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的诗

2016-11-26 01:24北野
广西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凉水脸庞书生

我的家乡在燕山(组诗节选)

小瓷匠

宣德年间,我是捏泥炉的小工匠

脸颊涂着黑釉,器官都被锻打

手足描了金漆,是脱胎换骨的模样

几块散银子在身后喊

“碎了,碎了”,我的手就在

泥里抖成了一团。薄纸一样的身子

瞬间映出了松竹和梅花

而落叶下,那些冰凉的鳞片

并不知道墙壁上的玄窗

正卧着失神的书生和半夜的月亮

并不知道游入溪水的道路

正被枝头上涌出的女儿隔开

喜欢把山冈变成阡陌的人,也喜欢

把凶狠的兵器,变成牧笛的长腔

“这乱糟糟的世界,每一刻

都记着我的荣耀和衰败”

仿佛一场猜谜游戏,多少年后

我仍被一个扮作专家的老头

用纸币敲着额头说——

各位看官,这个人,仅仅是传说

某一年

某一年,我在深山隐居

莫名的波浪,沿着山谷寻找

它翻开的落叶,深如教堂

它翻开的泥土,是流散了

千年的旧时间;而一只灰鹤的

鸣叫,仿佛来自深渊

它痛断了多少无语的肝肠

某一年,我在世上劫富济贫

给许多人分配房子和老婆

我自己住进宫殿,有三宫六院

兄弟们没日没夜地为我修墙

送粮送水,而我在人间

养得白白胖胖,像一片辽阔的

桑叶上,昏睡的老君王

偶尔惹起怒火,就杀人如麻

偶尔生善念,就让自己吐丝至死

某一年,我和一个老书生

出塞,他考场失意,急于去古寺

会鬼友,而我在廊檐下

画《春风百媚图》,陶醉于

月光中一个孤身的狐女,和她

泪盈盈的破碎脸庞;而身边书籍

迎风起舞,用灰烬的影子

飞成重生的蝴蝶,她们都漂泊无依

如同挤进庙门的女香客

某一年,我在人间害了单相思

对着青蛇、狐狸和白骨发呆

我要从它们的身体里,认出与我

生死相约的人那熟悉的面庞

我要看着她慢慢褪尽斑纹

露出前世羞涩的笑脸,我们的

誓言仍然在耳,我们的心脏

仍然为彼此激荡,而她的一声

低唤,让我热泪横流,浑身颤抖

像沉睡的悬崖突然被闪电击穿

某一年,我在狱中做客

读书,写诗,陪众多死刑犯

反省自己的灵魂,磨炼

空壳一样的身体,如果道德感

仍然存在,一个牢笼

永远不需要一个被命名的坏人

突然涌出的赞美,哪怕是出于真心

我仍然像一具失重的肉体

被两个聋哑人操纵的时光机

慢慢绞碎,埋入淤泥……

某一年,我想到其中的

“某一年”,就一个人潸然泪下

仿佛我把自己用了无数遍

仍然有意犹未尽的悲苦和惆怅

一个我在某一年贱民一样苟活

一个我在某一年像恶徒一样嚣张

某一年我不得轮回,就一个人

影子一样漂流在大地上,像一片

死水,无声地含着微澜中的星光

月亮的旷野意义

垂柳并不杀人,它贡献的

月亮暗淡下去,几乎让占据了

抒情角色的人,突然就

耗尽了仅有的月光

几条河堤挤在一起,隐身的

都是郁郁寡欢的脸庞

那个喝凉水都说幸福的人

把旧钟表擦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跳上屋顶,向天空讨债

他把贫寒的铁皮桶敲得当当响

我已经不能分辨这些言论

只说:为了爱

就让我们自戕一回吧

就像跳进舞台的人,突然就

有了几个退出的身体一样

对岸懂得用凉水切割

但对岸并不懂得夜空已经

备下了爱的洪荒。我返回视野

那个巨大的世界啊,像一场

浩荡的感恩或谢意,它们

轰隆隆地碾过我寂静的胸膛

【叙事性诗歌诗论】

我在燕山生活和写作。它沉默如宗教。而在我一个人的心里,它浩荡如一场独自的欢乐。其实从始至终,我都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我在诗歌里的叙述,只完成了它赋予我的另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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