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孩子

2016-11-22 07:46刮刮油
读者·原创版 2016年11期
关键词:国画孩子

文_刮刮油

我们都是好孩子

文_刮刮油

开学季又到,除了督促儿子突击假期作业,调整作息时间,还有就是又要考虑这个学期让孩子学点儿什么了。

在课外学习的问题上,我趋向于“怎么也要学点儿什么”的观点。原因很简单:我相信“闯祸守恒定律”,孩子旺盛的精力在外面不能发泄,就得祸害家里,这个家我得保住;再有,敏捷的头脑疏于使用,也是浪费资源;万一发现他真感兴趣的项目,也是他人生的乐趣。

我第一个课外兴趣班是在二年级时上的,学的是国画。我爸曾很友好地征求过我的意见。

“你觉得你最擅长什么?”

“什么叫擅长?”

“就是做什么事特别牛、特别厉害。”

“我用三条命就能打通‘魂斗罗’,通关后能变成五条命。”我态度诚恳。他不友好地举起手废了我一条命。

至于最终他为什么要让我上国画班,我不得而知。我当时除了尿炕—我二年级确实还在尿炕,这点儿天分倒不是人人都有—在褥子上遗留的尿渍能依稀见到些许泼墨山水奔放的气势,此外我没觉得我在其他方面展现出有国画的天赋。

但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除了玩,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对什么感兴趣。

大家一拍即合后,我爸就带我去琉璃厂买学国画的家伙。我爸为我精心挑选了文房四宝:几支粗细不同的毛笔、一瓶“一得阁”墨汁、一卷宣纸、一方小小的砚台。而我兴奋地看着这些名为狼毫的“飞镖”、黑黢黢的“毒药”、硬邦邦的“金箍棒”和压手的“照妖镜”,心中也是爱到了极点。

国画课在建国门附近的一所小学里上,时间是在礼拜日的上午。第一次上课的那个早上,我背着“法宝”进到学校里,看到的场景十分诡异:小一点儿的孩子如我,都是兴高采烈地在校园里跑着跳着;而大孩子则都耷拉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被家长架着,像赴死一般。

我们这个班大概有20来个孩子,老师是一个爱穿白衬衫的戴眼镜的老头儿,脾气温和,口音奇特。

“通靴们,今田,瓦带大颊靴西怎么画胸毛儿。(音)”

老师说完,一班孩子都懵了。

“哎,胸毛儿是什么呀?”

“不知道啊,没听过。你呢?”

“没见过。”

终于,有一个知识特别渊博的大孩子看不下去了,他非常不屑地放大了声音,开始给我们科普:

“哎,都闭嘴吧,土鳖了吧,《神探亨特》看过吗?那里面那些外国人胸前都是长毛儿的,那毛儿就叫胸毛儿!”

我们恍然大悟,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自惭形秽,同时不由心生敬佩,感叹大一岁是一岁,人家就什么都懂,纷纷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并暗自决定,回家要以此为例,请求父母延长看电视的时间。同时也对国画产生了敬畏—我原来只知道国画是画山画水画花鸟,真没想到,我国传统艺术已经细腻到专画胸毛儿的程度了。

老师看课堂有点儿吵闹,抬手压了一下空气,让我们安静下来。“瓦们都直到,胸毛儿啊是一种特憋可爱的动物,是瓦们锅颊的锅宝,只有啊,在动物渊儿里才能看得到……(音)”

我们目瞪口呆,终于搞清楚,老师今天原来要教我们画熊猫。

一学期下来,老师除了带我们画了“胸毛儿”,还画了“小淤小侠”和“小草小华”。

其实没过几周,我对画画的兴趣就逐渐消失。丧失了成为国画大师的动力后,我的法宝就各尽其用,拿来招猫逗狗了。当然邻桌也都不是善茬儿,于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决斗间免不了挂彩。

每次上完课,我脸上的墨比纸上的还多,衣服上各种名山大川,气势丝毫不输我尿了床的褥子。有一次我甚至在内裤的正面发现一块墨迹,可见斗争之凶险。印象里,我胜多败少,战绩辉煌,只是苦了我妈,每次接我时都要强压住掐死我的冲动。

还有一次,我听着课走了神,忘记自己在国画课上,便像平时上课叼铅笔一样叼起了毛笔。下课出门路过邻班,看见一个极其可爱的小女生,出于本能和对自己外形的自信,我友好地冲她灿烂一笑,她嗷的一声惨叫,急于逃命,转身撞在了门框上,号啕大哭,撕心裂肺。我回家对着镜子一笑,连牙带舌头一个黑洞,自己也差点儿吓尿,心中对那个女生充满愧疚。

期末,我爸从外地挂职回来,让我给他展示这学期的成果,我现场挥毫泼墨,画了一张集我本学期学习之大成的画作,自觉一派野趣,生机勃勃,具大家之风,颇为得意。

我爸看了果然很开心。“儿子,你们这国画教得挺好啊,不光教画画,还能跟文学名著相结合。”

“啊?”

“你这不是《西游记》里的妖怪打架吗?”

我耐心地给他讲解,这坨是一只熊猫戏耍,那边是游水的小鱼和小虾,这边种了几朵菊花,那边结了几个枇杷。

我爸说:“要不下学期你学水彩画吧。”

后来我还真又学了一阵水彩画,我正好玩腻了文房四宝,看到水彩画的调色盘、画板又是一套新装备,自然欣然答应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日,我爸看我在家踏踏实实专心致志地调色,非常欣慰。“儿子,今天想画什么?”

“爸爸,我想画一条小黑狗,那天在楼下看见的。”

“嚯,不错啊,那你怎么调的颜色是黄的呢?”

“我先把狗屎的颜色调出来。”

在又废了我一条命后,他颓然把我轰下楼玩去了。

我的西洋画生涯也在这个标志性的“屎黄色”事件中正式结束。

经过这两次打击后,我爸终于认清了我没有艺术细胞的现实,承认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孩子。自此以后,再也没特意要求我学过或练过什么,所以我的小学和初中生涯非常愉快。

倒是后来我自己在体育方面展现出了一丝优势,先是被篮球队选上,后来在一次年级长跑比赛中跑了个第一。学校田径队教练找到我,问我愿意不愿意练田径,我让他去问我们教练。

他找到篮球队办公室,我在门外偷听。

“哎,刘儿。”

“呦,老高,怎么着您?”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队里那个刮刮,让他到我这儿来练田径吧。”

“啊?那孩子跑起来是挺不要命的,但是他篮球练得也还可以啊。”

两队教练的争夺让我心中充满被需要的巨大的幸福感,内心升腾起了小虚荣。我把耳朵竖得高高的,准备接受更大的夸赞。

“你看他那身材,今后长不高!”

“也是,他同意就过去吧。”

幸福去得太快了。

前两天微信朋友圈被一篇吐槽奥数的文章刷屏了,其实这种吐槽无非是家长太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不是超能儿童—奥数本来就不是给一般孩子准备的,你看不懂,你孩子看不懂,不代表参加比赛的孩子看不懂。

我的经历告诉我,要想大家都愉快,就要懂得承认自己的孩子是普通人,越早认识到这一点就越早皆大欢喜。

学一样东西如果不能乐在其中,出成果的可能性就很小。至于怎么分辨他是否乐在其中,斯蒂芬·金告诉过我们一个简单有效的方法:如果孩子在学习项目规定的时间外,根本没有任何去碰这项学习的意愿,趁早还是干点儿别的吧。当然,坚信郎朗不是有天赋,而是靠他爸打成钢琴家的,可以无视金爷爷的劝导。

“儿啊,击剑还学不学?”

“学,学完帅!”

“花式篮球还学不学?”

“学,学完帅!”

“儿子,别的还学不学?”

“不学了,不帅!”

“OK,就这么定了!”

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是好孩子。

图_小黑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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