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到底有没有信仰?

2016-09-13 00:04刘亚洲
公务员文萃 2016年8期
关键词:云霄教化封信

刘亚洲

看一看中国思想史,中国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启蒙,中国人有的只是教化。教化和启蒙有很大区别,教化是居高临下的,而启蒙则必须要从自己做起,从内心做起。

我们从来不注重内心,注重内心才能建立起信仰。一百年前发明了照相术,你看看当时中国人的样子,那种呆滞、木讷、麻木,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吗?

你再看看一些纪录片展示的当时日军侵略中国的片段,看看在那些鬼子的脸上洋溢的是一种怎么样的神情。中国人在电影里不能演日本鬼子,演不出那种精、气、神来。

为什么姜文拍《鬼子来了》非要找日本演员?为什么陆川拍《南京!南京!》非要找日本人来演?我们到今天都不一定能演出一个注重内心的民族那种飞扬的、激越的感觉。

看看当时日本人给自己取的名字,你就能看出内心的力量:伊藤博文、山县有朋、大竹英雄、石原莞尔、夏目漱石、官崎滔天……

再看我们取的名字,狗剩、二赖、翠花、富贵……这都是什么名字!这是苦难带来的。豫剧调子悲腔哀怨,我一直认为这样的调子来自中原逐鹿的战争和黄河泛滥所带来的苦难。

我们是因为苦难太多而缺失了信仰,还是因为缺失信仰而带来了太多苦难?食物缺乏,使人饥饿;精神上也有饥渴问题。

大约在一百多年前,中国一批有识之士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始寻找。最初他们想从国学中寻找。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国学里有很多出色的东西,但国学能够解决今天的问题吗?有人认为能。我认为这把问题看浅了。

鸦片战争和甲午战争正是在国学最盛时发生的。那么,精神层面问题的出路何在?我们的精神家园在哪里?这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终极追问。

中国革命之初,共产党人拥有强大的信仰。为了信仰,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陈觉、赵云霄夫妇从苏联回国,在湖南从事地下活动,不幸被捕。陈觉很快被杀害,赵云霄因怀孕在身,刑期推到分娩后。

孩子出生后,她只要发表脱党声明,就可出狱,但她决不叛党,敌人把她也杀害了。临刑前,赵云霄给孩子写了一封信,我记得第一句话是“启明我的小宝宝”。

这封信大义凛然,却充满了人间温情。信中那一声声“小宝宝”的呼唤,分明是一曲人间亲情的绝唱。我几十年前看过描写这个故事的油画,这个女共产党员抱着孩子喂最后一次奶。当时我流泪了。这是怎样的精神和信仰!

这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女共产党员体内蕴藏着怎样巨大的精神力量。肝肠寸断中却对共产主义的明天抱着无限憧憬。过去我们拥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不夺天下是不可能的。

今天,很多人信仰破灭了。信仰一旦崩溃,比不曾有过信仰更加糟糕,就像文明一旦崩溃,比不曾有过文明还要糟糕一样。

前几天,我又看到一封信,是一个退休多年的老干部写给儿子的,大意是:你到社会上工作后,千万不能讲真话,因为讲真话是要倒霉的。在领导面前你要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等等。这封信登在一个杂志上,你们可以找来看看。这封信,说明这个革命多年的老同志的信念已经破灭。这封信也代表了当前相当一部分父辈的心态和观念。

当前,精神危机是最根本的危机。无精神是无道德的体现,无道德是无信仰的体现,道德的源头是信仰。

精神的构建在今天比物质的构建要重要百倍。没有精神的中国是不会过上好日子的。我们已经尝到最初的苦果。

有段子说,中国人从食品中完成了化学的扫盲。比如,从大米中认识了石蜡,从火腿中认识了敌敌畏,从鸡蛋中认识了苏丹红,从牛奶中认识了三聚氰胺。这一点,我们对古人、对今人、对未来人都是欠了债的。这个债一百年也还不清。

今后,我们可能会尝到更大的苦果。我已多次讲过信仰问题,可应者寥寥。我想起了“文革”中牺牲的张志新的那句话。张志新在临终前叹息:“我向冰冷的铁墙咳一声,还能听到一声回音。我向活人呼唤千遍万遍,恰似呼唤一个死人。”

(摘自《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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