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悬诗中的人性沙漠

王 琳

天津外国语大学

解读悬诗中的人性沙漠

王 琳

天津外国语大学

贾希利叶时期的阿拉伯人是沙漠之子，带有沙漠文化的特质，自然环境赋予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也塑造了他们独特的性格特征和文化心理。“文学是个人与集团状况的生动反映,它必然随着个人和集团心理、政治、社会及其他方面发展变化的不同而不同。”悬诗是这一时期的代表文学，其中有着丰富的沙漠景致描述。本文拟解读悬诗文本，探析文学、心理学相关理论范畴中的沙漠意象。

悬诗；沙漠；民族性

蒙昧时期的阿拉伯人大多生活在广阔的沙漠中，沙漠地带植被稀疏，气候多变恶劣。“沙漠地方的人，日对大自然，目无所障；烈日当空，则脑髓如焚；明月悠悠，则心花怒放；星光灿烂，则心旷神怡；狂飙袭来，则所当力摧。” 这样的环境限制着诗人的生活，同时也影响着他们的诗歌创作。悬诗中有诸多诗句记录诗人的生活环境，沙漠及其相关景物成为了其中重要的意象。

乌姆鲁勒•盖斯的悬诗对于沙漠气象万千、富于变幻的描述十分精彩：

大雨倾盆，直泼在库泰法的地面，

汇成山洪，把大树都冲的根朝天。

盖南山上雨过处，羱羊全被赶下了山。

太马绿洲没有剩下一颗枣椰树干，

除了石头砌的，房屋全成了烂泥一摊。

……

清晨，泥沙俱下的洪水环绕着穆杰尔山，

使它像一架纺车的轮子，在不停地飞转。

云彩在荒原卸下了负担，瞬间葳蕤一片，

好似也门布商把五颜六色的衣料展览。

诗人描写了暴雨时分及清晨雨过天晴的沙漠情景，运用了各种形式的修辞手法，如“倾盆之雨”、“树根毕露”、“羱羊下山”、“纺车的轮子”等形容雨量之大、来势之凶猛，用“布料商的衣料”形容雨后的情景，立意新奇，使诗歌富有动感，色彩感强。

透过悬诗这一静态的文艺作品，我们可以考察凝聚含蕴在其中的诗人心理、社会风貌等动态属性。“文学是以人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的，总要抒发感情，也就离不开对人性的表现。文学和人性结下了不解之缘。”

沙漠及其相关事物是构成悬诗作品的重要因素，诗人在表现这一类意象时，往往是与内在心理和主观情思相联系，因此它蕴含着更为丰富的心理内容，所以可以称之为人性的沙漠。

一、人去连朔漠 遗迹向黄昏——思念的沙漠

悬诗由诗序——“纳西布”开始，而这一风格开始于乌姆鲁勒•盖斯，随后的诗人也纷纷效仿。“纳西布”中的沙漠是情人远去留下的遗迹，寄托着诗人对往事的追忆，具有残败之美。

乌姆鲁勒•盖斯出身王族贵胄，放浪形骸，毫无节制。他喜好作诗，通过诗歌表现他放纵不羁的性格和充满冒险精神的爱情。他在开篇写道：

朋友们，请站住，陪我哭，同纪念，

忆情人，吊旧居，沙丘中，废墟前。

南风、北风吹来吹去如穿梭，

落沙却未能将她故居遗迹掩。

诗人在爱人的故居前凭吊，眼前的残迹勾起他的回忆，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在诗人心中交织，与“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不同的是诗人眼前是被四季风吹、残败不堪、依稀可辨的废墟景象。一方面漫漫的黄沙湮没了佳人踪迹，恰如爱情的转瞬即逝，正是这种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心情，越发加剧了眼前的惆怅与寂寞，愈加凸显了诗人的思念之苦。另一方面，也表露了他被逐出王宫，流浪天涯的苦涩心境。

然而思念却不仅仅局限于男女之间爱情的牵连，在“纳西布”对废墟的描写中，我们还可以触摸到诗人对逝去时光的追忆，以及对人世沧桑的感慨。如蒙昧时期另一位杰出诗人——祖海尔在他的诗中写到：

难道这就是乌姆•奥法的旧居？

荒原上一片废墟，默无一语,

历尽沧桑却仍依稀可辨，

宛如手腕上扎青留下的痕迹。

唯有一只只羚羊和它们的子女，

来来往往，在这里安身栖息，

我站在那里仔细地打量，

终于确定，那是我阔别二十年的故地。

这是熏黑了的支锅的石头，

那是快变为平地的屋边排水渠，

当我确认那是昔日的宅邸时，

就说：早安，故居！我向你致意！

诗人早年与乌姆•奥法结为夫妻，但因子女先后夭折而休妻再娶。晚年曾提出与前妻复婚，却遭拒绝。诗人在八十岁时写就这首长诗，垂暮之年，饱经沧桑，深谙世事，有感于怀。这段“纳西布”的描写颇有沙漠情趣，这是把现实的感受溶入了情景之中，以沙漠中的废墟这一个意象将过去与现在穿联到一起，这种荒冷灰暗的色彩, 落寞无主的悲凉氛围之中渗透着诗人浓重的情感体验。面对遗迹，面对人生，诗人慨叹青春的逝去，人世的无常，心灵的敏感受到外物的触引, 发而为诗。

二、策马杀敌驰 黄沙照血衣——豪侠的沙漠

与“纳西布”中沙漠的废墟意象所表现的相思和追忆之苦不同，悬诗中往往存在另一个重要的主旨部分——矜夸或豪情。这一主旨与古代阿拉伯人常年不断的部落战争有关，参与战争的勇士夸耀自己的英勇无畏，所向披靡，叙述自己参加的战役，描述战斗的场景，还往往要描绘自己的战马和武器。沙漠旷野通常是彼此敌对的部落交战、侠寇劫富济贫的场所，在体现这一主旨的悬诗中，沙漠环境的恶劣更加突出了勇士豪迈乐观、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在这里，沙漠意象一改“纳西布”中的悲伤之感，是豪迈阔大的，具有宏伟之美。

著名的骑士诗人安塔拉在阿布斯和祖卜延两部落长达四十年“赛马之争”的战斗中骁勇无比，立下赫赫战功。在他的诗作中有以下描写：

“沙场上，鏖战中，我可并非无名。

战尘弥漫呐喊处，总会见到我身影。

……

一旦大地起狼烟，血流成河一片红。”

在此诗句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纵马驰骋、冲锋陷阵的英雄形象，沙尘弥漫的战场，血色染红的大地为英雄渲染了气氛，用这类意象建构的诗境，气象峥嵘，境界开阔，雄奇壮伟，大气磅礴。从意象运用也可以看出诗人因情而取景，选用那些最能表现人的豪情壮志的壮伟意象来构筑诗境，用诗境来表现人的心境。

除此之外，一些侠寇诗人的诗歌也引起我们的注意，他们往往散布在麦加周围的山区、塔伊夫、麦地那以及也门北部的边远地区。“他们大多能行走如飞，善于奔跑，被人称为飞毛腿，也有些人是精于马术的骑士” 。 这种以劫掠为生的“职业”使他们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自然的旷野或山间的谷地，在茫茫的沙漠间出没，在这样特定的背景下，他们的诗歌刻画了侠寇们倔强、坚韧、勇敢、吃苦耐劳、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性格和感情。

塔尔巴塔•舍拉的诗歌多描述自己与同伴们那种行踪不定、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劫掠生活，同时也客观的说明了他们孑然一身、风餐露宿的艰苦处境。他在一首诗里曾这样写到：

“餐风露宿，一身孑然。辗转荒漠，不畏艰险。快步如飞，似风一般，时刻警惕，枕戈待旦。遇有危险，挥起利剑。战胜强敌，尸陈面前；死神欢笑，将他称赞。漠漠荒沙，谙熟了然，独来独往，岂怕孤单？”

这是侠寇们生活的真实写照，他们浪迹沙漠，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同时也时刻威胁着他们的安全。在同一个环境下，诗人的豪壮与悲凄同时显现，彰显了自己乐观、自信、豪放、豁达的性格，与他们所处的荒漠融为一体。

三、大漠存孤胆 胡狼夜嗥寒——孤独的沙漠

对于古代阿拉伯人来说，在沙漠中迁徙辗转是他们不变的生存方式，天高地远，大漠苍茫，这样阔大的自然环境与自身的形单影只、力量单薄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在悬诗中发现有很多诗人触景生情、倍感凄凉的笔触，引发诗人的思考，也将读者带入情景，与诗人产生共鸣。

乌姆鲁勒•盖斯的悬诗中对夜的描述：

“夜幕垂下，好似大海掀起波澜。

愁绪万千，齐涌心头将我熬煎。

黑夜像一匹骆驼，又沉又懒，

它长卧不起，使我不禁仰天长叹：

漫漫长夜啊！你何时亮天？

尽管白昼的愁绪还是有增无减。

夜空的星星为什么像用巨绳拴在山间

眼睁睁地不肯移动一星半点。

仿佛我在为乡亲们背水，步履维艰，任重道远。

走过的谷地仿佛野驴空腹，荒芜人烟，

唯有狼在嚎叫，好像赌徒在同家人争辩。

我对嚎叫的狼说：

咱们都是穷光蛋，

你我都是有钱就花，从不积攒，

如今才会这样瘦弱，这样贫贱。”

这段沙漠长夜的描写，借景抒情，将诗人孤寂、惆怅、忧伤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诗人用“大海”、“骆驼”来比喻黑夜对于自己压迫之感，使无形的事物有了重量，让读者也感到窒息的。随即诗人仰天发问黑夜何时过去，但话锋一转，表明即便白昼来临，内心的苦闷孤独也是不得排遣。这难以化解的苦闷孤独是从何而来呢？是被逐出宫廷、浪迹天涯的无奈？是不见爱人、追思往昔的悲伤？是知音难觅、壮志未酬的喟叹？走过的山谷空无一人，耳边传了狼的夜嚎，更加深了诗人心中的萧索感触，因为孤单，因为无处倾诉，所以他在这样凄厉的叫声中感叹自己与狼的处境相似。

这段沙漠夜景来自诗人的经历，但它反过来又进一步负载和寄托诗人的情思，荒漠的高远空旷与诗人的孤单渺小相互衬托，昭示或外化了诗人心境的孤寂与悲凉，所载之情与景象相互交融、相互渗透，构成了一种孤寂、幽深、寥廓的意境。这一抒情形象使作品既具有深沉而丰富的意蕴，也具有一种特殊的美感——苍凉而遒劲的壮美。

四、结语

在悬诗的解读中，考虑蒙昧时期阿拉伯人的沙漠生存环境，我们发现，沙漠及其相关意象在诗歌中不仅留存于字面的描述，并且是诗人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载体，借以表达其主观感情，彰显其英勇果敢。

[1]【埃及】艾哈迈德•爱敏著,纳忠译,《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第一册),商务印书馆,1990年1月.

[2]【英】伯纳•路易斯著，马肇春、马贤译，《历史上的阿拉伯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8月，第1次印刷.

[3]蔡伟良著，《试论伊斯兰初期的阿拉伯文学》，《阿拉伯世界》，1997年04期.

[4]【美】菲利普•希提著，马坚译，《阿拉伯通史》，新世界出版社，2008年7月.

[5]【黎】汉纳•法胡里著,郅傅浩译.《阿拉伯文学史》，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6月.

[6]齐明敏,薛庆国,张洪仪,陈冬云编.《阿拉伯文学选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3月.

[7]郑乃臧,唐再兴编.《文学理论词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87年10月.

[8]仲跻昆著.《阿拉伯古代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第1版.

[9]仲跻昆著.《阿拉伯文学通史》.译林出版社,2010年12月.