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必等待时间和一场雨

晴乐

咖啡馆昏暗的角落里，她的眼泪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20多年前，她爱一个男人，结婚两年后却阴差阳错地分了手，更坏的消息是分开后她发现自己还很爱他。可是上天从不肯给机会让后悔的人回头——分手后不到一个月，他负气接受了家人的安排，迅速交了新女友并迅速结婚，现在孩子都已经上高中。

她独身至今。

事隔多年，想起往事，她还会半夜哭醒：为什么，为什么。

世事太任性，从来不解释为什么。而我太了解她的执迷：当你陷于一时一地一人一事无力挣脱时，所谓清醒，所谓自省，所谓明白，所谓把眼光放到更辽阔的远方，统统是你仰望而不得的谜之星辰。

我不想给出虚弱的安慰。

痛是一种瘾。人们在痛中赦免自己对自己犯下的错，并期盼伤痛永续，然后戴着泪雨滂沱的面具乐在其中——你以为是当事人耗费20年时光还想不明白？别天真了：那只是因为，一天不想明白，一天就有理由不戒除伤痛的瘾。

我也不想复读那句正确的废话“时间是医治伤痛的良药”。还有谁不知道呢，一切领悟，需要的不过是漫长时间，或是一场意外事件，比如一场毫无预兆却能让人醍醐灌顶的大雨。再或者，如果等不及漫长时间，也没有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我只好幻想能有一种超能力来干净利索地解决问题——拖得太久，误终身。

没办法，我真是个心急的人。

这一刻，昏暗中，我看着一杯咖啡倒映她低垂的脸，忽然有冲动想对她说：“你抬起头，看我的眼睛。”如果我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她往里面看一眼，就可以删除对那场已故爱情的哀悼与沉迷。

所以，如果真可以偷懒选择一种超能力，我选它：去执。

去掉不正确的欲念。去掉明知故犯的痴缠。去掉太过长久的踌躇。去掉偏见、傲慢、恐惧和恶意……这仿佛并不是一种惊天动地的伟力，但它生长于内心，坚定明澈，一朝拥有，终生不息。

如果这还不够，我再附赠一句符咒：“面对执念，你死不放手的样子真丑。”

够了吗。

有了去执的超能力，我就能让更多分手的夫妻或者情侣好好地分。不沉陷于自弃绝望暴烈情绪，不进退失据，不说那么多负气的话，不互撕。哪怕流着泪，也要言行得体，不留遗憾——虽说人生留些残念是好的。但不要是怨念。

我还希望能让那些心怀偏见的人放下成见，用崭新的眼光去看那些他们轻视、憎恶或恐惧的人，发现对方的好，以及真诚和善意。

还有那些瞻前顾后，一件事情在考虑几年甚至几十年后还不敢下手去做的人，我希望能让他们痛痛快快地放下犹疑，鼓起勇气，管它结果怎样，做了再说。

甚至，在执行某项工作时，如果有人在百般思考后仍不得其解，我希望能让他们放下执念，换一条思路，说不定即刻恍然大悟，事情就顺畅地做成了……当然，他们首先要明白：执迷跟坚持，还真是两回事。

话说回来，尽管想用我的超能力去让亿万人得救赎，我还是希望这世界能有一个更友善的界面：人人都清醒地了解自己和认识他人，不迷信，不偏见，不纠缠，不恐惧，人人是自己的救赎者——哪怕我的超能力永远都被闲置，这不要紧。

至于坐在面前的我亲爱的朋友，我想看到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的繁忙城市、万里晴空和清新植物，说：“啊，秋天这么好，我这是刚去了哪里回来。”

然后她想，该谈一场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