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十木的诗

2016-11-26 01:24祁十木
广西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坑里叙事性铁锹

捏食物的人

夜晚变得反常。妻子已经睡过去很久,

躺在令他饱受摧残的床上,想起年轻的时候

曾有一个年轻貌美又性感的女孩,爱上他

腼腆而消瘦的岁月。很幸运,

她此刻躺在他身旁,不幸的是,她共度了

那些苦难:看病、房债、生孩子

花光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年龄

男人在消耗时间,女人却在消耗青春

那些匆忙又悲惨的日子,他养成捏食物的毛病

这样的动作能让他感受命运,握紧在手里

吃馒头捏瘪了吃,吃饭也要捏着碗

今夜,他久久未眠,回忆这些心酸的往事

就像是一种祭奠。当一切过去,他们也就老了

他冷峻苍老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那只蚊子,

究竟能不能飞出去?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心脏瞬间开始抽搐,像锥子扎上,进而转动

他慌乱地爬下床,翻抽屉里的药

一个人可以习惯世上存在的事,比如吃药,比如捏食物

第二天早上,妻子被重重撞到窗户上的蚊子惊醒

她发现自己的男人躺在地上,没有呼吸

他的左手捏瘪了药瓶,杯子被摔碎,

水洒了一地。她欲哭无泪,看着窗户外同样死去的

一只蚊子。始终没明白,

他最后的动作,是挣扎还是习惯

叙事:献牲

院子里,那只拴在树上多日的羊,

逐渐消瘦。人们饿着它,它也饿着自己,

寻求洁净。绳子绑着脖子,延伸到腿

一起绑了,等待刀子,

那条巨蟒一样的绳,生死都要缠着。

他在一旁洗手、洗刀子,渴望一切

干净,没有缓冲的过程,刀就放在了羊脖子上

用力一捅,冬日暖阳就附在上面闪烁

白色的羊在白色的雪地上,急促抽搐

雪等待血,白中透红的颜色,像一个待嫁的少女

害羞的脸颊。已度过漫长的凝固,每一刻都在融化,

每个地方都有属于它们的血,溅落、融合

归宿丝毫不能改变,意义却愈发明显

它抽搐了几下,后腿不停踢着雪

频率缓慢降低,直到静止

只剩细短的尾巴在剧烈颤抖,血水蔓延到此

染红它,血随之被扬了起来

这只羊像躺在手术台上一样,四蹄朝天,

余下的呼吸渴望被救,而灌进去的只有气体,

它的皮肤膨胀起来,羊皮、刀子、骨头、内脏的摩擦

清晰。肠子、肺、肝、蹄子,都遗落

在地面上,一个脚印,没有人踩得出

我们一生的忏悔和恐惧,用这只羊代替

导致我不敢看一眼,那张被褪下的羊皮

似乎要站起来,像我三天前丢了的新衣裳

挖坟人

他穿着浅蓝色牛仔裤、军绿色上衣,

这套工作服,干干净净沾满了一层泥

他总以肮脏的模样面对死亡。

扛着铁锹穿过低矮的土堆,

穿过混乱的草丛。从另一个墓地归来,

他像离去多年的人。今早在这里挖了坟,

要埋今天的最后一个亡人。

再次跳进坑里,黄土要淹没他的脚踝

所有人都看着他,从坑里再掏出一个坑

那些破碎的故事,那些旧年的借口

随着刨出的黄土,飘散在风里

他的手抖动着,匆匆举高,

每一下都急促。被雨打湿的土,

溅到人们的白衬衫上。没过一会儿,

他就坐在坑里吃馒头,手依旧抖动,

混着泥和草,大口吞咽

还是那些人不满,逼着他加快速度,

就像他们在这里的时光必须屈指可数。

他扔掉一半的馒头,恶狠狠地再次拿起

铁锹,在外面的人眼里,轻于饥饿

不懂得忍受,对于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汗淋漓中,他终于掏空了大地,

整齐得像修起了一座房子。

那些人流露出忧伤和欣慰:这坟打得结实,土质好

顺便偷偷观察,猜测这亩地的价钱

亡人的儿孙被他拒绝入坑,“放心,我会安顿好”,

这是个虔诚的承诺,他要坚守自己的阵地。

动作有些粗鲁,熟练得已不需要小心,

像快递员打包一件物品,放进去,寄到远方

安排妥当,坑外开始出现声音,哭着喊着

只有他面无表情,从两米高的坑里跃上,

没人知道他在坑里修了通往今世的捷径。

他给坟里的老人撒上一捧土,谦卑地离去

只有子孙们竞相拿起铁锹,奋力地填满坑

走之前,他低下头,“可以轻一些、可以慢一些”

没有人听到他说这句话。拿着结算好的钱,他转身

这个人一辈子都在修建他人的怨念和归宿,走过一生

的无奈。从一个坟坑到另一个坟坑,他不知道谁来

修自己。在这个细雨绵绵的午后,他浸泡着、颠簸着,

为自己、为每一个人拖延时间

【叙事性诗歌诗论】

叙事就是冒险,然而就是这种冒险,在为现代汉语诗歌不断创造新的可能。所以如何叙事、如何把握叙事与抒情,成了比探讨叙事本身更为重要的问题。叙事性在汉语诗歌中应该是出于“自觉”,且具有力度,不能为叙事而叙事,叙事应该是承受抒情所不能承受的重量。此外最为关键的是,叙事与抒情并不独立存在,也并不完全依赖,他们在藕断丝连的过程中,共同为新诗编织庞大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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