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历史的温柔目光——漫谈瑞士的博物馆

2016-11-18 19:15朱颂瑜
世界文化 2016年11期
关键词:老房子瑞士时光

朱颂瑜

在过去的十几年,我有幸在亚洲、欧洲、北美和中美洲都走过一些地方。在这些旅次里头,我一般都会安排自己参观一两家有象征性的当地博物馆,在那些我不熟悉的世界角落里头,以人与物默默神交的方式,去追寻一方水土所独具的特征和原貌。

徜徉在博物馆里,我尤其享受一个人在晦暗的灯光下静静凝视着藏品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它们每一件均是历史的目击者,背后都有可能隐藏着丰富而精彩的故事和细节。同时,它们也是沉默的演讲者,在流动的时光中为有心人去讲述各自的传奇。

关于博物馆,《新华字典》上面的解释是搜集、保存、陈列和研究人类文明发展的实物以及自然标本的机构。不过,在中国的古籍记载里头,其实原本并不存在“博物馆”一说,有的只是 “博物”的概念,大意就是见多博识。

追溯渊源,博物馆(museum)一词,最早起源于希腊语的mouseion,是指供奉掌管艺术、科学的九位缪斯(Muse)女神的神庙。这九位主管科学和文艺的女神们,分别掌管历史、抒情诗、喜剧 (牧歌、田园诗)、悲剧、歌舞、爱情诗、颂歌、天文和史诗。所以,博物馆一词自然就涵盖了人文、艺术、科学、自然各个方面的内容,总括了人类社会的文化成就与文明累积。

人类史上的第一座博物馆是建于公元前283年的埃及亚历山大博物馆,它是埃及亚历山大市的古典知识中心,对当时的社会起到了教育和研究机构的作用,但并不属于西方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到了17世纪,英国牛津市中心博蒙特街上的阿什莫林考古与艺术博物馆的建立,才真正算是标志了西方现代意义上博物馆的诞生。

中国的第一家博物馆建于1905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一年,是由主张实业救国并创办了370多所学校的民族企业家张謇先生创建。张謇在东游考察期间,见识了日本从欧美输入的现代文明后,不仅大受启发,而且深刻体会到博物馆对学校教育和启迪民智的重要作用。于是就在家乡一边平地筑垣,一边收集藏品,创建了中国的第一家博物馆:南通博物苑。

在我居住的中欧小国瑞士,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博物馆。如果在瑞士的博物馆分布图上为这里的每一家博物馆都亮起一盏灯,它们一起发出的光芒肯定会让你暗暗一惊。一个面积仅仅如半个重庆大小一样的袖珍小国,却坐拥了高达一千多家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博物馆。它们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像繁星一样密集,也像繁星一样闪烁,一并照亮了整个瑞士博物馆文化的夜空。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博物馆建设的高度也像一面镜子,能映照这个国家文化的高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博物馆建设也是一个国家的灵魂。按照藏品以及功能的不同,瑞士博物馆协会将本国的博物馆大致归纳成八个类别,分别是考古博物馆、艺术博物馆、历史博物馆、民俗博物馆、主题博物馆、历史自然博物馆、地区博物馆以及技术博物馆。

不过,这种划分并不是绝对的。尤其是在展现瑞士近代人文生活形态和民族风俗的博物馆中,有为数不少的博物馆都可以被归纳在双重甚至多重的类别,它们也许从局部上反映一方水土的地方特色,但又从整体上泄露出历史的微妙变化,与整个民族的格局遥相呼应。所以它们既是地区的,也可以是民族的甚至是历史的,同时担当起多重的功能,饰演着并不单一的角色。

要是你带着像解谜般的心情来到瑞士,除了雪山与湖泊,手表和奶酪,到这些博物馆来参观采风,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它们每一个都像一个社会的缩影,既隐藏着历史的玄机,也透露出人文的智慧。一步走进去,就如走进一条条时光的隧道,遇见一个个历史的现场,每一次迈步都是一次深情的回眸,让人在古老的时光里去享受那些品咂不尽的旧时风貌。

在所有的博物馆当中,露天的民俗博物馆是我的首选。了解博物馆历史发展的人也许知道,一百多年前在北欧掀起的露天博物馆热是近代民俗博物馆发展中一个重要的标记。1891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落成的露天博物馆就是世界上所有露天博物馆的首创。

瑞典的露天博物馆无疑给欧洲诸国包括瑞士都带来了启发。1963年,瑞士联邦委员会成立了专家委员会,也开始讨论瑞士本国的巴伦伯格(Ballenberg)露天博物馆的承建问题。1968年博物馆进入正式奠基阶段,着手为那些有历史与文物价值但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登记入册。十年后的1978年,巴伦伯格露天博物馆在伯尔尼州终于正式落成,开始对外开放。

为了确保带有不同地方特征的旧建筑和老房子能够在全国的海选中被均衡地挑选出来,政府把建设巴伦伯格露天博物馆的整个学术基础都交由专门研究瑞士农舍的本国专业人士进行规划。

在开放的初期阶段,巴伦伯格露天博物馆的规模并不算大,只有16座古旧民居。两年后慢慢递增至25座,到了1985年达到61座。今天,馆区内已经拥有老房子及其他辅助建筑物超过100座。

每一间优秀的博物馆都是对盛世的一种超越。它们承载了无数历史的信息,能让观者一手推开时光殿堂的大门,就会遇到停不下来的惊喜。巴伦伯格露天博物馆就给人这种感觉。它的重大意义在于它既不是一个微缩景观类型的博物馆,也不是仿古式的重建,而是把各具代表性的瑞士民居与附带建筑物作为人文见证与人类遗产整个移挪,重新辟地集中建立在博物馆区域内66公顷大的专用土地上。

这种对历史的尊重和挽敬之情甚至体现在每一栋老房子旁边的展牌上,这些图标都认真地标注下老房子的原址,甚至用不同的文字阐述了老房子的历史,务求一砖一瓦都保留下原来的面貌,不让时光或者搬迁销蚀掉任何一个相联的细节。

用心的保护和记录使今天的巴伦伯格露天博物馆能够以一个原汁原味的传统村镇示人,除了房舍、教室、粮仓、店铺、作坊、磨房、畜舍都与过去一样,还有花园、田野、牧场、草地甚至代表整个本国家畜范围的动物多达两百五十只。

不仅如此,馆内还有三十多种手工作坊的制作还原展示,制陶、织布、钩针、打羊毛、做面包、熏香肠、制奶酪……参观者不仅能见到真人示范,还可以自己动手参与劳动,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在这里旧式的理发铺里让老师傅用传统的古旧方法帮你剃个头、刮刮胡子,以鲜活而生动的方式去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

除了露天的民俗博物馆,地区专有的民俗博物馆也是了解当地人文生活形态的一个重要窗口,能从微观上去发现更多关于传统与民俗的风貌。在瑞士,这种对历史的真诚把一种毫无功利的文化事业推到极致,像呵护祖先的基因不被时间所吞没一样虔诚,让后人永远有参照物去明白自己的进化。

地区性的博物馆在瑞士遍地开花,在这里,几乎每个城市、每个地区甚至很多乡村都建设有,它们肩负着收藏时光的功能,以卓见的眼光和珍惜历史的强烈责任感去尽力呵护一个地区所有的人文文明活动痕迹。

在瑞士阿劳州一个叫科里肯的小村庄,我曾经好几次参观过当地的村博物馆。跟大部分瑞士的地区博物馆一样,这座村博物馆原来是一座普通的农舍,房子本身已经拥有超过二百年的历史。由于闲置但房子的面貌和位置还甚好,最后由村民投票赞成改造成村里自己的博物馆,并于1987年正式落成。

与其他的地区博物馆大致一样,科里肯的村博物馆由村政府实行独立管理,包括藏品的收集、整理以及志愿者的工作时间安排。在从普通民居到地区博物馆的转变过程中,这座房子基本保持了原来的面貌。

瑞士的冬天严寒漫长,人们户外活动大量减少。因此,科里肯的村博物馆和很多同类型的小型博物馆一样,在冬天会休馆整整一个冬季。一直待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博物馆才再重新开馆。每一年重新开馆的时候,村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标志一年的开始。

地区博物馆的藏品一般都是本地收集,由热心的村民免费捐献。这些藏品包括不同年代的农业用具,如犁田机、割草机、播种机、脱谷机等,还有近代手工业生产工具,覆盖纺线、织布、制烟、修鞋、洗衣等等,甚至有各种透视人民日常生活的小物件,例如腌制和储存蔬菜过冬的机器和用具,各种酿酒的木桶,甚至细微到根类蔬菜和鲜蛋的传统保存方法等等都有实物展示。

这些传统的用具多是手工的作品。同时,也是时光的作品。它们每一个都是历史的见证,保留了岁月的质感,暗含了时光的颗粒,使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位后人在回顾自己祖辈的历史时都不至于含糊其词,更不会让走过的路显得湮灭不清。

在博物馆二楼的生活用品陈列室的楼梯口旁,我见到有从当地收集的旧式捕鼠器将近20个,它们来自不同的家庭,甚至不同的年代。每一个都各具形态,大小也不尽相同。像一个个时光的谜面,还原了一些关于村庄的真实信息。

同时,它们也是自然地理的倒影、历史进化的倒影和人类内心的倒影。尽管已经锈迹斑斑,但那种活泼的生锈不仅为文明留下了前进的轨迹,也正好说明博物馆未必只是珍贵文物或者鼎铛玉石的收容之地。

和贵重的古董藏品不同,堆放在这些民俗博物馆里面的小玩意儿难免会显得有点卑微,显得脱节,似乎与当下的生活更是毫无关系。 所以我觉得博物馆的故事都是讲述给有心人去听的。 从某种意见上看,它们是历史的边角料。然而依然能够在时光的深处,闪着自己熠熠的光芒。

从大概一百年前开始,出于火灾等因素的顾虑,瑞士绝大部分像这种以干草做房顶的老房子都逐渐转变成木质的屋顶,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改造。而科里肯村博物馆所在的这座农舍,由于原主人对传统的固执,使这座老房子的房顶保留了以干草做房顶的传统面貌,而在今天得以成为建筑文物保存典范中的典范。

除了藏品浩繁的国家大博物馆,露天博物馆和地区性的博物馆,这里还有各种各样奇奇妙妙的博物馆,能招引博物馆迷前往去听故事,过把瘾。它们一般都是小规模,甚至是家庭博物馆。未必是科普类也不一定具有艺术性,而更多是携带独特的趣味或者情感。

例如瑞士埃斯塔瓦耶的青蛙博物馆就是一家古怪而又充满趣味的博物馆。在这间博物馆内,你可以看到108只形态各异的青蛙,有上学的、参军的、剃须的、桌边打牌的、骑松鼠的和上课的各种不同姿式。

这些青蛙都是由拿破仑的守卫军官弗朗索瓦·佩里耶先生在1848年至1860年期间制作。这位怪异的守卫对青蛙有一种特殊的爱好。他在郊外偷偷收集活青蛙,然后把它们带回家后除去内脏,再往腹中填满沙子。之后,他就把这些青蛙摆成不同的姿势,有时候甚至给其穿上图案诡异的衣服。今天,当我们在青蛙博物馆里观看这些青蛙摆件,就像重现了当时19世纪的日常生活场景,属于一种非常特殊的记录。

而在瑞士的瓦莱州门德村,少有人知道这里生长着全世界最昂贵的藏红花。村中在1437年创建了藏红花博物馆,是中欧地区唯一的藏红花博物馆。这座小型的建筑物原来是一座谷仓,也是瑞士现存最古老的木制建筑之一。游客可以通过这家博物馆了解到各种各样关于藏红花的百科知识,包括传统的种植方法以及各种食用方法。

不管博物馆的主题和形式如何,对旧物的依恋都是一束望向历史的温柔目光,是一份对时光的依恋,对历史的依恋以及对人类文明发展过程的依恋。

在瑞士,我们可以从这份执着里去发现一种自信,发现一种精神。它并不与时代成长的脚步形成对抗,相反,它以实物自我言说的方法去记录下这种发展的脚步,让历史无论长短都不会出现断裂的痕迹,且能起到交流和教育等重要社会作用,使保护历史与时代进步并行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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