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点咖啡抱抱熊

2016-11-25 18:21/
青年文学 2016年8期

⊙ 文 / 吴 君

喝点咖啡抱抱熊

⊙ 文 / 吴 君

吴 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等刊,部分作品入选《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及各类选本。出版作品有《不要爱我》《天越冷越好》《亲爱的深圳》等。曾获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广州文艺》文学奖、《小说选刊》文学奖等。现居深圳。

卢平平的摩托车左拐右拐开进停车场,找了空位停下来,正准备锁车,便接到了李金凤的电话。李金凤火急火燎地说:“哎呀,法佬提前回来了,想给我个惊喜,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法佬骗他老婆说明天回来,现在我和沙鱼佬在一起,被堵在法佬的房里了。”

没错,李金凤嘴里说的是两个男人,一个法佬,一个沙鱼佬。

卢平平听得一头雾水,法佬不是出差了吗?法佬是姓法呢还是在法院上班她不太清楚,李金凤总是这么称呼对方。卢平平猜测这应该是被那个神秘男人叮咛过了,所以每次她提到法佬,都显得神秘莫测,就像一个身穿阿拉伯服装的蒙面男人。

而另一个沙鱼佬,卢平平也是听李金凤说过的。沙鱼佬人长得高大、斯文、一本正经。据她说,过去此人在福永一带打过鱼,赶上改革开放,渔民被招了工,他这个中专生不仅被招了工还转正当了干部。此人爱好单一,喜欢怀念自己打鱼时光,具体表现在回到房里除了看电视,就是杀鱼,然后按照各种不同的鱼,采取煎炸蒸煲,目的是给李金凤补身子。

此刻,李金凤在电话里催着说:“你快点过来救我,马上马上啊,我等着。”李金凤又说了一遍,今天她带着沙鱼佬跑到法佬的房子里幽会,本以为法佬出差没那么快回来,不料他提早回来了,把卢平平和沙鱼佬堵在门口了。

“那你刚才说,法佬骗他老婆说明天回来,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法佬还有老婆?”卢平平站在大街上吼道。

李金凤说:“哎呀,对对对,他当然有老婆,不然四十几岁的男人还没老婆,一个老处男给你你会要啊,他向我发过誓,说过早晚会离,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他和她早已经不做那个事了,他老婆睡前总是敷面膜能吓死人,有一次还在自己那个地方涂了药,希望达到润滑作用,结果险些把他烧伤……还有呀,那女人睡觉说梦话磨牙,还是个O形腿。”

李金凤说得飞快,卢平平听得凌乱,说:“你能不能慢点说呀。”

李金凤说:“哎呀,不说了,你快点到吧,还是那个地方,别记错了。”

尽管李金凤说得慌里慌张,没有逻辑,但卢平平还是听懂了。李金凤想让她去救场。类似的事情,这已经是第二次。卢平平弯下身子,一边开锁一边说:“亲爱的,你能不能守点本分呀。”她心里已经烦得要命,法佬老婆的形象在自己眼前浮现出来。卢平平在心里骂:真不知这个男人什么样子,太不厚道,风流就风流呗,还要这样说枕边人。

李金凤在电话那头说:“守个屁本分啊,什么世道了呀你看看,有人活到九十九,还有人出生不久就直奔向下一个投胎处了。我们谁也不知谁的明天,活一天快活一天好嘛,别急,等有时间,我给你上一堂人生大课,算作付给你的跑腿费。”

卢平平发现李金凤此刻没有了娇滴滴的声音,声音粗得要命,甚至一口河南口音都暴露了,卢平平问:“到了以后,我怎么说呢?难道说沙鱼佬是我的男朋友?”

“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德艺双馨的救命恩人啊。”随后,她又换回平常声音,“对对对,你就说自己是沙鱼佬的女朋友,是一起过来做饭吃的。到了以后,你又想出去买点东西,把我和沙鱼佬扔在了房里。”

卢平平说:“你说这是什么事吧,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乱。”

“姐姐姐姐,这年头越乱越好,不然我们怎能乱中取胜呢。”李金凤在那边撒娇了。

卢平平在电话这边装出生气的样子:“那好吧,救你一命,胜过作孽多次,我还得到庙里惭悔求菩萨别惩罚我,所以求你以后别再让我说谎了。”

说完话,她重新戴上挡太阳的布帽子,重新坐上摩托车。

接到电话之前,卢平平在路上已经计划好买条鲫鱼,顺便再捎上几根香菜。冰箱里还有两块豆腐,晚上可以煲个味道鲜美的鲫鱼汤。最近卢平平常常要加班,只有到了周六周日才有时间煲汤,做几个拿手的广东菜。平时,她愿意在饭菜上面有个布局,比如荤素如何搭配,还经常变换桌布,插各种时令的鲜花。虽然老公工作忙,不怎么在意这些生活细节,卢平平依然兴趣不减,她希望家里人对她挑不出毛病。

卢平平的正式身份是街道经济发展总公司考过了雇员证、但没有得到正式录用的临聘人员。同时进来的几个人,都已经转了正,只有卢平平还吊在半空,经理说卢平平需要一个考察,通过了,才能调入。总之,经理曾经皱着眉头说她的能力实在是太差了。卢平平心里不满,时间也太长了吧,到底要考察什么呢,卢平平总是不得要领。卢平平怀疑这是经理故意刁难她。她感觉自己快中年了,还不尽快给她一个答案,哪怕让她死了心也好,总之耽误不起了。卢平平的心里经常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当然,在这种公司,没犯错误她也不可能被辞退。只是这么被吊在空中,人过得很不踏实。

卢平平和李金凤认识是在一个培训班上。上了几天课后,两人发现是同一个公司的。因为身份是临时聘用的原因,除了自己的部门同事,卢平平和其他人员很少接触。再加上她从不坐电梯,她的办公室在五楼,她总是顺着楼梯提前走,或去市场,或去幼儿园接孩子。久而久之,她不知道怎么跟公司其他人员打招呼。她发现这个公司表面没什么,其实早就划分了帮派。有些人与你套近乎分明是来试话、打探,也有人趁经理不在,过来和她说悄悄话,希望她传出去,她可不能乱说,给自己惹祸。当然也有人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似乎她离开公司是迟早的事。所以在公司,卢平平也就和李金凤相处得比较好。

上次李金凤跑到卢平平办公室打电话,她说自己和法佬说话的时候需要有个安全之地,毕竟法佬的身份不同。她说自己部门那个老姑婆心理变态,看不得别人好,尤其是看不得别人幸福,而女上司倒是温柔得不行,不过全是装的。李金凤说好几次听见女上司在电话里骂老公,用的全是脏话、狠话,还说要去对方公司告,罪状是通奸、受贿、写匿名信诬告领导。她说话的时候忘记了李金凤的存在,过后又怕李金凤多嘴传出去,于是总给她穿小鞋。所以李金凤必须借卢平平的办公室,打暧昧电话,免得女上司抓把柄。这当然是在卢平平一个人守在办公室的时候。

李金凤和男人用电话吻别,啧啧声让人起鸡皮疙瘩,她从不顾忌卢平平的感受,说那些撒娇话的时候还向卢平平挤眉弄眼。卢平平装作没看见,她耳朵听着李金凤“发情”,手上做的是经理交给她的新活儿。经理总是源源不断地找些新的事情给卢平平。卢平平辛苦做完交上去后又没了下文。卢平平明白经理不满意她的能力。她最难受的是用什么招也打动不了经理的心,软的硬的这人都不吃,卢平平急得不行,再不正式调进来,她的年龄就大了,听说事业单位要马上拉闸,不再招收临聘工作人员。如果真这样,前面用尽心力考了几年的雇员证那就等于白考。卢平平有几个同学已经当了科长,而自己还在原地晃荡呢。

去年这个时候,卢平平经不过同学的劝说,半推半就加了微信。卢平平后悔把各种同学联系上,男生女生天天在上面炫和比,男生比职位,女生就比老公、孩子。而卢平平的哪一样都拿不出手。为了显示一下存在感,她把自己煲汤的照片上传到朋友圈,结果令她失望,什么反应都没有,连当初对他有点意思的男生都没过来点赞。偶尔她在微信群里使用一两句粤语,希望有人请她翻译一下,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捧个场,似乎她在不在深圳,根本不算个事,没人跟她打听什么。过去还会有人对深圳有兴趣,比如对“找小姐”的事好奇,变着花样问卢平平。卢平平装作很烦,但还是说了不少。她说在南国影院和蔡屋围附近最多。有人一听来了精神,接着问,他们交易前都说什么。卢平平答,问需不需要陪,做不做生意之类,或者干脆问多少钱。不过眼下没人问这些了,什么事网上都能搞定,甚至人家内地同学了解得比她还多。甚至,微信群里有同学还调侃她说,不要出去看飞机了,太危险。这个段子的来源,说的是二〇一四年春节,一个九〇后女司机把一群观看飞机的人,撞成九死二十伤。卢平平看了,心里暗笑,我怎么会去看飞机呢,飞机都坐了不知多少次,分明把我的闯深圳看作出来见世面了。

现如今,连深圳毗邻香港这样的话题都没人讲了。甚至还拿香港最近发生的事评头论足。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几次,卢平平的立场竟然跑到香港那边。总之,她在深圳这个事已经没人羡慕,甚至觉得人家倒是同情她的背井离乡了。有人装作不理解,那么老远,哎呀我可接受不了,看来看去,还是家乡好。卢平平很生气,说:“那可不对,怎么讲还是深圳好,改革开放窗口,试验田,工作轻松,不费什么力气,钱也不少。”

微信群里突然安静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卢平平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说了半天,原来这些人是在试探一下她有没有做那行。难道不了解她吗,她卢平平就是饿死也不可能做那事的,什么眼力,如此不信任她的人品,还同学呢。她很生气,感觉受到了污辱,这分明是对她的人格的怀疑。但很快她便不气了,三十多岁的女人,还能被人误会,说明她还不算太老。她跑到镜子前,给自己喷上一点营养水,没敢用力拍,怕吵醒床上的老公孩子,只是轻轻按摩了几下,才重新躺回床上,整个人晕晕乎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

明白这点之后,卢平平大半夜跳出来说:“关键是我父母也准备过来安家了。”卢平平心想,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接父母过来生活的,至少算是安定下来,有稳定的居所了。

“哎呀你还让老人受这个苦啊,他们肯定不喜欢那么热的天气,一年四季身上黏糊糊的没个清爽的时候。”——卢平平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生气。这个女同学前些年还说羡慕深圳的生活,请卢平平帮忙联系个工作。她说想过来,家里死气沉沉过得像个植物人,几十年不变,话题不变,社会关系不变,再不出来就会憋死,人生没机会了。看起来,眼下这是植物人醒了,日子好过了,又加上看到深圳这些年不过如此,甚至有些方面还不如内地,才说这样的话。所以卢平平有些不愿意搭理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满足不了她的优越感,也帮不了她什么,交往有什么意思呢。

距离李金凤的豪宅需要十五分钟的路程,李金凤这次只用了十二分钟就赶到了。楼下是市场里放的各种流行歌曲,搅拌在一起,有点滑稽,却很押韵。卢平平觉得自己是踩着鼓点上的楼。看见男女主角的时候,两个男一号已经在客厅对骂过了,只是语言贫乏,他们一个站在门的左边,另一个站在右边,骂的内容无非是“你不要脸”,另一个说“你个衰仔不得好死”。两个人用的都是广东话,骂来骂去,就这两句。

卢平平气喘吁吁进门的时候,见李金凤眼里冒光,显然她等卢平平等得心快要跳出来。此时,卢平平想退回已经来不及了,竟然李金凤口中的沙鱼佬是自己的经理。对望的那一刻,卢平平大脑断片,手麻脚软,过了五秒之后,才定下心神。这时的卢平平想,他妈的你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原来是这等货色呀。尽管如此,卢平平还是走到门口,拉住上司沙鱼佬的手说:“下次不要让我再跑腿了,市场上根本没你说的那种药,你还是让朋友去香港带吧,上次那种挺好用的。”沙鱼佬的手像个大冰块,没有一点感觉,卢平平觉得这是只死人的手。她挽着这样的手,故意摇了两下,一脸甜蜜。

两个男人被同时打发走了之后,李金凤躺到床上,对着天花板踢着腿,大笑:“太好玩太他妈的刺激了!”

卢平平故意绷着脸,说:“还敢笑?我都吓尿了。”

李金凤看见卢平平还站在地上,继续笑:“怕什么呀,小事一桩嘛,别大惊小怪啦。这不算啥。快上来睡一觉吧,养养你那颗脆弱的玻璃做的小心脏。对了,我第一次看见你撒谎,样子可爱极了,脸也没红,步也没乱,非常沉静,像那么回事,别说你还真有潜力,前途是光明的,嗯,绝对可以培养使用。”李金凤模仿她的女上司说话。她说过女上司总是用这句话骗下面人干活儿。

“你还有心观察呀。”卢平平也被她逗笑了,说,“不睡了,我得回去,家里还等着我做饭呢。眼下,我脑子里都是白菜豆腐之类。”

“假扮什么温良恭俭苦呀,这都几点了,回到家人家都吃完了,不仅没有感谢,还得怪你知道不。”随后,李金凤模仿着广东人的语气说,“你个小怨妇,不好好在家做饭,带好孩子,收拾头家,又回宾兜了(去哪里的意思)呀,老实交代。”卢平平被李金凤蹩脚的广东话气笑了。随后,李金凤快速在手机上拨了个号,然后对着手机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人把外卖拿了进来,其中有个印着蓝花的瓷煲,里面是冒着气泡的羊肉。

李金凤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购物卡,对着卢平平说:“给你带回去好好孝顺你那些家公家婆吧。你看你,像个受气的小媳妇。”随后,她指着另外一个纸袋说,“这个才是我们要享受的大餐。”

摆在卢平平眼前的是比萨,她惊讶地叫:“香啊亲。”

李金凤说:“能吃不肥才是真美女呢,我得用美食考验一下你的小胃,估计你里面是咸菜和没有完全消化的劣质米饭。”

卢平平笑:“夸自己不计血本,贬人不吝恶语啊。”

“告诉你,不能太苦了自己。你不让男人受累,他们就会闲出事来,他就会到别人家去干活儿,然后大把大把花钱,你懂不懂,他为你付出越多越会珍惜,别帮他省钱,省力气。原因是男人都太贱,根本配不起你的痴情。”说完,李金凤指着另外一间房对卢平平说,“你跟我过来一下。”看到里面这间大屋,卢平平被震撼了,像个时装展厅,全是一些名贵衣服。她想起电影《小时代》,里面就有个女的有这么多衣服,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

卢平平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李金凤说:“随便挑,喜欢哪件都可以,全拿走也没问题,省得我自己拿到外面去丢,反正我可以买新的。”见卢平平不说话,李金凤又说,“放心,都不是花我的钱,是法佬和沙鱼佬买的,他们家老婆省下的钱,全花我这儿了,告诉你吧,就是我不花,也得被别的女人劫了去。”

卢平平惊诧人表情,说:“这两个男人品质这么差,那你还跟他们呀。”

李金凤说:“嘿,说你老土还不信,这个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让自己不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坏过疯狂过,难道等我老了才坏才疯啊。告诉你吧,年轻时坏过疯过,将来在我儿孙面前,我的老年形象肯定慈祥和蔼,在外人面前,我的形象则是德高望重,懂不懂?”

“不懂!”卢平平笑着说,“有你哭的时候。”

卢平平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出的门。脑子里还停在李金凤的服装间,她看上了一件圆领的黑白相间的连衣裙。只是没有说出口,如果说了,那成什么,成了她向李金凤索要小费,交换,如果那样,李金凤会把她看低了,卢平平决定什么也不说,让李金凤知道,她卢平平不在乎这些,没把钱放在眼里。

下了楼,路过店铺的玻璃窗,卢平平看见上面映着灰头土脸的自己,不敢再看。镜子里的人与想象中的自己不同,绝不是平时以为的那种玉树临风。她脑子里的自己是李金凤那样的,年轻时尚、高级白领、潇洒、无所谓,可她嘴上却想要骂,什么美女呀,就是一个婊子,还被男人捧在手心里争来争去。此刻,卢平平心乱如麻,不知道此刻应该去菜市场还是回公司,于是卢平平拐进新安公园,她找了个长椅坐下。听着不远处汽车的声音,身子竟然疲劳得不行,不愿意站起来。中间有一些妇女走过,还有些鬼鬼祟祟的人,不断看她,绕着她走了几圈,最后发现卢平平没什么反应,快速离开了。卢平平是到了下班时间才回的公司。公司很安静,院子里还有一只鸟跳来跳去找吃的。有个来办事的司机,坐在驾驶位上睡着了,卢平平担心这个人会中暑,因为这人的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流下来。脑子里想着这些,卢平平走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她不敢用力,生怕自己的鞋跟把地板敲出声响,卢平平担心有人不高兴。经理曾经大事小事都看不上她,比如穿鞋的事,他曾经盯着卢平平的鞋,让她回去换一双,说她的鞋像马蹄子震得楼道很响,影响别人休息。

随后,她悄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很久才敢抬头。她感觉好像房间的颜色、布局和过去有些不同,她使劲揉了一下眼睛,还是想不起来有什么变化。公司出奇的安静,卢平平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连水也没敢去倒。她不明白整个楼里的人此刻都去了哪儿。整整一个下午,卢平平脑子里全是李金凤、沙鱼佬、法佬。

过了会儿,她发现沙鱼佬办公室的门开了,平时那门都是虚掩着。沙鱼佬有意无意在门口站一会儿,平时他不会这个样子。除了交代工作,他们很少有机会接触。卢平平担心的是,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作为一个年龄不小的临时工,她牢牢恪守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可眼下自己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来得猝不及防,平时沙鱼佬和李金凤的关系根本看不出什么不正常,她怪自己的感觉太迟钝,怪不得经理说自己的能力跟不上呢。

卢平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了很久,还是理不出个头绪。她想起,她和李金凤躺在床上说话的时候,李金凤告诉她,沙鱼佬还为她买了房子,装修完毕,超豪华,说有时间可带她去参观学习,顺便品尝她煮的咖啡。卢平平瞬间想起上次去过的豪宅,那里浓烈的香味至今还记得。

卢平平说:“是不是上次去的那里呀,我帮你救过场的。只是那次是骗他老婆。”

李金凤听到“救场”两个字笑了:“用词准确!”

卢平平想起那次在李金凤的另一栋豪宅里午休,李金凤下身穿着暴露的裤袜坐在沙发里,让卢平平这个外人难堪,不忍直视。她手里抱着玩具熊,喝着咖啡,粉色的窗帘映得她的皮肤特别好看。也就是那次卢平平想和李金凤聊聊,劝她改邪归正,做个好女人。

“他那么多钱都不怕,我担心什么呀。”李金凤说,“我们应该享受好眼下的生活,作为女人你操心那么多干吗!将来的事谁也把握不了,干吗要苦想呢。”

卢平平很奇怪李金凤连点羞耻心都没有。

“欧式装修,像个宫殿,太好了。”卢平平结束了自言自语,似乎才想起什么,“那法佬呢,难道他也没离呀?”卢平平脑子里闪出那个样子敦厚的中年男人。

“哎呀!你也太老土了吧,我说过要和他结婚吗?”

“那你会和他结婚吗?”卢平平指的是沙鱼佬。

“当然不会,没颜值、没品位,作风随便、没定力,最起码的专一品质都没有,怎么能做老公?”李金凤坚定地说。

说话的时候,李金凤为自己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烟圈,然后对卢平平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从公司下班回家后,夜里卢平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卢平平梦见李金凤被带走了,具体什么事情不记得。公司的人事部门通知她办理手续,去接替对方的工作,最后又进了法院,她房子里的衣服都归卢平平了,她一件一件地试,累得头发晕,脚也发软。连李金凤那套房子也被没收,交给卢平平住了。要知道卢平平很喜欢那里。她在那个房子里准备接待所有的亲戚朋友,也包括说风凉话的同学,让他们不敢再小瞧她。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着表,卢平平被吓住了,沙鱼佬前一天对她交代过,说一起去税务局送个材料。她慌里慌张发动了摩托车之后,才给他打了电话,说摩托车死火打不着了,可能会迟点。赶到公司的时候,对方已经坐在车里等她。

一路上沙鱼佬非常平静,好像之前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没有问她为什么迟到。车里放着流行歌曲,是邓紫棋的歌。卢平平心里想,他不可能这么潮,肯定是李金凤备的。卢平平看了眼此人的分头,他这气质也就是听个《走进新时代》《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装什么嫩呢。两个人路上没话,各自想着心事,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想不到正碰上办事单位吃饭时间。不好打扰,两个人只好在车里等。显然这么做,是沙鱼佬要让她明白,这一切是因为她迟到造成的。

送了文件回来,下车前,沙鱼佬突然说公司确实想进人,但意见还是招个男同志,而不想要女的,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女同志。说完他定定地看着卢平平。言下之意是希望卢平平自谋生路,不要等公司主动提出炒人。卢平平没有想到沙鱼佬这么快就动手了。卢平平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看起来距离失业已经倒计时。她心里恨着,却又不知怎么答,只好听他继续说。沙鱼佬继续说,如果不愿意离开公司,倒还有一个选择,你可以到我们分公司去上班,那些个地方清闲,虽然都是些小部门,可是工作不忙,白天你可以回家去给孩子喂奶,做点家务。卢平平听了很生气,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说要给孩子喂奶了,我什么时候上班时间做家务了,我孩子都四岁了。

“你可以尽快熟悉一下那面的情况,早点进入角色,投入工作,对,那儿条件不错,还有班车。”沙鱼佬热情地介绍。

卢平平心里骂,是有班车,我难道要绕深圳一周才回家呀。再说我好好的,离家这么近,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路呢。卢平平觉得自己看人并不准,原来此人长得相貌堂堂,内里却很阴损。卢平平原以为自己还有些女性优势,做事想事也比较周到,与上司关系肯定会处理好,却没想到自己把事给弄砸了。此刻,卢平平准备拐个弯打个岔,不能让对方再继续这个话题。卢平平说:“经理,方案做好了,前两天就放您台面上了。”

沙鱼佬微笑着说:“以后不用做了,交给新同事,放你两天假,考虑一下到新部门的事情。”

卢平平气得要死,连下车都忘记了,坐在车里发呆,等对方提示她,才想起来下车,连说两声真不好意思。

卢平平清楚沙鱼佬要对自己下手,源于自己知道了太多,换作谁都会“杀人灭口”的。只能怪自己命苦。卢平平恨完自己傻,又恨公司把自己耽误了。这对伪君子,让我冒着危险去给你们打掩护,结果你们倒是想害人。如果这样,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卢平平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到公司特别早,她想与沙鱼佬谈谈,她要让对方知道这些料值钱。到这个时候,什么李金凤之流,既然他们合伙坑她,她卢平平也就不客气,她必须保自己了。整整一个白天卢平平都在想事,她变得有些恍惚,梦里那些事都还记得,包括窗台上那些花。当时是四月,各种花都开得艳丽。卢平平还挑了朵最好看的,掐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她把自己拖到这件事情里,沙鱼佬会这么对她吗?还有李金凤凭什么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卢平平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发现自己恨李金凤,原因是对方五官精致,说话调皮,笑的时候露出一对小虎牙。她脖子上戴的假项链是那么好看,把卢平平脖子上面金灿灿的真品显得特别俗气。只要不是开会,她跟任何男人说话一律不正经,刚刚在卢平平面前装腔作势的男人,在李金凤面前马上变成了一个爱说俏皮话的人了。男人把目光转到李金凤的脸上,完全不顾及卢平平的感受。想不出自己哪点有问题,卢平平把自己和李金凤做了一个比较。李金凤就是个鸡。跟了这个男人跟哪个,全是有妇之夫,好吃懒做,油腔滑调还自以为是。想到这一句之后,卢平平吐出一口大气,她发现李金凤在自己心里的地位竟是这个样子。卢平平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讨厌李金凤,李金凤不正经,却让男人喜欢,把卢平平的生活比得暗淡无光。她恨李金凤已经无须理由。如果不是因为她,卢平平会认为自己活得不错,工作好,嫁得好,人又在深圳。可眼下,这些都不能算作好了,在李金凤面前,自己就是一个窝囊的普通妇女。在深圳又怎么样,她理解了微信里那些熟人的话。

卢平平相貌不错,曾经有过不少人追求,可眼下,她却得不到李金凤的待遇。她对工作认真尽力,却总是落不下个好,不是被视而不见就是要被人替换。这样想的时候,卢平平突然悲从中来,她在心里盼望李金凤真的像在梦里那样,出事,被带走,或者东窗事发,法佬的老婆杀到公司,然后去法院告了李金凤,或者是在沙鱼佬办公室,有人把他们捉了,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沙鱼佬你凭什么?我为你们做一个伪证,却落得如此下场,虽然李金凤用钱还了人情,购物卡、电影票、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可是卢平平还是心里生气,凭什么你们这么坏,为什么还受不到惩罚?卢平平浑身发抖,可是没办法。后来几次李金凤叫帮忙的时候,她还是屁颠屁颠去了。她需要看看这些人还怎么坏。可眼下不知道怎么办,她担心随时就被调离岗,她毕竟连个正式员工还没有聘上,饭碗不是铁的。卢平平这样安慰自己,好人好报,尽管没有李金凤那么风光,可是李金凤也没有嫁出去呀,还是单着,虽然天天被男人围着,可是都没娶她呀。节假日男人们还得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把李金凤一个人扔在那套大房里,孤孤单单,这不就是代价吗?也许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李金凤你不可能把所有好事都占了吧。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卢平平便开始琢磨为什么几个司机站在门口看她,似乎还在指指点点,像是在议论她。卢平平心里想,难道那件事开始发酵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要先给她编故事了吗?她没到这个公司之前已经有人提醒,要注意和领导之间的关系,同事之前看起来好的,未必好,看起来从不打交道的,却极有可能是死党。好在有这些提醒垫底,到了新公司之后,卢平平踏实许多,也觉得比过去成熟许多。比如不再会走路慌里慌张,有人一挑事,就想辩解,有沉不住气的毛病。得了教训之后,每次遇见有人气她,她总是压着,实在无法接话的时候,她会说还有点事等会儿再联系您。目的就是让自己想想,避开自己的头脑发热。

正想着,见李金凤拿着一个文件走进办公室。卢平平心里一惊。李金凤关了门说:“你还有理想吗?”说完这些,她把手放在卢平平头上,问“怎么了”。卢平平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李金凤说:“你不是生病了吧?脸色这么差。”

卢平平这才缓了过来,忙说:“没有啊,可能路走急了。”

李金凤说:“你真要调到分公司去了?”

卢平平没有说话。

李金凤说:“嘿,这事跟管事的说说不就行了,男人好说话。”

卢平平说:“怎么说呀!我不会,难道男的就会帮女的呀?我又不是美女。”

李金凤说:“不美才有前途。你晚上到我这儿来,我帮你打电话。”

说着话,李金凤做起示范,她先是躺到办公室的沙发上,后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领导呀,你猜猜我是谁,什么?听不出?哎呀,你这个没良心的。”

李金凤对着卢平平挤了下眼睛,还做了个亲吻的动作:“就这样,懂了吧。”她放下电话教育卢平平:“注意脸面表情,不那么拘束行吗?”

卢平平冷着脸,说:“随便吧。”

李金凤说:“哎呀,能不能自觉一点呀,这种事,你还是要好好准备。”

“我又不想付出什么。”卢平平言下之意是,自己又不是谁的小三。

李金凤并不生气,继续循循善诱:“你笨,你要学会逗他们。你如果再这么假正经下去,这辈子就完蛋了。”

卢平平猜出李金凤的意思,她心里气愤着,谁假正经了?

前一周,卢平平送文件的时候,进了沙鱼佬办公室。出来之前,沙鱼佬突然抢先一步冲到卢平平前面,锁上门,然后靠住了门,脸对着卢平平笑,然后,他抱住了惊慌失措的卢平平,接着,把一双大手伸进卢平平内衣里,在她的乳房上面轻叩了三下,像是敲门。卢平平拼命挣扎,又不敢喊出声。这沙鱼佬是李金凤的男人,如果被李金凤知道,自己再也说不清了。最后,她指着天花板上的烟感器说,你看!

沙鱼佬也紧张起来,松开卢平平,眼睛向上翻着,去找那个可疑物。卢平平赶紧捋好头发,整理了衣服,准备开门,可是她犹豫了,觉得再不行动,工作就不保了。眼下再不自救,只能失业,如果离婚,连孩子的抚养权也未必得到,就得滚回内地了。瞬间她变得通透,急转回身。

想不到沙鱼佬已经恢复从前的严肃模样,拉住卢平平,厉声道:“在公司,你还对哪些人做过这些?”

卢平平吓得低下头不敢说话。

沙鱼佬说:“我希望你以后要自重,公司不是娱乐场所,更不允许乱来你知道吗?”

卢平平慌不择路,用力拧开门,快速离开。她感觉这是李金凤在耍她,原来这些是要合伙儿来羞辱她,目的就是让她离开这个公司。

卢平平痛苦了很多天。嫌我挡道,好!老娘偏要让你不痛快。虽然心里这么想,卢平平样子还是装得听话顺从。她心里生着闷气,甚至想好接下来怎么做,准备两块砖头,去到沙鱼佬的办公室砸他的场。平时他喜欢练习书法。空桌子不是没人用,而是故意摆的,现在不允许办公室超标,只好如此处理。宽大的桌面上放着文房四宝,经常把来办事的人的视线直接吸引过去。“不错呀,想不到啊!经理你可真是了不起啊”。沙鱼佬每次听了这些,连步子也越发轻快。想到这里,卢平平忍不住在心里放出两个字:虚伪!

她想好了,要在人多的时候,她拿着两块砖头冲进去跟他说话,问对方“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要问对方是不是上次的事情害了她,她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她要全程录下来,发到网上,大闹之后,她将扔下自己的辞职信,并对他们说,工资不要了。这个时候,如果沙鱼佬假惺惺过来拉他,让她不要冲动之类,卢平平就会给对方一个耳光,让他当众出丑。还有其他人也都要清算,撕下他们虚伪的嘴脸。如果那个下午,她没有在买菜的路上接到那个电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想到这里,她稍稍冷静了一下,她准备先找到李金凤,再做其他行动。她要把那个购物卡甩到对方脸上,虽然她有些不舍,要知道那可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大面额的购物卡。当面质问,把最狠的话摔到对方脸上,然后扬长而去。卢平平在心里为自己这一系列潇洒的动作感动了,胸脯也挺了起来。

敲开李金凤家门的时候,发现李金凤连相貌也变了,端庄、贤淑。卢平平想好的话说不出口,仿佛对方早已告别原来那个世界。

卢平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卢平平心里发紧,在心里骂着,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却过得比谁都幸福,这是什么世道呢。如果不是李金凤向她眨了下眼,说:“恭喜过关呀,人事部门通知你了吧,下周即可办手续,你终于搭上了末班车,正式录用了!”

卢平平惊喜得呆了,“谁帮的,告诉我呀。”卢平平低下了高昂的头,谄笑着。

“看不出来吗?我都在帮你呀。”李金凤抬起手,上面的钻戒晃花了卢平平的眼睛。

回来后,卢平平过了悲喜交加的一个夜晚,过了零点,还是睡不着。她翻来覆去了大半夜,一会儿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着夜色笼罩的窗外。于是她给李金凤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失眠了。

天快亮的时候,才接到李金凤的回复:别纠结前面的故事,下集精彩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