,眼睛里满是无限的憧憬,好像她现在就坐在美国纽约繁华地段的餐馆里享受人间美味一样。

“你打算嫁给他?”沉默了很久的七喜问了顾敏一句。

顾敏迟疑了一下说:“他跟老婆离婚了,孩子在美国读大学,他不娶我,娶谁呢,还怕我不跟他呢。”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从小长大的好朋友就要移民美国了,七喜的心没有来由地剌痛了一下。不过,她克制住了内心的失落。以水代酒,与她碰杯:“提前祝你出国顺利,爱情甜蜜。”

顾敏开心地笑了,她的笑容再次透露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自豪感。

顾敏忽然想起了她认识的另外一个韩国老板,也是单身一人,在中国开工厂,有钱得很,她想把这个老男人介绍给七喜,七喜当即拒绝。顾敏错愕地看着七喜,觉得她太傻太天真。顾敏可没想到七喜面对亿万富翁,想都不想就给拒绝了。之所以觉得七喜合适,人家也有条件,曾公开跟顾敏讲,20至25岁,未婚,没有交过男朋友。

七喜说,她想靠劳动挣钱。顾敏十分不高兴,好像她不劳而获一样。她消费的是她最宝贵的财产——青春年华,饱满的身体,怎么能是不劳而获呢?青春是无价的,寸金难买寸光阴。

顾敏说七喜不识人间烟火,老脑筋,这样下去只能一辈子受穷。七喜埋怨顾敏对人生太轻率。好好的一顿饭吃了一半,两个人不欢而散。

七喜去超市上班了。

这期间她与顾敏没有联系,转眼过了一年,七喜已经升为领班,工资也由一千多涨到三千多。不过,当领班并不是七喜的目的,她还是想自己开店。七喜为了多挣钱,每天早出晚归,如果不是她的班,她会去别的地方搞促销,效果奇好。也让超市老板眼睛一亮,他把七喜叫到办公室谈话,如果她愿意,可以到成熟社区找个地段,开分店,她做店长。七喜没有拒绝,她认为机会来了。

一个月后,金水路分店开业了。

七喜是当之无愧的店长。当然,工资也不是三千多一点,而是与分店的利润挂钩。如果每个月的利润都在十万以上,她可拿三十万年薪;亏损则没有工资。七喜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她不明白,有东西怎么还能亏损呢?

当了店长的七喜每天忙得顾不上回家睡觉,好在她年轻,累了随便倒在一处就能休息。为了多卖东西,她马不停蹄地各处促销,厚着脸皮去找各单位的老板,希望团购时想到她的店。

一年后,七喜终于实现合同上的承诺,每个月上交10万利润,就在她为自己的梦想接近现实而欢呼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改变了一切。老板找她谈话,以她不懂经营管理,财务混乱为由,免除她的店长职务。七喜多方奔走呼号,事情不但没有解决,警方还以她无理取闹为由拘留了半个月。她被开除了。

七喜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

半年后,她才明白自己被开除的内幕,集团董事长把她创办的店给了自己的情人经营。之所以对七喜下手是因为她年轻,在集团里没有任何根基和人脉。

这时候,七喜想起了她做店长时交往的男朋友周折,她想开一间自己的超市。经过如此变故以后,七喜想开一间店的愿望愈发强烈。不过,这件事她没有把握,记得当时吃饭时她跟顾敏说起这事,顾敏的意思是为什么不找周折帮忙?既考验了爱情的结实度,又给周折一次表现男人风骨的机会。

提到男朋友周折,七喜有点犹豫。不是怕周折不能帮她,而是因为她与周折母亲的关系。周折的母亲一直不同意七喜与她的独生儿子发展成恋人关系。周折大学毕业,在电视台工作,长相帅气,百里挑一。而七喜才勉强读完高中。

七喜管周折的母亲一直叫周太。按照周太的理论,就算七喜再美貌如花,她怎么能配得上周折呢?况且,电视台美女如云,比七喜美貌如花的女子多了,不但脸蛋美,还是高智商的名女,七喜有什么好恋的?她有一万个不同意的理由。可是,周折和七喜一直恋恋不舍着。七喜知道自己配不上周折,所以,几次提出分手,周折就是不分,并发誓非七喜不娶。七喜感动得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

周折坚持搬到一起住,这个问题七喜也想过,不是不可以,但她有个条件,不住在周家,在外面租房住。周折不同意,自己家200平米的复式房,为什么要到外面过那种流浪生活?七喜不愿意见周太。两个人为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成协议。

七喜去周家都是周太不在家的时间。有次,她和周折正躺在床上,周太回来了,七喜一个小时以后从周折的卧室里走出来,周太上上下下足足打量她有一分钟。七喜永远也不会忘记周太不屑一顾的目光。那凌厉的目光是挑衅,是耻辱!她逃也似地离开了周家。自那次以后,她很少去周家。

周折参加工作以后,每月工资全都交给他母亲打理。他的零花钱、奖金以及额外收入,这些钱时多时少,周太也不过问,不过刚好够周折花销,偶有结余,也不多。如果让他帮忙十万块的话,不是个小数目,周太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知道十有八九会落空。所以,只可能周折向朋友借一下。周折会为她向朋友张这个口么?这是七喜内心隐隐的担忧。顾敏的意思是,如果他喜欢你,这点事还算是难事吗?何况,周折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如果他帮不上这个忙,说明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七喜讨厌顾敏这张乌鸦嘴,喜欢和钱有什么关系呢?钱会让纯洁的爱蒙上污垢的!她一直这样认为。但如果不向周折开口,又能向谁开口呢?

七喜打电话给周折时,正好是五一节前,周折在北京接受业务培训。七喜让他五一假期速回,有事相商!周折让她去北京,不过,他没告诉七喜要带她一起去游览长城、鸡鸣寺这些她早就想看的景点,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是,此时,七喜没心情去北京。七喜把顾敏的话照搬过来,说,就是去香港也没心情,她要做一件让他刮目相看的大事,此事必成就自己的未来!至于是什么事回来以后再说。

周折只好回来。在他们两人经常约会的公园里,曾经坐过的长椅上,当七喜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出时,周折那张帅相十足的脸顿时阴云密布。周折本来就对七喜没去北京,心有不快,认为七喜没情调,破坏了他的计划,又听说主意是顾敏给出的,心里就窝了火。他大声对七喜说:“你以后少跟这种女人来往!”

七喜一愣,怎么也想不到这话是从周折的嘴里说出来的。

周折一脸不耐烦地说:“就这破事也叫什么刮目相看的大事?我明确地告诉你七喜,我不同意!你去开店还不够丢我的脸呢!我妈本来就对你有看法,你又去做个小贩子,你叫我怎么对她解释这一切?”

七喜还没有提到钱的事,周折就发这么大的火,这是七喜意想不到的结果。周折从来没对她发过火,他突然枪林弹雨的表情,让七喜受不了。开店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怎么就丢了周家的脸?七喜觉得委屈极了,眼泪包在眼里,咬紧嘴唇,不肯让它往外掉。

“我的事是破事,不值得一提,我不用你管!但是,周折,你给我说明白,我七喜怎么丢了你们周家的脸?”七喜腾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当仁不让,她要为自己的理想据理力争。

“不用我管,那你还跟我商量什么?”周折说完一转身,给了七喜一个冷漠而生气的后背。那是另外一个周折,七喜如此陌生、如此遥远的周折。

七喜的心也因此像突然遭遇寒流的袭击。

“周折!”七喜已经忍了又忍。可是,此刻,她不想再这样委曲求全下去了,“你算什么男人?当你的女人需要帮助时,你只会指责,袖手旁观。你妈还不如我呢,她曾经不也摆过地摊吗?不也被城管撵得东跑西颠吗?她就不丢你们周家的脸吗?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们周家的脸不值得我丢!”说完,她夺路而逃。

周折在后面扯住她的胳膊,使她无法脱身,猛的一个趔趄,把她拽了回来:“七喜!我就是不让你当小贩子!”

七喜愤怒地看着周折:“你管得着吗?”

“啪!”一个耳光清脆地响在空中。七喜一点准备都没有,捂着生疼的脸,看着周折。然后,不说一句话,再次夺路而逃。周折呆怔了片刻,紧追上去。但是,七喜已经跑远了。

这件事以后,七喜给顾敏打电话。如果她不主动联系,以顾敏的性格是不会主动联系七喜的,她忽然理解了顾敏对金钱的极度热爱。

见面是在餐馆里,顾敏请她吃饭。那一刻,顾敏笑了。一年多来,两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和解了。顾敏问起开店的事,不问还好,一问,七喜已经平静的心情再次波澜起伏。眼泪忍不住从脸颊蜿蜒而下。气得顾敏当即就要给周折打电话,想好好教训他一顿。

七喜含着眼泪说:“你说得没错,一个男人肯为你花钱未必是真心喜欢你,但是,一个不肯为你花钱的男人一定不会喜欢上你!”

听到七喜这样说,顾敏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怔怔地望着七喜,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七喜,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不曾了解的人。

“那么,你还爱着他吗?”

“不知道!”

“你不后悔?”

“不知道!”

创业不成,只有上班。其实,七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所有的路都成了死路。顾敏这些天里一直为七喜工作的事情奔忙。有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是顾敏的朋友,电话打过去,老板胸脯拍得山响,只等七喜过去上班了。

七喜敬佩又感激地看着顾敏:“嗳,那个男人不是一直暗恋你吧?”

“他恋我没用,得我恋他才算恋。”停了片刻,顾敏又说,“就他那点钱想爱我?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谁?”

七喜自顾吃菜,不知道如何接顾敏的话。自从七喜和周折分手以后,七喜一直住在顾敏的房子里,20层的218门,全部朝南且是360度的观海景观。150平米的空间,当然,价格也是高得令人惊叹,反正普通工薪阶层对于这样的价位只能望楼兴叹。但对于顾敏来说,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几年,于人生几十年的辛苦劳作相比,也不过是眨眼一瞬。

顾敏用了“眨眼一瞬”的时间给自己一个家,不得不令人佩服她的能量。

而七喜,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不同的是,七喜读完了高中,而顾敏因为家贫,只读了一年高中,走向社会。可是,顾敏的人生,顾敏的青春岁月、花样年华,不知道比七喜光鲜多少倍。人活着,不管是上名牌大学还是当企业家,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不再受贫困的干扰。

七喜一无所有,唯一被她视为骄傲的爱情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顾敏呢?她有过爱情,虽然也失去了,但是,后来她又有了更为昂贵的爱情。曾经让七喜反感的顾敏,现在成了她的人生偶像。

顾敏望着七喜复杂的表情,笑了起来。

人啊,不经历头破血出不会有彻底的改变,眼前的七喜就是。她一夜之间不再相信世间有纯洁的爱情。她只相信金钱可以摆平一切,就像她清楚地知道她做店长的那间超市打着正义的幌子,把正义颠倒,还要给她扣上一个不光彩的帽子,七喜知白守黑,但又能怎么样呢?胳膊扭不过大腿才是真理。

七喜彻底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她告别的方式很简单,把清汤挂面式的长发烫成了波浪式的,瞬间,成熟与风尘的感觉交织在一起。顾敏衣橱里最亮眼的衣服,她想穿就穿,顾敏一边心疼得滋洼乱叫,一边也觉得七喜穿上她的衣服亮眼得很。七喜这身打扮去了那家有名的时代广告公司。这家广告公司之所以有名,主要是电视台晚上黄金时段的广告都是他们承揽。

杨总喜欢顾敏是事实,顾敏的朋友来这里求职自然受到杨总的另眼相看,更准确地说是刮目相看。杨总为七喜举行了盛大的接风洗尘宴。公司全体员工参加,七喜哪里见过这样隆重的场面?受宠若惊。接风宴上,顾敏也在。顾敏把酒杯对准了老板:“杨总,七喜以后就靠你栽培了,我替七喜敬你一杯!”

当天,七喜就被杨总任命为公关部经理。七喜不习惯什么事也没干就当经理,受之有愧,所以坚决拒绝。从公司回到家里,她不但不为这件事高兴,还觉得这经理职务压在身上是莫大的负担。

顾敏不解。多少人想争都争不来,她死活不要。不论顾敏怎么劝解,七喜就是不接受。第二天上班,七喜径直走向杨总的房间,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杨总处变不惊地望着七喜,好一个烈火女子。

“那好,我等你从业务员拼成经理的那一天!”

七喜决心在广告公司大展宏图,好好干一场。她天真地以为,有汗水,就会有收获,所以,七喜快乐地走向了广告二部业务员的工作岗位。她们出去跑业务,一般都会打着电视台的牌子。树大招风,牌子大,说话自信,价码也高。省台的牌子给了七喜很多优越感,七喜死去的理想再次在体内燃烧,她忽然想起周折,说不定哪天她也会成为电视台的一员呢。世上不可能的事多着呢,最后变成了可能的事也多着呢。

一个月,好比半生那般丰富。一个月以前,七喜要凭汗水干出一个经理,送给自己。一个月以后,七喜想:那得猴年马月,那个看似不大的部门经理,不是你付出了汗水就可以得到的。她忽然对主动辞去公关部经理的职位懊恼不已。想反悔,但是为时已晚。那个职位,已经另有人选。

更让七喜傻眼的是,她的这个业务,主要和各大公司的总裁打交道。说白了就是让他们痛快掏钱做广告。因为是黄金时段,一般的小公司有心没力,出不起这个钱,所以,七喜想把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就得有一大帮总裁级的朋友支持她。可是,举目四望,这个普通工人家的孩子,哪里有一个总裁级的朋友呢?有一段日子,她是瞧不起顾敏的,可是,后来,她不得不向现实屈服,只有顾敏才可以帮她。

再看看周围的同事,手里一把一把总裁级的人物,同事小姜上半年就完成了全年的额度,奖金和提成瞬间就把她的信用卡充爆了!自然也就把那个成绩平平的二部经理的位置轻松拿下。经理的奥迪Q5SUV成了她的坐骑。

26岁的女子,房车俱全,谁不羡慕呢?

转眼三个月就要过去了,七喜没有一份业绩。公司的规则是第三个月没有业绩自动走人。七喜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不停地摇着顾敏的胳膊问:“我该怎么办呀?”顾敏看着她笑。七喜随手把抱枕打在她的脸上,顾敏一闪头,抱枕打在墙上,就是不理她。七喜急不过,顾敏不帮,她就死定了。

“现在才知我好?你不是瞧不起我这等肤浅女子吗?”

“我也想肤浅一下。”七喜嘻嘻地笑。

被逼无奈的顾敏只好给自己总裁级的朋友打电话,要他们多多照顾一下七喜。但效果不好,顾敏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按她的预想,不会出现问题,但事实并非想象。顾敏只有陪七喜去见自己的总裁朋友。这一见不要紧,顾敏差点儿气死过去。见客的七喜,不苟言笑,问一句答一句,不会K歌,跳舞,也不会喝酒。

谈广告,那也是谈人生啊,会谈出一个人的修养、学识、情趣,能谈出许多人生的际遇和况味来,更能谈出很多的美好和情谊来。

广告公司的二十几名员工,多数是女孩子和外地人,她们年轻、热情、积极向上、不甘寂寞,几乎都有着本科以上学历。高中毕业的只有七喜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她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业绩非常好,最次的奖金也在三十万左右。最高的多达一千多万,那个小姑娘从一无所有到一千多万只用了七年时间,简直就像神话一样。七喜不明白,为啥自己一个广告也拉不来呢?她为这件事深深苦恼着。想跟同事探讨一下,但大家都忙得见不着人影,就算见了面也不愿意多说一句,保持着客气的距离。

七喜是在下班的路上被周折高大的身体挡住的。他凝望着七喜,夕阳从他的头上一直照射在他的全身,金色的光晕,笼罩着他的身体。七喜也静静地凝视着他,这一刻,太突然,所以七喜的目光没有来由地潮润,但她很快忍住了内心涌起的感情。

果然,七喜看到周折的表情带着一丝藏在深情背后不易觉察的冷漠和疏离。一阵强烈的酸楚涌上七喜的心头,她突然想哭。然后,七喜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前走。周折一步跨到她前面,展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七喜停下来,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冷艳地看着眼前的行人,就是不看周折一眼。

周折有些愤然地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七喜冷着脸,绷着神情。身子一侧,想从旁边走掉,就像从不认识一样。周折没想到七喜会这样对他,让他有种自尊扫地的感觉,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七喜,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七喜把目光从行人那边移了过来,轻蔑地看了一眼周折:“什么叫算?你一句算就把你的不是全都打发了?”七喜说完,从他身边快步走掉。

周折在她背后喊了一声。七喜的身体在听到喊声之后,颤抖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继续朝前跑去。周折的喊声也就没有了声息,一切归于平静。走了没多远,七喜停下来,回过头,他站立的地方空空荡荡,偶尔有几个行人经过也是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顾敏去学外语,路上堵车,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到家。她的男人最近在美国,所以,她有时间和七喜粘在一起。七喜回来后,没做饭,也没胃口,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遥控器在手里不停地摁来摁去。这时门铃响了,七喜从沙发上懒懒地起来开门,她以为是顾敏回来了。

开门后一个男人立在眼前,她定睛一看,是周折。周折到底寻到顾敏的住处来了。七喜强行关门,周折从门缝里挤进来。他面对着七喜,怒视了半秒,突然搂紧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嘴唇。七喜正心有不快,一肚子火,新仇旧恨一起涌来,她顺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舌头,顿时,一股咸涩的液体流进她的嘴里,周折“啊”的一声,松开了她。

周折轻蔑地看了七喜一眼,转身离去,与正好开门的顾敏撞个满怀。周折没打算搭理顾敏。他准备冲出顾敏的包围。但顾敏显然没有让他这么痛快离开的意思,她笑着对周折说:“周大记者,怎么屈尊跟我这种人有瓜葛呢?”

周折不说话,还是想走。他知道顾敏是羞辱他。这时,只听屋里七喜大声说:“我不想见到他!”

顾敏依旧热情,把头扭向周折:“七喜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说着,往屋里拉周折。周折想走也走不掉了,他被顾敏强行拉进屋里。

顾敏放下包,对站在那里的周折继续说:“给七喜借到十万块钱了?”

周折转过头,嗤的一声笑:“她这是明抢!”

这话让顾敏和七喜听着十分不顺耳,本来就在气头上的七喜哪能和颜悦色:“周折,我知道你妈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既然这样,还来找我干嘛?”

“七喜,算我瞎了眼!”说完,周折趁顾敏不注意,转身出了房间,在楼道里一阵狂奔之后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阳光白哗哗的剌眼,一时头晕目眩,不知道要去哪里。

周折走了以后,顾敏关上门,踢掉鞋子,歪倒在沙发上,双手抱肩,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好半天,见七喜不说话,只好主动开口问她:“你跟周折是什么打算?”

不问还好,一问,七喜的眼泪掉得稀里哗啦。七喜放声大哭:“我能有什么打算?他扛得住他妈吗?到头来,一有风吹草动,周折还会选择他妈!”

“原来,你还是爱着周折的,可惜,他不爱你!”顾敏再次戳痛了七喜的内心。

第二天,七喜照旧去上班,眼睛分明是红肿着。她今天要给巴比仑公司老总王瑞新打电话商谈“四季之韵”广告一事。这是她到时代广告公司以来谈的第一笔业务,尽管周折把她的情绪搞得很糟,但是,她今天不会把这种糟糕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几天前,王总已经初步答应她。这个初步给了七喜无限的精神动力与希望。

七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苍蓝色的天穹辽阔高远。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也跟随天气一点点地灿烂起来。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看它们如此热烈的表情,大概是在谈情说爱吧。到处鸟语花香。春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了。

七喜把顾敏的化妆品全都拿出来了。她要给自己好好化一个妆,把疲惫和不快全部化掉。七点钟,她出了家门,比平日要早半个小时。

这个名为“四季之韵”的大型广告画册,是七喜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跑下来的。两个月,她整整去了三十几趟。王总一开始是不肯见七喜的,理由是他们不做,就是做,他们有合作过的公司,不必把业务转给不熟悉的公司。而且他们公司准备和央视合作,举行一个全国性的模特大赛。显然,觉得七喜服务的省台不够档次,但据七喜了解,巴比仑公司在省台并没有投放广告,这是最好的机会。

七喜不管王总如何拒绝,一有时间就去他的公司,赶上饭点儿,七喜就会叫着王总办公室的李秘书一起吃大排档或夜宵,大概年龄相仿,也聊得来,加之七喜也经常送一些女孩子用的小礼物给她,两人很快熟悉起来。李秘书透露给七喜一个大好消息,他们公司目前还没有把这个广告给其他公司。

那么,为什么王总一口咬定广告已经交给了另外的公司了呢?七喜一直思索这个问题,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王总是轻易见不到的,有时人家刚上班,七喜就坐到了他们的办公室,却是满脸的无奈。七喜后来跟顾敏说起了这件事。

顾敏鼓励七喜:“成功就是九十九次失败后的第一百次坚持。”

七喜大叫:“我真的快要崩溃了,那个王老板,冷冰冰的像是一块铁。”

七喜和顾敏设计了十几个方案,对方都不满意。不是太直白了,就是太俗气了。一个星期之后,七喜又去巴比仑公司,这回办公室里只有打字小姐,她问李秘书为什么没来?打字员告诉七喜,她辞职了。李秘书之前并没有向七喜流露过一丝辞职的事,七喜失去了一个合作内线。她灵机一动,约打字小姑娘去喝茶、逛街、吃饭,感情刹那间拉近了许多。七喜自然得到王总的一些内幕新闻。比如说:他喜欢名著,喜欢美国电影。七喜很难相信,冷漠如石的王总还是一个如此有情调的人。赶的巧,七喜的一个朋友是电影院的,她就给他打电话,问近期有没有美国片。这个不愁,各大影院多的是美国片呢!

七喜从来不关注别人的隐私,但办公室太小了,都是不大的写字间,尽管压低声音,别人的喘息声也一样听得清清楚楚。有时,你根本不想听,也不想关心别人的私生活。但是,空间的狭小,使得这一切都变得透明起来。

这天早晨,七喜化了精致的淡妆,穿了一件灰色套裙。一番精心打扮的七喜,职场女性的优雅尽显其中。她兴冲冲来到办公室,因为她有个重要的约会,当然是有关广告事宜的,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有了一点希望。想不到,同事们比她来得还早,小米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电话,不过,她看得见七喜推门进来。七喜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只是这微笑,在嘴角绽开几秒钟后,就渐渐地枯萎了,烟消云散了。

经过小米身边时,她本能地愣了一下。

王总?好熟悉的称呼,就在七喜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件事时,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三个字:王瑞新。

小米怎么知道王瑞新?她这么早打电话给他……七喜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朝小米走去,在她面前停下来,怒瞪着小米的脸。她以前很是喜欢这张明媚十足的脸,但是现在她对这张脸充满了愤怒、鄙视、不屑一顾。

小米在七喜的脸上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仍旧旁若无人打她的电话,如此甜蜜地一口一个“王总”称呼。

七喜一直站在她身边,她有百倍的耐心陪她打完这个长长的电话。小米的眼神越是顾盼生辉,声音越是甜蜜无比,七喜的火气越是喷薄而出,忍无可忍。小米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看了一眼比直站在面前的七喜,她并没有打算同七喜说什么,正收拾桌子上的一堆杂乱东西,准备离开。

七喜要当着同事的面揭穿她的阴谋,只可惜,小米没有时间奉陪,她像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轻描淡写。

不管七喜什么表情,小米从包里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在脸上、眼上、眉毛上、嘴唇上不停地描抹着,而且居然抹得旁若无人,心安理得。一会儿功夫,她又唇红齿白,光彩夺目了。她站起来,挎上精致的小包,走出座位。

愤怒的七喜一把扯住小米的胳膊:“你……凭什么?”

小米很有一股大将风度,对七喜的歇斯底里毫不理会,笑着对她说:“竞争!你懂吗?”说完,快速转身从七喜的身边走掉了。屋子里其它人都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们。

七喜有许多话要说,但是,都没来得及说,小米的身影风一样在她眼前消失,只有高跟鞋的声音在办公室的走廊里有节奏地回荡着,一声一声,不是踩在水泥地板上,而是踩在七喜的心上。她在被人无情的践踏、忽视,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她不明白,难道竞争就不讲原则,把做人最基本的道德丢掉了吗?

小米进公司比七喜早,她只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挣了三百多万,不过,这些钱还不够支撑她买别墅的梦想。本来,她今年就要离开,去另外一家公司做执行总裁。李总誓死留她,也准备给她执行总裁的位置,可是,她不希罕,答应李总,最多做半年。

小米一个人一年能做上千万的业务。这样能给李总生财的女人,他讨好还来不及呢!七喜想把这件事弄明白,只有找李总。基于这种情况,七喜自知,如果去找李总,也不会有她满意的结果。但她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这天早上,七喜的心情本来是很好的,但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所有的不愉快一股脑都涌上了心头。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道德观在衰退,价值观在发霉。人与人之间看着很亲密,其实两颗心隔得十万八千里。朋友在某些时候,已成了互相交易的代名词。

一番如此痛悟的七喜已经没有了哭的冲动。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应这个竞争的社会了,已经被这个社会淘汰了。也许,还是顾敏说得对,她是这个社会的修女。她不懂开垦自己美丽的资源,美丽在她身上是一种浪费。

七喜给王总打了一个电话。新来的秘书说,去市政府开会了。她要等王总回来亲自问个明白。

二哥刘七全是在父亲病故半年后举行婚礼的。算是闪婚,二嫂家在东北农村。大哥刘七朗原来那套婚房卖了,一家四口住在以前周小荣分的50平米的老房子里。原本这个房子是想卖掉的,再换套新房,自从父亲生病直到病故以后,这个梦想只能束之高阁了。虽然七喜最近一直住在顾敏那里,但也只是暂时,七喜迟早还得回到家里住。但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二哥二嫂占去了,还嫌空间不够,索性把厨房隔出来一小间,做了母亲的卧室。那么,七喜的床无论怎么安排都没有地方,后来还是按照二嫂的意思重新买了一张很小的折叠床放到了阳台上。七喜看到阳台上的床,一股强烈的酸楚从内心慢慢地涌上来。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多余,二嫂皇后一样颐指气使,在房间里踢踢踏踏地走来走去。

终于,七喜对着正在指挥二哥干这干那的二嫂开口了。她笑着说:“是不是准备把我的床放到卫生间里去呀?”

二嫂是个敏感的人,闻听此言,立即脸色大变。

七喜才不管这些呢。把母亲的床放在鸟笼一样背阴的小屋子,母亲有风湿病,天一冷,屋子一潮,保准犯病。至于自己的床放哪里无所谓,但母亲毕竟年龄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二嫂这样做,根本没把母亲放在眼里,用意独占这个房子。七喜和大哥刘七朗的床都是临时折叠的,刘七朗见此情景,什么也没说,就搬到同事的宿舍去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争执。

刘七全在一边看不下七喜这个样子,他可是费尽口舌才把老婆说动的,不然人家一听没房子也早就攀高枝去了。刘七全知道家里买不上房子,又不能不娶老婆,只好委曲求全,让七喜少说话,他的意思是老婆怀孕就好了。

七喜看不习惯刘七全的软弱。刘七全讨厌七喜凡事跟着乱搅和。他在一堆杂乱的家什中抬起脸,不高兴地顶了七喜一句:“就你多事!”

七喜看到刘七全那样的表情就血脉喷张。

母亲从厨房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七喜,没有原则地骂了她一通。七喜没料到母亲会骂她,孤立无援地站在中央,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眼睛一片潮湿。

二嫂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七喜,转身走了。

七喜觉得自己好没自尊,对她妈说:“好好!好好!你爱住哪儿是你自己的事!”

那一刻,七喜只想立刻从这个家走掉。她是多余的人。女儿总归有一天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往外泼,晚泼不如早泼。七喜极力维护母亲的权益、权威。但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当她经过刘七全身边时,她多么希望二哥能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呀,哪怕就一句。有那么一刻,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一直落在刘七全的脸上,毕竟那是他们共同的母亲,她不希望劳累了一生的母亲在儿子结婚时住在鸟笼一样的小屋里。但是,七喜却什么也没等到,她看见刘七全在她求助的一瞬间,低下了头。

七喜想不到二哥怎么会变得那么没有骨气,令她大失所望。最后,她不得不收回乞求的目光,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

七喜冲出楼梯,一阵风样刮到大街上。已近下午,太阳仍旧不肯回家,白哗哗的刺眼。七喜在街口的转弯处,无所适从,阳光刺得人眼生疼,她摸了一把脸,湿乎乎的。原来,她一直没发现自己在哭,是那种无声的哭。

车流在眼前水一样穿梭,挡住了七喜的去路。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看四周,一切依旧,市声喧哗,音箱里正放着百年情歌,令人心动如水:“就像一场游戏一场梦,不要让残缺的爱留在这里……”

七喜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好像被人抛弃了一样,无处可去,又没人疼爱!她想哭,想流泪。因为那首歌,蓦地,她想起了周折,那个她又爱又气又恨的男人。此刻,她有点想他。他在哪里,做着什么?为什么不来找她?如果他现在来找她,她不但不会跟他怄气,还会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可是,四周人流熙熙攘攘,都是陌生面孔。哪里都没有他!

七喜只好把顾敏那里当成家。

人是自由了,心情一直很坏。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七喜跟小米之间为广告的事情闹得不太好。后来七喜又给王总打过电话。王总朗声大笑,笑过之后,说:“我还以为小米是你派来的呢。不过,不管怎么着,都是你们公司做,一样的。”

七喜一字一句地说:“不一样,同样是巴比仑,现在老板是王瑞新,如果是李瑞新,张瑞新当总经理,对你来说一样吗?”

王总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时的语气凝重了许多:“七喜,你很幽默,我不明白你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取消这次合作还是……”

“要么与我合作,要么取消这次合作!”七喜说。

王总再次朗声大笑。他越是在别人严肃时,越能轻松地笑出来:“你在命令我?”

七喜说:“我不是在命令你,也无权命令你!我是在提醒我们双方,要尊重彼此的劳动,要讲究职业道德!”

“那你说,我该怎么处理小米?”

“如果你不是冲着她的脸蛋去的话,那么,处理她就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你知道怎么做!”七喜窝着一肚子气,管它是哪种结局,她就是想把心里的火发泄出来,她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她不想做沉默的羔羊。

七喜跟王总在电话里不欢而散。王总在临摔电话之前说了一句让七喜肺都要气炸的话:“七喜,除非你现在愿意陪我一晚,否则,一切都无法更改了。”那句话让七喜一生都无法忘记,让她有一种耻辱的感觉。

七喜愤怒的眼泪夺眶而出。

七喜终于原谅了周折,确切地说是她主动给周折打了电话。因为顾敏的男人从美国回来了,她不能住在顾敏那里,家也不能回。想来想去,她还是给周折打了电话,周折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又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呆在了一起。他们在外面租了房子,过起了居家生活。自从同居以来,七喜心情一改往日的郁闷,好像已经做了周折法律许可的新娘,尽管她知道周折母亲永远也不会认可她这个儿媳妇。但只要有周折在身边,她也顾不得周折母亲是如何想的了。

那是一段七喜生命中最甜蜜的时光。

周折倒是越来越忙了。七喜颇有怨言,周折总是说:“男人应该以事业第一。”他这么一说,七喜就烦得要命,大声对他说:“事业!事业!你有事业!你有本事!给我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啊,你把我也弄到电视台才算本事!”

“你,越来越胡搅蛮缠了!”

“对!是我胡搅蛮缠!是我不好!你看谁不胡搅蛮缠你找谁去!”

七喜经常为一点小事与周折闹得不欢而散。主要是七喜心情不好。一个人时,特别盼望周折来陪她。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又都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七喜一直希望周折从中努力,把她弄到电视台去,前些日子,他们电视台就招聘记者。

周折对七喜去电视台不感兴趣:“人家要的都是大学本科毕业,会英语,懂计算机,发表一定数量的文章,你说,你有什么?你又会什么?”

七喜有泪只能咽到肚子里去。可是,她仍然那样喜欢周折。

一个星期后的早上,七喜去上班,在办公室的楼梯口,她遇见了春风得意的小米。在公司里,七喜最不愿意碰见的人就是小米。她一直记着王总最后对她说过的话,一切都是小米的预谋。而此刻她们的相遇,大有冤家路窄的劲头。七喜就是看不得小米那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小米也好像是有意在七喜面前抬头挺胸,洒脱自如,灿烂如花。这时候,七喜更生气了,王总那句耻辱的话一直响在耳边。瞬间,愤怒的血液呼呼地涌上了脑门。两人在接近对方的瞬间,都有了要杀杀对方威风的意思。小米抢先了一步:“嗨,七喜,这么早啊。”

七喜“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最近听同事说,小米已经跟王总开始合作了,而且是两份广告,合约期两年。七喜一路走一路想,小米凭什么享受她的战果?她要跟李总说个明白。那个广告是她谈成的,小米横刀夺爱。如果不是她今天早上看见小米如此春风得意的样子,她还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勇气。她进了李总的办公室,肚子早已鼓成了气球。李总正埋头看一本刚刚做成的画报,日理万机的样子。他没时间理会七喜的到来。七喜也无需他理会,她从来不是主角,也就从来都被人忽视。七喜没等李总说什么,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李总从画报上抽出目光,抬起头,望着七喜。七喜开门见山,李总就仰着脸,一副庄严而又洗耳恭听的神情。

七喜说:“就是巴比仑公司那个广告的事……”

小米趁她不注意,窃取了商业机密,就成了小米的。小米这是不公平竞争!七喜因为生气,情绪很激动。

李总皱了一下眉头,双手抱在胸前,往靠椅上一仰,满脸表情只有一个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事情很简单,就是我谈成的广告被小米给抢去了,她不是已经要拿提成了吗?我的意思是她不能拿,那提成如果拿,也应该是我拿!而不是小米。”

李总抽出一只手,往脑后抚了抚头发,闭了一下眼,又用另外那只手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眉毛皱成一个倒写的S型,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他这是什么意思?后来,七喜走出他的办公室才明白他是在怀疑自己,但当时,七喜没有明白过来。好一会儿,他说:“这件事我需要调查,才能下结论。”

“你根本就不需要调查,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七喜说这话时“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可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就不能乱说。”

“好,李总,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财务会把公司的钱给小米吗?如果我给你时间调查,可以,恐怕你还没调查时,小米已经拿到了提成,你还调查什么?”

“好吧,我说过,这事我要核实一下。”李总说完,站起身,在一堆文件中翻着什么。他不再理会七喜。

七喜看得出,其实李总什么也没找,他纯粹是在乱翻一气。她对李总的态度很不满。七喜说:“李总,你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不能公正客观地处理这件事,也行!但有一点我得告诉你,提成,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不信咱们走着瞧!”

李总在文件堆中抬起头:“你说这个广告是你谈的,你怎么证明啊?你总不至于空口无凭,说什么是什么吧?”

七喜可没想到李总会这么说。她很生气。七喜突然挥手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吼道:“你明明知道小米在干什么!你在袒护她,纵容她搞不公平竞争!”

李总哪里见过这样对他发火的下属?从公司成立那天起,还没有人敢跟他这样理论。七喜是第一个。

刹那间,李总的办公室一片歇斯底里的声音,乌烟瘴气。

写字间的人纷纷探出脑袋观看七喜与李总之间的这场战争,幸灾乐祸地笑。

只见李总一脸的怒相,抱着肩膀,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这时,秘书通知,有客人要见李总,七喜只得回自己的办公室。房间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同事,显然,她们是想探听这次交战的结果。

七喜咬着嘴唇不说话,大家就明白十有八九没有结果,又不好太深问七喜,她毕竟生着气,便不深不浅地安慰她几句。大家听见走廊里传来李总的说话声,就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七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气。一上午就在生气中过去了。

两天之后,七喜照常去上班。刚坐定,人事部的张先生就叫她过去,说着很多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谁都知道,平日里,张先生可是公司里最不爱说话的人。不管他怎么热情,总还要言归正传:“公司不太景气,准备精减人员,你看……”他说到这儿就有意停了下来,看着七喜。

七喜有那么几秒钟是发愣的。但是,很快她就明白张先生同她说什么了。张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七喜。七喜点完工资时笑容没了。一个月底薪是800块,三个月要2400元才对,而不是1200元。

“你明白,我也是在执行公司的命令。”

七喜站起来,经过她的办公室门口时,她看见两天前还对她表示同情的同事,现在却像不认识她一样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七喜还是对她们笑了笑,那笑容里却藏着一丝苦涩。

七喜走出办公楼,外面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街市繁华依旧,她刚才的笑容在脸上还没有消失,上面却早已经蒙满了冰凉的泪水,一点一点把那年轻的笑容淹没、吞噬。

十一

再次失业的七喜因为找不到事做,想念周折就成了她的职业。

心情不好时,七喜就格外地想念周折,想念他们的爱情,一波三折的爱情。那是她在超市做分店长时,因为广告的事她与周折有了接触,她用一见钟情形容了他们的相遇。第二天,周折便打电话给她。初夏夜晚的栈桥人来人往,他们似乎没说几句话,椅在栏杆的一瞬,周折搂紧了她。待她明白过来时,人已经在周折怀里。

月光皎洁。星星闪耀。

呼吸都停止了,七喜的嘴唇已经被周折吮吸在嘴里,动不得。爱情就像山洪暴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来得迅急、突然,毫无准备。那天晚上,他们自始自终没说一句话。那天晚上,他们始终在亲吻,仿佛分别太久的恋人,已经不需要语言一样的炽热。

周折不止一次对七喜说,这一辈子,非她不爱,君不娶,卿不嫁。后来,七喜跟顾敏说起与周折的爱情,顾敏对这样的爱情向来不屑一顾。顾敏的意思是七喜看似聪明,实则很傻。

七喜认为顾敏对待爱情太偏激,只用金钱来衡量男人。

顾敏惊骇地笑:“周太一千个不同意你和她的儿子在一起。”

“可他儿子有一千个喜欢我的理由。”

十二

除了想念周折,七喜就是呼呼大睡。

失业的这些天,七喜特别爱睡觉,睡得连饭也不想吃,烦躁不安,甚至连炒菜的味道也闻不得。顾敏用疑惑的目光在七喜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秒,然后,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你怀孕了!”

“啊?”七喜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不会吧。”

“铁定!”

七喜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脸刷地红了。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除了初始愣怔的几秒以后,接着就是窃喜。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周折,不如奉子成婚。再说了,早结婚,早完成一项任务,趁她现在失业,把孩子生出来,送到幼儿园,然后再出去找工作,到那时,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大学刚毕业的年纪,但在职场上却有绝对的竞争力,不再有生育之烦。那么,该如何把这一千秋伟业般的大喜,浪漫而幸福地通知给事情的主人呢?

顾敏歪着脑袋调皮地说:“你容我想想。在想出好主意之前,七喜,我们一起逛街,然后,去吃风味小吃。”

“那你请客?”七喜也喜上眉梢。

“不!周折请客。”

两个小女子稍事打扮,走出了家门。

这些天以来,七喜如阴云一般沉重的心情一扫而光,人逢喜事精神爽。七喜乐得眉眼弯弯,恨不得对天下所有人宣布,她有了周折,那个最浪漫男人的孩子。

以往最讨厌的妇儿用品区,七喜逛得恋恋不舍,拉着顾敏走了一家又一家,还买了几套小衣服,若不是兜里的银子告急,她还会兴致不减。肚子已经不止一次抗议,她们才去吃饭。

那是著名的风味小吃街,是许多美食爱好者最喜欢光顾的地方。

只是,她们还走在路上,兴奋还一直处于高潮之中,然后,那高潮之后的深渊,那兴奋之后的悲伤,突然而至。

几乎是同时,她们看到了那一幕——

一个年轻的女子,落入七喜无比熟悉的那个男人的怀抱,就在一个星期以前,还是七喜最温暖的依靠。可是,他怀中的年轻女子,令七喜眼前一阵雾气般的发黑和模糊。

七喜从来不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眼睛告诉她,这是真的。

顾敏甩开七喜的手,冲进了人群中。

七喜惊呼,但瞬间,就没有了顾敏的影子。直到半个小时以后,顾敏垂头丧气地出现在七喜的眼前。饭还是要吃的。她们已经没有了兴致和情调,匆匆吃了一点,回到了住处。顾敏不想伤七喜的心,但现实就是现实。顾敏希望七喜能够正视现实。这是一段没有希望也没有结局的爱。如果继续坚持,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七喜不说话,只是以泪洗面。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生下这个孩子!”七喜掷地有声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寂静。这句话,差一点吓傻顾敏。顾敏疑惑地望着七喜,好像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样。七喜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他不认账呢?”

“那我也依然会生下这个孩子!”

“这意味着你是一个单身母亲!”

“不是!是纪念,爱的纪念!”

顾敏坚决不同意七喜的决定,两个人再次不欢而散。

十三

顾敏再次见到七喜是在三年后的一家西餐厅里和一个男人用餐。此时,她刚从美国回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尽管那个身影穿着朴素的工作装,正埋头打扫卫生。可是,顾敏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顾敏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三年前,自从因为腹中孩子的去留问题,两个人产生了激烈的分歧。七喜从此杳无音信。上帝却让她三年后,重新遇到了七喜,遇到了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七喜了。

顾敏努力寻找她心目中那个少女的七喜,那个清纯如水的七喜,那个把爱情当泡饭吃的七喜,那个爱幻想也爱浪漫的七喜。

眼前的七喜俨然一个苍老的妇人,尽心尽职地劳作着,生怕哪一点做不好,被领班训斥。

顾敏在不远处怔怔地凝望着她,凝望着她眼角细细的鱼尾纹,凝望着她布满沧桑的脸颊,凝望着她辛苦劳作的姿势。

顾敏一直这样凝望着她,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她的心脏,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好像吸进身体的空气,都带有一种痛苦的气息。同样是人生,同样是青春,同样是人面桃花。可是,结果却是千差万别。

“你在看什么?”刚刚认识的男人既绅士又关切地问。

“我……”顾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男人:“若一个男人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为什么还要她的身体?”

男人尴尬地望着顾敏:“什么意思?”

“请解释。”

“我解释不出来,因为,我不是这样的男人。”

“那么,你是哪一类男人呢?”

“顾敏,你……一直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

顾敏和男人在经过服务台时,把一个鼓鼓的信封交给了服务台。

“麻烦您交给一个叫刘七喜的女士好么?”

“好的。”

“谢谢。”说完,顾敏离开了那家西餐厅。男人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要给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留下一万块钱?

顾敏望着人流如水的街市,没有任何解释。因为,这是两个女孩子心中的秘密,她不想说给他听,美国的三年,让她明白了许多。

责任编辑:邓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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