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雕(四篇)

2016-10-18 13:06晓弦
鸭绿江 2016年10期
关键词:窑工砖瓦卫东

晓弦

最后的窑工

他们是一群被时间遗忘的窑工,长年出没在那个长满无名杂草的巨型半球状物体内外,而上面高挺的黑烟囱,有点像男人的生殖器。在这特殊的空间里,窑工们都有着同一个名字,叫“窑乌龟”,或者干脆以一个囚号样的数字代替。窑工活儿是经年的苦生计,是所有痛苦与快乐砖瓦一样的叠加。准确地说,他们既是砖瓦窑的缔造者,又是它的掘墓人。那土地资源损耗如战败溃退的伤兵,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当一大捆炸药被塞进窑膛,等于是把无奈和苦涩、怨恨与疼痛,塞进他们日渐麻木的内心。

这会儿,他们走在窑旁那条机耕路上,慢慢挪动着身子,不时回头看一眼那堆高耸的瓦砾废墟。别无选择的他们,直到最后时刻,才从窑主那儿黯然领回最后那几张纸币,将被褥从劣等砖瓦筑成的破屋搬出,作鸟兽散状出走。

平日里他们是沉默的骆驼,在灰黑的窑洞进进出出。这让人明白:啥叫日子,日子就是在窑洞里一进一出。窑工们偶尔也有嬉笑怒骂,为烧制出甲等或劣等的砖瓦,为长年挂在账本兑不了现的工资。他们在简单而繁重的劳作中,成了一只只“百年寿龟”。龟乃男人大忌,若将词义放大到极致,说某人吃乌龟肉,又等于说他有能耐,他听过会喜形于色。倘窑工心烦舌燥,无意哼出“窑乌龟”三个字,身旁的窑友,多半会冲他莞尔。在目光友善的交换中,互唤“窑乌龟”的人,一定都是这个烟火部落中的资深人员。通常这样相互调笑时,除了无聊,一定是遇到令人兴奋的事。譬如,私奔多年的媳妇心生悔意,决意要像窑砖一样脱胎换骨,做一只雌“窑乌龟”;譬如,搬砖装船,收获了几条惊飞到舱里的胖头鲢鱼;或者是,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从漆黑的窑门探出头,看到天边闪烁的星星。更主要的,借昏暗的路灯,终于看清那些黑鼻子黑眼睛,那些黑胳膊黑胸膛。这时“窑乌龟”那三个硬朗的字,被你张嘴吐出,会是多么奢侈!这时,窑工们仿佛忘了乌龟在民间的忌讳。是的,窑工多为俗人,生此雅号,并非因在窑内烟熏火烤而模样仿佛,更多是为求得人身平安。试想,乌龟有铁甲样的外壳,又耐热,这是窑工们心里所希冀的。窑工整日窝在砖瓦堆里,被磕伤砸死不是没有的事,所以常常幻想着自己能有一副乌龟般的盔甲,以至于被叫作“窑乌龟”十分心安理得。

在砖瓦窑,做工的有长工与短工之分,长工通常兼做盘窑工。所谓盘窑工,是在窑膛内装叠砖瓦泥坯,此乃长工之绝活,而短工往往只配做下手。从盘好窑烧完窑再到出窑,需十天光景。这十天里,从窑的外表看,像在举行一个盛典,烟气弥漫,雾蒙蒙,蓝莹莹的。出窑前尽管冲过冷水降过温,但出窑那个热啊,非躬身体验是无法想象的。以烟熏火燎形容自不为过,尽管鼓风机一个劲地对着窑门吹,窑工在窑内多半还会将外衣扒掉,或者索性穿浸过冷水的衣服。窑内除了窑工粗重的喘息,便是砖瓦碰撞的丁当声,或者是汗水砸到滚烫的砖瓦上所发出的滋滋声。往往就在这里,这些有着七情六欲的硬汉,嘴里会不自觉地蹿出蛇芯一样带点儿荤的故事,有一个百嚼不厌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大姑娘顶替受伤的老爹当了临时窑工,看到盘窑的活轻巧,居然起了想做盘窑师傅的心。一场窑活干下来,姑娘与盘窑师傅一来二去明里暗里竟然好上了。结果只做了一个月就被窑主赶出窑门,原因并非奸情败露,而是一整窑的砖瓦崩坍了。这个女盘窑工在盘窑师傅的纵容下,明目张胆做起盘窑师傅来,而她那个有着二十多年盘窑经验的情夫,老想着如何把她身子盘得更好,以至于整窑砖瓦在某一时辰突然塌方而报废。那一次,村广播连夜通知村民免费拉走断砖破瓦,结果连一砖一瓦也没人愿意去拉。原因莫非村民怕那个奸情败露的女人手脚不干净,用了她盘过的砖瓦会倒大霉。那一刻,窑主六神无主,无奈之下还是男窑工行好事,对起窑门摩拳擦掌,似乎顶着“窑乌龟”的名头,他们会百无禁忌。他们喝高粱土烧酒,像饥不择食的饿汉,只用半天时间,就把一窑断砖碎瓦,狂吞残羹冷炙般收拾干净……一场无端的坍窑,像一针强心剂,唤醒了窑工们作为男人的责任和春天般美妙的幻想。不是吗,当结束天日苦役般的生活,进得一种叫“混堂”的澡堂,那感觉像是煎熬多年的男囚,遇见了脆生白嫩的婆娘。他们扯去蓝色“士林卡”斗篷,扯去汗湿的脏褂子,像一只只黑馄饨,下到浮起一层黑灰的浴池。浴室内飘动的水汽是乳白的,窑工们困倦的眼神也湿润稍稍有些亮色。他们更愿意闭上眼,将积攒了一天的劳顿放逐进池水。尔后,把黏在身体上难以洗掉的煤灰,通过一块咖啡色的“劳动牌”肥皂和十只被砖瓦磨钝的指甲,一点点从皮肤刮除。而此时,这十尺见方的澡堂,仿佛成了他们快乐的放生池。

现在,这座倾注过窑工们十多年心血的砖瓦窑,随着一团冲天的火光被炸毁了,这最累最苦的活也在顷刻间说没就没了。一如此刻,他们挑起沉重的行囊,躬身走在回乡的路上。他们时不时会转过身来,回望那座已经成为废墟的砖瓦窑,眼里充满比乌云还深的雨意。

老兵胡国忠

老兵胡国忠是我的同行。这个有着十年志愿兵生涯的老兵,退役后与我在一所学校教书,同教初二语文平行班。

同行跟他论课研,他却决意要说打靶,他说当兵那会儿故意把半自动卡宾枪准星瞄向一位老乡面前二百米胸环靶。结果老乡得到嘉奖,做了他的上司,他却用宽大的绿袖子掩起嘴巴笑,而且,居然还在被子里笑。同室的战友以为他梦见了媳妇,他却嚷嚷:老乡老乡,靶上一枪。

语文课上有关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课目,他总喜欢讲几个亦真亦假的故事。他是战争的当事人,自然没人敢说他讲的是假的。他说,新兵时他的投弹是军区出了名的远。有一回军事演习,他却只投出了十米,最少的一次,甚至是五六米。投这么近连黄毛丫头也会,但他却冲上去拣起吱吱冒烟的手榴弹,重新又远远地投出去的。他说,三天两头投弹,太没劲,想试试投近一些的滋味。领导训话他,抗不过,他说投远投近一样有意思,两样技能同样重要,还说要是敌人就在五六米那里打着埋伏呢!结果他得了一个警告处分。八十年代初,中学语文课有珍宝岛自卫还击战一课,轮到他上课,他会从樟木箱里掏出那套有些泛白的黄军装,毕恭毕敬地穿上,然后迈着军人的步子走上讲台,让学生郑重地把课本摊开,却从不教课,连一个生字也不教。他在课间只说一个故事,说完,课也就算上完了。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小故事,却让每一届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听的时候心都吊到喉咙口,硬是一愣一愣的。endprint

那是除夕的边境,瞎天黑地的,营部却不许点灯。天刚下过没膝的暴风雪,荷枪实弹的他,一个人在距营房百米远的边境哨卡值班。

那一刻,他将耳朵竖得比枪刺还高,突然,远处传来“嗷——嗷”的声音,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痛苦地号叫。作为训练有素得过军区全能比武第一名的他,心里第一反应是“有情况”。他马上转身悄悄地给营部值班室拨了一个电话,电话其实是一个三位数的喑号,只有接电话的值班员知道这情况多重要。然后,他揣起卡宾枪,轻轻地趴伏在哨卡门口的雪地里。连长接到报告,汗毛都竖起来了,立马组织了一个加强排,猫起腰全副武装地从哨卡周周摸黑包抄过来。奇怪的是,当包围圈收缩到哨卡后,却没有发现任何敌情,根本没有什么“嗷——嗷”的声音。连长发狠话,骂了句“狗熊!”便率部全撤了。刚撤不久,偏偏“嗷——嗷”的声音在暗夜里再一次响起,这声音似有似无,似近似远,会不会……这回啊,老兵胡国忠没有去哨卡打电话报告,而是等这声音逼近,再逼近。

终于,听得见对方十分粗重的喘息声了,真真切切的,这回,他的身子居然突然发起怵来,怎么办?向上级报告呗,一旦再一回发现前一次的情况,可能又会受到一顿怒斥,弄不好还会说我谎报军情,受到摘掉领章帽徽的军纪处理。不报告吧,这分明像是敌人来犯的举动啊,而且估摸着在大约十米至二十米远的地方。于是,他尽可能地把身子在雪地埋伏下去,只露出眼睛,把枪一次次瞄准发出声音的地方。他知道,要想提前撤销上次投弹引来的警告处分,只能将功补过。年关还未过去,他却觉得自己的好运提前来了。他把子弹推上膛,等待敌人撞上他的准星。可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要瞄准敌人,哪怕瞄准敌人的一个影子,也是多么难做到啊。

“嗷——嗷”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终于不自觉地叭叭叭射出一梭子弹。他定了定神,仿佛发现敌人被他击中了,“嗷——嗷”的声音越发大声了,然后戛然止住。听到枪声,连长带人火速突奔过来。发现哨卡空着,屏住呼吸在哨所四周仔细瞭望一会,发现四周的山野除了寂静还是寂静。有人遂发起莫名的火来:“人呢,死了啊,人呢!”

“敌情?屁也没有一个!”连长突然拧亮挎在肩上的长长的手电,借着发白的灯光,发现不远处雪地里有一串串鲜红的血迹,像正月里的蜡梅,开得无比耀眼。循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找去,居然发现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正在喘着粗气的大野猪“嗷——嗷”地叫着。而这时,老兵胡国忠却揣着卡宾枪突地在雪地站了起来。

这一回,边境这个设了十九年的哨所第一次受到上级嘉奖,得了一面二等功的锦旗。老兵胡国忠得了个人三等功。大红的嘉奖令寄到胡国忠所在的乡里,乡长嘴里居然与部队首长说的是同一句话:“国忠同志敌情意识强,好样的!”

好人张镇芳

看得出,这个叫张镇芳的老人,被人带到向阳老年公寓入住报到,有着十二分的不乐意,但他还是挺着并不硬朗的腰板,哼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曲子,气咻咻地来到向阳公寓报到的。

初看,这是个矮个子老人,与向阳公寓里任何一个老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时间稍长,就开始显山露水原形毕露了,老人肚里那些陈年烂谷子似的故事开始萌芽,且长势喜人,让公寓里过得十分平淡十分枯燥十分乏味的老人们开了眼界。

其实,这个老人读过私塾,留洋去过法国,当兵去过朝鲜,做过数学代课老师,据说还当过半届市政协委员。

老人遇人便说:蹲公寓其实跟读私塾差不离,都是由家人亲自送来的,耳里被一遍遍灌进诸如:要勤换洗啊,要准时吃饭吃药啊。夏天一到,老人们白天喜欢集体在梧桐树下乘凉喝茶,夜晚喜欢摇起蒲扇在院子里纳凉观云赏月。到了冬天呢,则喜欢裹起厚厚的棉袄挤在墙角晒太阳。

老人还说,朝鲜的太阳就是不一样,阴森森雾蒙蒙的,像发烫的枪管和炮口,也像妈里个逼。老人是山东人,不时把骂人爆粗口当成平时的口头禅。老人还说,那些代表祖国来慰问演出的女演员那才像太阳哩,走到哪里哪里亮,走进深山深山见太阳,说得大伙儿一个个仰天乐开怀!

自然,大伙儿一定要老人讲讲留学法国的事,说老人一定开过“洋荤”。老人沉默好久,哭诉道:“说我开过‘洋荤是天大的冤枉,我跟同班一位漂亮纯洁的爱尔兰姑娘相好是真的,那时祖国百废待兴,为建设新中国,我只带回了她送我的一把小提琴。”老人的眼圈红肿,接着说:“大伙都是见过的,是我床头挂着的小提琴——她可是我的初恋情人,是我一辈子的新娘!”

讲到激动处,老人神色生动起来,他说:朝鲜那段经历以后慢慢讲,还是说说做代课老师的事吧。那是一堂数学公开课,听课的有公社贫管委主任,有校长和教导主任,那时正值“文革”,学校里停课闹革命,我却让学生进课堂正襟危坐。记得有一堂数学公开课:“从点——到线”,为了形象起见,我把粉笔在黑板靠左侧“啪”地一点,然后随着身体往右吱吱地移动,再“啪”地在黑板上使劲一点,一条笔直的线段出现在黑板上。“从线——到面”,我边说边把两只满是粉笔灰的手掌,“啪”地在黑板上一按,意思是说黑板是一个平面。这时,我眼睛的余光发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富农儿子正在玩皮弹弓。我略略停顿一下,让同学们看黑板,我“突”地把手指间半截黄色粉笔,朝那个玩皮弹弓的学生试着投出去,像一只飞出去的手榴弹,粉笔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中了那个学生的额头。一时,我也惊出了汗,心想这堂课砸了。毕竟我是军人出身,有过临危不惧的操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声说:“从平面——到抛物线”,于是,教室里一片哗然。课后,贫管会主任说:“张老师的课不一般就是不一般,数学课也上得生动形象,具有政治意识,压了地主阶级的邪气,长了无产阶级志气。”

果然,不到半年,由于其家庭出身为“雇农”,平时表现十分积极,张镇芳被破格转为国家教师,还被抽到公社贫宣队。可有一次却闯了大祸,在领喊口号时,把自己喊成了“反革命分子”。那是“文革”中期的一个夜晚,公社操场中央那棵两个人才能合抱的千年银杏前,张镇芳高举右拳,领喊口号,居然把“谁反对L副主席谁就是反革命”中间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了,于是,祸从口出,“L副主席就是反革命”成了他的铁的罪证。那晚,张镇芳作为“现行反革命”被绑在大银杏树上足足被群众斗了两个时辰。直到林彪叛逃,有人赞他有先见之明,他才继续到公社中学做起“臭老九”来。

张镇芳每每讲到这里,公寓里的老哥老弟中,马上有人站起身来,大声嚷嚷:“张镇芳啊张镇芳,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啊!你入住向阳公寓才是先见之明,先见之明啊,是最大的先见之明!”

英雄柏卫东

说出这个真相,他用了整整四十七年。

一桥飞架南北——桥南出英雄,桥北出狗熊。英雄是大家公认的,叫卫东,而狗熊,则是哑蛋的自谕。

柏卫东与哑蛋是同乡,他俩同一个冬天都戴上了大红花,一同随一辆老式闷罐火车哼哧哼哧不远千里来到新兵连……甚至,一起被编进军区警备队特训,一起被派至白塔山麓守卫这座堪称长虹的铁桥,一起在一个冬夜的凌晨佩上武装带,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扛起枪,一起“一二一、一二一”地走到桥南和桥北,一起与另外两个肩负守桥使命的战士立正敬礼和换岗。

列车从南到北隆隆地驶来,或许是列车看见桥的信号将车速减慢到与自行车差不多的速度。一根一抱粗的圆木,被哑蛋看见时正在列车装着的圆木堆上滚动着。“不好,快要出事了!”哑蛋冲着轰响的火车喊。路过桥北时,那根木头居然从火车上滚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卫东头部,一瞬间,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而那列绿皮火车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吭哧吭哧远去。

自然,柏卫东成了妇孺皆知的英雄,卫东妈妈成了英雄妈妈,被部队首长从千里之外接到了营房,然后,到一个个连队做一场场催人泪下的报告。卫东舍身救旅客的事迹,一时见诸各大报纸的头条头版。

再后来,柏卫东捧起圆木在列车前跃起的大型塑像,被安在了白塔山麓的南桥堍。而哑蛋呢,那天随着“咚”的一声,眼睁睁看到桥北血腥的英雄场面,变得十分忧郁,再也不想说什么,简直真的成了“哑蛋”。有一年他探亲回家,几个孩子在他背后骂他“狗熊”,气得他第二天就默默地返回部队,从此之后变成木头人似的。退伍后,他索性到工地学开铲车,赚了点小钱后,一咬牙当了油漆保养工。他几次三番来到曾经的大桥旁,为英雄的塑像和大桥做免费保养。

天长地久,他被称为哑巴守护人。卫东捧起圆木在列车前奋然飞跃的塑像,在一个同样是冬夜的凌晨訇然倒坍。

而哑蛋在过了七七四十九年后的弥留之际,哽咽地对世人吐出几个哽在他喉咙几十年的僵硬的字:“是木……头……没……长眼……撞上……英雄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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