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感人的舞台剧

千珠拌

最深的感动永远来自于最真实的生活

小姨是出了名的大好人，经常主动帮助陌生人。

一个周末，小姨叫我陪她出去做义工。我不愿意去，借口学校晚会组织者让我创作一部舞台剧。小姨说：“闭门造车能写出好作品吗？走，跟姨去，我慢慢给你讲一个经典舞台剧，创作者可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大婶儿。”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跟着小姨出了门。

那天，小姨跟我讲了她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小姨大专毕业那年，和爸妈闹僵了。小姨不接受父母费尽心力安排的工作，一心想做个女强人。听人说跑销售签几个大单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小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还自信满满地说再回来时一定让爸妈刮目相看。

真正入了行，小姨却发现跑销售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摸爬滚打辛苦大半年，好不容易签了个单子，客户的余款却一拖再拖。年前公司下任务，再收不回余款年后就不用上班了。小姨顾不上自己正感冒发烧，一咬牙在萧瑟的寒风中踏上了前往长沙的客车。

辗转找到那个家具厂时已是下午5点。守着电栅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面无表情地问小姨找谁。得知小姨的来意后，她停住手里的毛线针，将小姨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说：“小妹，你一个人来的？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过年去吧，这每天要账的我见多了，你一个小丫头奈何不了的。”

小姨一听来了气，心想“我人还没见着呢，一个守门的居然就要赶我回去，我还就不走了呢！”

终于等到经理下班，小姨说明来意，经理连声说没问题，并嘱咐司机先去给小姨安排食宿。谁料，饭后司机塞给小姨300块钱，说这是经理的意思，让小姨明天先回去，春节后他们一定把账结了。

初出茅庐的小姨像块棱角尖利的石头，愤而站起怒斥道：“少来这套，我今天来必须要结清全款！”对方冷笑一声，拿起钱扬长而去。小姨一下子懵了。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小姨还没想好怎么办，却发现钱包不见了。仔细回想，肯定是来的时候在车上呕吐，摸索纸巾时把钱包给拖掉了。

小姨摸遍全身的每一个口袋，只搜到了幸存的一元零钱。

小姨在凛冽的寒风中步行四十多分钟才到家具厂。身上流了汗湿漉漉的，冷风从脖颈里钻进去，说不出的难受。守门的女人见了她，吃惊地问：“小妹，你怎么又来了？钱没给你吧？”

小姨没好气地白了那女人一眼，说她要见陈经理。女人说陈经理没来，小姨气极了，踢着栅门大嚷大叫：“大家快来看呀！云天家具厂不还钱呀！”

小姨的高分贝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两个保安说马上带她去见陈经理。可围观的人群一散，保安就转身把小姨往外推。推搡中，小姨的衣袖被扯破了。

几番折腾，精疲力竭的小姨沮丧地坐在了厂房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姨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小姨看到那守门女人往厂房的方向去了两次，第三次回来时女人走过来低声对小姨说：“妹子，别在这儿遭罪了。我找了三次陈经理都不在，他这两天不会来了。这帮子没良心的，就喜欢拖泥带水欠人家的账，我早就看不惯了。要不是我腰受过重伤不能做力气活，家里还有个靠药保命的男人，我才不会吃他们这口饭呢。”

饥寒交迫，感冒折磨得小姨头重脚轻，她感觉快要撑不住了。小姨攥着那一元钱，揣摩着怎样用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作用。是买馒头充饥，还是给爸妈打一个长途电话？当初可是给爸妈放了大话，现在在这种落魄的情景下求助，不是自己打脸吗？

抬眼望去，商家的大红条幅正迎风扬起，人们开始张灯结彩迎新年。可是小姨，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子，却背井离乡流落街头。23年来，小姨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孤立无援举目无亲。

那女人再次踱到小姨身边，问：“小妹，怎么不去吃饭？”

话里的关切让小姨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但她还是倔强地说：“不用你管。”女人看看小姨的脸，又看看小姨手上的纸币，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我这儿有点钱，你要是……”

一种隐私被人偷窥的羞愤，让小姨迁怒于她：“谁要你可怜？我就是冻死饿死也决不接受你们这一窝子人的施舍！你们不还钱，我就死在这里给你们看！”

那一刻，小姨隐忍已久的绝望和愤怒全部爆发了。女人的嘴唇颤动了几下，一言不发地走了。

小姨渴得要命，因为发烧，嘴角都起了泡。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看到身旁搁着一只大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小姨转头朝门房里看，只看到那个女人的半个脑袋尖儿。小姨安慰自己：不过是碗一钱不值的水，喝了也不欠谁人情。于是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一碗白开水竟从未有过的甘甜。

放下空空的碗，小姨无力地把头搁在膝盖上，身体仿佛在空中飘荡。

各种各样的鞋子在小姨视线下漠然穿梭着，来回交错。突然，一双脚停在小姨眼底不动了，是一双小小的儿童脚。小姨诧异抬头的一瞬，却听见“当”的一声响，一枚硬币落在了面前的大瓷碗里。

看着小脚蹦蹦跳跳地跑开，小姨的眼泪夺眶而出。在孩子眼里，头发乱蓬蓬的她和一只大瓷碗构成了乞丐的形象。实际上，自己的处境和乞丐又有什么区别呢？事已至此，小姨没有勇气拒绝一个孩子的纯真善良。

碗里的硬币成了一个引子，引来一位好心的大妈。她往碗里放了张50元的钞票，和蔼地说：“孩子，每个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要冷静挺过去呀。”小姨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可千真万确是50元。

看着大妈衣着简朴的背影，小姨哭出声来。她想，连陌生的路人都这样关爱我，我干嘛还要任性作践自己？难道我靠这种偏激的行为，就能收回货款吗？

拿着那50元钱，小姨填饱了肚子，买了返程的车票。

听了小姨的讲述，我迫不及待地说：“哇，您那时候可真雷人，那位大妈可真是雷锋！”我帮小姨拎着两大袋面包和水，前往乞丐最多的地下通道：“只是大妈是个路人，你再也见不到了吧？”

“不，大妈并不是路人。那天是一场戏，大妈只是其中一个演员。”

这是个什么节奏？我催小姨快把包袱抖出来。

小姨告诉我，春节过后，她和市场部经理再次前往长沙时，让小姨大吃一惊的是，守门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位帮助过小姨的好心大妈。在大妈身旁玩耍的小男孩，也是那么眼熟。

面对小姨的连声道谢，大妈说：“孩子，你谢错人了，真正帮你的人不是我呀。”原来，大妈是守门女人的老乡，那天刚好带着孙子来玩，于是守门的女人借助一只碗和这对祖孙，把关怀和善意绕着弯递给了小姨，年轻气盛爱面子的小姨才顺着台阶走了下来。而守门的女人，在小姨讨贷款事件后不久就离开了，听说是爱人患了癌症，卖了房子去上海治疗了。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我心上辗过，眼泪爬了满脸。一个生活贫困的女人，却有一个高尚的灵魂。我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不存在真正的无私与给予，但这个冬天的一只碗，一对祖孙，50元钱，上演了一出最美丽的戏，告诉我人性的善良永远大于冷漠。”

泪水，顺着我声情并茂的台词淌了下来。悠扬的音乐声中，如雷般的掌声久久不息。我创作的舞台剧被评了全校第一名。其实，我知道，最深的感动永远来自于最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