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信任

2016-10-29 07:07
东方剑 2016年8期
关键词:大马

◆ 蓝 玛

最后的信任

◆ 蓝玛

1

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刑警队长欧光慈一帮人的聚会刚刚散场。

聚会的参加者都是这几年先后退休的老家伙。干了几十年,冷不丁退了,在家的日子似乎都不怎么爽,一个个牢骚满腹。欧光慈说你们真是一群贱骨头,还没干够么?看看我这张脸,你们不觉得自己幸福死了吗?

是,现在还在干的只剩一个欧光慈了。

还在干的老家伙们谁都没请,只希望欧光慈能来和大家聚聚。欧光慈虽然忙得四脚朝天,但也不能给脸不要脸,于是就拎了两瓶泸州老窖来了。结果老家伙们便找到了撒欢的机会,不但喝光了两瓶好酒,而且外加了十瓶啤酒。所以,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欧光慈正站在街上急火火地找厕所。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欧光慈站在街头,目睹着那些轰然而散的老混蛋们,一时拿不准要不要接这个电话。说实在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赶紧找个地方把小便解决掉。于是他果断地把那个电话切断,朝东北角走去。印象里那儿有个公厕。

夜晚的天幕上黑灰黑灰的,潮气很重,搞不好要下一场大雨的样子。街头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霓虹闪烁的街市正在进入这一天的尾声。

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这回欧光慈重视了。在他的概念里,打一遍的陌生电话有可能是打错了,也有可能是遍地撒网的诈骗者,但是再次打来的不是以上两种人,可能真的是什么人在找自己。

他放慢脚步,把电话凑近耳边“喂”了一声。

果然是找他的。因为对方问:“是欧光慈先生么?”

是个很不熟悉的口音。欧光慈“嗯”了一声,问对方是谁。对方迟疑了一下,接下来的回答有些像电视剧:“对不起欧先生,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向您报告一个很可怕的情况。”

“哦,报案?”

对方的口气很严峻:“也许算吧,我……我说不准。因为现在还没出什么事儿,也许算不上报案吧。不过您听我说,很可能会发生一起谋杀案,真的……”

欧光慈打断对方,有些恼火:“对不起,对不起,也就是说,现在什么事儿还都没有?您现在完全是凭想当然。”

“噢……不不,绝不是想当然,我觉得杀人案随时都可能发生。真的,您听我说……”

欧光慈觉得自己的膀胱很快就要炸了,于是加快了步子:“喂喂先生,杀人这种事不是随便开玩笑的,我们的警察也不会随意出警——首先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哪一位?”

“这个……还是不说了吧,”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不甘心,“其实也不关我什么事。我就是觉得这种事儿应该跟您汇报一声——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

“咱们不说这些好不好,我的大名一钱不值。你还是说说怎么回事儿吧——哪儿要出事?”欧光慈夹紧双腿很难看地朝前走,声音放大了一些。

对方问他知不知道一个叫“好望角”的高档住宅区。欧光慈说听说过,好像是个富人区。那人说对,就是那儿,杀人案恐怕就要在那儿发生了。欧光慈终于冲进了臭烘烘的厕所,不顾一切地开始撒尿,手机还攥在手里。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此刻的声响,猜出自己在干什么。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欧光慈长长吁出一口气,舒服地踱出厕所。

他把手机凑近耳朵——那人还在线:“哦,对不起,你说‘好望角’那片别墅区要出事?”

对方迫不及待地说:“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您无论如何关注一下,可能真的会出人命的!”

“嗯,我听懂了。”欧光慈挠挠头皮,“除此之外,先生还有别的事么?”

“没别的事了,这件事还不够么?”对方的声音平和了一些,“都说欧先生两袖清风、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破案如神,所以我……”

“好了,不说这个了,好吗?”欧光慈再次打断了对方的吹捧,“我还是想问一句,先生到底是谁?”

对方迟疑着,出现了几秒钟的静默,然后轻轻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欧先生,再见。”

有一种永别的感觉。

欧光慈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音,有些犯傻,他觉得这个电话实在有些见鬼,你说他是骚扰吧,不像。可实际内容又没说出个所以然。“好望角”……他想了一下,印象里应该在城西区偏北一些的地方。对,二十来栋相当豪华的别墅,住的无疑都是阔人。现在的问题是,对方说那儿将要发生命案。

将要发生——太奇葩了吧。

他看看手机上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想点一支烟。

大概就在掏出烟盒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下意识地冒出个事儿,这个事儿马上把那个奇葩电话的印象挤掉了。

他赶紧给李大棒子打手机:“喂,老李老李,也许是我神经过敏啊——我……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上咱们吃饭没付账?你有印象没有?”

李大棒子“吭吭哧哧”地有些拿不准。

欧光慈火了:“这叫怎么回事儿?一个个吃得跟猪似的,居然没给钱——我问你,到底给没给钱?”

李大棒子慌了,让他别着急:“你等等,反正我是没给。我给那几位老兄打电话问问。应该给了吧,不然人家饭店不会让咱们走哇。你等着啊!”

四五分钟后,李大棒子的电话回来了,很沮丧:“老兄哎,幸亏你问,那几个混账东西个个都没付账,咱们等于白吃了人家一顿。”

“所以嘛,我就觉得不对。”欧光慈大步朝那个饭店走,怒不可遏。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不是人家饭店让不让你走的问题,人家是真的不敢跟你要钱。别看警服已经脱了,人还是熟脸。

警察吃大户,这种败类不是没有!

那个晚上,欧光慈不但老老实实地付了一千四百多块饭钱,还满脸诚意地赔上了一车皮好话。

2

结果真的出命案了——“好望角”。欧光慈乍听到这个信息的那一刻,顿时傻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接到那个陌生电话后的第三天。

他重新回忆了那个电话所提供的全部内容——仅就内容来说,对方其实完全把意思表达清楚了。是的,那个人当时提示的是一种可能,仅仅是一种——可能。而自己之所以没有深入地询问下去,也因为那仅仅是某人的个人感觉而已。他不敢说如果深问下去会不会得到明确的回答,但从对方隐瞒姓名这一点来说,那人有可能不说或者不全说。但是让他懊悔的是,毕竟自己没有追问,确实没有!

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那个电话指的就是当下这起命案。

去往“好望角”的途中,他的情绪始终处于懊悔当中。那一刻,他确信了一个事实:打电话者百分之百是个知道内情的人,非常重要的一个知情人。于是他按照那个手机号码打过去,想找到那人。结果手机里的提示音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欧光慈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有了这种预感,总之得到这个回音没有怎么奇怪。再拨,还是一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欧光慈对几个年轻的部下叙述了接到那个电话的前前后后,说到了憋死人的那泡尿,也说到了吃饭没给钱那档子事儿。大家表示完全理解。警员大马特别强调说,即便当时追问下去,也未必能问出什么。对方说得很朦胧,对命案的当事者(无论死者抑或凶手),都没有丝毫明示。所以可以这么说,即便当时就引起了重视,也没有任何可供关注的实际目标。总之大马认为:对那个电话的忽视,属于人的正常心理反应。换句话说,眼下的这起命案恐怕是难以避免的。

欧光慈此后没有再说什么。

出事点位于“好望角”别墅区丙区六号,独栋。整个别墅区位于一个狭长而突出的丘陵地带上,错落着二十多栋造型各异的乳白色小别墅。丘陵地带浓荫密布,草坪和花圃四下里分布着,如霞似锦。三面环绕着一个U形的人工大湖。湖水潾潾,波光潋滟。称之为“好望角”倒也贴切。总之是个一般老百姓住不起的地方。

事实上,死者的确不是一般老百姓。此人姓谭,叫谭祥鹏。这个人单从名字上说欧光慈确实没印象,但是一说年初发生在六路居建筑工地那起楼房连环倒塌事件,欧光慈的心马上沉了下去。他预感到谭某之死的背后定有惊天内容。

从目前暴露出来的情况看,那个倒塌案牵扯的人之显赫和钱之巨大都是本市前所未有的。人,说的不仅仅是死伤人数,还有和此案有关联的大人物和大企业家。钱,自然指的是事故损失和抚恤金的数额。倒塌案创造了本市历史上两个“之最”。那个事故导致了一个主管副市长落马,下面是两个局级三个处级被“双规”,此外还抓了两个直接和此案有关的企业老总。必须提一笔的是,两个被“双规”的局级干部中,居然有一位是欧光慈的顶头上司,公安局副局长崔长海,外号崔大炮。

可见牵涉面之广、之深。迄今为止此案还在调查中,并且离结案遥遥无期。也正因为如此,欧光慈听说死者谭祥鹏和那个事有关时,脑袋才这么大。本来有些沮丧的心,顷刻间被一层黑云笼罩了。喘气都有些困难。

死者谭祥鹏死于剧毒,这从表面体征就能看出来。小别墅是两层式,他死在二层。欧光慈走进现场时,技术人员已经开始工作了。欧光慈和女警范小美并肩站在角柜那儿,不远不近地看着那个死去的人。从时间上算,距离那个陌生电话已经六十多个小时了,凶案显然发生在这个时间段以内。夏末秋初的温度偏高,尸体已经出现了稍许的变化。死者那张文质彬彬的大脸呈灰白色,嘴唇发乌,表情痛苦。这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男人,发际比较靠后,但是没什么白发,活着的话应该是个挺精神的家伙。此刻,他坐在轮椅上,两腿平伸出去,姿势还是可以的。穿着淡黄带暗花的睡裤。因此可以初步认为,案发时可能是个休闲时间,尤其可能是个晚上。

刚才在楼下见到了死者集团公司办公室的人,了解到四个月前谭祥鹏遭遇了车祸,两条腿被撞断了。这就解释了死者为什么坐在轮椅上而不是沙发上。欧光慈相当震惊,也就是说,谭某四个月前曾经有过一劫,这是第二次。

看来此人不是一般人物。

有钱人家的陈设当然非常人能比,但是从表面上看没有遭受什么洗劫,因此可以认定,这是一起单纯的杀人案,非抢非盗。整个现场看上去还是整齐的,想必命案发生的过程一定很从容,很安静——这符合毒杀的特点。当然,小区里的别墅每一栋之间都有些距离,即便有什么动静也不会惊动别人。

整个空间密闭性很好,有两面落地窗。靠西的一面落地窗拉着窗帘,靠南的一面窗帘半敞着,但是窗户关得比较严。死者的位置距离半开的窗子较远,左右是华丽的柜子和陈设,正面是一个很高级的、由树根雕成的大茶几,茶几上茶具齐全,公道杯中有一些残茶,两只玲珑的小茶盏中也有一些残茶。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发案时这里有两个人,死者和凶手。杀人过程应了刚才的感觉,很从容。

但是有一点比较引人注意:既然很从容,凶手完全可以把现场处理得更彻底一些,而眼前的情景给人的感觉是没有进行过处理。当然这仅仅是感觉。另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是,别墅的电子门是虚掩着的。现在大多数楼房都安装了那种电动安全门,就是来客上楼按键,主人开门。谭某的电子门是虚掩着的。送快递的小伙子现在还在楼下,按照他的说法,他经常来这家送快递,所以习惯性地按了安全门上的键。结果,还没等到主人回应,已经发现安全门并没有关上。于是他便推门上了楼……结果,现场就这样被发现了。

送快递的小伙子说,他一看见轮椅上那个人就吓傻了,感觉告诉他那人已死,正常人不会那样一动不动而且面目狰狞。他倒退出来,险些栽下楼梯。他说他以往只上过两次楼梯,是主人喊他上去的,多数时候都是把送来的包裹放在楼下的条桌上。他说在他的印象里,只见过这家的男主人,也就是死者谭祥鹏。

而从物业那儿了解到的情况是,这家人共有三口,谭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随后赶来的集团公司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告诉警察,谭夫人去年已经带着女儿移民澳大利亚了,只有谭祥鹏一个人在国内。出车祸后谭夫人回来过一次,等谭祥鹏能够自理后,又走了。

欧光慈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死人,心里头的感受比较奇怪。以往面对凶案的死者他是从容的,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一是因为了解到了死者谭祥鹏是那起大案中人,不可小觑。二是由于接到过那个陌生电话,对,很奇怪的一个电话。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一起与众不同的案子,某些细节十分反常。目前他还说不好反常在哪儿。一定要说的话,他觉得谭祥鹏的死——似乎早有人知道,不但知道,而且还专门并且有意地告知了自己。

关键是,目的何在?

“把那个手机带回去看看。”欧光慈指指茶几上的手机,向大马吩咐了一声。那无疑是死者的东西,有必要看看。安排完,他叫上范小美下了楼。

楼下放着快递员送来的那个包裹,他想看看谭某买的什么东西。快递员还在,霜打了似的靠在门边发呆。其他人则胡乱地站在不远处。欧光慈喊过来小伙子,问他送的什么东西。小伙子说不知道。欧光慈便掏出小刀打开了包裹。剥开好几层充填物,露出一个小盒子,比较一般的那种小盒子。掀开盒盖,里边原来是一个并不怎么昂贵的皮带扣。

欧光慈久久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想不出所以然。他觉得眼皮底下这起案子不好解释的地方很多。皮带扣?姓谭的腰缠万贯,买一打法国皮带也不过是毛毛雨,怎么会邮购这么一个东西呢?

他让范小美把东西收好,转身叫上送快递的小伙子走出了别墅。外边那些人的目光马上集中过来。欧光慈请小伙子抽烟,小伙子说不会。欧光慈问他协助调查会不会影响他干活,或者说影不影响他的收入。小伙子说时间长了当然影响。欧光慈琢磨了一下,让小伙子留下手机号码,便让他走了。

现在他有两件事需要找人了解,一是物业有没有摄像头,二是请集团公司那些人进一步聊聊谭祥鹏这个人。

3

说到摄像头,物业人员说这事儿比较扯。按照最初的规划,本小区是全方位监控的,不但在重点位置安装了摄像头,而且计划中每栋别墅的门前都要安一个的。可是几乎所有的业主都反对安,结果最终没安成。

欧光慈完全理解业主们为什么不愿意安。对小区里这些业主来说,不安可能对他们更安全些。他想了想说,等一会儿看看那些重点位置的监控录像,你们先去忙吧。

走到集团公司那几个人面前时,那几位马上都不言语了。欧光慈知道这几位都是集团做具体事的人,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太可能知道上层的水有多深。但是欧光慈还是要求他们说说最近有什么动向,指的当然是谭祥鹏。其中那个女的说谭总自从出车祸以后就没来上班,而且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公司眼下近乎于瘫痪,已经裁了一百多人了。欧光慈顺便询问倒塌案进展如何,来人都强调说“不清楚”。

欧光慈问那些人,谭祥鹏在公司主管哪方面的业务。那个女的说谭总是集团的特别专员,是智囊团的头头。没出事以前主要负责大项目的精算与立项,位置很重要。

“也就是说,他属于核心层成员。”

一个秃头迟疑了一下说:“要说是,也许是吧。我们不好说。”

欧光慈出其不意地问道:“你们觉得那起车祸和眼下的命案是不是有关联?”

显然问到坎儿上了,那几位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事实上不说话也是一种态度。欧光慈点了根烟慢慢抽。随即他问那几个人,集团现在什么人管事儿。对方互相看看说,眼下由集体领导,谁说了也不算的那种。要了解车祸或者眼下的事,估计找他们也是白找。原先的重要人物差不多一锅端了。欧光慈不太相信这个回答,因为据他所知,六路居倒塌大案的黑幕还没有完全揭开,有些人甚至说还有更大的家伙在后头。别的不说,眼下死掉的这位谭某就挺能说明问题,黑手应该还在。但是他知道,继续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了。而且自己不管专案,仅仅负责眼下这起刑事案件,只能就事论事。不过他还是例行地问了一句:“你们认为谭祥鹏的死对什么人有好处?”

集团公司那几个人依然表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欧光慈把范小美叫到一边,说自己脑子好像不太好使了,对眼下这个案子有些头疼。他特别告诉范小美自己的感觉,觉得这个案子有些奇怪的地方,具体的说不出来,但是挥之不去。范小美想起那个陌生电话,让欧光慈再打一个试试。欧光慈按着那个号码打过去,还是那个回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走吧,咱们先去看看监控录像。”欧光慈决定暂时不问了,这个案子感觉上不是一两天的事儿。确实很怪。

“好望角”的物业设施不错,设在保安室套间里的监控系统比较好。但是由于对方说到过的那个原因,每栋别墅的摄像头都没安装,所以只能通过十几个重点部位的录像画面来进行搜索。全部监控画面一共十六屏,其中涵盖出事别墅的画面有两屏,一个是正面,另一个是左侧面。

欧光慈根据出事时间段调取了两个画面的录像仔细看,发现左侧那个基本看不清什么。这个画面覆盖了三栋别墅,出事那栋位于最远处,基本上没用。能用的只有正面那个,它覆盖了两栋完整的别墅,还有一栋是半边的,恰恰是出事那栋是这个半边的。没办法,效果不可能很好。

大概用了整整半个钟头的样子,欧光慈好歹捕捉到两个疑点——有两个人进出过那栋别墅。由于距离远,看不太清楚。第一个发生在欧光慈接到陌生电话第二天的上午10点多,一个浅灰色的人影接近了那栋别墅的门口,看上去在按门铃,随即开门进入。约莫七八分钟后出来,离去。物业人员证实,看上去这是小区的送奶工黄师傅,那个时间段不应该送奶,估计是去收奶费的。

经证实,确实是黄师傅去收奶费。当时谭祥鹏一切正常,还给了他一包瓜子。

第二个:出现在画面里的时间是同一地点晚上8点多一些的时候。那时天已经黑了,借着别墅门顶的灯光,能看清是一个穿着咖啡色外衣的人影。此人是顺着小径从远处走来的,这使物业人员认定此人来自一个侧门,那里管理比较差。画面上,只见这人用比较缓慢的速度走到了出事那栋别墅的门外,站住。由于距离远,细节看不清。此人在门外停留了片刻,按门铃。少顷,进入……

欧光慈琢磨了一下时间,觉得这个目标的出现大概是有意义的,录像上显示的时间是20点41分。这是进入时间。

接下来大约有一个小时零七分钟,别墅没有任何动静。

此人的离去时间是21点50分——那个人影走出来,因为天更晚,细节越发模糊。能认定的是,此人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看了看表,然后以缓慢的速度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几秒钟后走出了画面。

为了保险起见,欧光慈继续看录像,一直看到那个送快递的小伙子出现在画面里。行了。欧光慈把画面重新调回那个穿咖啡色外衣的人,仔细观察。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

最要命的是看不清楚。不要说五官,甚至连整个人都是模糊的。欧光慈发了会儿呆,带着范小美离开监控室,在阴凉地里又思索了一会儿,默默地回到了出事现场。

勘查已经完了,技术人员带着采集到的一些细微线索走了。法医老周问欧光慈要不要把死人运走。欧光慈问他,可不可以认定就是死于毒杀?老周说百分之百。欧光慈说那就运走吧,我再看看现场。

尸体运走后,欧光慈一声不吭地楼上楼下走了几趟,确认别墅只有一个正门可以出入。一楼有三扇窗户,安了护栏的那种。他多少有些不解,比如说,凶手如果真的想躲避摄像头,从这几扇窗户跳出去应该很方便,护栏一脚就能踹开……为什么没有呢?

反过头来说,那个穿咖啡色外衣的人,来的时候也没有躲避摄像头,很从容的样子。莫非此人不是凶手?不好解释呀。整个出事时间段只有三个人接近过这栋别墅:送奶工黄师傅、穿咖啡色外衣的人、送快递的小伙子。前边和后边的两个人完全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这个人。

“大马,还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情况?”欧光慈用很迷蒙的口气强调了“不好解释”这几个字——因为这个案子不好解释的东西很多,很难确认方向。

“来,跟我来。”大马把他们领到客厅旁边的那间书房,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见没有,这台电脑一直开着。”

欧光慈哦了一声:“从咱们的人进来就开着?”

大马提高声音:“是的。准确地说,从那位谭总死前,电脑就开着,一直开到现在。”

又是一个不好解释!

欧光慈走近书桌,摸了摸电脑的热度。确实,电脑有些烫手。同一时刻他看到电脑旁边扔着一张A4纸,上边画着一个图案:“这是什么?”

“对,再有就是这个。”大马拿起那张纸,“你看,头儿,这个图案是不是很有意思?”

事实上也谈不上有多大意思,那是由许多圆圈环环相套组成的一个图案,看上去就像射击场打靶用的靶环。欧光慈数了数,一共六个环形。扫视整个书房,无甚特别之处。

欧光慈看着那个图案,问大马:“你认为是什么?”

大马拿不准地说:“是靶环么?”

范小美说:“跟没说一样。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大马说不出个所以然,看看欧光慈的脸:“你说呢?头儿。”

“我现在这个脑袋是木的。”欧光慈敲敲自己的前额,“都带回去吧,慢慢琢磨。”

4

桌上摆着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收获——

谭祥鹏的尸检报告:氰化物中毒死亡。

指纹对比结果一份:现场两种指纹,死者和凶手的。

茶壶一个,茶碗两只。

死者的手机。

死者的电脑。

一张画着标靶的白纸。

一众人马看着这些东西,个个都不说话。死亡原因是明确的,氰化物所致,这没什么好说的。茶壶和茶碗却有些复杂,因为茶壶里确有毒物成分,而茶碗中只有一只测出了同样的毒物,另一只什么都没有。如果凶手下毒,会这样么?他只需要往一只碗里下毒即可,何必茶壶里也下毒呢?反过来说,如果是往茶壶里下毒,自己便要拒绝喝水,这不是更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么?有些反常。大马和范小美一再试验,还是觉得最简单的方法是朝茶碗里直接下毒最方便。

“队长你的感觉是对的,”范小美坐进沙发里,“这个案子确实有些不正常,不好解释的地方很多——你再给那个陌生电话拨一个好不好?试试看。”

欧光慈什么也没说,拨了一个,依然如故: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大马说:“我在想,那个陌生电话既然预测得那么准,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就住在‘好望角’小区?”

几个人就这个问题论证了一阵子,意见基本一致:此人应该是同一小区的。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依然没有目标。欧光慈让大马办一件事,设法查一查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力争找到那个人。然后他打了个哈欠,说困了,想眯一会儿。小美赶紧起身把沙发让给他。

“队长,我们俩现在干啥?”

欧光慈指指桌上的手机和电脑说,一人负责一个,查查里边有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东西。特别是那个电脑,一直开着没关,很有些奇怪。电脑上只有死者的指纹,凶手没动过。

安排完,欧光慈就窝成大虾状不动了。

却不料,还没等他睡实在,范小美的一声大叫把他吓醒了。

“快看大叔!快看这条短信。”

欧光慈迷迷糊糊坐起来,接过手机。大马也放下电脑凑过来看。只见手机屏幕上是这样一段话——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你如果想继续死硬下去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我总归还是那个意思,人家想让你死,你就过不了年。你把老婆孩子弄到国外有什么用呢?外国也不是保险箱。听我一句,识时务些。你不想要命难道让你的家人也不要命么?你看着办吧。

欧光慈的嘴巴嘬了起来,感到脖梗子有些僵硬。他让范小美把茶瓶子递给他,狠狠地喝了几口,表情有些狰狞:“这是两个月前的,再往前还有么,此类信息?”

范小美说:“我还没往前翻阅呢。感觉上这个谭祥鹏不太用手机。队长,你先等等啊,我往前看看。”

欧光慈沉默了,久久没说话。睡意完全没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顶在胸口上。大马呆呆地看着他,知道欧光慈情绪有些不对头。

欧光慈终于吐出一口气,问大马:“你搞得怎么样了?”

大马也吐出一口气,说:“正在看电脑里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你可以看看这个人——”说着他把那个笔记本电脑转了个身,屏幕对着欧光慈,“这是他的电脑桌面。”

一张照片充满屏幕,是死者本人。

感觉上这是一个很深沉的男人,大脑袋,谢顶。这在现场已经见过了。不过现在面对正常状态下的此人,欧光慈感到还是有一股阴沉的气息扑面而来。照片显然是车祸以后照的,谭某腋下架着拐杖,可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出死者的高大。他前胸微微收着些,力量完全集中在左臂上,肩膀靠着旁边的那座青石雕塑。雕塑看上去很雄浑很精致,一个老者倒骑在牛背上,仰首看着远方。雕塑背后不远处是一栋中式仿古建筑,青砖碧瓦。周边有翠竹,和开着紫花的三角梅。青石雕塑位于建筑物前方偏左一些的地方。

整体看,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生活照,看不到什么审美价值或者纪念意义。不过遭了车祸也可以认为是一种纪念意义吧?姑且这么认为。不过,把这样一张照片做成屏幕桌面……无论如何有些不好解释。

——又是“不好解释”。

“你想告诉我什么?”欧光慈朝那个屏幕努努下巴。

大马挠挠头皮:“不,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想告诉你什么。从这张照片上你能感觉出什么吗?”

欧光慈摇摇头:“在没有对此人进行深入了解之前,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马指指屏幕:“这个牧牛归来的雕塑有什么意义么?”

“牧牛归来?”欧光慈忍不住笑了,“没文化呀伙计。不要看着一个老人骑在牛背上就是牧牛归来。这个雕塑表现的是老子出关——老子听说过么?就是和孔子齐名的那个老子,乘青牛出关是有典故的,上网查查吧小子。而且你注意老头儿手里拿的东西,不是牧笛,是一卷竹简书。那时的书都是写在竹片上的。”

大马不得不承认欧光慈比自己有文化。他坐回桌前,继续寻找电脑里的文件,但有些看不下去。他拿起那张白纸看着上边的靶环图案,问欧光慈这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暗示。

欧光慈接过那张纸看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这时范小美说话了:“不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死者确实很少用这个手机。发短信那个人也没有在前边出现过。队长,要不要调查一下这个手机号码?”

欧光慈放下那张纸,让范小美再把那个短信调出来。范小美坐到他身边,调出短信给他看。欧光慈此时的情绪基本上平静了,他把短信看了两遍,果断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让范小美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范小美和大马马上盯住他。

范小美问:“队长,你不怕打草惊蛇?”

欧光慈琢磨了两秒钟,一摆手:“没关系,打!”

范小美不再说什么,熟练地拨打那个手机号码放在耳边倾听,随即,她的眼睛睁圆了,表情中既有欣喜也有惊恐:“队长,通了。”

欧光慈坐正了身子,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凑近耳边。传来两声嘟嘟声,然后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哪位?”

两个年轻人死死地盯着欧光慈。

欧光慈倒还平静:“我是公安局欧光慈。”

“公安局?”对方停顿了一下,“欧什么?”

“欧光慈。”

对方:“唔……听说过。你找我?”

欧光慈:“我发现了阁下的手机号码,随便拨拨看。”

对方又停顿了一下:“哦,是吗?让我猜猜看,”又是停顿,“是不是老谭出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欧光慈问。

对方轻声一笑:“因为你是公安局的。”

“为什么你认为是老谭出事了?”欧光慈追问。

“感觉。”那边提高了声音:“难道不是么?”

“嗯,看来先生心里有数。”欧光慈凝视着自己的手背,“他昨天晚上被杀了。”

那边沉默了。欧光慈不急,安静地等着。

后来那人压低嗓音咳嗽了一声:“我能不能问一句,欧先生有线索了么?”

欧光慈:“发现了你的电话号码本身就是线索。”

“哦……明白了。”对方又咳嗽了一声,“那……欧先生是不是想见我?”

欧光慈:“对,如果可能的话。”

“没问题,你们现在就可以来。”对方没有丝毫的犹豫,给出了一个地址,又问,“能问一句么,老谭怎么死的?”

“对不起,暂时还不便透露。”欧光慈轻声说,“先生怎么称呼?”

“胡宇。”

“这样吧胡先生,我们一个小时后去见你。”

“可以,再见。”

电话挂了。欧光慈捂着脸坐了一会儿,随后站起来,吩咐两个人弄点儿面包什么的路上吃,然后直奔厕所。一刻钟后,三个人上路了。

范小美觉得路上怎么说都应该分析一下这个电话,此电话让人有一种意外之喜,等于无意中得到了一个线索。暂不说这个线索能给案子带来什么结果,总归是个线索呀。但是欧光慈看上去没有丝毫想说话的意思,眼睛眯缝着,凝视着前边的路在思考。那就让他思考吧,一大堆“不好解释”积压在心头上,他想必感觉出什么来了吧。

这段路不近,敲响房门的时候,刚好是约定的时间。门马上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小个子,给人以硬邦邦的感觉。年纪五十岁上下,平头,已经有了些灰发了。长脸偏瘦,脸腮刮得铁青。表情有些冷,两句询问后毫无废话,把三个警察让进了屋子。屋子有好几间,但是听不到有其他动静。

“我单身。”胡宇看出了来者的疑惑,示意客厅里坐。

欧光慈一眼就看见了沙发背上搭着的一件外衣,咖啡色,心中便彻底有了数。他让大马拿出手机给胡宇看,那上边是“好望角”小区摄像头视频的片段。

胡宇随意地瞟了一眼:“是我。各位随便坐吧。”

大家坐下,欧光慈又拿出谭祥鹏的手机,找到那段短信给胡宇看。胡宇看了一眼:“是我发的。请喝水。”

很松弛,很淡然。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欧光慈拿出支烟在鼻子前闻闻。胡宇示意他可以抽。欧光慈摆摆手,把烟放在茶几上:“你和谭祥鹏是朋友?”

胡宇很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歪着头看着窗外:“谈不上朋友。一定要说的话,可以这么说——谭祥鹏在集团公司恐怕只有我一个能说上话的人。我指的是真心话。”

这个回答包含了好几个意思,一,他和谭某是同一个集团公司的。二,他和谭某走得还算近。三,谭某在公司里没有朋友。四,胡宇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也就是说,这个很有条理的人昨天晚上去过“好望角”小区谭某家。他离开的时候谭某还是活着的。

欧光慈凑近胡宇一些,双眼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老胡,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谭祥鹏是被毒死的。”

“问一句,”胡宇没有什么大惊小怪,“你们是不是认为是我干的?随时可以抓我走?”

欧光慈摆摆手指:“不不不,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找到胡先生是迟早的事,谢谢你没让我费太大的工夫。要说抓人,那也是获得了一定的犯罪证据后的事。”

胡宇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是你们可疑名单上的第一个。”

欧光慈歪歪脑袋:“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这个名单。”

“反正你们已经盯上我了。”胡宇耸耸肩膀,“言归正传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欧光慈:“你昨天晚上8点多至9点多呆在谭祥鹏的小楼上,没错吧?”

“没错,我们聊了一个多钟头。”

欧光慈:“有另外的人么?”

“我想你们应该验过指纹了吧。”胡宇凝视着欧光慈的眼睛,“有第三个人的么?”

欧光慈:“不,只有死者的指纹和一个陌生人的指纹。”

胡宇指指自己:“那个人就是在下,要下毒只能是我。”

“换句话说,你想让我们相信那不是你。”

胡宇笑了笑:“认定与否的关键不在我,在你们——不过杀人的结论不是随便下的,对吧?”

“确实如此。”欧光慈活动了一下身子,还是拿过那支烟点上了,“好吧,现在请胡先生跟我们说说,昨天晚上你们二位都聊了些什么?”

胡宇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把茶壶里的茶水倒在几个小碗里,拿起自己那只小碗一饮而尽,而后再倒满,抹了抹嘴,吐出一口长气:“你们可以再看看刚才给我看的那条短信。也就是几个月前我发给老谭的那条。”

欧光慈点点头,拿起手机找到那短信,念道——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没关系,你如果想继续死硬下去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我总归还是那个意思,人家想让你死,你就过不了年。你把老婆孩子弄到国外有什么用呢?外国也不是保险箱。听我一句,识时务些。你不想要命难道让你的家人也不要命么?你看着办吧。

“阁下有什么感觉?”胡宇看着欧光慈放下手机,又喝了一小碗茶。

欧光慈摇摇头:“你先告诉我,这短信发出的时候谭祥鹏有没有出车祸?”

“三天后出了车祸。”

欧光慈的眼睛眯了起来:“胡先生很神呀。起先我还以为那是一封威胁短信,现在看来是善意的提醒。”

胡宇仰头看着天花板,提高了声音:“知我者,欧先生也!请喝茶,边喝边聊。”

5

“我觉得老谭一定掌握着什么大的秘密。”胡宇的口气瞬间严峻了,语气阴冷阴冷,像一颗颗坚硬的石头砸在地板上,“欧先生,我很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对谁都没说过。”

三个警察对视一眼,没吭气。

胡宇活动着身子坐直些,扭头看着欧光慈:“说实话,如果老谭不死,我连这个都不会说。”

欧光慈心头有些紧,压低声道:“胡先生所谓的秘密,是不是指倒塌事件背后的黑幕?”

“包括那件事,”胡宇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但是,我觉得还有些比那件事更深、更可怕的东西。”

欧光慈心头又是一紧:“你的意思是……牵扯的人更多,层次更高?”

“哎,对,我正是这个意思。”胡宇很用力地点点头,阴沉的眼睛看着欧光慈,“我相信我的感觉。”

欧光慈搓搓双手:“关于这个你都知道些什么?”

胡宇看着他:“欧先生指的是哪件事,倒塌事件还是更大的那个秘密?”

欧光慈端起小茶碗,但没有喝:“两者都在内吧。”

胡宇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倒塌事件估计上边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知道内幕的人想必不少。至于更大的那个秘密,怎么说呢……一句话,没几个人知道。我么,一无所知。而且我敢说,上边也不一定了解,不然早有行动了。”

“为什么这么说?”欧光慈看着他。

胡宇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了双臂:“你不觉得现在很安静么?什么行动也没有。为什么?答案是查不下去了!那个秘密水太深啦。”

欧光慈把那小碗茶喝掉,放下杯子问:“你说你对那个秘密一无所知,但是……我想说的是,你为什么认为谭祥鹏知道?他是很核心的人物么?”

胡宇给茶壶里续了点儿水,道:“你说对了,外表看老谭没有进入集团的核心层,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老谭在集团内部的位置非常重要,不是一般的重要。估计很多重要的决策老谭都参与了。说句不好听的,他的死恐怕也因为他知道的情况太多了。”

范小美插了一句话:“他的位置为什么那么重要?”

胡宇瞟了范小美一眼,是那种轻蔑的眼神,而后面对欧光慈道:“按说我其实没必要说这么多,你们的任务无非是侦破一起命案,没权力和利益集团的事扯在一起。是不是?欧先生。”

欧光慈当然不否认,点头道:“是倒是,不过多知道一些情况可能对我们的破案有利,胡先生尽可能多讲一些。比如说,谭祥鹏的位置为什么那么重要,总有原因吧?”

“这个你问我我可回答不了,在下只是集团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仅仅是资历老一些,听到的只言片语多一些而已。我说给你们听的这些情况,大多也是我的个人感觉,不能当作什么证据。至于说老谭为什么如此重要,这个算不上什么秘密,公司的人大多都听说过——老谭年轻时候救过公司何总的命,救命恩人!”

“哦,是被抓走的那个何总么?”欧光慈好像有印象。

胡宇点点头:“对,何洪奎。戴手铐的照片登在报上。”

欧光慈长出了一口气。他完全能够感受这种救过命的交情。现在的社会人情淡薄,不是生死之交,绝不可能进入这么大公司的决策层。不过,让人不解的是,集团公司出大事了,谭祥鹏却没有栽进去,有些怪。他说出这个意思,却引来胡宇的哈哈大笑,笑得跟哭似的。

“欧先生你这话让我怎么回答呢,谭祥鹏先是车祸,随后又丢了老命,不是已经栽到底了吗?”

“不!”欧光慈用力摆动手指,“完全不一样,所谓‘栽进去’指的是政府力量。谭祥鹏显然不是这种!”

“继续说——”胡宇一指欧光慈的脸,“你想说什么?”

欧光慈掷地有声地说:“我想说的是,谭祥鹏的命运好像恰恰相反!”

胡宇慢慢地站了起来,凝视着欧光慈的眼睛:“欧先生呀欧先生,我觉得你说到点子上了,老谭和那些人恰恰相反,这就是我为什么愿意见你们警察的原因。”

欧光慈拍拍沙发,感觉后背上已经出汗了:“坐下,慢慢说。你的意思是说,是黑吃黑?”

“错,恰恰因为老谭不黑。”

欧光慈反应了一下,懂了:“你是说,谭祥鹏没有同流合污,因此遭了暗算?”

“嗯,这下你们应该懂了吧?他知道的黑幕太多,又不肯同流合污。”胡宇的口气放平一些,脸色也不那么阴沉了,“我说过,谭祥鹏是我在公司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那条短信你们也看见了,我很关心他,就因为这个。老实说,我和他之间不包含什么个人利益,完全出于关心——但是,怎么说呢……他老兄不听我的劝告。”

欧光慈彻底明白了,道:“猜得不错的话,你昨天晚上是劝告他去了,是么?”

胡宇歪歪头:“看来你们不把我当凶手了。”

“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欧光慈当然不好表态,但是他知道,此人的确不是凶手,“是不是谭祥鹏出车祸那次你就有预感了?”

胡宇说:“准确地说,在那之前我就开始担心了。那时候公司里传闻不少,虽然零零碎碎,但是你只要仔细琢磨,还是能分析出些东西。我担心他老兄出事,便给他发了那个短信,想让他替自己和家人想想。”

欧光慈说:“是不是说那时候他已经受到某种威胁了?”

“那时候各种信息满天飞,受到威胁的也不止他一个。当时大家还认为问题出在楼房倒塌事件上,唯有我觉得不那么简单,可能更深,比楼房倒塌更深。现在回想起来,老谭当时心里应该一清二楚的。我弄不懂的是,他为什么一点儿行动也没有?”

欧光慈歪歪头:“你希望他有什么行动?”

胡宇说:“站队。这个你不懂么?或者豁出去把更深的那层黑幕揭穿,或者死心塌地与黑幕站在一起——可是,他好像犹豫不决。”

“犹豫不决?”欧光慈嘀咕着,看着胡宇的脸,“可能牵扯的人和事太有分量了。”

“不错,肯定是这样。现在揭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虽然很惊人,但是确实只是冰山的一角。唉,老谭陷得太深了,我能理解他为什么犹豫不决。”

范小美插话:“结果你发了短信后的第三天他出了车祸。”

胡宇没看范小美,也没马上说话,他跟欧光慈要了支烟点上,慢慢地抽了几口,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唉,我估计不发那个短信也会出事,早晚。”说到这儿他看着欧光慈,“你看,出车祸好几个月了,外边大动静渐渐平息了些,抓了几个,拿下了几个。如果事情到此为止,老谭应该不会死吧。”

“对,”欧光慈点头道,“正对应了你刚才的分析——只露出了冰山的一角。好吧,咱们回到案子上吧,你们昨天晚上都说了些什么?”

胡宇看上去有些烦,说现在扯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人都死了。至于昨晚上说了些什么他倒也没回避,强调还是动员谭祥鹏为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想想。而且特别强调说,你现在两条腿断了,暗中的人更有可能把眼睛盯在你的家人身上,别看她们在国外,但是一点儿也不安全。胡宇最后说,主要内容就这些,车轱辘话重复说而已。可是老谭依然没有态度,好像我说的是别人的事。

问题是,如果谭祥鹏不死,恐怕还有办法动员他说出来,遗憾的是,他死了!这个结果无疑保全了他的家人,但是黑幕显然也难以揭开了。欧光慈感到很恼火。

胡宇说欧光慈的感觉也是他的感觉,两个人掰开扯碎分析了半天,直到天快黑也没弄出个所以然。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无力之感。至于什么人杀害了老谭,胡宇给不出半点儿有用的东西。

6

接下来的四天,欧光慈跑了不少地方,找了不少人,进一步了解楼房倒塌案件的某些细节,试图能挖到更深层次的内容。但是很遗憾,被访者谈及的东西连胡宇的了解深度都达不到。欧光慈有些撞了南墙的感觉。

这期间,大马和范小美一直盯在谭祥鹏那个电脑上,甚至找了专业人员帮忙查找,无果。文件中倒是发现了一个加了密的东西很可疑,但是试验了许多可能的密码,就是打不开,欧光慈有些着急了。当然,这个文件也给他平添了一线希望。

第五天的中午,“好望角”小区物业打来电话,汇报了一个情况,说他们的环卫工在草丛里捡到一个手机,问欧光慈要不要过去看看。欧光慈说你们什么都不要动,我们马上来。说这话时他正跟经侦部门的人谈话,想回过头来从楼房倒塌那件事的经济领域上再试试。经侦部门的人说你还是算了,我们都堵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呢。欧光慈当然理解个中原因。

叫上范小美和大马赶到“好望角”,管保卫的那几个人正蹲在草坪上抽烟。他们告诉欧光慈,已经问了小区的不少人,想知道有没有人丢了手机,没问出结果。他们说这些天已经有些神经过敏了,什么事儿都不自觉地往死人的事儿上联想,也许根本就是无关的两件事儿。看,手机在这儿。

趴在草丛里的是个深蓝色的老式手机,现在已经没人用的那种。电池被抠掉了,很破旧。保卫部门的人说手机已经被环卫工动过了,不知有没有问题。欧光慈说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对方感到这位队长先生情绪有些不好,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其实欧光慈也不知道这个破手机对自己有没有意义,之所以赶过来看,完全出于撞运气的心理。不过他很快就发觉自己不应该忽视这个情况,因为发现手机的这个位置,距离最近的别墅正是出事的那栋别墅,这个细节似乎有些意义。

他让大马把手机带上,然后迅速赶回刑警队。三个人从角落里托出一个破纸箱子,哗啦一声把里面的乱七八糟东西都倒在地板上。还别说,居然从一堆破手机里找到个和那只手机同款的。欧光慈把那个手机的电池抠下来装在带回来的这只手机上,而后开始充电。他想起一件事,问大马调查那个电话号码的结果有了没。大马赶紧打电话询问信息处。得到的回答不太妙。说那个电话号码经过努力查找,服务区好像不是本市,不好查。欧光慈让大马告诉对方,再难查也要查。

范小美发觉欧光慈的情绪确实有些不一样。她问欧光慈怎么了。欧光慈仰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决然地让范小美用自己的手机拨一下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两个年轻人同时一怔,马上盯住那只正在充电的手机。

“队长,你是说……”范小美的声音有些紧张。

欧光慈依然仰着头:“听我的,试试。”

范小美哆嗦着手,摁了一串数字。

蓦然间,那个正在充电的破手机居然真的响了。三个人一动不动,僵硬地站在原地。铃声动人心魄地一声声地响着,直到自然中断。

没人说话。

后来范小美转过头来,用一种面对神仙的眼神看着欧光慈:“队长,这……怎么解释?”

欧光慈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大马把茶杯端过来递给他,欧光慈捧着茶杯依然不语。两个年轻人互相看看,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唔,见鬼了,怎么真的是……”欧光慈嘴里终于挤出半句话,仿佛在梦里。感觉上他好像被自己神也似的判断搞蒙了。

“队长,你喝口水。”范小美凑近些,看着欧光慈的脸。

欧光慈这才醒悟似的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喘出长长的一口气:“小美,再试一遍。”

范小美赶紧又拨了一遍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桌上那只破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队长,你是不是有想法了?”范小美问。

“不,不……”欧光慈摇了摇头,嘬嘬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别这么看着我,现在我只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了,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知情者,就在‘好望角’。”

“太可怕了。”大马叹道。

“什么太可怕了?”范小美看着他。

“他明明知道要出人命。”

范小美扭头问欧光慈:“可是队长,那个人为什么偏偏给你打电话?”

欧光慈低声道:“这个我早就想过,只有一个目的,他要我关注此事。”

“莫非他想让你阻止这起谋杀?”范小美继续问。

欧光慈默默地看看那只手机,没说话。

大马道:“不,我觉得那个人只是提示队长注意‘好望角’要出命案,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事实上,这起谋杀基本上是阻止不了的。”

话音刚落,桌上的座机响了,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大马抓起话筒,便听到了调查人员的声音:“大马,你听我说啊——通过那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电信运营商,你们要找的那个手机号码的注册人,找到了。”

“太好了——谁?注册人叫什么?”

“谭祥鹏。”

大马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彻底晕菜。

放下电话,他盯住了欧光慈:“队长,太不可思议啦,这个手机的主人就是谭祥鹏本人。”

所有的人都晕菜了。

的确,知情人就住在“好望角”小区。没错,谭祥鹏就住在“好望角”小区。可是……被杀者亲自向警察报警?怎么会?解释不了呀!

确实见鬼了,从来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儿。

欧光慈看上去有些受刺激,受凉似的走到沙发前,一声不吭地缩进沙发的角落里。两个年轻人怔怔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看见欧光慈半闭着眼在思考,仿佛进入了一种冥想的状态。

太不可思议了——死者预感到自己要出事,打电话向警察寻求保护吗?不,显然不是。谭祥鹏根本没有这层意思,他拒绝提供姓名,怎么问也不说,寻求保护的人绝对不会这样。事实上,谭祥鹏仅仅是提示欧光慈关注“好望角”,仅此而已。匪夷所思。

好久好久,欧光慈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谁也不看,低声吐出一句话:“说说看,你们俩心里最直接的感觉是什么?”

范小美看看大马,有些拿不准地说道:“我怀疑,会不会有人盗窃了谭祥鹏的这个手机,给队长打了那个电话?”

停了几秒,欧光慈问:“大马,你呢?”

大马迟疑了一下,道:“说实话吧,我什么也想不出来,现在脑子全乱了。”

欧光慈:“小美,你为什么认为有人盗窃了谭祥鹏的手机?有根据么?”

范小美:“没根据,我就是这么感觉的,否则无法解释。”

欧光慈活动了一下身子:“嗯,直感,你说出的是自己的直感。大马,你认为小美说得对不对?”

大马:“有些说不通。谁会偷别人的手机给你打那样的电话。真要打那样的电话,用自己的手机不行么?”

“当然不行——他不希望我知道他是谁。事实上,接到那个陌生电话的时候我就问过他是谁,他怎么都不说。”

范小美:“队长,也就是说,我那个直觉是有可能的。”

“不不。”欧光慈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电话就是谭祥鹏用自己的手机打的,没有人偷他的手机用。”

大马说:“队长的直觉我认为比较合理。”

“是的,就是他本人。”欧光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既想让我知道谋杀案随时可能发生,同时又不想让我知道是他打的电话。”他看着那个还在充电的破手机,“我的直觉是,他是不得已这样做的。至于原因,现在还不知道。打完那个电话他取下了手机电池把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两个年轻人没话说了。是的,到此为止,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都要死了,还不想让警察知道?究竟为什么?

疑问卡死在这里。

欧光慈表示,这个疑问点非常难解,至少他此刻是懵懂的,解释不了。他让两个年轻人思索另一个问题——谭祥鹏为什么给他而不是给别人打那个电话?

“信任。最后的信任。”范小美这样说。

大马点头支持:“对的,头儿,我同意小美的说法。”

“最后的信任……”欧光慈慢慢地念叨着这几个字,周身袭过一股冷意。是的,很有可能让范小美说对了,谭祥鹏已经对所有的人竖起了一堵防火墙,鉴于对黑幕的深刻了解,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这使欧光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崔大炮——是啊,正如胡宇所说,谭祥鹏之所以直到死都没吭声,原因就在于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最后的信任……欧光慈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是的,这是一个死者押在自己身上的宝呀,千钧之重!

——比黑幕更黑的黑幕!

“听着,你们俩。”欧光慈站了起来,“我敢肯定,必有一个秘密谭祥鹏想告诉我——这一点是肯定的,绝对的!但是,眼下还有一些细节说不通,比如,既然是他打电话给我,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明。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为什么。”范小美突然想明白了,“我想我猜到原因了——尽管他相信你,但不是完全相信。他不怀疑你的本事,但是他对你的政治品质,或者说有没有办法冲破那个黑幕的能力,没有信心。”

“说对了,说对了,丫头,所有的问题很可能就集中在这儿。他相信我,却又不放心我。听上去矛盾,放在这件事上,却完全说得通。而且你们不要忘了,胡宇很早就提示过的一个现实是,谭祥鹏的老婆孩子随时可能被害——”

范小美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所以,他不敢轻信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但是,他又不甘心就此隐瞒下去。”欧光慈竖起一根手指,“对了,这就全对了,他把最后的一点点信任交给了我。现在他死了,他的家人应该安全了,是不是这样?”

大马点头:“是,应该是。可是咱们眼下等于站在浓雾里,前后左右什么都看不见。既不知道杀人凶手是谁,也不知道谭祥鹏想告诉你什么秘密!”

欧光慈的目光下意识地停在那个电脑上:“你们俩找技术部门的那些人再试试,辛苦一下。一定要想办法打开这个文件。”

两个年轻人点点头。

欧光慈搓了搓脸,看看手表:“现在我想去见一个人。”

“见谁?”范小美问。

“咱们过去的头头——崔大炮。”

7

“哟,光慈,你怎么来了?”崔大炮对欧光慈的到来表现得非常意外,同时也极其兴奋。

欧光慈没有马上搭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此人的身架还是那么魁梧,宽肩阔背,大头大脸。就像农村那种所谓的架子猪,骨骼完全长够了,就是身上没肉。过年之前好好喂一些精饲料,很快就能催成一头大猪。是的,老崔身上的肉没了,变成了一个空架子,过去那种彪悍威猛荡然无存。眼窝抠了进去,颧骨突了出来,过去那一脑袋好头发完全变成了灰白色,目光浑浊。

这才几个月呀!

两个人过去关系很不错,履历也很接近。崔大炮比欧光慈小一岁,警察学校的小学弟。至于人家怎么越混越好,欧光慈不怎么关心,他关心的是现在,仪表堂堂的一条汉子,怎么眨眼之间变成这种鬼样子。

“你他妈的……”欧光慈骂了一句,心里恨恨地盯着对方,“看你这不人不鬼的德行,值么?”

崔大炮没言语,瞟了一眼窗外。

看守所看在都是老人儿的份上,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比较舒服的房间,一人给了一瓶矿泉水。但是还是在桌角放了一支录音笔。

欧光慈从口袋里掏出烟,一盒专门买的好烟,连同打火机一并扔给对方。崔大炮叼上一支烟用力地抽了几口,把烟雾憋在肚子里半天才吐出来:“光慈,你大老远的跑来,不光是为了看我的吧?”

欧光慈闭了闭眼,然后盯住他:“钱都吐了?”

“废话,不吐行么?老子连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搞了多少小妞,交代了?”

“你别恶心我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没瞒什么?”

“操你姥姥,是不是让我一头撞死才舒服。”

“你这种杂碎,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欧光慈恶狠狠地说,随即叹了口气,“唉,怎么会这样?”

崔大炮把烟揣进口袋,噌地站起来:“你他娘的没事儿赶快滚,老子没心思搭理你。”

欧光慈不动声色地抽了口烟:“坐下,我有些事儿要问你。坐下!”他突然吼了一声。

门外的警察在门上踢了一脚。

崔大炮坐下了。欧光慈沉默了几秒钟,猛吸几口把烟蒂摁灭在烟缸里,看着对方:“问你一个人。”

“谁?”

“姓谭,谭祥鹏。认识么?”

崔大炮似乎抖了一下,下巴抬起来些,沉思了两秒钟的样子:“是不是死人啦?”

毕竟是老警察,十分敏感。

欧光慈也沉默了两秒钟:“对,死了。”

“凶手没抓到?”

“还没。”欧光慈从口袋里掏出第二包烟,撕开,点了一支,“你认识此人么?说给我听听。”

“人不熟,见过几次。”崔大炮咳嗽了一声,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看来水比我想的还深——可是你来这儿不对呀,专案组还没找我呢。莫非你进专案组啦?”

欧光慈摆摆手:“没有,我的任务仅仅是调查这起命案。不过我想多方面了解一下此人。大炮,你应该能说出点儿东西吧?”

崔大炮抽着烟,摇摇头道:“我刚才说了,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更深的东西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说到这个姓谭的,我基本上一无所知。”

欧光慈记得胡宇也强调过“一无所知”。

“你总归听说过什么吧?”欧光慈有些失望地盯着他,“两条腿都陷进去了,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说过。”

“道听途说能当证据用么?”

“你急什么?”欧光慈厉声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证据,是感觉,感觉懂不懂?”

崔大炮笑了笑,显然非常了解眼前这位老兄,闭上眼开始想。好一会儿,他猫头鹰似的睁开一只眼:“记得有人说过,姓谭的救过九叔的命——这个……有感觉么?”

九叔?欧光慈心里“咯噔”了一下。嗯,胡宇没提到这个人,九叔。他敲敲桌面:“九叔是谁?”

“何洪奎他爸的弟弟。亲弟,表弟,堂弟……这个我不清楚,反正何洪奎一直叫他九叔——何洪奎你总应该知道吧?”

“你们那个集团的老总?被铐走的那家伙?”

“我们集团?”崔大炮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透出些凶光,“你老小子恶心我来了?”

欧光慈凝视着崔大炮的那张脸,琢磨着此刻这家伙的心态,最后他轻轻一笑:“不管谁的集团了,反正是完蛋了是不是,你认为还有戏么?”

崔大炮没有吭气。

欧光慈又一次敲敲桌面:“你说姓谭的救过何洪奎他九叔的命?”

“只不过听说而已,总之有救命之恩吧。”

“说说这个九叔。”

“一个瘫痪的老头子有什么好说的?莫非你觉得他会杀人?”崔大炮把烟灰缸拿到眼前慢慢转动着,“真觉得有意思你可以去见见这个人。听说过黑浪滩吧?何洪奎在那儿有一个会所。”

欧光慈“嗯”了一声:“也就是说,谭祥鹏被重用,和那件救命的事儿有关。”

“应该是吧。”崔大炮又点上一支烟,“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个,我听说姓谭的各方面都很厉害,绝不是一般的角色——智囊,懂吧?高级智囊。”

这个欧光慈当然懂。他觉得来找老崔还是有用的,至少胡宇没有提供这方面的东西。“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去见见那个九叔?”他问。

崔大炮觉得没必要,但是说得不是很坚决。他说那个九叔其实就是寄居在何洪奎那儿的一个糟老头子,要不是你问到谭祥鹏,老子根本不可能想起他。欧光慈问谭祥鹏具体怎么救过那个九叔。崔大炮表示说不清楚,只是听说而已。他说他去过几次黑浪滩,有两次看见过那老头,坐在轮椅上晒太阳那种。估计不会有什么油水。欧光慈记住了黑浪滩这个地名。他问老崔,你们这些大老虎小老虎的,是不是都爱去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是不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崔大炮再次愤怒了,大骂着轰欧光慈滚蛋。

门外的看守进来把他摁住了。小伙子问欧光慈是不是就此结束,欧光慈说再聊会儿、再聊会儿。

看守离开后两个人都没急着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了一阵子,欧光慈说话了:“大炮,咱们言归正传吧,我找你来是因为我实在没有突破口了,卡住了懂吧。而这个命案显然和你们那个案子有关系,很可能有更深层的东西还没挖出来。你还有没有什么让我开窍的东西?”

“别忙,我正在想。”崔大炮摆摆手,眼睛看着天。后来他挤了挤眼睛,有些拿不准地说,“星期四流血事件……似乎有这么一件事儿。我不敢肯定这事儿是真的,更不敢肯定它有什么意义。你到集团了解过没有?”

欧光慈的情绪被吊了起来。星期四流血事件?新情况。似乎出现了某种感觉。是的,别的不说,至少胡宇没提过这个。他看着老崔:“怎么回事儿,说说——”

崔大炮的目光有些散,摇摇头看着欧光慈:“噢,你别太当真,我只不过想满足你那种‘找感觉’的心理。事实上这事儿怕是胡说,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了。”

“那我也想听听,什么流血事件?”欧光慈很固执。

崔大炮沉默了一会儿说,事情好像发生在去年七月份的一个星期四,地点是黑浪滩会所。不知什么原因,何洪奎让人给开了(打破头了)。乍听说这事儿,人人都有些不信。这不开国际玩笑么,谁敢打他呀?有人说九叔干的,但很快就没人提了。后来见到何洪奎,也看不出他有被打破头的痕迹。当然也没人傻到去核实。很快这事儿就一阵风似的过去了……最后老崔摊开双手看着欧光慈的脸:“就他妈这么件事儿——你老兄有什么感觉?”

“还有别的么?”欧光慈眯着眼问。

崔大炮摇头道:“别的我还真想不出来了。”

“那好,咱们就说说这个星期四流血事件。”欧光慈搓搓手心上的汗,呼出一口气,“首先你告诉我,这个事儿传播的范围广不广?”

老崔:“不广,极小的范围。”

欧光慈敲敲桌面:“好,你如实回答我,你乍听到这事儿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老崔想了想:“实话说,我拿不准。更多觉得不真实。至于为什么,我说不出来。”

“好好,我再问你,如果确有其事,你觉得会有什么人在场?想必这种事情应该发生在很小的范围吧。”

老崔抽了抽鼻子:“光慈,你这个问题问得很讨厌,我根本无法回答。范围,那当然是极小的范围,四五个人而已吧。都是些重要人物。”

“唔?”欧光慈心头一颤,“那应该是最核心的成员?”

“对,那还用说么?”老崔道。

“九叔在不在其中?”

“噢,这个……”老崔用一种很不好说的眼神看着欧光慈,“你他妈真是个怪物——这个嘛……要没有刚才咱俩那些废话,我马上就能回答,那老头子绝对不在其中。可是现在嘛……他奶奶的,我有些不好说了。”

“为什么不好说?”欧光慈追问。

“说不清为什么。跟你聊了这么半天,我反倒有些拿不准了。是呀,可能就是你的那种感觉——水实在太深了,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九叔……他妈的,我不敢说。”

“好,最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欧光慈竖起一根手指,“在这个极小的范围内,那位谭先生在不在其中?”

这回老崔没犹豫,马上道:“肯定有他。我的意思是说,如果真有其事的话,一定有他!”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假设,”欧光慈做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手势,“如果真有其事,那肯定是一次极其重要的聚会,涉及的内容也一定非常关键。乃至于……动了手,流了血!”

老崔的表情严峻起来,很显然欧光慈的分析是他不曾想到的,现在他怕了:“该说的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话说?你滚吧,老子累了。”

欧光慈松了口气,觉得能得到的东西应该是得到了,如果没用,也只能认了。临起身他想起一件事,掏出手机找到谭祥鹏拄拐杖站在“老子出关”雕塑前的那张照片。

“你帮我看看,”他把手机伸到崔大炮眼前,“谭某这张照片有什么意义么?”

崔大炮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张照片,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觉得有意义么?我看不出来。”

欧光慈:“那,这是什么地方?”

崔大炮道:“黑浪滩会所。”

8

“你不觉得么?”范小美听完欧光慈的叙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张照片问大马,“你不觉得这张照片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吗?”

“黑、浪、滩……”大马念叨着这个地名,眉头皱着,“我觉得啊,从队长和老崔的谈话内容来看,黑浪滩的这个会所的确非常值得重视。但是单从照片上看,你又说不出什么。你觉得呢?”

欧光慈埋头吃着饭盒里的米饭,嘴角粘了一颗饭粒。听了两个年轻人的问话,他歪头看了那屏幕一眼,道:“我想咱们还是把劲头用在破解那个秘密文件上。至于这张照片,我和崔大炮研究了半天,一无所获。不过小美,你觉得它暗示着什么?”

范小美摇摇头,打了个打哈欠,道:“我说不出来才问你们嘛。反正我一直有那种感觉——它在暗示给我们什么。大马你别笑,其实你也有那种感觉。”

大马像传染似的也打了个哈欠:“好了,咱们都别纠结了。队长说得对,问题的关键还是那个文件,一定要想办法打开它。说不定黑浪滩的秘密就在里边呢。”

“等等。”欧光慈抬起一只手,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嗯,大马可能说中要害了。‘黑浪滩的秘密’——不是别的秘密,是‘黑浪滩’的秘密!”他把“黑浪滩”三个字咬得很重,“伙计们,老崔说的那个所谓的‘星期四流血事件’,非常有可能是真的!它就发生在黑浪滩!”

“而且姓谭的那天恰恰在场。”大马急迫地坐下来敲击着电脑键盘,找到了那个一直打不开的文件。

三个人的目光集中在屏幕上,傻傻地看着。文件就在这里,却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打开。两个年轻人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和技术人员在千方百计地搞,又累又着急,却一直没有结果。大马说他急得恨不能一头钻进电脑里去。

就这么看了好久,欧光慈揉揉眼睛说话了:“不行,伙计们,咱们干得太猛了,这些天一直是高强度,必须让脑子歇歇。这么乱打乱撞不行的。小美,现在街上演什么电影?咱们看电影去。”

范小美指着电脑屏幕:“不继续啦?”

欧光慈端起饭盒继续吃饭:“对,暂停。咱们必须歇歇了。”

那个下午,三个人出去看了一场恐怖电影,又在外边好好地吃了顿火锅,然后各自回家。原本打算好好睡一觉再说,却不料,半夜11点多,欧光慈突然诈尸般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他呆呆地愣了几秒钟,突然飞快地穿上拖鞋一头钻进卫生间,给大马打手机:“伙计,睡了么……别啰嗦,睡着了也不行!我命令你们马上过来,赶快到我家来。”

“哎呀,我的队长喂,有话不能明天说么?还让不让人活啦!”大马显然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声音瓮瓮的,很烦。

欧光慈咬牙道:“不行,马上来!叫上小美,把那个电脑拿上……对,到我家来。我给你们冲咖啡。”

“队长,电话里说不行吗?我正做梦呢。”

“电话里说确实不行,我需要面对那个电脑。快来,我等着你们!”欧光慈断了线,靠在墙上喘粗气。

是的,他觉得所有的扣子都解开了,谜底让人心惊!

他周身灼热地穿过厨房,踱到阳台上。老伴儿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他让她赶紧睡觉。好安静呀!看着城市的深夜,面对着深夜中沉睡着的芸芸众生,欧光慈心中感慨无限。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那个叫莎士比亚的英国人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欧光慈知道自己想到的不一定是原文,但是他没法不想到这句话。

真能回答这个问题的能有几人?他想到了照片上那位老兄,脑海中立刻现出四个字——惊心动魄。

夜风很凉爽也很舒服,他点上支烟一动不动地抽着,眯缝着眼睛。当那熟悉的车灯划破夜色停在楼下时,欧光慈才慢慢地把纷乱的思绪收了回来。他踩灭烟蒂,用力搓了搓脸,然后去给两个年轻人开门。

不久,老少三人坐在了小客厅的沙发上。

“丫头,别怪我。”欧光慈看着范小美那有些憔悴的脸,很心疼,“我偶尔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来,喝点儿咖啡,醒醒脑子。”

范小美端着咖啡杯,却没有喝,然后放下了:“队长,开始吧,我现在只想听听谜底。”

欧光慈又一次搓搓脸,然后点上支烟慢慢抽着。他分明觉出,两个年轻人和自己一样,隐隐地都有一种挺沉重的感觉。他拍拍大马的腿:“嗯,我马上就说。不过,这个谜底很可怕。”

两个年轻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们会看到一颗血淋淋的心。”欧光慈闭了闭眼睛,让大马把电脑打开。大马照办了。

欧光慈注视了一会儿屏幕上的那个人,用力掐灭了手里的烟:“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谭祥鹏是个了不起的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自己杀死了自己。”

两个年轻人明显地震了一下,却依旧沉默着,面色凝重。很显然,欧光慈的话使他们震惊,却没怎么出乎意外。

欧光慈看着天花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事实上,我去找崔大炮之前咱们已经说到了一个很关键的情节,那就是这位老兄既然给我打了电话,却又为什么不把话说明白。小美,还记得你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么?”

范小美抬起头,瞟了一眼屏幕上的那个男人:“队长指的莫非是那句话——‘最后的信任’?”

“是的,就是这句话。”欧光慈让两个年轻人喝咖啡,自己也端起一杯,“这是一个人被逼入绝境时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之光。他当然不想死,但稍有可能,他也用不着给我打那个电话。所以我说他被逼入了绝境,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他的最后一步棋,就是用那个电话把我吸引到这个命案上来。事实上正是如此,听到‘好望角’发生了命案,我第一秒钟就想起了那个陌生的电话。”

“等等,队长。”大马抬起一只手,“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他既然已经被逼入绝境,为什么不向你把所有的黑幕和盘托出,却不惜于用自己的死来吸引你前来破案?”

“这就是我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的原因。”欧光慈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看不出来么,他事实上连我也不敢全信。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找不到能让他彻底相信的人了。”

范小美表示明白,用力点头道:“我听懂了,谭祥鹏由于陷得太深,知道的太多,所以也最危险。他已经遭遇过车祸,因此他不敢再拿妻儿的性命冒险了——就像胡宇说的那样。”

“是,就是这么回事儿。说得更明白点儿,假如我欧光慈也是黑幕里的人,那,他的一家就全完了。”

“这就是所说的‘绝境’。”大马也接受了欧光慈的心理分析,他感到喉咙很干,大大地喝了一口咖啡,“只有自己死掉,他的家人才能安全。”

“对,咱们上次已经谈到了这一点。”欧光慈又点上一支烟,“现在咱们循着脉络继续往下说——”

“队长,让我来说说看——”范小美直起了身子,“从眼下的情景分析,谭祥鹏给你打了那个陌生电话以后,基本上就已经有了一死的念头,对吧?”

欧光慈点点头:“应该是。”

范小美继续道:“他没有用新手机,而是找出来自己的一个破手机报案。至于目的,我想是为了制造麻烦,让咱们彻底被吸引到案子里。打完电话,他拆掉了那个破手机的电池,然后从窗口扔出去。这没错吧队长?”

“没错。”

范小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抹抹嘴道:“是的,谭祥鹏是想使案子更显得扑朔迷离。你们想想看,如果一开始就被人看出是自杀,就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了,很可能被草草了结。是不是这样?”

欧光慈认真地看着范小美:“说对了丫头,正是这样。现在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担心案子被草草了结——这一点非常非常关键!”

范小美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还没想清楚,莫非他全部的希望就是让你深入地查下去?”

大马探过身子:“对,应该是,我有同感。”

欧光慈竖起一根手指:“正是!你们的感觉非常准。他给我打那个陌生电话,他把案子搞得扑朔迷离,简言之,用意是一致的,那就是一个陷入绝境的人,试图用自己的死换取妻儿的安全;同时,又不甘心白白死掉,于是把宝押在了我欧光慈身上。”

“什么宝?”两个年轻人齐声问。

欧光慈咬出了一句话:“就是那个黑幕最深处的东西,目前还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三个人都沉默了。

后来范小美说话了:“队长,你刚才所说的过程完全合乎逻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已经把秘密暗示给我们了,就像我们共同的感觉一样?”

“我补充一句,”大马道,“意思是不是说,确实有一个非常非常要命的东西?”

欧光慈一指电脑:“是的,就在这里!”

大马一拍大腿:“那我就不懂了,谭祥鹏既然不惜一条性命把宝押在你身上,为什么却设了那么难以破解的密码,让咱们束手无策?”

欧光慈轻轻地笑了一声:“这正是我把你们半夜叫来的原因——我觉得他的密码设置得并不难,但是很机巧。那张图带来了么?”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大马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

欧光慈把那张纸铺在茶几上,敲了敲上面那个靶环图案:“我之所以着急把你们叫来,就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个图案的深意——刚才你们说了,既然他要我破解这个秘密,为什么又设定了那样复杂的一个密码——事实上,谭祥鹏是非常聪明的,密码设得并不复杂。之所以大家都打不开,只是因为这里违反了人们的一种惯性思维而已。看透了这一点,密码就解开了。”

范小美有些不懂:“队长,我还是不明白。”

“大马明白么?”欧光慈问。

大马捏着下巴:“感觉上逻辑是正确的,你就直说吧。”

欧光慈咳嗽了一声,很有把握地说道:“是这样,如果我的猜想不错的话,你们看,这个靶环是由六个圆圈组成,应该暗示着六个阿拉伯数字,零。或者六个英文字母,O。在这里我更倾向于六个零,也就是六个圆圈。一圈套一圈是靶环,拆开来看,就是六个零——这就是密码!”

小美叫道:“不会吧,这也太简单啦!”

欧光慈郑重地说:“说得对,确实太简单了。但,正是由于太简单了,所以大家都不会往这方面想,以为越复杂怪癖越可能。谭祥鹏利用的正是人们的这种心理——反向思维。好了,我已经等不及了。大马,试试看——”

大马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在密码栏里敲进六个零,回车。

三个人凝神屏气地看着屏幕。文件闪动了一下,刷地打开了。要不是考虑到夜深人静,两个年轻人一定会叫出来。

欧光慈当然也很激动,迫不及待地指着屏幕上那个符号说:“快,点开看看——”

大马用箭头指中那符号,轻轻一点,文件立刻呈现在人们面前。三个人呆住了,那不是文件,而是一幅照片。不是别的照片,就是电脑屏幕上那张照片。

拄着拐杖的谭祥鹏,站在老子出关雕塑前的留影。

静默,人人都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费尽周折打开的这个文件竟然是一幅熟悉的照片!谭祥鹏什么意思?欧光慈又咳嗽了一声,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叹道:“天才呀,谭祥鹏,了不起的天才!”他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年轻人,扶着膝盖站起来,“谭祥鹏给我们设了三道门坎,第一道门坎——那个陌生的电话。为的是让我们深入调查此案,不要草草了事。第二道门坎——这个靶环密码,为的是挡住心怀不轨的人。第三道——他的照片一张,设计得最巧妙!”

“队长让我说。”小美一下子懂了,兴奋地指着那张照片,“我认为是这样,他把那张照片放在屏幕上是有意的,目的是引起咱们的注意,而且放在屏幕上不会使人联想到别的。而在这个秘密文件里放入同一张照片,则必然会引起人们的联想,就像咱们现在一样。而通过这些日子的调查,咱们已经掌握了该掌握的东西,这张照片的指向也就很明显了——谭祥鹏在告诉我们如何找到咱们想要的东西。”

大马也懂了:“也就是说,照片的作用在打开这个文件后才会使咱们明白。仅仅看屏幕绝不会明白。”

“说得对,伙计们。”欧光慈用指尖敲敲照片上那头青石雕刻的神牛,“现在都清楚了,咱们明天可以踏踏实实去黑浪滩转转,顺便把东西拿回来,看看谭祥鹏掌握着什么惊天的黑幕。噢,不对,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三个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尾 声

黑浪滩会所确实不凡,第一眼看过去感觉不到,走到近前就不一样了,整个让人觉得你身份不够就不敢进。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当然,欧光慈三人谁也不想进去,他们的目标是青牛雕塑。

很好找,青牛上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老子手里拿着的那卷竹简书。大马爬上去看了一眼,立刻朝欧光慈眨着眼:“有了,队长。”

欧光慈暗叹:“了不起,典型的灯下黑!”

拿出来的是个小纸包,欧光慈接到手里掂了掂,很轻。打开纸包时,看到一个黑色的U盘,所有的秘密显然都藏在里边。更使他惊奇的是包着U盘的那张纸,原来是一张手撕式日历,挺大的一张,香港出品的。日历上的日期是2015年7月23日,星期四。

坐实了——星期四血案。

妙哉,老谭!

范小美扶着大马从青牛上跳下来,同时用肩膀撞撞欧光慈,示意他注意。欧光慈抬起眼皮朝不远处看去。但见那株蓬勃的三角梅的阴影里,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正默默地看着这边的一切。欧光慈心里咯噔了一下。

猜得不错的话,这个人就是所谓的九叔吧!他和那人互相对视着。

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发稿编辑/浦建明

猜你喜欢
大马
诗二首(其一)
犹似握住一生的雷电
安发一路欢歌游大马
如果大马不是马?
穿越大马
小螺丝钉旅行记(二)
大马姨
三八妇乐 “聚·变”大马
一诺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