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忠卫道士还是叛逆者?

2016-11-09 04:10千诺
时代人物 2016年9期
关键词:季羡林

千诺

他怀有一个学者的理想和使命感,

在很多场合不厌其烦地谈传统教育,谈传统文化,

另一方面,

他西装革履,追求时尚,

似乎与严格意义上的学者形象相去甚远。

与传统观念中安贫乐道、不修边幅的知识分子形象截然不同,身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钱文忠哪怕是去给学生上课,也会有专职司机送到教学楼下;他收藏名表、穿戴讲究,服装鞋帽大多是专门定制的;他常出入各种时尚场所,拿着红酒、抽着雪茄。这副做派,令很多人看不惯,也曾让钱文忠倍感纠结和郁闷。

自从41岁登上央视《百家讲坛》的讲台,钱文忠成了继易中天、于丹之后的“学术明星”。起初,他讲的内容还和自己所学的梵文领域有点关系,讲得是《玄奘西游记》,一个与《西游记》里的唐僧判若两人的玄奘大师,一个舍生取义、信念顽强的历史人物。钱文忠坦言,他最初选择讲《玄奘西游记》是想叩开民族信仰的大门,“我就是想让大家知道,一个人凭借信仰能做多少事情。”

渐渐地,钱文忠的名字更多地出现在媒体的文娱板块,人们不自觉地在他的名字前面冠以“教育专家”、“国学大师”等头衔,越来越多的人忘记了他本来的身份——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他所精通的领域是梵文、巴利文。

“我常常会感到不安,觉得对不起那些老先生们,我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钱文忠愧疚地说。他口中的“老先生们”是指季羡林、周一良、王元化、汤一介等老一辈知识分子。他曾经被寄以厚望,是老先生们眼里“印堂饱满,骨骼惊奇的‘好材料”。更何况,他还有家传的秘籍。

墙里墙外

1966年,钱文忠出生在江苏无锡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那是一个曾经出过许多显赫人物的大家族。钱穆、钱钟书、钱三强、钱伟长都出自吴越钱氏家族。

在无锡。小巷古老而幽深,墙角长满了厚厚的青苔,钱文忠和他的祖母、母亲独自居住在一所同样古老而幽深的江南庭院里。他的父亲则在上海工作。

许多年过去了,钱文忠仍然清晰地记得,院子里有一口非常古老的井,还有一棵同样古老的无花果树,井水的甘冽和无花果的清香依然在钱文忠的齿间荡漾。只要不走出去,一切都是宁静的。

倘若走出院子,正好面对无锡的市中心,是一个偌大的广场,在“文革”时期那里叫工农兵广场,满耳都是语录歌,以及高亢的口号声,满眼都是大字报,一片鲜红鲜红的颜色。小时候的钱文忠是喜欢热闹的,但他却不喜欢走出去:“童年是否快乐,我不知道,我也无法回答我的孩子现在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在那一时期,他很少见到父亲,那间古老而幽静的院子帮助他们一家抵御着来自墙外的喧闹和暴戾。

在人人自危的年代里,也有一些快乐时光。在他们住的房子后面是一条同样古老,而且清澈的小河。钱文忠的母亲经常在河边洗衣弄菜。一条被母亲剖开了膛的鱼游水逃去,开始两人感到惊讶,后来就一起难得地哈哈大笑。“这么说是快乐的;但是我同样也有别的记忆,我的母亲和我去送我父亲到火车站,遇见几个带红红袖箍的人,凶神恶煞一般,抢过我父亲手上的皮箱,去翻找什么。”

尽管钱文忠还是个小孩子,但亲朋长辈在“文革”中的遭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年后,当他回顾这一段童年往事时,仍然心悸不已。

启蒙教育

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前辈知识分子相比,钱文忠算是赶上了好时候。1976年,钱文忠刚满10岁,“文革”在这一年结束,他得以回到上海念小学。从那时起,钱文忠接受当时最好的教育,并且开始学习英文。

在学校里,有一次老师用英语教孩子们口号,要打倒“四人帮”。“我记得很清楚,他教了我们一句英语,叫Smash the four men。”学会了这么一句英文的钱文忠很开心,回家就要卖弄一番,他把这句话鹦鹉学舌一般说给父亲听。没想到,父亲却大发雷霆。这让钱文忠感到莫名其妙。

后来年龄稍长一些,钱文忠问父亲:为什么你那时候会发火?他的父亲“文革”前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主修英国语言文学。父亲并没有对此做详细的解释。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钱文忠渐渐理解了父亲。他深知父亲自然不会对“四人帮”有任何好感,但是,作为一个受过良好英国语言文学教育的知识分子,父亲一定对这句洋泾浜的英语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英语,不知道老师怎么会教我的,他肯定对当时学校英语教育水平的下降十分愤慨。但是,由于他饱受传统经典的教育,所以他不能当着我这个孩子的面来指责我的老师,他也很郁闷,于是只能拿我撒火。”钱文忠后来说。父亲对知识的敬畏态度令他印象深刻。

钱文忠在《百家讲坛》,谈到他“独特的启蒙”。他几乎无须点拨,自然通达。

父亲发完火之后,钱文忠自己也感到无趣,他躲进了房间里,房间里很杂乱,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房间里,经常是会有一些奇遇的。”

他们住的房子是一栋古老的大楼,二十世纪初由英国人建造。在这天下午,钱文忠顺到了一本很残破的线装书,一本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这本残书后来跟了钱文忠很长时间,一直跟着他到了北京大学,跟着他远渡重洋到德国留学。再后来因为几度搬迁,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了,它淹没在了几万册的藏书之中。“我更宁愿相信,它已经完成了对一个懵懂少年经典启蒙的这个功能,安静地藏身在书深不知处。”无数个傍晚,他一个人待在那间昏暗的房子里,翻看着这本偶尔抽出来的残破的书。

《四书章句集注》的起首就是《大学》《中庸》,而《大学》《中庸》的篇幅是相当短的。所以这本书尽管残,但恰恰《大学》《中庸》完整的在那里。这是钱文忠接触的第一部标准意义上的古籍。对于正在念小学四年级的钱文忠来说,着实有些吃力,“太多的字不认识,读不出来,也点不断,这句子完全读不断。但是这反而增加了我这种探险般的乐趣。激发了我这种犟劲。”在那个年代,娱乐活动少,没有电视节目可看,也没有游戏可以打,钱文忠开始品尝古人所说的“独学”的甘苦。

许多年后,在学习艰涩难懂的梵文和巴利文时,亦是如此。如此这般,得到了“儒林秘笈”,稍用心思,便无师自通。

天之骄子

钱文忠的父亲英文相当好,一直从事对外贸易的工作。成为“文革”期间少有能出国的人之一,父亲经常会给他带回一些异域文化的古籍画册,这开拓了他的眼界。谈及父亲对自己的影响,钱文忠说,“我觉得父亲对我的影响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对待知识的态度。在我考大学的那个年代,对外贸易是一个非常热门的专业,但是他始终没有带给我这样的印象:你学习的东西仅仅只是一种工具。第二,我父亲认为你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你总归觉得自己喜欢才去学,所以他从来没有告诉我学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啊,或者学这个东西将来有什么用啊。这种观念从来没有。”

或许这能够解释为何钱文忠后来选择了梵文、巴利文这样极其冷门的专业。“对离开你比较遥远的东西,对不那么现实的东西,对表面上比较虚无缥缈的,比较神秘的东西,你慢慢觉得会有一种亲近感。”

16岁时,钱文忠就读的仍然是上海最好的高中——华师大一附中。大概钱文忠平时的表现不像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甚至比较顽皮,以至于老师担心他考不上大学,建议他填写志愿时报低一点,结果呢,钱文忠以外语类文科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北京大学东方语言系。

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是:高二时,因为在历史课上听了郝陵生老师谈及的“梵文”世界,知道了季羡林潜心研究梵文的事迹,这位少年的心变得不再安分。他提笔写了一封信,收信人是:北京大学,季羡林。

梵文、巴利文都是古印度语言,现存的大量佛教经书都是用梵文书写而成。它们的语法规则繁琐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被公认为已知语法最复杂的古代语言。而且,作为古印度语,它们早已不再使用。目前在中国,掌握梵文、巴利文的只有屈指可数几个人。

对于旁人而言,对这种生僻的领域唯恐避之不及,而对钱文忠来说,独特而神秘,却有一种遥远的亲近感。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专业吗?既然北大有这么一位古语言大师级别的人物,那就目标明确——报考北大。这股执著的劲头和《西游记》里的唐僧如出一辙。

季羡林谦虚而严谨的回信,则更加坚定了钱文忠学习这门古老语言的信念。

传承

季羡林并不是一般学者,他是继陈寅恪之后研习梵文的大家,并对多种古代语言研究有成,解决了许多历史上重大谜团。季羡林在“文革”前的60年代初期只招收过一次梵文班,之后就中断了。

当时已73岁的季羡林原以为这门学问在他手里就断绝了,没想到还有人对“这门已经死去的语言”充满热忱。于是,就在东语系办了一个梵文班,连同钱文忠在内一共招收了8个学生。这8个学生中途或改行或出国,甚至还有去做了空姐的,坚持到底的只剩下钱文忠一人。

1984年,钱文忠考进北大后不久,就在校园内被视为天才学生,在北大校园颇有名声。在名师指点熏染下,18岁的钱文忠就写了一篇很有分量的学术文章《试论马鸣〈佛本行经〉》,以这篇文章体现的功力和水平,拿个硕士学位绰绰有余。在北大不到两年,钱文忠就被送到德国去留学,在汉堡大学印度与西藏文化学系。主修印度学,辅修伊朗学、藏学。不到两年他就获得了博士候选人资格。

钱文忠虽天资聪慧,但深知自己今天的成就离不开恩师的悉心指点。他谈到学语文:“就是死背,季先生说过一句很好的话,学语言,要最聪明的人,下最笨的功夫,就是说,必须背。”在北大学习的几年里,钱文忠没谈过恋爱,也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季先生总喜欢去学生宿舍抽查,每次他来到宿舍,都会看到我一个人趴在那里捧着一本书在认真研读,老人家就感到格外欣慰。”钱文忠回忆说。

学术上的受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为人方面的潜移默化。

钱文忠记得很清楚:“季先生穿着极其朴素,经常会被人看成是学校里的老工人。不止一次,季先生会被来报到的新生叫住,替他们看行李。季先生每次都原地不动替他们看守行李,有时候会一看两三个小时。自然,这些学生两三天以后就会在北大的迎新会上,看见季羡林先生坐在主席台上。”

钱文忠也没有辜负季先生的厚望。季先生曾这样评价钱文忠:“这小东西是我50年教学生涯中所见过的最具备语言天才的人。”

《百家讲坛》节目组当初选择钱文忠来讲玄奘,一是因为他年轻,当时才41岁,是《百家讲坛》最年轻的讲者,且相貌周正可亲、风度儒雅、机智幽默;二是口才好、记忆力好、学术根底深厚。他所讲述的玄奘生平,有很多材料来自于梵文。他是目前中国懂梵文的最年轻学者。

对于钱文忠在学界的地位,作家吴洪森曾给予极高的评价:“大陆学界曾兴起一阵陈寅恪热,很多人感叹像这样的人物现在的时代很难再出现了。钱钟书仙逝后同样的感叹再次发出。但现在有了钱文忠这样的青年才俊,顿时令人觉得中国学界还是有希望。”

在季门求学的这段经历,如同唐僧去西天求取真经一般,在大师季羡林那里,钱文忠取得了真经。

下海

“我觉得自己没有唐僧那么高尚、纯粹、伟大。我也肯定没有孙悟空的那种猴性。如果在沙僧和猪八戒之间选一个,那这个选择是很容易的——当然是猪八戒舒服啦!吃的都在前面,活也干得不多,有个空子就可以睡一觉。”钱文忠自嘲说。

钱文忠说这番话是有原因的。1990年,因为社会的变故,他不得不离开北大。“之前的人生轨迹很明确的,选择学这个专业,大概就是要留在北大继续做古印度语言学术的。”原本清晰的人生被彻底打乱,他却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

上世纪90年代初,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下海经商似乎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起初,他和朋友开了一家上海最早的私营书店,但不久就关门大吉了。“我们那个时候坚持只卖学术书,武侠只卖金庸的。这让我们显得有点不一样。”告别了过去的学术圈,让钱文忠难免有一些失意的感觉,他的朋友回忆说,“当年,处于人生低潮的钱文忠和朋友们聊天时,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声泪俱下。”钱文忠内心的复杂情绪可见一斑。

或许得益于家族的某种基因,加之碰上国家经济发展转型的绝佳时机,“学术男”变身为“经济男”,依旧是呼风唤雨。在5年中,他做过各种生意,究竟挣了多少钱已无法评估,总之,5年之后,他有房有车还有专职司机,还挂着一个北大青鸟环宇独立非执行董事的头衔,最艰深的梵文、巴利文佛学学问和最时尚的奢侈品信息,同时都能从他那里脱口而出,此等奇观,只能说是“时代造就惊人化”。

“那个时候,我白天打理生意上的事,晚上就躲进书房看那些艰涩难懂的专业书籍。”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同时,钱文忠并没有丢掉从季羡林大师那里传承下来的梵文、巴利文。5年之后,在著名学者王元化先生的引荐下,他得以重返大学校园,担任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有关钱文忠重返大学校园,回归学术圈,还有这么一段小故事:历史学家周一良和文艺理论家王元华,两位先生此前并不相识,有一次两人共同参加一个会议,在回宾馆的路上,两人同乘一辆车。这时,周一良先生向王元化提及钱文忠的遭遇,“这个小伙子很不错,精通梵文、巴利文,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你看能不能让他再回到校园里。”周一良先生提议。王元化先生人也实在,一回到上海就立即给钱文忠打电话。“小钱,你来我办公室聊一聊吧。”每次提及两位老先生对自己的抬爱,钱文忠的内心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就这样,深受前辈大学者垂爱的钱文忠回到了大学校园,然而,见过了花花世界、灯红酒绿的钱文忠还能像季先生口中那个“小东西”一样,心无旁骛地与孤灯作伴,在书斋里研究枯燥的古文典籍么?

在一次访谈中,钱文忠袒露心扉,“我自己身上也有缺点,比如经不住外界的诱惑,随着年龄的增长所显示出的世故与老成。”他的朋友张军则更加直言不讳:“钱文忠就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做学问上,不然,以他的天赋,岂止今天这点成就。”

“玩主”

事实上,他所感兴趣的不仅仅是读书做学问,对各种名牌以及时尚也颇为精通。至于文物考古更是他的看家本领。有一次,一位从事玉器生意已经20年的商人,引发了钱文忠谈玉器的兴致,古往今来、中国外国、玉的历史、目前的行情,简直是无所不知,玉器商人听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过了不久就拿了价值上百万的几块玉来请钱文忠鉴定。

因为有一段时间混迹于商界,难免要与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偶尔也会和朋友谈论时尚和奢侈品,这一点也往往成了生活时尚类报刊的关注焦点,并常常被罗列出喜爱的品牌。有人因此认为他是学术界的“时尚先生”,“不熟悉我的人也许太关注我这方面的喜好,我的喜好没有任何特别,更没有那么严重。我有一段时间的生活,被迫和学术没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我选择的,是我不得不接受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值得一谈。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学者和时尚有什么关系吗?我实在不知道。”钱文忠如是说。

听钱文忠私下聊天则是一种享受,钱文忠朋友圈里有句名言:“只要钱文忠在,快乐就有了保证”,无论你提起什么话题,他都无所不知,而且准保知道的比你多。他善于绘声绘色讲各种故事趣事,不时让听众笑得人仰马翻。听钱文忠闲聊,笑出眼泪笑得肚子疼,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因此他的朋友说,“钱文忠私下聊天比在《百家讲坛》精彩多了。”

“款爷”的珠光宝气和学者的儒雅气质在他身上同时显现,这也成为人们质疑他的原因之一,“知识分子难道就应该是穷酸的样子么,中国历史上,知识分子什么时候特别穷过?”钱文忠举了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的例子,“哪一个大学教授是胡子拉碴去给学生上课的?季先生当年的工资也有三百多块,相当于一般居民一年的工资。虽然他穿着朴素,但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学术上的争议他乐于接受,并且笑称:因为自己讲了《玄奘西游记》、大家为了去纠错,就会去找一些史书来看,书店里那些长年无人问津的史书一时备受信赖,但对于生活品质方面的指责,钱文忠就会坚决予以回击。

但他也坦言,成为一个公众人物后,有时为了维护自己学者的形象,的确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在他面前,一种无法抗拒的现实让他不可避免地走向传统学者的反面。

担忧

作为一个做历史学研究的学者,钱文忠说他在《百家讲坛》上的每一句话都有出处。是否如此,没有考证,但是从他所著的《巴利文讲稿》来看,他却是严肃的。

“除了学问,和季先生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平和,可惜我还做不到。”钱文忠自嘲。

在《百家讲坛》成名,对很多人而言意味着名利双收,作品进入畅销书排行榜,各种讲座、社会活动也会接踵而来。钱文忠也不例外,但他对名利却有自己的看法,“外人看到的是名利双收,但是没有看到一种损失。你会得到赞扬,但也会受到批评。有些批评是真实的、客观的,有些就未必。要说得利,那还要看为之付出了什么。”

作为一个学者,钱文忠下定决心要为文史哲的普及工作多做一些努力,因为中国当前的文史哲环境实在是让他忧心忡忡。“当年有一个笑话,北大学生说要跟陈寅恪开练,要争取一年超过他,用什么办法?500个学生每人攻一段,加起来就能超过陈寅恪,你以为学术是打群架吗?”他颇为无奈地说。

“在座有谁知道自己曾祖的名字?高祖的呢?”在一次活动现场,钱文忠突然抛出的问题让现场听众无言以对,“再问大家一个问题,在座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在场听众全部举手,“母亲的名字只有你的外公、外婆和父亲才能知道。子女是要等母亲百年以后,给她写碑传时才知。”钱文忠情绪激动地表达他的忧虑,“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瞎知道。我们的文化传承,并不像我们自以为那样的安全。”

“在传统文化上,我们都应该有一种飘零的感觉,我们其实都是游子。”说起这种家族传统的衰落,钱文忠感叹,“如果父母不在了,我们会可怜一个孤儿,而事实上,不知道老祖宗的我们,都是精神和文化上的孤儿。”

社会乱象让他开始反思教育,在教育理念方面,他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想法:“凭什么教育是快乐的?我实在想不通,教育怎么一定是快乐的?教育里面一定有痛苦的成分,这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凭什么对注定将要接替我们的子孙让步,我想不明白。”钱文忠用自己的经历来说明问题,“我们小时候,生活很困难、社会不发达、经济也不发达,但是我们的父母还能对我们负责任。今天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哪怕是一个眼神,没准明天就能把长辈杀了。”

他为这个时代而担忧,这种担忧也来自于自己的内心。他努力去完成一个学者的理想与使命,在很多场合,他不厌其烦地谈学前教育,谈传统文化,同时,他似乎离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学者越来越远,他强调自己只是一个大学教授,总有一天要回归书房,回归到行走与思考。然而,总有一种力量将他推向了现实的洪流之中。

他想回归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学者该有的状态,为此,他拒绝了很多出镜的机会,不间断地行走于藏地,他说:“近距离感知藏区的民俗风情、宗教文化、经济发展状况,体悟藏域文化的深厚魅力,虽然行程艰险,却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旅程。”接下来他还将继续进入木里,打算在那儿恢复一座被遗弃的小寺庙,再捐造一间图书馆。

“现在的国学热,我感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到底什么是知识?我们这个时代有好多非常精致的知识,但常识却很缺乏,所以我对什么叫知识开始怀疑。”钱文忠说,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希望能找到一种知识,依然是活生生的,但又相对不那么容易被商品化和市场化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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