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一把

2016-10-29 07:07
东方剑 2016年8期
关键词:小涵欧阳叶子

◆ 清 寒

赌一把

◆ 清 寒

“博士啊?”叶子翎转脸看曲大仕。

那筷子青菜停在嘴边,时间原因,菜汁顺流而下,滴到了餐桌上。显然,曲大仕的惊喜程度不亚于叶子翎。又显然,无论资产多多,曲大仕缺的东西永远补不上。

“哎呀,老曲……”叶子翎埋怨地递过去面巾纸。

曲大仕推开了夫人的手,青菜被弃之如敝屣地丢在餐桌上,骨瓷筷撞击那只精美汤碗的声音清越动听。

曲硕硕的目光从时尚杂志的画页上挪开,斜睨着曲大仕说:“爸,你注意点!”

“看看,宝贝女儿都受不了你。”

曲大仕听惯了针对他缺礼少教的指摘或腹诽,爱谁谁,他曲大仕从光着泥腿走江湖闯天下玩儿的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他曲大仕天生排斥儒雅风度,他为什么叫曲大仕?他爹老曲、他爹的爹老老曲不就是指望他们曲家祖坟上冒青烟,出个为学谋官的吗?问题是,吃穿顾不上呢哪来的力气为学谋官,哪来的精神去讲究儒雅?曲大仕又为什么给儿子取名曲博博,给女儿取名曲硕硕?不就是指望在衣食无忧的土壤上长出博士、硕士的秧苗吗?现实抽了曲大仕一记嘴巴,曲博博、曲硕硕这对活宝从小到大惹是生非,功课一塌糊涂。这从根上颠覆了曲大仕此前抱定的信条——衣食无忧与为学谋官根本就是一对父子,没爹哪来的儿子?好吧,谁让他曲大仕有钱了呢,明修栈道不行,暗渡陈仓好了。曲博博、曲硕硕如曲大仕所愿地黄袍加身了。这两件黄袍可不是大桥底下假证贩子贩卖的低级假货,曲博博、曲硕硕兄妹俩正儿八经在名牌学府镀过金,别管上过几节课,黄袍的制作流程再正规不过了。说到底,山寨的存在源于社会给了山寨可钻的空子,名牌学府同样不是铁板一块。曲大仕捞的第一桶金是靠卖山寨货得来的,现下公司运作中错综枝节上牵连着多少山寨式的远亲近邻,身为金达仕公司的老总,曲大仕自然不必亲自追究。不追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所以曲大仕对山寨这个东西的情感比较复杂,爱恨交织,最贴心也最硌眼。山寨终究是山寨,别人不摸底不等于自己眼瞎。别的也就罢了,难以释怀的是曲博博、曲硕硕身上的山寨痕迹。现在听曲硕硕说找了个博士男朋友,曲大仕的惊喜从骨子里往外喷。无论曲大仕心里多不甘,曲博博和曲硕硕的资质,都……都……都他妈的让人发愁。偌大产业,拼死拼活弄来的,交给曲博博、曲硕硕?那四只手,一只比一只漏得快。若能招个博士女婿上门——货真价实的博士,脑子里装满知识,手脚能把知识变成斧钺钩叉,跟他曲大仕一块在商场里杀进杀出——于他们老曲家而言,不失为一种曲线救国。名声补上了,家业护住了,甚至曲家未来子孙的资质获得根本性改良亦未可知。

“博士好。咱家什么都有了,就缺个正经八百的博士。抽空带来让爸看看。”

曲硕硕翻翻眼睛说:“看什么看啊?八字才一撇。”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合适,让你爸帮你画上那一捺。”

冷眼旁观的曲博博突然插嘴说:“妈,你当是画王八呢。”

“曲博博!”曲硕硕扯掉胸前的餐巾,砸向曲博博。

曲博博脑袋一歪,餐巾飞去了身后。

“你这个孩子,说话怎么跟……”叶子翎瞟了一眼曲大仕,斥责曲博博道,“没个把门的,有这么说你妹妹的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是狗?我是狗,曲硕硕你是什么?狗妹?”

餐桌上的场面已然不可开交,曲大仕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这大概就是山寨的质地。改?难!

1

谈恋爱固然不是画王八,然而两月后的这一天,御园酒店后花园即将上演一场奢华的西式婚礼,婚礼的男女主角分别是郑冬和曲硕硕。

郑冬,29岁,身高1.83米,长相不错。据说像某一韩星,曲大仕没记住是哪个韩星。男人看男人,尤其作为父辈,曲大仕并不指望女婿长相太过高端。那对于长相平平的曲硕硕来说绝非幸事。曲大仕的眼神是经商炉炼过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曲硕硕对郑冬迷恋更大程度源于长相而非学识。那个傻丫头在关系确定后拖着郑冬满世界招摇,光琢磨拿老公的帅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压根没意识到这么做很可能将地雷埋入自己的婚姻。所以郑冬的长相在曲大仕这儿绝非加分项。男人,首要的是头脑,至于长相,别搞得下一辈儿看不过眼就够了。家世背景中等偏下,要那么好的家世背景干吗?曲大仕找的是上门女婿,旗鼓相当怎么上门?怎么死心塌地为曲家着想?为长远计,曲大仕起头就没打算拿女儿的婚事搞商业联姻。父亲亡故,一个字:吉。工商管理博士在读,这是曲大仕最满意的地方。如今的商圈与二三十年前不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再是经商的金科玉律。饭桌上,只会讲糙话不懂现代经济学、拽不出点时髦前沿的商业理念、不敢对世界经济格局说三道四,不仅会被那些标记了精英才俊的毛头小子笑话,还会直接破坏公司在对方眼里的可信度。能应对这种场面的高管公司当然有,问题是带着下属替自己解围哪有带着女婿当帐前先锋来得体面、放心。

曲硕硕是在一次校友会上认识的郑冬。原本,曲硕硕无心应对此类活动。黄袍是曲大仕为曲硕硕量身定做的,面子如出一辙,里子相差十万八千里,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樊华死拖活拽,曲硕硕宁可去美容院打发无聊时间。硕士的课曲硕硕掰指头算没上过几次,结识并保持来往的同学就樊华一个。曲硕硕肯跟樊华来往,得归因于樊华不怕热脸贴冷屁股的硬功夫。谁不喜欢听人迎合奉承啊,樊华对曲硕硕的迎合奉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就是想狐假虎威吗?给狐狸一个满足虚荣的机会,自己多个跟班又少不了一根汗毛。高兴不高兴的,一个招呼,樊华溜溜地赶过来,说陪着干什么去就陪着干什么去。换个身家不相上下的试试,都是公主脾气,谁肯迁就谁啊?曲硕硕于是乎接纳了樊华这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逛街购物的时候,有个免费拎包的买起东西来方便许多。何况打发樊华这样的女孩不用费半点力气,吃个哈根达斯就欢天喜地得什么似的,弄得曲硕硕真不敢带她去高档地方,怕吓着她。

曲硕硕万万想不到能在校友会这种无趣的场合遇到郑冬这么帅的男生。一见钟情!非一见钟情不足以形容曲硕硕当时澎湃的情绪。樊华又何尝料到过这样的结果。她之所以把曲硕硕死拖活拽来,本意是想通过曲硕硕的身份加重自己在郑冬眼中的分量,谁知弄巧成拙。纵有满腔激愤,樊华又岂敢冲曲硕硕发作?

哑巴吃黄连了吧?事后同租屋的俞小涵奚落樊华。樊华没好气地埋怨,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找个有头脸没长相的朋友替我撑门面。俞小涵说,那不是为你好吗?你一直说郑冬不把你当回事,找个有头脸的能提高你的身份,没长相的又正好衬托你的美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谁知道你带那个……那个……你刚说她叫什么来着?曲——硕——硕。樊华一个字一个字强调。樊华对俞小涵的记性颇为不满,为了显摆自己认识曲硕硕,而曲硕硕的老爸是金达仕公司的老总她可没少跟俞小涵费嘴皮子。如此重量级的两个人物,搁谁谁不好奇不打听,到俞小涵这儿,费的那些嘴皮子竟全成了无用功。可见读到博士的女人半边脑残的说法不全是空穴来风,樊华为自己没考上博士找到了原因,那就是自己没到半边脑残的境界。俞小涵说,看来曲硕硕不是我说的那种人。樊华说,曲硕硕就是你说的那种人。真搞不懂郑冬怎么会看上她?要是输给你这样的美女我甘愿认栽,曲硕硕长那么难看……真气死我啦!俞小涵慌忙摆手说,别扯我。我不觉得郑冬有你说的那么好,更没兴趣跟曲硕硕这种大小姐扯上关系。樊华最后愤然说,钱!肯定是为了钱!女人重色轻友,男人视财如命,天性!

曲大仕不知道这段插曲,也不知道有樊华这么一号人。他让人查郑冬的底,查到的是29岁、身高1.83米、长相不错、家世背景中等偏下、父亲早亡、工商管理博士在读等情况以及曲硕硕认识郑冬的经过;樊华其人连调查的边都没入,因为她对郑冬的感情停留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状态,纯属一厢情愿。其实就算有谁跟郑冬两情相悦,只要曲硕硕喜欢,只要被他曲大仕看中,照样可以争取,就用钱,怎么了?曲大仕不介意男人爱钱。爱钱的男人才有力争上游的雄心。你能指望喝口粥就美得屁颠屁颠的男人固守或壮大公司和家业吗?郑冬学业成绩顶呱呱,实习的那家外企对其工作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明确表态愿意录用郑冬。曲大仕快马加鞭地赶在郑冬毕业前操办女儿的婚事,就是不希望节外生枝。年轻人一旦撒欢出去再想收回来难。既然人相中了,与其让郑冬替别人卖力,不如早点给自家拉车。曲大仕留了公司的重要位置给郑冬,毕业即可走马上任。曲博博是烂泥扶不上墙,曲大仕有意栽培女婿,只要郑冬对曲硕硕对曲家忠心耿耿。

2

“小博呢?”曲大仕抽空问叶子翎。

“你那宝贝儿子你还不了解?硕硕的好日子对他来说就是世界末日。”叶子翎跷着脚说,“他不捣蛋我就千恩万谢啦。”

“大玲子。”

“哎,好了好了。”叶子翎抬手说,“我知道,倒是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叫我子翎。大玲子、大玲子,土死了。”

“我就觉着大玲子比什么子翎强,又好听又好叫。”

“土坷垃脑袋。跟你讲不通。安总!”叶子翎笑逐颜开地朝一个向中年过渡的男人抬手示意,扭着不再苗条的腰迎了上去。

曲大仕打量了被叶子翎称为安总的人,一张在照片上见过的脸。叶子翎在识人和打点人际关系方面很有一套。不少潜力股是叶子翎发现并妥善安放于后续合作序列里的。不过近几年叶子翎过头了,也许他的未加追究让她有恃无恐,绯闻飘飘虚虚,时不时就被爆料与某某过从甚密。这个姓安的……曲大仕眼中透出一层寒意。

“曲总,时间差不多了。”秘书过来提醒曲大仕。

“都准备妥了?别出什么岔子。”

“您放心。”

“我再去看看。”

婚礼进行曲宣告仪式正式开始。红毯从酒店主楼的后门笔直地延伸至婚礼台。台上站着仪表堂堂的新郎。曲大仕牵着女儿的手从红玫瑰点缀的门内款款而出。前方两名花童一路扬撒玫瑰花瓣。两侧宾朋致以热烈的掌声和祝福。

仪式按照流程进行:证婚人、主持人、长辈先后致辞、新人宣誓、交换戒指……

钻戒光华四射,喧哗戛然而止,现场安静下来,恭候神圣时刻。婚戒滑到曲硕硕无名指指根时,一声突兀的叫好打破了现场的安静。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曲博博走到台中央,冲乐队高喊:“奏乐。”

婚礼进行曲再度响起。

曲博博夸张地伸直一条手臂。众人顺着手臂指引的方向把头扭向后方。玫瑰门再次打开,身着婚纱的女孩,用指尖微提婚纱,雪莲花似的沿红毯向婚礼台走来。在经过上百张瞠目结舌的脸后,登台站到了曲博博的身边。曲博博打了个响指,一名侍者手捧托盘上前。曲博博拿起托盘上的一只钻戒自己戴到手上,将另一只戴到新娘的无名指上。

“怎么也得当哥的先结婚才对。好了。你们,”曲博博看了看曲硕硕手上尚未戴到位的婚戒,扫过四张僵脸,玩世不恭地说,“继续,继续。”说完,曲博博将新娘戴着戒指的手高高扬起,向众人展示。

“曲博博……”曲硕硕脸色发青。

“硕硕。”郑冬和叶子翎异口同声,示意曲硕硕别冲动。

“曲总家双喜临门。恭喜!恭喜!”安总说。或许在别人耳朵里他是在卖好,可在曲大仕耳朵里,这样的祝福绵里藏针,针尖上顶着奚落和嘲讽。

此时此刻质问曲博博无疑是抽自己的脸,曲大仕按捺住心头火,强颜欢笑说:“这个,这个,都是犬子的鬼主意,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啊,就……搞了这么出双喜临门的戏。还希望诸位不要见怪才好,至少省了一个红包嘛。”

明知曲大仕言不由衷,来宾们还是识趣地予以了附和。

“准备开席吧。请诸位端起你们的酒。”曲大仕说。

按照事先的安排,来宾端酒的时候,秘书应该将备好的酒适时端给主人。然而台上的几个人没有看到他们的酒,却看到秘书两手空空地站在台下。“这个小陈,怎么办事的?”叶子翎不满地嘀咕。

来宾面面相觑,不得不又将酒杯放下。场面不尴不尬。听到曲大仕气恼地干咳,秘书如梦初醒,“呦”了一声,正准备往主楼跑,一个女孩端着红酒走上台。

“怎么是你……”曲硕硕惊异地说。

“是我。怎么,不欢迎?”女孩说,目光幽幽地在四位新人脸上打转。四个人或惊异、或忐忑、或恼恨、或疑惑,神色迥异,心事难猜。

“欢迎!当然欢迎。”曲大仕对这个帮忙解困的女孩表现出了友好,甩脸对冒汗的秘书说,“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

秘书慌忙上台,接过女孩手上的托盘。

女孩乖巧地取了一杯酒,递到曲大仕面前,说:“给伯父道喜。”

曲大仕说:“好好。快请入席。”

女孩并不着急,又拿起一杯预备给叶子翎。曲硕硕截下酒说:“谢谢了,不过这酒好像应该由女儿来敬。”

“说得对,是我喧宾夺主了,不好意思。”女孩从托盘上自取了一杯,朝四个人举了举,意味深长地一笑说,“诸位喝好。”说毕,向台下走去。

曲大仕高举酒杯,再次说:“请诸位端起你们的酒。”

曲硕硕递酒给叶子翎,被曲博博挡住了。“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吗?”曲博博推开曲硕硕,自己拿了一杯酒,送到叶子翎手上说:“祝母亲大人早日荣升奶奶。”叶子翎狠剜了儿子一眼。新娘拿了两杯酒,温存地递给曲博博一杯。曲博博接了,却又突然放回到托盘上,明目张胆地夺走了郑冬手上的酒杯,相当厚颜无耻地说:“妹夫给大舅哥敬酒,却之不恭,多谢了。”“不客气。”郑冬说。毕竟是学工商管理的,明白怎样做才能让损失降到最低。曲博博这么做无非是想羞辱他,为一杯酒跟人争得面红耳赤,这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何况曲大仕、叶子翎在,拿好感跟亲情磕?除非脑子被驴踢了。郑冬从容地去拿那杯被曲博博弃之不要的酒。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曲博博的新娘像是传染上了曲博博的毛病,抢先下手。郑冬愣在原地。倒是曲硕硕反应迅速,将自己的酒塞到郑冬手上,逼近新娘,面带杀气。新娘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独占了双份,脸涨得通红,不无尴尬地放回一杯。曲硕硕哼了一声,拿起酒杯,拿锥子似的眼睛狠狠地戳了戳新娘和曲博博。

曲大仕说:“感谢大家赏光参加小硕和小博的婚礼。请允许我和夫人、小硕、郑冬、小博、还有这个……”

“小涵,俞小涵。”曲博博插嘴。

眼见闹剧暂时风平浪静,曲大仕生怕再起事端,只能顺着说:“对,小涵。我们先干为敬。”曲大仕率先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请诸位尽兴,尽兴,哈哈哈……”

曲大仕笑声未落,台下突然一阵骚动。只见之前端酒上台的女孩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手抓脖颈,先痛苦翻滚,紧接着身体绷直,剧烈痉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人。宾客们吓得面如土灰,没等缓过神,台上的叶子翎突然一头栽倒,两眼上翻,像女孩的复制品一般在台上发作起来。两个人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紫,眼球可怕地向外突,口鼻像受到可怕外力的撕扯大幅度挪移着,面容恐怖至极。不知过了一分钟还是一年,剧烈痉挛变成间断抽搐,犹如泄劲的上弦玩偶,慢慢停了下来,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了。女孩死前挣扎着说了个“不”字。叶子翎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已气绝。

3

两具尸体状态相似,都是死不瞑目,双眼外突,呈惊惧面容,口角粘着肮脏的呕吐物,全身发紫,唯独口唇鲜红刺目。

现场出多了,庄海掌握了不少尸表特征,结合多名目击者对两名死者死亡经过的描述,他凑到左鼎身边问:“氰化物中毒?”

此时,左鼎正在对叶子翎的尸体进行体表检查,听了庄海的问话点头说:“初步判断是,两名死者紫绀明显,说明中毒剂量较大,死亡迅速。”

“所谓的‘闪电式死亡’?”

“对。从发作到死亡不出两三分钟。这点应该很好核实。”

“核实过了,跟你说的一样。”

“有嫌疑目标了?”

庄海的下巴朝餐桌边的尸体歪了歪。

左鼎的目光跟着庄海兜了一圈,转回到庄海脸上说:“不是吧?”

“初步推断。”

“有人证?”

“那倒没有。” 庄海的下巴落回到叶子翎的尸体上,说,“不过叶子翎死前喝的酒是她给端的。叶子翎死前一直站在这儿,她倒地的位置。除了那杯酒没有进食过其他东西,‘闪电式死亡’直接锁定了物证。”

“这些?”听到庄海的话,正在现场提取物证的欧阳楠指了指勘查箱内依据不同位置分别提取和包装的酒杯,有的完整,有的摔碎了。

庄海拿两根手指敬了个礼,以示对忙于物证提取的诸位同事的感谢。“我们静待理化科的检验结果。当然还有你们DNA,酒杯过手不止一人,痕检科很难通过指纹确定酒杯和持杯人的对应关系,这项工作得靠DNA。”

“责无旁贷。”欧阳楠说完,继续带人提取物证。

左鼎问:“就算酒是她端的,能确定是她准备的吗?”

“不能。”

“确定交由叶子翎前酒没经过他人之手?”

“目前已知的,除了她还经过另一个半人的手。其中一个端过托盘没碰过酒杯,所以算半个。”

庄海成心句句话说一半,左鼎只好连珠炮似的问:“凶手是什么人?她跟叶子翎是什么关系?杀人动机何在?她又是怎么死的?自杀?什么原因?”

“十万个为什么啊?当时的情况复述起来比较麻烦,我建议现场勘查完你和欧阳跟我一起看看现场录像。一流摄像设备,一流清晰度。”庄海又看了看两具尸体,叹了口气说,“原本为了记录美好。”

4

录像上听不到台上几个人之间的对话。庄海另外提供了问询笔录供左鼎和欧阳楠参考。

“难怪什么都没干就敢妄下推断。”左鼎看完录像揶揄。

庄海说:“什么叫什么都没干?看录像不是核实影像资料啊?何况我们第一时间询问了几十个人证。你这么说,小心六月飞雪。”

欧阳楠没有参与左鼎和庄海的斗嘴,盯着视频画面说:“有录像为证,曲博博和曲大仕的秘书这一个半人当场下毒的嫌疑可以排除。但不能排除备酒阶段是否有人做过手脚。”

庄海说:“没错,其实备酒的人是秘书陈小姐。曲大仕为了曲硕硕的婚礼,特意动了一瓶珍藏版红酒。据说同样的红酒全世界超不过十瓶。要想一品此类顶级红酒的醇香,备酒极为讲究。譬如倒酒时间,过早会使酒香散失。譬如场合,空气中的浮尘、杂味会破坏酒的纯度和口感等等。所以这瓶红酒不可能像其他酒饮那样摆在室外餐桌上。曲大仕指派秘书专门负责备酒事宜,还在酒店定了专用间,以便通过后窗看婚礼现场,再根据进度选择倒酒上酒的时间。事实上曲大仕是个粗人,根本不懂品酒,尤其是洋酒,搞这些花样无非是给别人看。他肯定想不到,正是这个花样给凶手提供了下手的机会。”

左鼎问:“怎么讲?”

“秘书本来一直呆在备酒间,可曲博博突然出现了。以她对曲博博的了解,知道曲博博要不弄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不算完,所以她丢下备酒的事,赶去等曲大仕的吩咐。”

欧阳楠问:“你们送到理化室的半瓶酒就是你说的顶级品?”

“对。秘书离开的时候酒还没开瓶,我们根据她的证词在备酒间找到酒时,酒只剩了那么多。笔录你们看到了,樊华跟叶子翎没半点关系,但跟叶子翎的女儿曲硕硕、女婿郑冬有关。简单说樊华跟曲硕硕是同学,追求过郑冬,结果郑冬娶了曲硕硕。所以樊华有作案动机。从酒店正门的录像看,樊华是在婚礼仪式开始前两小时到的酒店,应该是为了熟悉环境,寻找作案时机。可惜备酒间外走廊是监控盲区,缺乏认定嫌疑人进入的证据。所以需要理化的鉴定结果最后确认叶子翎和樊华喝的酒是不是出自那瓶,锁定物证。”

左鼎说:“照此推理,叶子翎的死是个意外。假定樊华打算与目标人物同归于尽,她怎么确保这样的意外不会发生?”

“死的要是曲硕硕或郑冬我还说初步推断?早拍胸脯下定论了。”庄海打了个哈哈,“不过就算初步推断最终得以落实,樊华的目标究竟是曲硕硕还是郑冬也死无对证。目前最关键的疑点就像老左刚才说的,从录像和口供看,樊华没打算害曲大仕和叶子翎。问题是除了曲大仕和叶子翎还有四个人。中毒概率25%。樊华根本无法杜绝意外的发生。”

欧阳楠说:“纠正你一个数据错误,理化检验结果出来前不能排除中毒概率50%的可能性。因为俞小涵的酒没来得及喝就出事了,她因为受惊酒杯落到了地上。”

“是吗?”庄海边说边将录像倒了回去,并将关键画面定格,说,“还真是。我严重神经麻痹。”

左鼎指着画面说:“俞小涵被前面端着托盘的秘书挡住了一部分,动作比别人稍慢,加上后边的事,不特别留心,难免看漏。”

“欧氏神眼啊。”庄海赞叹地看欧阳楠。

欧阳楠说:“不是我神,是事先受到现场勘查的提醒,地上有干酒渍。所以刚才看录像时,我特别留心了酒渍形成的原因。”

庄海说:“如果这杯没来得及喝的酒真的有毒的话,俞小涵可是差点把自己抢进鬼门关。郑冬则侥幸逃过一劫。果真如此,樊华的目标就不只一个。”

欧阳楠说:“另外,樊华、叶子翎、曲硕硕和俞小涵的酒杯上有红点,很小很小,成分分析证实是口红。”

左鼎说:“你怀疑是有人做的标记?”

欧阳楠说:“只是猜测,也有可能是无意之间蹭上的。秘书不是女的吗?何况目前至少可以肯定曲硕硕的酒里没有氰化物。”

庄海猛地想到什么:“有没有可能四杯酒都有毒,樊华通过这样的方式避免意外发生?”

左鼎说:“怎么,从神经麻痹到神经过敏了?郑冬、曲博博和曲硕硕可是把酒都干了,且安然无恙。”

“毒物放少了呢?”

左鼎说:“氰化物浓度0.5mg/L就会出现中毒表现。”

“我是神经过敏了。理化的检验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欧阳楠说:“晚上。”

5

女主人新丧,但显然,充斥曲家客厅的并非单纯的悲痛之情。曲大仕面沉如水。曲硕硕是唯一一个吧嗒眼泪的。郑冬表现了一个女婿对岳母去世应有的适度沉重,不时抽面巾纸给曲硕硕。曲博博难过有限,亢奋有余,眼睛不停地转悠。有结婚证书为证,俞小涵理所当然也是曲家的正式成员。毕竟跟叶子翎第一次照面,实在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俞小涵真实地沉陷在之前的惊恐中,连好歹显露一丝礼节性的悲伤都忘了。

此时此刻,曲大仕没心情斥责曲博博未征求父母意见就把生米做成了熟饭的事。他目前最想搞清楚的是那个死掉的女孩到底是谁。“小硕,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硕硕正要开口,却猛地顿住,摸了摸嘴唇,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她叫樊华,就是我上研究生时候的一个同学,平时来往不多。她喜欢郑冬,可郑冬不喜欢她。”

曲硕硕此言一出,曲博博立刻两眼放光,大嚷道:“我说呢,合着这丧门星是你,你们招来的。”

郑冬抬眼看了看曲博博。曲博博瞪眼说:“看什么看?曲硕硕都承认了。你还想抵赖怎么着?”

俞小涵拽了拽曲博博的衣袖,曲博博立刻反抓住俞小涵的手,示意她别说话。这些曲硕硕当然没看到,她好像特别关注自己的嘴唇。郑冬却看得一清二楚。

“癞蛤蟆吃天鹅肉,你蒙得了猪脑子可蒙不了我。” 曲博博非但用词逻辑混乱,还间接把曲大仕骂进去了。

“郑冬,你说,你跟那个樊华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还是根本就没结束?”曲大仕的声音十分严厉。

“爸。”郑冬把屁股挪到了沙发边,以示对曲大仕的尊重,“就像硕硕说的,那个樊华追过我,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拒绝她了。谈不上结束,因为从来就没开始过。而且那时候我跟硕硕还不认识。至于她怎么会跑到婚礼现场……”郑冬有意无意望向曲博博。

曲博博的屁股在沙发上拧了拧。

“我跟硕硕真的不知道。”

曲博博急赤白脸地说:“什么叫不知道?想推卸责任啊?爸,你可是明眼人啊。”

曲大仕说:“你少说一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是在找真凶。我妈不能白死吧?”

曲硕硕争辩:“你怎么知道是樊华杀了妈妈?”

“说你猪脑子都委屈人家猪了。这不明摆着的吗?咱们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跟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谁会害妈?只有那个樊华是生人,你们招来的生人。”

“樊华是唯一的生人吗?”曲硕硕用目光引导几个人的视线。

事实上俞小涵一直在偷看曲硕硕,此刻与曲硕硕四目相对,俞小涵忽然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的注意力了。

曲博博说:“曲硕硕你什么意思?”

“说你猪脑子都委屈人家猪了。一个月前你还没女朋友,一个月后……”曲硕硕话说到一半,再次摸嘴唇。

曲大仕问:“小硕,你怎么了?”

“嘴有点麻。”曲硕硕说。

郑冬关切地问:“很难受?”

曲博博冷嘲热讽地说:“喝酒喝得快中风了,你说难受不难受?”

曲硕硕说:“曲博博你别转移话题,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月前你还没女朋友,一个月后结婚证领了。究竟是你色胆没底线啊,还是让居心叵测的人下了迷魂汤啊?”

曲硕硕的话触动了曲大仕。混乱的一天,先是被曲博博弄了个措手不及,接着是叶子翎的突然死亡,曲大仕一直没顾得上仔细打量这个连面都没见过却成了儿媳妇的女人。

如果说曲硕硕的注视令俞小涵局促不安,曲大仕的注视则可谓令俞小涵如坐针毡。在商场上厮杀几十年的目光,收纳了全天下的冷兵器。

“我……我……”俞小涵言语支吾。

“爸,你别听曲硕硕胡说八道。小涵胆子小,你这样会吓着她。”

曲博博的话没能终止曲大仕的严厉审视。

“酒是樊华端上台的。”郑冬嘀咕了一句。

曲博博马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说:“没错,没错!爸,那酒……”

郑冬一语道破天机,曲大仕终于结束了对俞小涵的审视,摆摆手说:“都很累了,先回房休息吧。特别是小硕,赶紧睡觉,不许再喝酒。”

眼见曲博博拖着俞小涵走在楼梯上还摆出得意洋洋的神情给自己看,曲硕硕抬脚踹在郑冬小腿上。“多嘴!”说完,曲硕硕使劲搓着嘴唇。

郑冬体贴地说:“还不舒服?要不要先喝点红酒?我上去帮你准备洗澡水。”

“是得喝点。舌头也开始麻了。”

“准备好了我来叫你。”

6

时值深夜,法医物证鉴定中心的各项检验工作陆续接近尾声。尸体解剖及尸血检验证实樊华和叶子翎死于氰化物中毒无疑。酒杯杯口检出的DNA锁定了每只酒杯和持杯人的对应关系,与录像资料所见一致。理化室毒物分析结果显示:樊华端上婚礼台的酒确实出自那瓶顶级红酒。酒瓶上有曲大仕和秘书的指纹。酒瓶里剩余的红酒无毒。七杯酒中,两杯含有氰化物,即樊华和叶子翎喝下的那两杯。俞小涵的酒没问题。

庄海说:“检验结果基本都在咱们的推测范围内。奇怪的是酒瓶上怎么没有樊华的指纹,酒端了,命丢了,还怕在酒瓶上留下指纹?”

欧阳楠说:“有个意外。DNA显示,曲博博跟曲大仕符合父子遗传规律,但跟叶子翎不符合母子遗传规律。”

“什么,曲博博不是叶子翎的儿子?”

7

“硕硕!硕硕!硕硕你醒醒。来人啊!快来人啊……”郑冬恐怖的叫喊声在曲家宽敞的客厅里回荡。

“小硕怎么了?”曲大仕边下楼边问,随即看到曲硕硕直挺挺躺在地板上,任郑冬怎么摇怎么叫,像石头一样毫无反应。“怎……怎么回事?”曲大仕的声音抖了起来。

“不知道。”郑冬说。

“搞什么搞?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让不让人睡觉了还?”曲博博骂骂咧咧地走下楼梯,身后跟着俞小涵。

“啊!”俞小涵一声惊叫。

曲博博望着躺在地上的曲硕硕,又扫了眼茶几上的酒,说:“我靠,不是真喝中风了吧。”

曲大仕冲曲博博嚷:“废话什么!快打120啊。”

对于曲大仕的眼泪、郑冬的呼喊、曲博博的观望、俞小涵的沉默,曲硕硕以死亡的方式给予了统一回复。

8

乍听曲硕硕死亡的消息,庄海惊出一身冷汗。他马上通知了左鼎和欧阳楠。庄海和左鼎带人赶往中心医院,欧阳楠率另一组人赶去曲家进行现场勘查。

曲家送到中心医院的是一具名副其实的尸体。

“口角有流涎痕迹和呕吐物。尸体窒息征象明显,口唇指甲青紫,没有典型性特征。”左鼎边检查尸体边说。

庄海说:“他家人怀疑是饮酒中风,说是曲硕硕死前在喝酒。”

“肯定不是,也不是氰化物中毒。”

“那会是什么原因?”

“不好说。窒息征象不具单一指向性。谁看到她濒死时的表现了?有助于推断死因。”

庄海摇头。“第一目击者是郑冬,他看到曲硕硕时,曲硕硕已经不省人事了。”

“那就等尸检的结果。血样、呕吐物,曲硕硕死前接触、食用的东西会进行同步检验。直觉告诉我,曲硕硕并非死于先天性或突发性疾病,而是另有蹊跷。”

“案情远比我预想的复杂。要辛苦你尽快对曲硕硕进行尸检了。我马上回去调整侦查方案,扩大侦查范围。”

9

各脏器淤血、肺及脑膜淤血水肿,血管周围有细小出血。光镜下观察不到心肌的明显改变。电镜下可见心肌超微结构有不同程度的损害,以线粒体改变较为突出。尸解和病理所见仍属非特异性改变。理化只能按照不明毒物对检材进行检验,最终在曲硕硕体内发现了附子。

“附子?”庄海问。

左鼎解释说:“一种乌头属植物。在民间和医界有广泛应用。用好了治病,用不好要命。主要作用于神经系统和心脏。重度中毒可造成延髓的呼吸和血管运动中枢麻痹,导致呼吸抑制和血压下降,直至呼吸循环衰竭。不过从曲家提取的所有物证中并未检测出附子。已经让理化对那瓶酒进行二次检验了。”

“酒?不是检验过了吗?首次检验有错?”

左鼎说:“没错。但不同种类的毒物需要采用不同的检测方法。上次针对的是氰化物。”

“懂了。”

“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不用,我现在去你那儿。刚看到樊华曾发过的一条微信,我觉得有点意思。”

10

三天,三条人命,曲家被死神盯上了。曲大仕的脊椎好像受到了地心的强烈吸引,以飞快的速度弯曲着。与之相反,曲博博的脊椎好像受到了吊车的大力牵引,直得快成电线杆了。听警察说曲硕硕的死跟突发病无关,曲大仕瞬间屈曲成了一只老虾。

曲博博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那她为什么会死?”

庄海说:“中毒。”

曲博博说:“又是中毒?跟我妈一样?”

庄海说:“叶子翎中的毒是氰化物。曲硕硕中的毒是附子。”

“附子?那不是治风湿的药吗?博博你不是说爸……”俞小涵看了曲大仕一眼,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慌乱地咬住嘴唇。

当然,她的所言所行已经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庄海说:“为了明确案情,我们有问题问在场的诸位。”

曲大仕突然说:“不用问了。是我,是我害了小硕。小硕因为她妈妈的死特别伤心,出事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楼下喝闷酒。肯定是在酒醉的状态下误喝了我的药酒。”

欧阳楠说:“曲总都不确认一下药酒在不在就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太着急了?”

“没错。没错,没错。”曲博博插嘴说,“我看到过,曲硕硕死的那天晚上,茶几上有好几个酒瓶,那个药酒瓶在当中。”

欧阳楠说:“就算曲硕硕真的喝了药酒,怎么确定不是有人故意拿给她的呢?”

曲大仕说:“不可能。我们一起上楼了。”

“他没跟我们一起。”曲博博指着郑冬兴奋地说,“这小子进我们家是有目的的,应该好好查查他。”

“我确实比大家上楼晚,可我真的没给硕硕拿什么药酒。真没有。”郑冬百口莫辩的样子。

曲大仕说:“庄警官。我们家里没有谁会害小硕。真要追究,就追究我好了,毕竟药酒是我用来治病的。”

欧阳楠说:“我担心案件真相揭穿后,你会后悔自己替人顶罪。”

“我……”曲大仕接触到欧阳楠那双明澈的眼睛,猛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对他洞若观火,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话?难道凶手不是……想到这儿,曲大仕放弃了本来要说的话,反问,“真相是什么?”

庄海说:“真相是,曲硕硕中毒的时间并不是前天晚上,而是前天上午十点。”

曲博博说:“开什么玩笑?那是我妈和那个樊华出事的时间。曲硕硕好着呢。”

左鼎说:“那是因为附子从中毒到死亡的平均时间为4至6小时,慢的需要8至10小时,基于个体差异,也可能延迟到一两天。如果你们足够细心,也许有人曾看到过曲硕硕表现出的早期症状。”

曲大仕猛地想起什么,问:“比如嘴麻?”

左鼎说:“没错。附子中毒最早出现的就是口唇、舌头、咽喉麻木。还记得时间吗?”

曲大仕说:“昨晚九点。当时我们都在这儿,在说樊华的事。”

左鼎问:“都在?”

曲大仕点头。

左鼎说:“那就得问问俞小涵了。”

曲博博说:“神经病吧,你。问小涵什么?”

欧阳楠说:“问俞小涵俞护士她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送曲硕硕去医院。”

俞小涵说:“我?我怎么知道曲硕硕是因为中毒出现的口唇麻。”

庄海说:“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之所以选附子不就是因为它能延迟死亡时间吗?当然,更主要的是,家里有人在服用附子,便于你转移警方的调查视线,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不用费心抵赖了。我们不会凭一张空嘴来捉拿真凶。你曾跟樊华合租过一套两居室,并想法设法让曲硕硕认识了郑冬。”

“我……为什么那么做?”俞小涵虚弱地问,试图探得侥幸的可能。

庄海说:“因为,你跟郑冬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当然,樊华跟曲博博、曲硕硕一样,对此毫不知情。樊华是个热衷唠叨不擅倾听的人。你从樊华充满虚荣的唠叨中知道了曲硕硕以及曲硕硕家里的一些情况。贪婪足以将人喂养成不择手段的掠食者,尤其是当两个有着同样贪欲的人相遇时。一个计划诞生了,鲸吞曲氏家产家业的大计划。郑冬入赘曲家,寻机加害曲博博,夺得曲氏的继承权。不要试图抵赖,出于谨慎,你们俩都换了手机,但之前手机的短信联络还查得到。从那些短信可以看出,随着郑冬和曲硕硕交往的加深,你陷入了严重焦虑,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于是你背着郑冬设计了一个计划中的计划。”

“蠢货。”郑冬骂。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信守我们的诺言。万一你满足于已经得手的奢侈生活怎么办?万一你不愿再冒险了怎么办?万一你对曲硕硕产生了感情,变心了怎么办?樊华总在我耳边唠叨你跟曲硕硕去哪儿吃饭了,去哪儿K歌跳舞了,去哪儿参加Party了,说你们双宿双飞,如胶似漆。我想见你,你又总以会被曲硕硕发现为由不和我见面。我害怕。我怕我跟樊华一样,到头来给他人作嫁衣裳。我不能坐以待毙。”

欧阳楠说:“所以你决定接近曲博博,嫁进曲家,用这样的方式守护你的爱情。”

“是。要实施我们的计划,了解曲家的一切是必做的功课。我早就知道曲博博是个不学无术的好色之徒。接近他不费吹灰之力,可我不想让他看出我的主动,我需要一个契机,让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

庄海说:“樊华为你创造了契机,继她为郑冬创造了接近曲硕硕的契机后。”

俞小涵忽然摇着脑袋笑了。她的笑近乎是一种无可奈何,一种不得不服。“上天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机会是你的就是你的,想拦都拦不住。有种人钻起牛角尖来智商不及一头驴,樊华就是这种人。她恨曲硕硕、恨郑冬、恨他们双宿双飞。她异想天开,居然发誓要嫁给曲博博,让曲硕硕和郑冬一辈子不得好过。樊华不怕主动。至于曲博博,他才不管天上掉的是林妹妹还是白骨精呢。不就是玩儿吗,他来者不拒。后来曲博博送樊华回家,我让他很自然地见到了我。不等我费力,这个好色之徒就自动咬钩了。他娶我的心比我嫁他的心还急。”

“闹半天你跟樊华……竟然还好意思全赖到小硕身上。真是逆子!”曲大仕气得浑身发抖。

俞小涵说:“曲博博这么着急除了因为好色,还因为他怕被曲硕硕抢了先。给人添堵是曲博博的天性,尽快添丁是曲博博的谋划。曲博博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他知道他老爸瞧不上他。可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曲家的家产旁落在郑冬手里。明白了吗?”俞小涵转向郑冬,“我之所以这么做终归是为了帮你,帮我们俩。换作旁人,即使你入赘曲家,想得到曲家的家产谈何容易。我们联手总强过你孤军作战。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怎么可能受得了跟曲博博同床共枕。”

“烂女人!阴险的烂女人!”曲博博气得破口大骂。

俞小涵只当他是空气。“曲博博本来打算去搅婚宴的局,而我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机会,婚宴上那么多人,想要查出眉目谈何容易。当然,我这么着急下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尽快结束和曲博博的关系,哪怕早一分钟也好。”

欧阳楠说:“让曲博博先去婚礼台,而你从玫瑰门走出,是你的主意吧?利用曲博博引秘书离开备酒间,方便你下手。”

俞小涵说:“没错。正式的西式婚礼应该那样。曲博博当然举双手赞成,他本来就想气曲硕硕。”

欧阳楠说:“你共备了六杯酒,其中两杯加了附子。一杯是给曲博博准备的,另一杯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并用口红在杯底座做了小小的记号。当然,你不会真的喝。你这么做为的是达到欲盖弥彰的目的,制造成有人试图加害你们两个人的假象,以便逃脱嫌疑。万没想到的是,曲博博为了让郑冬难堪,演了场弃酒夺酒的闹剧,如此一来,毒酒留给了郑冬。而那时候,郑冬对你往酒里下毒的事一无所知,所以你不得不先将酒抢到自己手里。我想知道,如果曲硕硕没有把自己的酒塞给郑冬,你预备怎么做?两杯都摔掉?”

俞小涵说:“你真聪明。差点百发百中。实话说,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郑冬喝毒酒。幸亏曲硕硕帮我解决了难题。留下曲博博不如留下曲硕硕好对付。在我和郑冬的计划中,也是要先拿掉曲博博,视情况决定什么时候拿掉曲硕硕。可那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既然上天作出了安排,曲硕硕主动送死,我也只能顺水推舟。”

左鼎问:“差的那一点是什么?”

“我准备了七杯酒,不是六杯。因为我无意中在酒店看到了樊华。我偷偷跟着她,发现她在备酒间外鬼鬼祟祟地转悠。这个女人在被曲博博踹了后几乎成了疯子,想尽种种办法找曲博博和我的麻烦,只可惜她永远冲不破曲博博身边那圈由打手和混混组成的屏障。我猜这疯女人要做疯事。所以我准备了七杯,躲出去,等她。我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她果然溜进了备酒间,往两个杯子里加了东西,并像我一样做了记号,用的也是口红。哈!上天连现成的凶手都帮我配齐了。我不知道她想毒死谁。曲博博、曲硕硕、郑冬,还有我,她都恨,却只准备了两杯毒酒。没想到,有一杯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我们再次不谋而合。”

庄海说:“不同的是,樊华喝了,你没有。”

“那是因为对于她这样一个处处失败的人来说,生命已然成了一种背不动的负担。而对于我来说,生活才打开新篇章,美好的未来正等着我。”

庄海问:“即使是在此刻吗?”

俞小涵沉默了。

酒瓶上没有留下樊华指纹的秘密解开了。

庄海转向郑冬说:“你呢?”

郑冬说:“俞小涵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切都是她做的,跟我无关。没错,我是跟她讨论过一个……计划。这是俞小涵和你们用的词,这个词可以换成玩笑。我和她讨论过一个玩笑。那些短信只能证实一个玩笑的存在,因为事实上,我什么违法的事都没做。你们不能因为我说过杀人就把我等同于真正的杀人犯,不是吗?”

在场的人无不为郑冬的此番说辞感慨,感慨最深的恐怕是俞小涵。她用凄厉而又古怪的笑声表达了她的感慨。

庄海说:“你也是凶手。俞小涵抢走那杯酒的时候你就意识到俞小涵提前动手了。曲硕硕说嘴麻的时候你明知那是中毒症状却装糊涂,等待曲硕硕毒发身亡。药酒也是你放到茶几上的,只有你有这个时间。你倒空了瓶子,制造俞小涵误喝的假象,为她体内的毒物找到合理的来源。当然,你不会留下指纹,你刚才做出百口莫辩的样子不提指纹的事,是因为你知道警方一定会在药酒瓶上检测指纹,提了反倒说明你想到了这一层,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只是你的猜测。”郑冬冷冷地说。

较量尚未结束。

偌大的客厅里剩下曲大仕和曲博博两个人。

曲博博突然说:“爸,你刚才干吗要替那个烂女人顶罪?不会是跟她有一腿吧?”

曲大仕气得体如筛糠:“你,你,混账东西!”

四只羊,上帝会选哪一只?来,让我赌一把。樊华发的一条微信如是说。

发稿编辑/冉利敏

猜你喜欢
小涵欧阳叶子
Positive unlabeled named entity recognition with multi-granularity linguistic information①
我家的健忘老妈
鹞子和天鹅
小景和小涵
依依送别欧阳鹤先生
The Keywords and Trends in IELTS Reading
叶子
最后一片叶子(节选)
机器人与我
欧阳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