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桥的风波

黄达隆

在还没到屏南之前，我们就曾听说，屏南的北村这几年来正在做乡村复兴和规划。而在整体的改造中，就有修复木拱廊桥这个重要的项目。抱着想要记录一座木拱廊桥诞生的念头，我们来到了北村，到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和我们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屏南北村，是一个位于屏南北部与浙江政和县交界的自然村，再往北走就是政和县杨源乡。村落依山而建，周边有小溪汩汩流过，是典型的藏身于闽东北深山峡谷中的清秀山村。清朝时期，这里依靠大量种植和贩卖靛青而一度兴盛，现在的村落中依然保存当年修建的大量夯土建筑，从远处望去，村落显得整齐有序，黄色的夯土与周边的青山绿水融为一体，令人心旷神怡，俨然是中国传统村落的一道缩影。

北村地处屏南县的最北端，离县城26公里，俗称“北路村头”，肈基于明代，至清乾隆年间村落格局基本形成。村庄坐西北向东南，村民称作为“五凤落洋”之地，三面环山，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田地，东南和西北分别有一条溪流环绕村庄至村尾汇聚向东流。

接待我们的是北村的村民张本甫，大家都喊他老张。老张的皮肤晒成农民独有的黝黑，虽然微微挺着啤酒肚，看上去却很精练，说起话来和和气气的。如果不是之前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大概不会把这个农民模样的老汉和一个曾经在官场叱咤风云几十年的干部联系起来。在退休之前，老张曾经是屏南县的常务副县长，2014年退休之后，他以乡贤的身份回到北村，发起了一场乡村复兴运动，于是才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整齐划一、干净整洁的北村。

老张带着我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我们发现北村和其他进行规划的村子不一样。他找到了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赵辰教授工作团队对北村提出规划方案，经过两年多的努力，村子慢慢有了改变。老屋都在进行换梁换柱的修缮，村子的古官道、炮楼等等有代表性的公共建筑也正在修复;村里几乎没有荒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已经被稻穗压弯了腰的稻田;此外，他还组织整理北村村史、重修家谱、在村里做垃圾分类……而这些钱都是老张通过合作社的形式募集资金得来，各家各户自行修缮。老张说，北村是北村人的北村，复兴的所有项目，都要由村民来参与。而他的这个观点，也体现在建造一座木拱廊桥上。

老张带我们走过北村的水稻田，据老张所说，北村没有一亩荒地

北村的“新乡贤”老张。

北村水尾规划设计模型

最初，在北村的规划方案中没有木拱廊桥这个项目，因为村子现在已经不需要木拱桥来提供交通功能;其次，村落规划资金有限，建一座木拱廊桥又特别费时费工。但是老张和村人坚持认为，建一座木拱廊桥对于他们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老张说，北村曾经有过木拱廊桥，后来在土地平整的时候被拆了，通过村民自己的力量建一座木拱廊桥，不仅有利于团结村民，更是村庄复兴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精神象征。

廊桥的选址就位于我们进入村子的地方，这是北村的“水尾”，溪流在周边山势的挤压中，从这里流出村落。在中国传统风水的说法中，水流代表着财气，古代村落一般沿水道而建，为了防止水流带走村庄的财气，村人便在村口建桥“锁水”。

当时老张提出，既然决定了要建桥，还是依照既定的原则，由本村的木匠来建造。村子里是有木匠的，现年四十多岁的传顺就是其中之一。但是问题在于，在这之前木匠们没有造过桥，更不要说是主墨修建一座木拱廊桥了。老张和村民们认为没有关系，不懂可以学，建塌了可以重新来，重要的是桥要由本村人来做。

修建廊桥的现场

而受托对北村进行规划的赵辰团队则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赵辰赞同老张让北村人自我建设乡村的理念，但木拱廊桥工艺特殊，出于安全的考虑，他认为不能让没有造桥经验的师傅来做，即便是专业的造桥工匠都不能有十足的把握，更何况没有造桥经验的木匠。赵辰团队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做法，找县里有造桥经验的韦师傅来指导做拱架，而村里的木匠来做上面的廊屋。

负责建桥的木匠有些不乐意，他们认为建桥是村里的事，要请懂得造桥的师父来指导也可以，但要村民们自己请。当了多年领导的老张，认为这是工作方法的问题：“如果和木匠签了合同，他们一定会自己去请师父，我们请和他自己去请是不一样的。第一，我们请的人他不一定会满意;第二，他认为我们看不起他。我们承包给他之后，他要负责任，肯定要想方设法去学的。”

南京大学的赵辰教授及工作团队，在北村与村民沟通交流意见。

这不仅仅是木拱廊桥技术环节上的问题，赵辰说，中国农村做事的方式与城市的工程设计不一样，这里的村庄一切都是自主的，而造桥对于村落来说是百年大计，村人们需要一个名分。当村里的匠人们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以造桥时，他们会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拜师。你得尊重他们的习惯，也得给他们面子。

在北村随处可见的复兴标语。

北村人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建桥。村民带着匠人到周边各地区学习考察，最终也去请了师傅做指导，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最终成行。除了技术上需要支持，建桥的经费也存在困难，光是建造这两座桥墩就花费30多万，而距离完整地建起一座木拱廊桥，还有大几十万的资金缺口。今年，这座没有建起来的木拱廊桥最终纳入当地镇政府“一事一议”的项目，由政府出钱，也由政府找造桥师傅来建。老张说，只要能把桥建起来就行，如果政府能出钱就让政府来，政府出不了钱，村里再来想办法。

在乡村建造一座木拱廊桥，从筹措资金、谁来主墨、拜师学艺，都要遵循乡村的运作方式，这关乎村庄的人情、名分甚至是尊严。老张笑着说，我们不想要一座最好的廊桥，我们要的是一座属于北村的廊桥。对老张和北村而言，这自始至终都不是一座普通的木拱廊桥，而是北村复兴的一块重要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