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

2016-11-22 07:52
绿洲 2016年5期
关键词:韩雪

天 野

过河

天野

1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落地窗户上。刺眼的光,让人看不清屋里到底有谁。不知是太阳光的作用,还是人心里的作用,韩雪屋里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韩雪决定把花三十余万元盖的三层楼房,赠予孙子宝根,让女儿巧玲回来在合同上签字。

巧玲早就耳闻此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她拿着合同从前往后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母亲多年辛苦就积攒了这点家产,身体好好的,自己对母亲也格外孝顺,怎么着急地把房子就赠予给他呢?

巧玲把合同放在桌上,很费劲吃力的样子,动作迟缓而笨重,似乎放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石头,很费劲吃力的样子。她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缓缓落在窗台上开得浓艳的臭绣球。

韩雪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默不做声,用她饱满的手掌在摩挲戴在左手腕上的玉镯。这镯子是婆婆留给她的,原本是一对,她嫌两只戴着麻烦,戴了一只在左手上。空闲时,她习惯了在手腕上来回摩挲,听村诊所的大夫说,有保健作用。因为戴着时间久了,玉镯更加通透润泽。这种润泽的光彩在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丈夫时一样令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妒忌。如今脸上的润泽已经被无情的岁月之刀割去了,唯有手腕的玉镯依然熠熠生辉。

此时巧玲的心情很复杂:这么多年,自己为这个家出了不少力,尤其是盖房子时,把自己的积蓄全给了母亲。轮到自己单位集资分房时,自己干着急,钱没着落。那可是近百平方的大房子,还赠送阳台。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她心里着急而无奈。那个节骨眼,若张口再向母亲要钱,就是逼人上吊的节奏。过了一年,她只拿了套二手的小房子,两室一厅不到六十平米。一家三口住得很紧巴。

韩雪去过那房子,进几个人就没有地方下脚。卧室勉强放下一张床,跟乡下的鸽笼子差不多,别说住人了,就是待上一会儿都憋得慌。后来宝根在那里上学,去过几次。等宝根上大学后,韩雪就再没去过。

为了让宝根能考上大学,韩雪早早就让巧玲四处托人,将宝根送进省城一所高中。房子距离巧玲家不远,宝根高中三年吃住都在她家。韩雪见宝根胃口好,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坐在对面的她便说:“瞧瞧,吃得就像牛娃子一样。”

后来为了提高成绩,巧玲又请家教为宝根辅导功课。她等于又多养了一个孩子,人力物力精力都搭进去了。

韩雪知道女儿的付出,心里十分感激她,曾在她面前说过,你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的,村里人都夸你,咱村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自己有出息,还把侄子带得好,等他大学毕业了,不会亏待你。

如今这些话,韩雪似乎都忘记了,只字未提。

母女俩谁都不说话,静默地坐着。彼此的呼吸在屋子里与空气混和在一起,拧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冲过来,撞过去,把谁也没有掀翻,气流冲向墙壁,将自己碰得粉碎。这种气息,彼此是能感受到的,但各自都固执地坚守着,每个人的脸都像火山爆发后泥浆渐渐冷却的样子。

半晌,巧玲打破了这令人窒息而尴尬的看似宁静而暗藏玄机的气氛。

按说,这院子作为爸妈的共有财产,老爸是有一半的,这就不用说了。作为父母的财产,儿女是有资格继承的。哥哥去世得早,宝根可以继承哥哥那一份,这也在理。至于最终咋处理,你定。巧玲望着端详臭绣球花的韩雪说。

韩雪的老伴王德平日话不多,在韩雪看来就是个闷葫芦,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说了算。不是说他没有自己的主意,而是想家里有人操心就行,别为家里的事,两口子不和,一家人都难安宁。老话说,家和万事兴,就是这个理。

女儿说了半天,王德听懂了。女儿为家里的付出他心里是清楚的。就拿他几次住院来说,要不是女儿整日奔波在单位与医院之间照顾,他这把老骨头早变成灰了。

逢年过节,自己的生日,女儿大包小包往家里提,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不少的买回来。不说这些,女儿还带着他去了北京,去了海南,让他实现了多年想看看天安门、看看大海的梦想。当时巧玲也希望母亲一起去,可韩雪说出门就是花钱买罪受,不愿意去。凭良心说,他们是享了女儿的福了。

韩雪并不满足享女儿的福,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享孙子宝根的福。她也一直坚信自己能享上孙子的福,这福离她不远了,等宝根大学毕业就能实现了。

先别着急,我们都活得好好的,等哪天不行了再说也不迟。王德说这话时,眼睛斜瞟了一眼靠在门框边的韩雪,她已不再是那个苗条的女人,而是一个跟石磨上的辊子一般,身子差不多一个尺寸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那股无声的力量。韩雪感觉到了。

意见不统一,那就先放放再说吧。

2

六月飘雪在戏文里听说过。现实生活中,六月下雪,韩雪却遇到了。

那些日子,韩雪总感觉胃胀,吃不下东西。她家在黑河西边,过了黑河,东边就是村诊所。她去拿点胃药。

出门时,天阴沉沉的。走到路上,开始下小雨了。她急忙低着头,用双手捂着脸,快步走去。她拿上药后,诊所窗外已是小雨转为雪了。雪轻柔地空中飘向大地,妖娆而妩媚。这天跟妖精似的,怎么突然下起雪来。她嘀咕着。

韩雪用一块方巾搭在头上,一路小跑往家里赶。黑河木桥的桥面薄薄盖了一层雪,她第一脚踏上桥面就感到很滑,她浑圆的身子,晃动着,如同走在钢丝上一样。光滑的鞋底抓不住湿漉漉的桥面,身子一歪,滑倒了。河水猛涨,裹挟着泥沙,如一条受惊的黄龙,发出巨大的吼声,似乎要把整个村庄吞噬下去。冷风加河水的冲击力,让单薄的桥身不断地晃动着,木板吱吱作响,如病危的人在垂死挣扎中哭泣。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揪心地把眼睛闭上,心想这桥要是塌了,那就要命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的宝根还没有长大成人,她死了,他咋办?她的衣服被雪打湿了,她顾不得那么多,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她似的,吃力地爬起来就跑。

韩雪进了家门,喷嚏连天。不用问,受凉了。她赶紧换衣服。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过桥经历让她心有余悸。

一个人破门而入,吓了韩雪一跳。

抬头一看是村主任马寿。马寿是回族。王德的父亲曾救过马寿父亲的命,后来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马寿比王德小三岁,喊王德为哥。马寿两年前村里换届时,被推选为村主任。王德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韩雪见马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咋的啦?村主任。”韩雪把包在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惊讶地问。

“韩嫂子,有个事给你说一下,可别难过。”马寿说。

“啥事情?”韩雪用好奇而惊恐的目光盯着他,追问道。

昨天夜里乡煤矿瓦斯爆炸,柱子他……死了。马寿低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韩雪双腿一软,当即就晕倒在地。

韩雪就这一个儿子,原本想再生一个儿子,可生了个女儿。她眼里人丁兴旺,得看儿子的多少。她曾暗自咒骂过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可这哪是自己能左右的事。她无奈地接受现实,把儿子当做宝贝。

等韩雪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县医院病房里了。

“天灾人祸是躲不过去的。他就这个命,本想柱子能把家支撑起来,可偏偏这么年轻就让阎王爷收了去,我能有啥办法?”韩雪捶胸顿足地说着。

巧玲站在病床边安慰她说:“妈,别难过,还有我呢。”

韩雪抓起衣角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她心里清楚,女儿再好都是人家的人,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哪能一样呢?

受到柱子去世的沉痛打击,儿媳心情悲痛,出现早产征兆,半夜三更急忙送到村诊所,大出血,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儿媳妇因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儿子与儿媳的离去,对韩雪的打击比丧母更悲伤,她母亲活了九十岁才去世的,寿终正寝。可自己的儿子媳妇人生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几天工夫,韩雪头发花白了,脸如同被千刀万剐似的,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皱纹。

韩雪给这个宝贝孙子取名宝根,并到庙里烧了香,祈求菩萨保佑这个早产的孩子。

韩雪怀疑奶粉的质量,自己到县郊的活畜市场里花了近千元买了头奶牛,让宝根喝上新鲜牛奶,为了家里的独苗,在她看来,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宝根身子弱,在夜里哭个不停,“小儿惊风散”喂了也不见好。哭闹吵得一家人不得安宁,韩雪无奈自语,这孩子怎么是个“夜哭郎”?喂药不行,就用土办法试试看。

韩雪从柜子里拿出过年时剪窗花剩下的红纸,又去邻居家找了两张黄纸,把两种颜色的纸,裁成二指宽、半尺长的小纸条。用马上见底的墨汁写了数十条符。每条写上“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符语。这天夜里,她做贼一样,在村路口、巷尾,包括茅房这些行人进出多的地方,偷偷地张贴。

巧玲从省城带回一些小儿药品。说孩子病不好,换个药,没准就好了。这贴符是迷信,没有科学依据。

韩雪一脸不高兴地说:“百姓用了几百年了,没听哪个人说,这是迷信。你上了几天学,就长本事了,也会教训起我了。”

巧玲知道母亲的脾气,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乐意做就随着她。

韩雪出去贴符的时候,巧玲给宝根喂了药后,抱在怀里,宝根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宝根夜里不怎么闹了。韩雪说是符灵验。巧玲张嘴想说点啥,想想,又憋回去了。

3

孩子只愁生,不愁长,宝根跟河边小树一样,个头一个劲地往上窜,转眼就上小学了。

韩雪总觉得黑河木桥不牢靠,不知是心里有阴影,还是真怕出现意外,总之每日接送宝根成为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五年级快开学时,宝根总喊自己胸口不舒服。韩雪不敢大意,先是在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这里没有CT,建议到省里医院再检查一下。

巧玲早早去医院挂号排队,陪着宝根在省医院做了CT,检查发现宝根心脏长了一个核桃大小的肿瘤,急需手术。为保险起见,巧玲请医院的大夫约了北京大医院的大夫来主刀。当然费用就高出许多。

为了给宝根看病,韩雪把家里的五头牛、三只羊、三十多只鸡都卖了,又拿出家里的积蓄。巧玲也掏出了自己的奖金。

护士看宝根病情恢复得挺好,对日夜守护在病床边的韩雪说:“你这么精心地照顾孙子,将来一定能享上孙子的福了。”

韩雪听了,人笑得跟绣球花似的。她不仅希望孙子有好身体,更盼着让他能上好点的中学,这样考大学才有希望。

韩雪家旁边就是村里的小学,学校要进行扩建,来征询她的意见。她灵机一动对校长说,只要能把宝根送进县城中学,她愿意把自己院子让出来。

马寿夸韩雪有觉悟,为村里的教育,肯牺牲个人利益,高风格。他对韩雪竖着大拇指说:“只要你愿意,村里给你重新划一块宅基地。”

当时村里的孩子一般都进乡中学读初中,这里的条件远不如县城的中学。当时进县中学必须是城镇户口。也有农村学生进去的,那得有过硬的关系。

宝根进中学的这年秋天,韩雪在村南头一马平川近千平方的宅基地上盖起了新房。村里人都笑话她,在没电没水的荒滩盖房子,真是脑子不是让驴踢了,就是进水了。可韩雪看中的是,新修的一条公路从这里穿过。她有自己的打算,在路边开个商店,做买卖总比种地强些。

宝根进初中后,就变了一个人。逃课不说,三天两头跟人打架。不是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就是把人家耳朵打穿孔了。最严重的是跟一个校外的社会小青年干仗,自己两根肋骨断了不说,把人家也打得小腿骨折。

家长、老师、校长轮番找到韩雪,除了让她道歉,严加管教孩子外,还要求她赔偿损失。这些事,让她焦头烂额不说,在邻居们面前也抬不起头。为了赔偿,她把多年攒的那点钱都掏空了。这些钱她原本是供宝根上大学的。

宝根每次惹了事,韩雪边“擦屁股”边咬牙切齿地嚷他:“恨铁不成钢的东西!”宝根总把头垂得很低,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并发誓再不惹她生气了。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又软了下来,想他没爹没妈怪可怜的。便说:“你多少长点记性,把我气死可没有人管你了。”他跟鸡吃食似的,不住地点头,颇有悔改之意。可要不了几天,就会旧戏重演。反复的折磨,令她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

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家门出了这么一个逆子!韩雪望着天空一轮残月,内心一种凄楚袭上心头,牙缝里不由发出这恨恨的自语。

4

宝根上高中时,巧玲将他接到省城的一所高中学习。或许是环境改变了他,也许是自己顿悟了。进了高中后的宝根,学习自觉了,成绩一年比一年好。到高二下学期时,已进入全班前十名了。

众望所归,宝根顺利地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学。韩雪感觉宝根给自己争了光。那些日子,她走起路来,头昂得比院子里大白鹅的脖子还高。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她在县城的良友饭店把村主任马寿和邻居们都请来,好菜好饭好酒招待了一番。

马寿对坐在身边的韩雪说:“韩嫂子,没有白疼这个孙子呀!”韩雪望着高出她一头的宝根笑着说:“家里的事情多亏你帮助,不然我一个女人哪能支撑到今天。”

宝根上大学,韩雪给他钱时,家里的小狗阿黄,一个劲地用嘴扯着韩雪的裤角。她没有在意,平日小狗喜欢围在她身边玩耍,给她解闷。阿黄摇着尾巴从韩雪的右边迅疾地跑到左边,用嘴撕扯她的裤角,看她没有搭理它,又低头咬她的脚背,看她还是没有反应,就抬起前爪,伸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阿黄,干什么,走开,别添乱。”韩雪拉平了脸,拍了一下阿黄的额头,严声呵斥道。

阿黄缩回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一副委屈的样子,它放下前爪,扭过头,灰溜溜地卧在门边,把嘴巴藏在身子里。

5

站了一天的商店,韩雪有些累了,朝楼上喊了几声,不见老伴答应。嘴里嘟囔着:这死老头子,是不是又睡着了?

上了楼,韩雪发现王德蜷缩在床上,脸皱成一个核桃似的,一副痛苦的表情。喊了半天都不见出声,她心里有些慌张了,赶忙给巧玲打电话联系医院,打车把王德送进了省城医院。

经过抽血、核磁共振等一系列检查后,王德被送进病房,韩雪和巧玲陪伴左右。

冷风在窗外呼呼地吹着,进入深秋,眼看天就冷了。韩雪心里想,如果老伴能挺过这个冬天,估计就没啥大事。

巧玲等候在护士站,心里七上八下。结果很快出来了,肺癌晚期,最多能活三个月。

看着病床上的王德,韩雪感觉有些对不起老伴,自从儿子去世后,为抚养孙子,她忽略了对老伴的关心和照顾。他从来没有埋怨过一句,整日操持地里的活。寻思着,眼角就湿乎乎的。

韩雪是要强的女人,苦日子她没掉过泪,困难的事情她也没有掉过泪。她身上有股子拼劲,不信没有趟不过去的河,也没迈不过去的坎。种地她是好把式,盖房那会,她一个人顶三个人干,小伙子见她都竖着大拇指,甘拜下风。后来经商又是好手。但她是脆弱的,她习惯将脆弱隐藏在坚强的外表下。

王德被从医院接回家后,再没有下过地,一口粥也咽不下,只能靠输液维持着。这天王德用忧伤的眼睛看着韩雪,迟缓地说:“你将来还得靠闺女。”

王德话音刚落,韩雪从床边起身,冲他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养病吧。”

其实王德想听韩雪一句话,就是等到房子征购后,也给巧玲一份。女儿付出得多,做父母的,就是偏心眼,也不能亏欠这么好的孩子。他没听到想听的话,心里有些失望,也有些难过,想再说点什么,可憋闷的胸口让他呼吸困难,又说不出话来。无奈中他把头轻轻地摇了摇,无助地闭上了那充满悲伤的眼睛。

两天后,王德死了。他是睁着眼睛咽气的。马寿说他心里有事,没了结才闭不上眼睛的。

巧玲趴在父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6

韩雪没想到,原本无人问津的戈壁滩,如今成了炙手可热的宝地。一家招商引资企业看中了这块地,相关手续已办好,进入拆迁程序。没过多久,韩雪就接到拆迁通知。经过几轮讨价还价,最后以558万的价格达成拆迁协议,合同上明确地写着韩雪必须在一个月内搬离房子。

父亲去世“五七”时,巧玲回到家,在赠予合同上签了字。

巧玲几年前在县城买了套单身公寓,那时房价不高,是她一个高中同学做房产销售,鼓动她买的,说算是投资。房子一直在出租。

韩雪不肯去巧玲家住。巧玲只好给租客退了房租,又多给了些违约金,租客搬走后,简单地重新粉刷了一下,韩雪就搬了进去。

这年的夏天,宝根大学毕业了,而且有了女朋友。

一天,宝根女朋友从广西打电话来,说是有个好项目让他回去考察一下。

宝根就匆匆订了去广西的机票。走之前韩雪把那赔偿款的折子和银行卡交给了宝根。他拿存折的手一直在抖,扑通跪倒在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满怀信心地说:“奶奶,我一定好好干事,以后让您舒舒坦坦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韩雪听着嘴都合不拢,幸福的眼泪涌出眼眶。她边擦眼泪,边拉起宝根说:“我等你回来。”

宝根一去就是半年,起初打电话都是通的,告诉韩雪在广西做边贸生意很忙,要她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他。

闲暇韩雪在超市里转转,在广场上溜达一下,满院子没一个认识的人,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很忙,行色匆匆,就她一个闲人,没人说话,很无聊,好在有阿黄陪伴着,不然能把人给憋疯了。

巧玲来看望母亲,让她去省城家住些日子。她不愿意去。她回了几次村里,转悠了好几次,物色了一处老院子。那家人想卖二十几万元。要说价格是公道的,也没漫天要价。

拆迁补偿款全给宝根了,韩雪手里没有钱。如今想买房子,只能问宝根要了。一晃又是几个月,此时再打他的电话就不通。她好容易打通了一次,宝根却说县城的楼房够住了,不要再买什么房子。

韩雪看了眼刚才发出声音而此时没了声音的电话,眼睛一片发黑,手在半空中悬着,似乎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电话,而是一枚手榴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躺在床上,韩雪闭着眼睛,想打个盹。心想睡上一会,宝根会把电话打过来的。

巧玲从门里进来了,手里端着小花碗,坐在床边,没有说话,用嘴吹着碗口,显然她想让碗里的粥,凉一点,再给她喝。女儿对自己这么照顾,自己真是对不住她。想到这里,韩雪眼角就跟春天的小溪似的,眼泪如缓缓的溪流悄无声息地从眼窝里流了出来。

“妈,哪里不舒服?”巧玲问道。

韩雪醒了。发现耳边的发髻都是湿漉漉的,她才回过神来。

“躺着不知不觉就梦到你爸了,他给我送饭来了,那个死鬼。”韩雪拿起枕巾擦了一把脸。

小黄狗迅疾从沙发一角跑过来,靠在韩雪的脚边,一副亲密的样子。

其实这次巧玲回来本想告诉母亲,宝根早从广西回来了,他并不是做什么边贸生意了,而是参加传销组织了。宝根在省城豪华的大酒店宴请高中同学,说自己做生意发了,请同学们加盟一起发财。许多人都动心了。巧玲不信。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传销就是坑害熟人,钱没有挣到,却成了仇人。

这些是不能给母亲讲的,如果她知道,一定会气死的。她要强了一辈子,指望着宝根光宗耀祖。干了歪门邪道事情,那不是丢祖宗的脸吗?更要命的是传销一旦被抓住,是要坐牢的,那就更惨了。想到这里,一身冷汗,让巧玲打了个激灵。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农家院里一片寂静,无论之前有多少烦恼、多少不公、多少伤痛,此时被雨打湿、冲刷,那些曾在内心矗立的顽石,渐渐有了松软的迹象。

7

雪里埋不住死人,纸里包不住火。这老话说的一点都不假。

韩雪还是知道了宝根参加传销的事情。那是她在回村里时,遇到了马寿。马寿当时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因为村里好多人被宝根骗了。韩雪不相信,就坐车去了省城,好半天才在那家豪华酒店的一间客房里找到了宝根。

在门口韩雪就听到里面传来喊口号的声音,似乎人人都很亢奋的那种,她搞不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宝根开门的一刹那,既吃惊又意外。慌乱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几秒钟,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奶奶咋来了?”宝根问,并机敏地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挥了一下手,示意那些人安静点。半开的门里,那些人个个红光满面的,神情兴奋,像是喝了酒,但又不像。

看一个老太太站在门口,他们不约而同地向里屋走去,动作很默契,并随手关上了门。

“为啥就不能来?你给我说个道道来。”韩雪扶着门框,气呼呼地说。

看韩雪这副样子,宝根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

宝根扶着韩雪的肩膀说他的生意刚起步,你看到了,正在培训人员,事情多,没有顾上去看她,等生意做大了买了大房子就接奶奶来省城住,目前只能委屈奶奶了。

韩雪心里积压了许多的不满,宝根甜言蜜语地一说,她却如茶壶里煮饺子,说不出口了。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心情平静些后,说想回乡下去住,不习惯城里的生活。

宝根挽着韩雪的胳膊一副关心奶奶的架势,说:“乡下没下水,也没暖气,年龄大了,还是在城里方便些。”

韩雪一听这话,浑圆的身子腾地离开沙发,就不想呆了。起身要走,宝根也没挽留的意思。他赶紧从一个黑皮包里拿出一沓人民币塞进她的手里,说这是一万元钱,拿着买点自己零花。并再三说,等过一阵生意稍稍好一点,立马就回去看她。

韩雪回到家里,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巧玲送她去医院,医生说,除了血压有点高外,其他都没问题,休养一下就没事了。

巧玲知道母亲的病在心里。她是又气又无奈。气她太过信任宝根,把自己没放在眼里,不信任自己能赡养她,把钱全给尚未成家立业的宝根,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几天后巧玲在另一家宾馆找到宝根,意思是让他拿出点钱,给奶奶在乡下买个院子,不过二三十万,就当给奶奶个本钱,让她安度晚年,也算是尽了孙子的孝心。

宝根先是说生意赔了,等赚了钱一定买。巧玲死活不相信,几个月的时间,几百万就没了,说给谁,谁会相信?

宝根见巧玲不依不饶的架势,把脸一沉,身子往前一探,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对着巧玲说:“你是女儿,理应你出这个钱,凭啥我出,赠予合同上没写这一条。现在让我掏钱,没门!”

你这是什么话?巧玲大声说,人气得浑身发抖。

“我就这个话,不然找法院去。”宝根翻着白眼,一副死驴不怕狼啃的架势,说完,不理不睬地甩袖子走了。

巧玲无趣地回到家里,左思右想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了,一个传销,让一个正常的人,变成思维和行动都不正常的人。

韩雪出院后,心情一直郁闷。

马寿来看她说:“当下重要的是保重身子,家财万贯,到头来还是三层卡凡(裹尸体的白布)。你如果真想回到农村,我儿子到外地开饭馆去了,他住的前院空着两间房子,可以让你先住着。

远亲不如近邻,有这么个邻居是好事。韩雪有点动心了。

马寿觉得自己作为村主任,也是看着宝根长大的,跟自己的孩子一个样,他不信,这娃娃的心咋就是石头长的,这么不通人情?他要了宝根的电话,没想到电话打通了。他对电话那头的宝根说,当初你奶奶盖楼房前后也花了三十多万元,拆迁赔偿款的零头就够买院子了,做人要讲良心,何况是抚养自己成人的奶奶。

宝根在电话里表达了自己意思,大意是说钱是奶奶主动给的,他没有把刀架在奶奶的脖子上,逼她给钱,给时也没有说买房子的话,如今又来这么一出戏。再说要不看韩雪是他奶奶,那一万元钱都不会给的,其他的钱就别想了。说完挂了电话。

这世界怎么了,羊有跪乳之恩,乌鸦有反哺之义。韩雪视孙子为命根子,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倾其所有把财产给了他,他却在金钱面前变成这样了。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算是有文化的人,怎么就不懂这个理呢?马寿始终都想不通,想不明白。全村三四千口,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也没有这样的人。马寿摇着头,长叹一口气。他对韩雪说:“韩嫂子,那些钱你就当散乜提(散钱)了,别再往心里去了。”

韩雪还是有些不甘心,想再问一问宝根,电话拨通后,宝根的号码已成空号了。这个狼娃子,就没长人心!她嘴里嘟囔着,手微颤着把电话放在桌子上。

巧玲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住,何况她心里正憋闷,就接了韩雪去省城家里住。

要去,就得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韩雪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件老旧的皮箱,打开皮箱翻找着,忽然手碰到了一个盒子,拿出来一看,嗨,这不是婆婆去世时留给她的那只镯子吗?原本一对,自己戴了一只,一只放在箱子里,不看都忘记了。据说手镯是和田玉。婆婆家曾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她病重时一直是韩雪守护在跟前,在弥留之际把镯子留给了她。她原本想等自己百年之后留给儿媳妇,可媳妇却早早地走了。

8

韩雪住在女儿家,到了上班的点,女儿女婿都去上班了,她到楼下溜达,有几个老年人从她身边路过,瞄了她一眼,她满脸微笑,像见村里的熟人那样,友好而善意地点点头,而他们似乎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这些表情,跟她不存在似的,面部毫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她失望地一个人在小区里走着,似乎她是这个小区唯一的人。要是在村里,男女老少见面了都要招呼一声,问候一句,拉几句家常话。哪怕遇到一个陌生人,也会问一句,你找谁?这里的人怎么跟村里人不一样呢!

她独自在小区的小路走了好几圈,感觉腿有点发酸,便依在小区凉亭的柱子边,靠着就迷糊住了。她看见宝根笑着向她跑来,在她身边半蹲着,扬起头,满眼喜悦地说,他发财了,买了三层的别墅,现在就接她过去住。顺手指着小区门前一辆黑色的轿车说,那是他做生意赚钱买的新车,值好几百万,坐上可舒服了。你不是想回山东老家一趟吗?我亲自开车陪您去,最好把巧玲姑姑也带上,你说好不好?她听着听着,心里高兴便笑出声音来。一张嘴,凉风钻进嗓子里,她连着咳嗽了好几下。此时她才发现,刚才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瞧瞧,我这个傻老婆子,大白天做了这么一个梦!她一看蛋黄似的太阳都偏西了。她揉揉干涩的眼睛,扭动了几下酸痛的脖颈,这个点回去家里也没人,不如到小区门前转转。

韩雪随意走进小区门前一家玉石店。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对柜台前一名中年妇女的手镯进行鉴定。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中年男人说这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手镯,价值近百万元。

韩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捏了捏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凭直觉韩雪觉得中年男人手里的那只手镯没自己手腕上的手镯品质好。它值那么多钱,自己的手镯就更值钱了。这么一想,她心里一下慌乱起来,这是真的吗?自己的手镯也能值那么多钱!老天爷呀!种一年地才能挣几个钱。真是吓死人了。

几分钟后,她渐渐从那种不可思议的遐想中有了一个打算,如果自己的手镯真值那么多钱,卖了它,不是就有买房子的钱了吗?

回到女儿家里,已经是八点了,巧玲下班已回家了,问她去哪里了,她说就在小区院子里和门前转了转。

等吃完晚饭,韩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巧玲带她去玉石鉴定中心鉴定一下手镯。巧玲的意思就住自己这里算了,手镯留着自己戴,别卖了。

韩雪急了,说再住下去,只有去医院了。巧玲知道宝根的事情对她打击挺大。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回乡下去过几天舒坦的日子,那就随她好了。孝顺不就是要顺着她吗?她开心比什么都好。

第二天早晨,巧玲向单位请了半天假,带着韩雪到玉石鉴定中心做手镯鉴定。工作人员说鉴定方法很多,有肉眼鉴定法、矿物鉴定法、化学鉴定法,为了保证鉴定结果准确,检测结果要一周以后出来。为了让母亲放心。巧玲从包里掏出钱夹子交了鉴定费,回家等电话。

几天后巧玲拿到了鉴定书,上面赫然打印着:和田羊脂玉手镯。韩雪看了结果很高兴,手舞足蹈如同孩子。自己从一贫如洗的农妇,一眨眼工夫就成了百万富翁。这怎么跟演电影似的。喜悦归喜悦,她却改变了主意,不想卖镯子了,她打算租住在马寿家。

马寿说乡里乡亲的,只要房子不拆,你就住着,租金看着给。韩雪很高兴,把小黄狗也抱了回去,又养了几只鸡鸭,在院子里种了几样蔬菜。她每天收拾完屋子,遛狗后,就拿个小板凳,坐着门边,看过往的人。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一晃就一天过去了。

这天,马寿端了盆红色的桑叶牡丹走到院门旁,把花放在韩雪小板凳旁,自己也蹲下身子,看了一眼卧在韩雪脚边的小黄狗说,他去省城花卉市场给自己的老伴买花时,遇到宝根了,闲聊了几句。你给的那些钱都被他做传销花光了。传销组织都是嫌贫爱富,你没钱,又拉不进新人,人家就不要他了,他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不好意思来见你,现在一家花卉公司打工,一个月工资才一千五百元。

韩雪低头看着盛开的红桑叶牡丹花,感觉这不是一盆花,而是一盆血,鲜红的,还带着温度的血,这血就是从她的血管里流出来的。血管怎么破了,她细心地将掩藏在绿叶中一枚发黄的叶子干脆利落地摘下来,再手心里狠狠地揉搓了几下说:“这就他的命,活该!”

9

韩雪被撞的那天,刚好下着一场秋雨,她打算去河那边串串门,这些日子她心里总感觉憋闷,不由自主总是唉声叹气。时不时眼前还出现一种幻影,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闹不清楚这是咋回事,想去找人聊聊。

自从村里的那条公路拓宽后,常发生孩子被撞,狗被撞,羊被撞的事情。以前路窄,发生事故,可以理解,就五米来宽的路,人要走,车要行,的确拥挤。可如今拓宽了好几倍,怎么还发生事故呢?韩雪还是没有想明白。

雨,不算大,但已下了半天了,空气中湿漉漉的,看远处也雾气蒙蒙的,这样的天气容易影响人的心情。韩雪撑着一把旧伞,过马路时,她特意左右张望了一下。她在巧玲家住的那段时间,每次出门,巧玲都像叮嘱自己的孩子一样,让她过马路要养成左右看的习惯,如今车子多,速度也快,别指望着车子会让你,虽然开车子的人是长眼睛的。

韩雪先是向左边张望了一下,扭头又看了一眼右边,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她迈着步子走着,心想,巧玲的嘱咐有些多余,她这么大的人,难道连个马路也不会过?真是笑话。想着,她摇摇头。就在摇头的一瞬间,他忽然听到了一辆三轮摩托的声音。

乡村通往马路的岔口很多,这三轮摩托车从哪个口上路的,她不知道。她下意识地站在了原地,想等三轮摩托车过去再过马路,可那辆三轮摩托车却呼啸着朝她而来,她傻眼了,不等反应过来,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了。

巧玲到医院时,韩雪已经被送进了医院的手术室里,说是一个卖干果的维吾尔族男人将她送来就走了。从医院的监控里看,她不认识这个人。

韩雪昏迷了一周后,人渐渐有了意识,因仍在危险期,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又过一周,医生通知巧玲,韩雪的情况不乐观,同意她来看看。

韩雪躺在病床上。此时她满脑子想着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宝根。她放不下他,虽然他那么混账,甚至有些不仁不义。可她心里巴望着他上了大学,有了文化就明事理了,可谁知他却愣头愣脑地去参加什么传销,几百万的钱,就白白让人骗去了。他是不知道社会这潭水的深浅呀!赚钱要那么容易,这世上就没有穷人了。这混小子,一点好话都听不进去呀。年少轻狂,如今栽跟头了吧!这样也好,让他知道一下,人活一辈子,有许多陷阱,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这要他反思反省呀!才二十二岁,以后的路长着呢,要迷途知返呀!

傻小子,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你没爹没妈,是我唯一的孙子,我想你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踏踏实实地干点事,好好过日子。我再没什么奢望了!

渐渐地从韩雪的眼角渗出一行稀薄的泪珠来,不是她没有眼泪,而是几日来,每次想到宝根她都流泪,泪泉近乎枯竭了。

当阳光穿过窗玻璃弥漫在病房里,也洒在韩雪身上,她感觉阳光给她的身体注入了一股劲,她想坐起来,甚至想掀开被子,下床走两圈。但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挪动与床几乎粘连在一起的身子。她使出浑身的力气,睁开那双曾经乌黑明亮的眼睛,此时虽然双眼已浑浊不清,干涩酸痛,她知道女儿巧玲就在床边。她想再看看女儿。她怀着女儿的时候,邻居们都说是儿子,她也希望是个儿子,多个儿子多个劳力,日子就好过些。谁知生下来是个丫头。那时心里曾暗自埋怨过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可又一想,丫头就丫头吧。别说这丫头从小到大,一点不让人操心,大学毕业进城工作,在村里算是挺有出息的。她有孩子时,自己也没有帮着带过,原因是宝根上学,实在没有精力。外孙每次来家里,不肯多呆一会,总嚷嚷着回奶奶家。这不怪巧玲,也不能怪孙子。孩子就是谁带的跟谁亲。家里的大事小事她没少操心,有时候也感觉挺对不住她。可谁让她是女儿呢?

巧玲进重症监护室,看到母亲时,巧玲身子猛地被什么抽了一下似的,不由哆嗦了一下,怎么十几天的工夫,人就变了样子?巧玲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伸出双手轻轻握着母亲的手,似乎这不是母亲的手,而是自己院门外那块青石,冰凉彻骨。母亲曾经不让她坐在那块青石上,说会受凉。她又摸摸母亲的额头,倒是有那么一丝余温。她把脸贴在母亲的脸颊上,眼泪扑簌簌滴落在母亲的脸上。她赶紧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母亲的脸。煞白的脸,没有了一丝血色,两腮也陷了下去,这哪里是面如满月母亲的脸!她鼻子发酸,抽出纸巾擦了一下。

韩雪的手动了动,巧玲知道她想说话,身子前移,把耳朵贴在母亲嘴边。

把我的手镯交给宝根,他用得着。韩雪用微弱的声音说。

韩雪迷离的眼睛半张了几下,并没有完全睁眼,似乎睁眼是非常费劲的事情,而她根本没有这样的力气,无奈而忧伤地又闭上。她仿佛看见了在那座摇摇晃晃的木桥上,胖乎乎的宝根正朝站在桥头的她跑来,他笑得那么天真可爱,她正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奔向她怀里的宝根,可就在几米远的地方,宝根,趴在了桥面上,嚎啕大哭,一个劲地向她呼喊着,奶奶救我,奶奶救我!

责任编辑刘永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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